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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那一年:第一回 烽火要塞1

2023-08-22 16:30 作者:竹语卿国学书房  | 我要投稿

青史书,乱世录,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当时明月,几度春秋,风口浪尖铸传奇

望极天涯无尽处,飘摇路谁人共命途

万里关山,寂寞龙潭明或暗,正邪黑白谁评说

 

天地大,总无涯,烽火烈焰,千载多少云烟

机谋智计,步步为营,今朝物换星移

浮世深长路遥,知行合是谓道      

风云裂变,生死无间何所恋,笑看红尘万事迁

 

绿竹畔,陌上花,情义肝胆,多少爱恨嗔癫

士为知己,生死约定,追觅飘渺因缘

碧血叱咤,燃尽风华,丹心笑颜灿若云霞

千秋天下,青山依旧日月照,惊心动魄几时归

 

 

气势磅礴的历史画面,波澜壮阔的内外风云,

明争暗斗的朝堂矛盾,变幻莫测的君臣关系,

忠奸难猜的兄弟情义,复杂微妙的男女恋情…… 

 

 

《大明那一年》壹:万里关山  第一回 烽火要塞

 

 

  1614年,明朝万历四十二年,甲寅年,十二月寒冬。浙江,湖州府,德清县,史家庄。那一晚,雪下得很大,天气很冷,可是他感到很热,热得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的家四处都是火,熊熊的大火,把半片天都照亮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大火,冲天眩目。他在惊慌和混乱中,把她推进地窖,叫她无论发生什么事、听见任何声音,都不可以出来。他原以为他就这样和亲人们一样在大火中离开这个世界,可是,他这条命连老天爷都不要,把命丢回来给他,大雪终究是扑灭了大火救了他一命。原本,他有疼爱他的父母,有平静安乐的生活,可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他沦为孤儿。那一年,他13岁,她11岁。

  

  1614年,万历四十二年,五月。福建,福州。商民奋起反抗多年横行不法的税监,百余人被杀伤,又遭施放火箭,民居烧毁无数。那一年,她11岁。

  

  两年后,北直隶,河间府,肃宁县。深夜,没有月亮的院落显得异常幽暗,半支不明不灭的烛火映射在灶台的墙上。忽然两声连续的惨叫划破漆黑的死寂,被打翻的蜡烛火焰引燃了柴火。未几,一个大姑娘拉着一个小女孩从厨房夺门而出,一拐两弯,直冲到大宅后门,拉开门环便一路狂奔,也不知跑了多少时候,已然到了郊外义庄,姐姐叫她在这里静悄悄的藏避,稍等便回,可是,她一直等到天明,姐姐也没有再回来。那一年,她13岁。

  

  1614年,万历四十二年,七月。南直隶,扬州府,泰兴县。是年乡下遭逢水患,他的父母因此故去,他无依无靠流落他乡,随南下船只辗转到了福州,被税监收留在府中,投入其门下为徒。那一年,他12岁。

     

 

  1627年,大明天启七年十一月。北京城东缉事厂,园中松柏梧杨林立两旁,所植的几株古梅间杂其间,花开如玉,苔须垂于枝间,长约数寸至尺余,横斜疏瘦颇有雅韵,暗香芬芳含蓄,一阵西风吹过,如叹息般穿过园中,惊动了原本沉寂的树木枝桠,几片落叶随风而降,稀疏的散落于空中,摇摇荡荡地翩然飞着,掠过园内石阶衰草,飘向鳞次栉比的灰瓦房墙。

  

  景园之中,堂边石桥亭内,一抹青色的颀长身影站立于桥上,怆然仰首望向云霞所蔽的辽阔苍穹,轻声说道:“爹,杀你的那个人曾经是这里的主人,现在这里的主人,是我。”天色已暮,残阳如血,他一人形单影只,映着这萧索的天色,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和落寞,他长身玉立,气宇轩昂,但目中却是少见的苍凉之意,怅然若失的神态呈现于俊逸的面庞。

  

  忽闻啸鸣一声,划破万千沉寂,不知何处飞来的一只苍鹰,展翅回旋于天际,他的眼光随之翱翔,信步走到亭廊边,踏于前阶上,看着空旷的前方,神情透出几分不屑,傲然说道:“紫禁城红墙碧瓦,别以为真的是天上人间,别无烦忧,帝王之家不过寻常人家,我凌云冲对你的位子没有兴趣。若我不是身中不治之毒,你会那么放心让我掌管神机营吗?纵然我想离开,你也不会放我走的,不是吗?”言罢放声大笑,笑声中透着一丝苦涩,笑得坦然,笑得孤独,笑得苍凉……

  

