血咒(64)【花怜】
谢怜周身骤然一紧,心间一惊,万没想到这祭师反应如此之快,他二人进屋这才多久,这么快便被识破真身了。绳结一端被握在祭师手中,谢怜旋身一拧,使了个巧力,那绳结末端便被扯出祭师掌心。谢怜尝试挣开那绳结,没挣开,低头一看,竟是个越使劲绑得越死的扣,还附着一层灵光,若无法器根本解不开,心中暗道巧妙。
祭师绳结脱手,身形向后一退,一手抽出腰间长鞭,振臂一甩,唰唰破空声穿刺耳际。谢怜只觉肩膀被人按了一下,侧首望去,竟是花城挡在自己身前,袖间一挥,银蝶狂舞,与那长鞭相撞,立即破碎成屡屡银光。谢怜看着可惜,下意识叹了口气,周身一松,见是花城解了那绳扣,半揽着他的肩道:“空间狭小,先出去。”
二人退出木屋,祭师直击而上,手中长鞭似玄蛇盘绕,腕间一动,登时飞身出去。谢怜袖间一动,若耶击出,一鞭一绫相互缠绕,争得不可开交。谁知,祭师见了那白绫,眼眸一动,腕间一绕,收了那长鞭。若耶趁机飞出,待要扑到人眼前,谢怜温声道:“回来吧。”它这才一停,恹恹缩了回去,一圈一圈缠回了谢怜手腕。
祭师沉沉舒了一口气,微微欠身道:“公子。”
她是记起了祭台上的骚乱,认出了谢怜相救时用的白绫。
花城解了二人的障眼法,谢怜道:“敢问大人,是如何察觉到我们是冒充的?”
方才他与花城的一言一行,似乎并没有过多值得注意的地方,莫不是祭师与那二小童多次接触,知道了些许小习惯?
祭师摇了摇头:“公子直呼我本名,'京凤'便可。至于如何认出公子,也没什么技巧,不过是阿南阿北两个向来不对付,你们从方才进屋开始就……过于亲密了。”
花谢二人对视一眼,花城笑着耸了耸肩——没办法,方才初次见那两小童,确实没注意他们到底对不对付,或者说在皇宫这种地方,就是再不对付也不能明着说,那岂非是给旁人碎嘴的机会?不过,谢怜微微愕然,怎就“过于亲密”了?他和花城,甚至连肢体接触都未曾有过。
谢怜轻咳一声,正了脸色,欲要说些什么,京凤道:“我知公子此行目的,这个我们稍后再谈。”她抬手指了指头顶天色,“先进屋避雨吧,怕是一场暴雨呢。”
三人才进屋不久,那黑云便迅速爬满了天际,接着是一声滚滚闷雷,不多时,暴雨倾盆,外头迅速成了一幅雨帘。谢怜侧首看着窗外景象,喃喃道:“这便落雨了?方才还日头晴好。”
京凤道:“禁山天气便是如此,阴晴不定的,早上还是大太阳,晚上说不定能下雪。不过现在,皇宫外面大概是一轮晴日吧。”
若此地是别处,谢怜还要称奇一番,但她提禁山,谢怜道:“怎会如此?”
京凤看着窗外雨势,无言,只是天际闷雷响过一刻,转首朝他笑了一下。
花城眼神一抬,道:“怨气作祟?”
若此为异象,便也只有鬼神之说能做解释。
邪祟何来?除去那些被选为活人祭品的流民,还能是谁?且怨气越多,产生的伤害越大,而现今竟能撼动天象,这座禁山深处,究竟埋葬了多少亡魂?
谢怜一手抓紧了窗槛,沉声道:“京凤,这祭祀,就非要那些流民的命不可吗。”
京凤看向他:“需要,但也不需要。”
谢怜道:“怎么说?”
京凤沉吟片刻,看了看谢怜,又看了看花城,轻轻道:“公子,我可以选择相信你吗?”
谢怜道:“我此行目的,便是想为所有人争一线生机。若我只是平平过客,现在断不会上山自寻麻烦。”
京凤直视着他:“所有人,你是指那群流民,还是无虞国百姓?”
谢怜道:“自是两者皆是。”
京凤叹了口气,随即释然一笑,少顷沉下神色:“我想,你二人上山之时若是多加留意,就能知道这是座火山。”
谢怜点点头:“碎屑沉积之上,泥土植被覆盖,这座火山想来是沉眠已久了。”
京凤却摇了摇头:“公子,这座山从未停止喷发过,一年又一年,每到祭祀,势必要引发一场动乱。它能像现在这般安稳,不过是有人在其中阻止其喷发罢了。”
谢怜惊异:“阻止火山喷发?能有如此潜力,莫非是……”
花城道:“就是你们口中相传的那位神。”
京凤颔首,一双眼布满哀戚之色,缓缓道出其中隐情。原来,无虞国每年举办祭祀,为的就是祈求神明阻止禁山喷发。无虞方立国不久,不知是何人呈上一封密函,说无虞国当年群国争霸打败的周边小国,其民之血肉可招引凤凰,若将这些流民投入火山,便可平息喷发,并有凤凰保求来年国泰民安。国主身为开国之君,想要坐稳皇位,便按密法尝试,果真吸引来凤凰,自此这项祭祀便被保留,一直流传到现在。
京凤痛苦道:“可国主从未想过,为何年年献出十人性命,这禁山喷发之势却愈演愈烈?凤凰身为神鸟,一掌世间太平,又怎堪忍受活祭血腥之气?那岩浆汩汩沸腾,本不是禁山内力而动,靠的就是年年投入的满含怨气的冤魂!”
人若是以极度冤屈痛苦的形态死去,魂归阴处,化鬼成型,便要拉上更多亡魂陪自己下葬。简而言之,就是“我死得冤枉,你们也别想好过”。那些被投入火山之中的流民,身躯被灼热岩浆炙烤融化,就是连骨头也烧得一干二净,死后可不得在禁山深处搅乱一番?活祭投下的十位流民,虽说暂且压制了亡灵的怨气,但活人化鬼,又添新怨,如此循环往复,不过是每况愈下。无虞国国主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所作所为皆为无虞百姓,却也将他们逼上绝境,直至面临最残忍的结局。
谢怜道:“你说喷发是为冤魂所致,是否也在说明,只要超度了这些亡魂,便可阻止禁山喷发?”
京凤摇了摇头:“我向国主禀明过了,从前也并非没有尝试,但那禁山深处的亡魂数量之多,根本压制不住,甚至在超度时越发不受控制,差点酿成大祸。后来我经过一次次尝试,找到了方法。”她睁了眼,沉声道,“只有击杀亡灵,使其魂飞魄散,方有压下喷发的可能。”
谢怜道:“亡魂数量之多,若是凭你一人之力……”
“的确十分吃力,何况我没有法器在身,只能在武器上附加些许法力,这也只是暂时压制它们一段时间罢了。”京凤抽出腰间长鞭,苦笑一声,喃喃道,“也是我的错,若我从前……”她不说了,摇了摇头。
见她情绪低落,谢怜看了看花城,就见他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京凤抬了头,疑惑地看向他,少顷爆发出一阵惊叫:“糟了——我晒的玉米!”
她夺门而出,急得伞都没拿,外面雨水哗哗,那玉米想是已经泡了个彻底。谢怜无奈地歪着头,笑道:“三郎啊……”
花城笑着耸了耸肩:“转移注意力。”
谢怜拿了倚在墙角的伞,出门帮她遮雨,顺便收了两箩筐玉米。进屋时,那玉米棒还在滴滴答答淌水,被花城系上了绳,晾在通风口处。
京凤双手合十道:“老天保佑,可千万别泡坏了。”
谢怜思考一瞬,笃定道:“按照经验,不会。”又转首道,“天色不早,我们该走了。”
他欲要出屋,京凤道:“天象异动,在平息之前,最好不要离开这屋子太远。”
谢怜道:“为何?”他一开门,远处一声炸雷响起,随即又是接连的滚石滑落声,笃笃回荡敲击在心口,也不知是哪处石崖被劈塌了。他迅速关了门,长舒一口气,微笑道,“叨扰,借宝地留宿。”
他自己要是倒霉,遭了雷劈也就罢了,但若是牵连到花城,那可就罪过了。
京凤道:“这屋子四周有阵法压制,不会受到太大波动。后门出去还有一间小室,本是给阿南阿北留着的,若不嫌弃,你们今晚挤挤?”
向她道了声谢,谢怜开了小室木门,进屋环顾四周,倒也算是整洁。他简单拍了拍榻上清灰,丈量一下床榻大小——不得不说,有点小了。谢怜躺在上面还算凑合,花城身量高,大概要委屈他缩着身子了。
谢怜坐在那榻上,招呼花城:“三郎,先休息吧。”
花城从方才起便一直不做声,只看着这小室里唯一一张榻,眼中血色隐隐流动。烛光映出的暖色勾勒出二人身形轮廓,倒映在墙上,几乎黏连在一起。听谢怜唤他,花城微笑道:“哥哥先休息。”
谢怜一愣:“那你呢?”
花城不知从哪变出一把红伞,开了门,笑眯眯地道:“雨下得大,可能会有野兽出来毁坏阵法,我去看看,你先睡。”
谢怜应了,躺下熄了烛,却未合眼,只听着木门咔哒一声合上,花城出去了。他藏在阴影里,刻意放缓了呼吸,心里默默念数。
雨声不断,约莫一个时辰后,那门掀开一条小缝,花城闪身进来,借着微光看了眼榻上的谢怜,确定未将人吵醒,也未发出声音,轻手轻脚地走至小室一角落座,倚靠在墙上,一手支在膝处,就打算如此睡上一夜。
谢怜心里叹了口气,翻身而起,朝着角落走去,温声道:“你就打算这么睡吗。”
花城眼眸一睁,无措地抬头,待看谢怜走到眼前,一脸被抓包的慌乱:“哥哥。”
谢怜蹲下身,一双眼直视着他,平静道:“从最早在客栈分房的时候,我就有所察觉。三郎,你……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说要去屋外检查阵法,让我先睡,但你一个时辰后才回来,是不是觉得,这个时候我已经睡着了,即便你并不回榻,甚至并不回屋,我也不会知晓了?”
“哥哥……”
“你知晓我的睡眠习惯,只要你掐着时间回到榻上,等我睁眼看到你,就能制造你一晚上都是在榻上睡的假象。”谢怜声线平和,眉眼一松,“但你为何要这么做?”
他将他的思路全都堵了个干净,让他找不出一处漏洞给自己找补。
谢怜腰间一紧,被眼前人环抱住,肩颈处响起轻微的一声:“殿下,抱歉。”
谢怜叹了口气,一下一下顺着他的长发道:“能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谢怜以为他选择避而不答,却听花城道:“等这件事过去,我再告诉哥哥,好吗?”
谢怜应声:“嗯,那我等你。”
他知道,只要是花城答应下的事,就不会毁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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