  笑着笑着,他的眼神渐渐变得犀利起来,身上流布起如虹的气韵,当下脚步轻移,飞跃而起,挥手一扬,摘下一枝树条,而后轻盈着地,带着冷寂的铿然,懒洋洋的提起树条,有如喝醉酒的模样,突然右手腕陡振,接连劈出三下,快如闪电,嗤嗤有声,恍似杂乱无章,实则每一劈刺,每一砍削,无不既准且狠,倏忽之间数十招一气呵成的使了出来,十招似一招,手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带着豪情万丈自在的挥洒而出。他以枝当剑,肆意舞动,脑子里浮现起方才在文华殿的一幕……

  

  天启七年十一月,北京紫禁城,文华殿。登基三月余的新帝崇祯朱由检正在召见新任东厂督主凌云冲。如今坐在龙椅上俊眼威严霸气天成的那个人,已不再是当初的信王,那是皇帝,他的王者霸气不可侵犯,他在金碧辉煌却空空荡荡的地方呆了太久,呆得他已经习惯了孤单,于是他便在那样的高处凛凛然成长了,他一步步逆风走来,在各种力量汹涌的波涛中凶险难料,波澜壮阔却赢得理所当然,一点一点将天下收入自己囊中,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惯用权术的帝王,驾驭在各种力量之上掌控一切,最终执掌天下权鼎在手的人,是他,崇祯,山河万里,是吾家天下。只是,他的心地还是保持了一定的仁慈,即便作为一个帝王,有些事情不得不做,他想留用凌云冲,却也是因为凌云冲将死,而令他不用疑心。

  

  凌云冲心里明白,扳倒天启时代横行乱政的魏忠贤,他这个立下汗马功劳的暗桩不被当作东厂余孽灭口都是万幸了,他的身份不可能得到朝廷大臣们的承认和接受,也不可能封候拜相,朱由检就算提拔他到最高地位,也只可能是东厂督主这个位子。东厂督主通常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比如魏忠贤,但凌云冲是个暂时例外,在这纷乱的交接口,诸事未定,朱由检需要找一个信得过、又有能力统御东厂的人,这个除了他,谁也顶不起来。

  

  明朝中叶开始,东厂与锦衣卫并列,常合称为“厂卫”,起初本是平级,后来东厂权力逐渐在锦衣卫之上,只对皇帝负责,东厂督主可调令锦衣卫下属听命。神机营是京畿禁卫军,担负着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重任,主管操练火器,专门掌管火器的特殊营编,是精锐中的精锐部队,营中兵士是从军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神机营和东厂、锦衣卫一样直接听命于皇帝,受皇帝直属管辖。当初这些重要职位都有魏忠贤安插的爪牙,朱由检罢免和撤换了那些阉党残余,不曾想听臣下推荐换上的人手却是虚有其表全不中用,他准备将一些人撤职降职,另觅能人。

  

  朱由检凝目瞧了凌云冲一会儿,惊异道:“那你不是只有这百日之命?”凌云冲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淡然道:“不错。”朱由检感叹道:“没想到毒性竟如此之烈,就算最好的情况也会失忆失明。难道你一点也不在意吗?”凌云冲淡淡一笑,道:“在意又有何用?”朱由检似乎有点关心,问道:“有没有找御医看过?或许还有其它方法呢?”

  

  凌云冲反问道:“难道皇上认为宫中还有比无可医术更好更高明的大夫吗?连无可也没有办法解的毒,难道那些御医能行吗?皇上不用为我费心,我于自己这条性命早已不怎么看重,生死有命,且由他去。”朱由检闻言用欣赏佩服的目光打量着他,赞道:“生死置之度外,确是好男儿大丈夫本色。”口气一转,又道:“可是你就这么死了,朕真是有点舍不得。”凌云冲一奇,问道:“皇上此话何意?”朱由检道:“目前神机营提督一职悬空,督造火器操练禁军都需要有人监管。朕决定由你来担任。待会儿朕就拟诏下旨,明天你便到此奉旨领命,及时到神机营去任职吧。”

  

  凌云冲一脸的不可置信,一言还未发,朱由检又道:“朕看过孙承宗传来的你的送卷资料,你是他派遣进东厂的密侦,改名换姓忍辱负重。你本籍贯浙江,是湖州府人士,家在德清县史家庄。你妹妹张无可原名史无双,她的父亲史孟麟是万历朝内阁大学士。当年高寀作伪证,和魏忠贤勾结诬陷史大学士通倭,以至他含冤枉死。你原名史可鉴,你的父亲史孟麒是史家村村长。当年魏忠贤暗遣许显纯,假圣旨之名,以平息祸乱为由,放火烧毁了史家村,以至你家惨遭灭门。这些陈年旧案,朕会派人调查核实,为你们史家正名昭雪。你和你妹妹今后就可以恢复你们本来的姓氏名字。”

  

  凌云冲道:“多谢皇上为臣思虑,臣万分感激。只是臣这名字都叫了这么多年了,早已经习惯了,也不必再改回去了。名字也就是一个名字而已,史可鉴凌云冲都是我,我依然是我。”朱由检笑道:“说得好!史可鉴也好凌云冲也罢,只是际遇不同,你就是你,不论走过多少风浪闯过多少凶险,你还是你。对吗?”凌云冲微微一笑。

  

  想到此处,凌云冲停下了舞动,随手扔掉枝条,拿出怀中的那瓶‘醉心引魂丹’怔怔的瞧了半晌,耳旁回响起妹妹无可的话音……“哥哥,你不要自责,谁让我们是兄妹呢,哪有累不累及一说,纵然为你灰飞烟灭,我也心甘情愿。”“无可,哥哥就算为你粉身碎骨,也义无反顾亦所甘愿。你不要害怕不要伤悲,我答应过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带你回我们家乡,我就一定会做到。你相信我。”

  

  他曾对妹妹无可这样许诺,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那一天么。抬首循着树木间透出的斜阳光线望去,他仿佛看到当年江南光影中的美好画面隐约重现:想起在杏花烟雨中漫步,想起在湖上泛舟采莲藕,想起小桥流水青砖瓦,想起陌上飞花观落红,想起很多很多,再也不理江湖恩怨朝廷诡谲,再也不用与虎谋皮与狼共舞,那是何等逍遥自在?江南的小桥流水,江南的古道青砖,江南故园的一切,那段记录了当初平静生活和安乐无忧状态的生命在心底徐徐涌动出来……

  

  无可曾跟他说:“隐藏在黑暗里的陷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陷阱是流动的。我只是觉得京城这片旋涡犹如流动的陷阱,很险恶很可怕,这里人与人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没有任何人是值得我们信任的。”他曾提点无可说:“密侦的命运其实只是一颗棋子,一颗孤苦无依身不由己的棋子,但我偏不愿意遵循这样的安排,偏要活出自己的色彩,你要记住,你就是你,不要受任何人摆布,你是为自己而活,你要好好活下去,活自己的命,走自己的路。”仿佛命不长久之时,回忆也就特别多,这些年来,他无畏的在风口浪尖闯荡,生离死别过,漂泊无定过,醉卧龙潭过,叱咤风云过,能得知己过,可还有憾?

  

  不经意间,心底里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不,我不要你不得好死,你若背叛我,我就不得好死。”这个除了唯一亲人无可妹妹之外,他牵挂不已的那个她,飘然涌入脑海,这话好似魔咒一般,每每想起,他不由得心颤。前路渺茫,生死难料,他想爱而不敢靠近,初时,他以为自己可以在她的灵魂里来去自如,但他没有想到她是如此义无反顾,一念执着,一往情深,他解开了她的心结,她陷入了情潮的旋涡。


  他问:“为什么要说这样残忍的话苛刻自己?”她说:“如果错看错信了谁人,只能怪自己有目无睹有眼无珠,如果心甘情愿被喜欢的人骗,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每当回想起她这话,他就心生莫大爱怜,“青阳,我怎么舍得让你死,更绝不会让你因我而死。”她就像是他心中最美好的梦,渴望拥有却又不能触碰。而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看淡生死,无惧生死,可他却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怎样才能让她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她好好活下去,哪怕是骗。

  

  凌乱思绪缕缕飘飞,一时间他想到他的那个老朋友,“凌兄,我有幸认识你这个朋友,咱们一见如故,那片竹林也是我最怀念的地方。”他说:“对,咱们兄弟俩是总角之交,年少时就情投意合,情深义重。”“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这是我们的约定。”“像我这么守信用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忘却。”

  

  他越想越黯然,渐渐觉有几分酸涩,喃喃说道:“正安,我还得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去接近一个比魏忠贤更老奸巨滑的毒蛇。只怕这趟过后,你我兄弟真正反目,又或者兄弟自己先走一步,朝廷动荡,你自己保重。”他不怕死亡,就怕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人孤军奋战,热血空流,从来都是他一个人在承受,直至一朝幻灭,那便比死亡更觉苍凉无奈。他的任务都是在与形形色.色的人玩心计中渡过的,所谓凡是我们能限制的,我们就称之为能力;凡是能限制我们的,我们就称之为命运。他一生都在和命运抗争,从来没有失望,也没有放弃,他从来没有认输,也不愿意认输,哪怕在失望中追求偶尔的满足,哪怕在梦中解脱清醒的苦,哪怕流浪在灯火阑珊处,只心中默默怀念,人生若只如初见……

  

  1627年,天启七年,初春。大明京城,北京西城区,兵部左侍郎李瑾府邸。这日,天色灰暗,没有阳光,空中还有一团灰蒙蒙的铅云,阴沉压抑,天气冷飕飕的。府邸里一大片郁郁葱葱才发芽不久的槐树枝条在院中轻轻摇摆,绿油油的叶子系恋着生命的趣味。

  

  “砰”的一声,李府那两扇偌大的朱漆大门被重重撞开,人影憧憧,一支锦衣卫众队直冲将进来,外面罩着黑色披风,个个腰间挎着短刀,眨眼功夫就已挤满了府中大院,瞬间整整齐齐分两列让路,随即两员锦袍悍将出现,盛气凌人,阴气森森,其中一名腰间的绣春刀最为出众,刀鞘乌黑光亮,乃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都指挥佥事许显纯。

  

  比站在他身侧的一名宦官模样的人年长十几岁,这人名叫陆超,在东厂掌管机要文书,为人低调谨慎。北镇抚司主管各地藩王及官员秘密监视、肃反肃贪,独立侦讯、逮捕、判决、关押拘禁以及反间谍事项。许显纯是武进士出身,依附东厂督公大太监魏忠贤,为“五彪”之一,生性残酷,频兴大狱,毒刑花样繁多,并且喜欢割取犯人喉骨,所谓审讯,就是赤.裸裸的折磨。众人正径直走向正间厅房,架势迅猛。

  

  就在这时候,忽然几扇门被一股气场掀开,门板散落,乱飞到院子当中,挡住了众人前行。许显纯和陆超都吃了一惊,一下停住了脚步,许显纯皮笑肉不笑的道:“听闻兵部左侍郎李大人精于养气之术,果然名不虚传。厉害!厉害!”后一个“厉害”语气拉长,说完冷哼一声。

  

  陆超侧头看了许显纯一眼,上前一步,躬身抱拳,恭敬的说道:“李老,我等大队人马涌入府上打扰,真是不好意思。我们督公请您到东厂聚一聚。”只听见屋内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嗓门不大,却十分有力,铿锵掷地:“本官一向洁身自爱,从不踏污秽之地半步。”陆超又道:“督公之命,陆超不敢有违。”那老者强硬的回道:“李瑾身受朝廷恩泽,只听皇命圣旨,其他人一概不管。”

  

  陆超只得又道:“督公想请你……”话未说完,只见一位花甲老者从屋内走了出来,步履稳健,边走边道:“督公何物?一个阉宦。”说着一丝冷笑挂在了他沧桑的面庞上,尽显鄙夷之色。许显纯怒道:“老头儿,你别敬酒,不喝,啊!”

  

  李瑾冷笑道:“老夫从来就不喝酒。”许显纯狞笑道:“李瑾通敌叛国,快快束手就擒,随我等进厂受审,若是拒捕反抗,就地正法!”李瑾怒不可遏,厉斥道:“魏阉草菅天下苍生万民性命,肆意残害朝中忠良,矫命逮捕,下诏狱,你们这些个阉宦走狗,沆瀣一气,就是贴在魏阉屁股上的东西。”话毕,飞身直取许显纯。

  

  许显纯扯着沙哑的嗓子下令:“拿下钦犯!”瞬间众锦衣卫围冲上来。李瑾与之一片混战,格斗之间,心中思忖:“锦衣卫和东厂都由皇帝直接管辖,其他官员根本无法对他们干扰,厂卫可以处理牵扯朝廷官员的大案,直接呈送皇帝,所以朝中官员多畏惧。上至藩王一品大员,下至平民普通百姓,都处于监视之下,稍有拂逆,便家毁人亡,死于酷刑之下者不计其数。再加上东厂太监魏忠贤专权,独揽朝政,排斥异已,一批正直朝官被捕被杀,接连酿成震惊天下的六君子、七君子惨案。即使今日不死,也难逃日后狱中酷刑,更不妙的是,极有可能被阉党借机编造假供词,更广泛陷害诸多同道,这种栽赃嫁祸,无中生有,加诸莫须有罪名的伎俩,这帮狗贼早就得心应手,驾轻就熟。自己死了不算什么,却绝不能给阉党有可乘之机。今日能杀多少,尽力拼命杀,也算为天下除害,杀一少一个。”许显纯却在带了人马往李府中抓其余人等,陆超留下督战。

  

  忽然,一人影从院墙外飞入战圈,先是一通眼花缭乱的剑法,大有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气势。“李大人!跟我走!”忽听得一年青男子大声叫道。李瑾正在战之际,但见他竹笠遮面,看不清来者到底是何人,但如这般事态,他还是听从那位男子的喊话。陆超见有人营救,随即一纵,跃入战圈,试图亲自拿下李瑾。那年青男子边打边退往李府侧门,李瑾正被陆超缠斗,攻守之间,也一同退往侧门。

  

  后院走廊,许显纯见一丫鬟手中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欲逃命,马上准备扑将上去抢人,忽然屋顶角上又一人影飞下,劈头盖脸一剑向他横扫过来,众锦衣卫纷纷举兵刃挡格。可那人只是虚晃几招,扰乱许显纯视线,志不在取其性命,猛然抓向丫鬟怀中的那个小女孩,一把抓住后领,提了起来,小女孩“啊”的一声惊呼,这人得手后速跳上墙沿,抱着小女孩直奔向侧门。这一连串招数急如风,快如电,干净利落。许显纯一路追将上去,方始看清,来者身材颀长,竹笠遮面,随即叫道:“弓箭预备!拿下此人!”这时,那名男子和李瑾也退到了侧门,忽听得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朗声喊道:“哥!快走啊!”正是那名抢了小孩子的人,原来她是女扮男装。此时她已将小女孩放在背后竹篓中,说话间,一条长绳已然甩下,劲道甚猛,往李瑾腰间一缠,随即提起,那条长绳绳头陡转,李瑾已被提到半空中,“杀!”许显纯大叫一声。

  

  弦响处,弓箭齐发,“噗!”一利箭洞穿肩头,李瑾惨叫一声,在躲闪间,仍不幸被一支弓箭射中。那女子飞身跃起,护住小女孩,抬手挥剑,斩断箭雨,但见甩出的长绳已卷住了李瑾,霎时之间从围墙上荡出,稳稳的落在一匹马上,自己也跟着翻墙跃出在另一匹马上,打马扬鞭,两匹马一起直冲京城西门飞奔而去。

  

  还在激战的那名男子一纵入云,然后从上俯冲下来,从七、八个弓箭手身边掠过时,他们的头颅已经离身体而去了。他随即冲门而奔,几个起落,已跳上门外九十丈外的马背,许显纯陆超等人骇然相顾,追出侧门,但听得马蹄声响,渐驰渐远,再也追不上了。由于李瑾府邸就在西城区,而且位置离城门很近,许显纯他们根本来不及叫守卫阻截,又因为东厂这次抓人根本没预料到会有人前来营救,根本没有事先预叫封锁城门,故而使得这两兄妹成功救人脱逃。

  

  三人一路急驰,转眼已进入郊外,经过一片树林时,李瑾身体不支,忽然从马背上跌落在地,这两兄妹各自拉住缰绳停住,翻身下马,跑到李瑾身边,扶起李瑾,急切的问道:“李大人,你怎么样了?”李瑾咬牙忍着巨痛,道:“这箭有毒。”这两兄妹随即明白是以李瑾为何跌落,看来他不能再在马上颠簸,那男子道:“我知道山腰有座破庙,我们先到那里躲一躲。”说完和其妹一同扶着李瑾而去。三人向树林中行了数百步,见树隙中隐隐现出一堵黄墙,正是那座庙宇。进得庙内,兄妹俩扶李瑾坐下,见李瑾面色苍白隐隐带青黑,一是失血过多,二是中毒。

  

  那男子蹲下,正要说话,但听得李瑾先问道:“敢问两位侠士,尊姓大名?素昧平生,却得两位舍命相救。李某感激不尽。”那男子道:“晚辈方正安。这位是我表妹,程雅言。”李瑾见这男子形貌端方,庄容正色,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见这女子容颜秀美,冰姿雪魄,冷傲灵动,明眸秀眉端丽嫣然,含有一缕清雅高华的气质,思忖这两人势必出身名门望族世家门第。

  

  李瑾问道:“阁下姓方?那请问前任首辅大臣方从哲你可认得?”方正安点头道:“是我伯父,也是雅言母亲的嫡亲兄长。”李瑾喜道:“原来二位是忠良之后。”方正安又道:“雅言的父亲和我伯父是世交好友,早年曾任兵部尚书一职,在朝中为官多年,后来因鄙薄魏阉为人,慨然归田,辞官还乡之后,在山东登州安生。家父方行哲当年本是浙江巡抚,遭阉党迫害,多年前被魏忠贤派人暗杀。当时我年纪尚幼,承蒙伯父收养,教我读书习武,自小本在京城长大,在十八岁那年,因为伯父家中出了事,他把我送到登州,从那时起,我和雅言就一直在一起。”李瑾道:“方大人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你说的那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当中原委。”他知道这是方家之事,也不必说出。

  

  万历四十六年,当时正处于党争大乱斗期间,方正安伯父的儿子,大明尚宝局丞被牵涉入一宗杀人命案,因此被巡城御史弹劾而撤职。此子此官位乃是凭上代功勋而获得的官职,故他伯父欲引咎辞职,但万历皇帝不允,并下旨令其继续留任,但此事使得他伯父的形象受损,威信大大下降,在万历四十三年救济山东大.饥荒时达到鼎盛的内阁威望,于那年开始走下坡路。尽管他伯父勉强想保持中立,但形势的变化让他很快就发现,自己不得不陷入党争的旋涡。为了让他能有安宁的学文和习武环境,为了不辜负他早亡父亲的嘱托,他伯父决定把他送出京城到山东登州旧友处,在那里,他和程雅言不期而遇。

  

  方正安道:“那已经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了。如今伯父已请辞,在家闲居,回到家乡浙江德清县。雅言的父亲接到伯父的飞鸽传书,得悉您的消息后,我们俩约定进京相救。”说着便拿出那封飞鸽传书交于李瑾过目。李瑾看罢,点了点头,两手微微颤动,胸膛不住起伏,颤声道:“李某实在是大喜过望,我……我……是不成的了。在我孙女菲菲的衣服夹层里,缝有一封密函,是这些年来我在兵部查到的线索,东厂中有人私通辽东建州,就因为这个被东厂反咬一口,以至灭门之祸。此信藏在菲菲身上,东厂就算杀了我也找不到密函,哪怕他们连菲菲也不放过,这封密函他们也未必发现得了,他们只知我正在查,却不知我早已记下。我本以为这些线索将会石沉大海,幸得两位相救,劳驾务必将这封密函呈交关外孙承宗将军。”

  

  方正安应道:“李大人但有所命,晚辈自当遵从!”李瑾呼吸急促,喘气道:“还有一事,请二位日后多……多加照料菲菲。”他们交谈间,程雅言已从竹篓里抱出菲菲。“爷爷!”菲菲哭着叫道,奔了过去。李瑾用镇定的语气对她说:“菲菲,不要哭!”程雅言应道:“李大人请放心!”李瑾断断续续的道:“多……多……多……”一个“谢”字终没说出口,闭目而逝。菲菲跪下,低声直哭,程雅言也跪下,对菲菲道:“跟爷爷说再见。”菲菲抽泣道:“爷爷再见。”程雅言揽哭泣的菲菲入怀。方正安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先带菲菲走,我去引开东厂追兵。我们在月泉镇汇合。如果你先到五福客栈,以三日为限,三天后我还没来的话,你自行想办法出关,不要再等我。”

  

  程雅言道:“那你自己多加小心。”方正安道:“你表哥的武功不比你差的吧?”程雅言道:“东厂有什么诡计不使?你别大意啊。”方正安那么说,只是想让妹妹安心,其实他从来就是个一本正经的人,于是正色道:“你哥什么时候吊儿郎当过?我自会小心。你自己也要保重。”程雅言点了点头,把菲菲抱入竹篓,策马而去。方正安在庙外安葬好李瑾,很快听见远处有马蹄声往这边急驰而来,他当下翻身上马,也往月泉镇方向而去。

  

  京城,东厂,司礼秉笔太监魏忠贤书房。一盘围棋被砸得满地飞溅。“来人是男是女?”魏忠贤怒问,他端坐在太师椅上,在他面前跪着四个人,东厂四大档头。许显纯回道:“来人有二,一男一女,竹笠盖面,那女子是男人打扮。” “年纪大小。”魏忠贤又问。陆超回道:“都不大,男的约莫二十七八岁左右,女的二十出头。”“武功。”魏忠贤再问。

  

  陆超回道:“都使剑的。一个动作轻柔飘忽,一个出手刚猛凌厉,造诣不浅,看来……两个都不是一般的强手。”魏忠贤起身,慢慢走到陆超旁边,骂道:“是一般强手的话,还能从你们两个手上把人给我抢!走!了?!”“抢走了”三字,一字一顿,逼近于陆超耳朵根上吼道。

  

  “是、是。”话音刚落,就有人应声了,陆超不敢说话,直冒冷汗,却吓得黄坤连声答是。魏忠贤往手指上吹了口气,眼皮一抬,看向黄坤,道:“问你了吗?抢着开腔干吗?”黄坤不敢再回,只埋下脑袋听骂。“黄坤,你的情报系统好象出大问题了吧?啊!?”黄坤忽然又听见魏忠贤叫自己,猛的抬头,却听见这样严重的质问,吓得又把脑袋埋下去了。

  

  魏忠贤声色俱厉的道:“你不是那么肯定的汇报,说李瑾家除了他和他孙女,再没有别人了吗?现在这两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说!”最后这个“说”字,口气强硬火爆,威慑力十足。黄坤当然不知道这两个人的来历,回答不出来,只瑟瑟发抖,吞吞吐吐地回道:“督公,黄……坤,黄坤……黄坤一时失察。请督公……请督公降罪。”魏忠贤听了并不理会。

  

  黄坤知道这次抓人失败,他管辖的情报这环责任最大,所以刚才魏忠贤责骂陆超,却吓得他条件反射似的就应承。但听得许显纯道:“回禀督公,李瑾独子曾是孙承宗麾下大将,几年前在辽东战死殉国。以属下看来,这两人绝非李家的人。”魏忠贤问:“你何以见得?”许显纯道:“属下和那名女子交过手,以属下之见,此人武功路数很像程家剑法。”

  

  魏忠贤疑道:“难道是山东登州程岱的徒弟?”许显纯道:“听说程岱早年曾做过兵部尚书,武功了得,尤其以自家一套剑法著称,名号程家剑法。后来他和老婆归隐登州,有一个女儿,极有可能是今日劫走犯人的那名女子。”魏忠贤一面听着,一面寻思中,听得陆超道:“禀督公,程岱和首辅大臣方从哲是世交,关系密切,一向走得很近,程岱娶的正是方从哲的亲妹。”

  

  “对!对!”黄坤终于找到个可以插嘴的机会,弥补一下他情报系统的过失,以便熄一下魏忠贤的怒气,赶忙说道:“启禀督公,方从哲当年虽然因为他儿子的事被牵连,可是他还有个得力的侄子,叫……叫方正安。这个人在十八岁那年通过乡试考取了举人,属下曾在当年的榜单上见过此人名号。据说方从哲准备让方正安接着连考会试和殿试,以便将来跻身首辅内阁大臣之列,助自己一臂之力。不曾想方家后院起火,方从哲的儿子在狎妓时,牵涉入妓女坠马身亡事件。当时人们传言那妓女是被他打死的,因而议论纷纷。他儿子凭上代功勋获得尚宝局丞的官职,却牵涉入一宗杀人命案,因此被当时的巡城御史弹劾而被撤职。方从哲作为首辅大臣,位高权重,此事当时在京城之中被传的沸沸扬扬,以至他形象受损,威望大大下降。此后方正安也再没有消息。方从哲很可能当年就把他侄子送出京城,去了山东登州程家。他儿子沉迷于声色犬马,死得很早,他对他侄子方正安很是器重。”

  

  魏忠贤听了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已有了些眉目,使劲一甩宽袍袖子,呼的一股风,又把他们吓了一跳,以为还要挨骂,哪知魏忠贤却说道:“都起来吧。”一直没说话的赵小兴出列,拱手向魏忠贤道:“督公息怒。这趟虽然没抓到李瑾,但他中箭就是中毒,必死无疑。”魏忠贤阴笑道:“差点忘了,我们东厂还有你这个制毒高手啊。”赵小兴回道:“多谢督公赞赏。”心中暗喜,眼里似有诡异的笑意一闪。说到孙承宗,魏忠贤不由得想起天启皇帝曾警告过他:“若吾师有不测,即治汝之罪。”天启皇帝虽然酷爱木匠活,不怎么管事,但绝不白痴,对亲属和师长都很讲感情。孙承宗曾为帝师,甚得天启皇帝恩宠,魏忠贤知道天启皇帝对他虽然信用,但对孙承宗也同样关心,这也就是他一直没敢正面与之冲突的原因所在。

  

  魏忠贤对四个手下说道:“孙承宗这人不简单哪,他任辽东经略那几年,大败建州鞑子,屡建奇功,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很得皇上重用。两年前,因柳河一战小败,他被咱们拉下马来,回家养老去了。不曾想去年西北蒙古、鞑靼兵事紧急,战事骤起,他又得皇上重新启用,现下坐镇西北,镇守宁夏关。看情形,这只是暂时的,往后皇上不是没有可能调他回辽东。你们要知道,皇上十分疼爱信王爷,柳河一战东林党那帮家伙,参劾咱们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派出去的人侦察不力,贻误战机,就是想替孙承宗推脱,我在皇上面前说尽好话,总算保住了尔耕。过了不久,信王在京郊打猎意外受伤,皇上龙颜大怒,责怪尔耕保护不周,到底还是把尔耕革职。谁知道信王是不是故意来这一出苦肉计,咱们可是白白损失了一员得力干将啊,所以你们对待信王得给我千万小心了。”许显纯道:“督公请放心,咱们一直严密监视着信王府,信王还是整日吃喝玩乐,也没有动静勾搭东林任何人。”

  

  魏忠贤道:“东林那帮人号称清流,装腔作势,自命清高,实际还不是跟咱们一样。显纯哪,你在锦衣卫只是个不大不小的职务,我调你过来到东厂一并担任大档头,如今只要顺利办成这事,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非你莫属。”许显纯一听不用做个奔波的档头了,有机会升职为锦衣卫一把手,立时一脸堆欢,道:“多谢督公栽培,属下一定不负所望。”

  

  魏忠贤扫了四个手下一眼,说道:“孙老头深得皇上恩宠,咱们这一趟再对付他,得费一番工夫,定要周密行事。咱们干的是杀人救天下的买卖,除了对皇上,对别人从不谈忠诚忠义,这会儿李瑾先发制人,想跟皇上奏报咱们东厂通敌,没想到咱们一贯坑人,他们也学会这一手了,呵呵呵,我魏某人就让这罪名他自个儿背。方从哲跟程岱都是下野老匹夫,退养在乡下不修身养性,偏要参合朝廷中事。方从哲有个举人侄子,程岱又有剑术厉害的后人,再加上孙承宗的塞外大军,” 说到这里,“哼”的一声,“东林一伙他们已经图谋已久,部署严峻。我差点儿以为我们是胜券在握,没想到好戏刚刚开锣。”突然怪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好!好!有意思!咱们走着瞧。”随即向四人下令道:“今儿那两人一定是逃往宁夏关,投奔孙承宗。你们给我接着追,不能放松,沿途把他们逼上困境就行了,千万不要逼上绝路,留住虎子,以待日后深入虎穴,引出孙承宗,趁此良机将清流一网打尽。哈哈哈哈!”随即命令陆超带大队人马追击方正安到宁夏边关。

  

  宁夏边塞,月泉小镇。大漠沙如雪,关山月似钩,深青色的苍穹被柔和的月色照亮了。广袤的沙海,浩浩渺渺,起伏不断,平平展展,一直铺到天边,在天和地接头的地方,起伏的耸立着圆齿状的沙丘,仿佛诉说着千年沧海桑田的寂寞,这里,是沙的世界。

  

  “啊……呀……啦……咿……喂……”,萧瑟的北风,把一位年轻女子清亮的歌声送向远方。她唱的曲调高昂,自由活泼,但绝不优美,也不动听,随心所欲的,而且也完全不知、或者说是根本听不懂她在唱什么、她要唱什么。其实,她在唱的正是被誉为大西北之魂的流行民歌——花儿。

  

  只是,她唱的仅仅只有曲调,没有歌词没有内容,只听得啊呀啦咿喂这些吆喝之词,宁静的夜晚,使得她的歌声越发显得粗犷磅礴。百里荒漠空寂,顺着歌声寻去,一座客栈被回荡的歌声包围着,那面书有「五福客栈」四个黑墨大字的旗幡在风中自在的悬着飘着,唱歌的女子就坐上客栈的屋顶上,左手拿着一只小酒壶,右手随着自己的歌声比划着,就像是在打拍子。

  

  “青阳姐!——青阳,姐!”一声,喊过,片刻,不应。二声,只得名字加以停顿、使劲再喊,依然,不应。但见她还是那般架势,自顾自的唱着自己的歌,似乎自得其乐的很呢。“老板!”于是这第三声忍不住的终于叫出了职称,那女子终于停了下来,却不回头,只听得背后的伙计初九小心翼翼的说道:“别再唱了好不好,天这么晚了,商旅们都在闹腾,明天还要赶路的客官,说想休息,老板你也早些休息吧。”说话的是这客栈跑堂的伙计,是这位客栈老板几年前从人口贩子手里救出、买下的孤儿,如今他已是弱冠之年的小伙子。

  

  “你爷爷,他爷爷,他爷爷的!”青阳转过身来冲初九骂道:“姑奶奶在自家房顶上唱两句,那些家伙们管得着吗!叫他们爱住不住,不住的通通走啊!你怎么搞的?跑这儿来扫你姐的兴致!爬上来干吗?滚回去睡!”说罢,转过身去,举起手中酒壶,仰头喝酒。喝罢,又大声的念起诗句来,抑扬顿挫,节奏分明:“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哈哈哈……”念罢,大笑,又念:“长风万里送秋雁,明朝散发弄扁舟。”大笑大笑还大笑,“哈哈哈哈哈……”初九傻了眼,就那么干看着,却也不下去,他心疼老板这副模样,想陪陪她。 “呼唤豪迈,忧愁无奈。”一位半百老者的声音传来,似是说笑,疼惜的口吻却也掩藏不住,“初九,你下来吧。让她自个儿疯去。”初九闻言,转过头,看见福叔正站在梯子上叫他,耳后却又听见青阳似怒非怒的冲他又吼了一句:“还不滚?下去啊!” “下来!下来!”福叔打着手势召唤初九,初九又转过头,看着青阳关切的道:“夜凉风大,老板小心着凉啊。” 说完,才爬下了梯子。

  

  这时,青阳又是一个人在房顶,她却没有再唱歌,也没有再念诗,只抬头凝望着天空那弯明亮的新月,似有所思…… 夜风轻拂,吹起她盘在头顶那散落额前的几缕长发,但见杏眼盈盈,犹似一泓清水。她身穿一件米白土布衣衫,下着青布裙,虽打扮朴素,却是粗衣荆钗不掩艳色,娇俏妩媚中骨子里透出一股倔强。

  

  她就是这客栈的当家,这片荒漠的奇花——青阳,任青阳,她名副其实,她如阳光,却不是火辣辣的烈日,热得烫人逼人,她是柔和温暖的,和煦的阳光,闪现出色彩、光焰与诗意,这是她的名。她也相当对得起她的姓——任,任情任性,但绝不任意妄为。她知道初九说的没错,她应该让旅客们安静的歇息了,所以她不再唱了。刚才之所以唱得忘乎所以,只是一时忘情而已,对月思乡,情难自已。

  

  百里荒漠,旷远无垠。坐落在这片荒漠中的「五福客栈」位于一片背风的黄土沙丘下,翻过一座沙山,便是边塞要地宁夏关,再不远便是贺兰山。这家客栈声名浩大,名气在江湖上传遍了四方,时有马队、驼队途经此地,投宿在此。「五福客栈」虽然与世半隔绝,但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也不是世外桃源,这里是天堂的入口,也是地狱的大门,因人而异。路经此处的清白良善之人,必然心中坦荡,如遇险困危难可得客栈老板相帮,而路经此处的歹人恶人,无不付出沉痛代价,更有甚者命丧黄泉。


  初九这个大孩子般的伙计,憨厚老实,自从被任青阳救下,就认定她是他这辈子的主人,勤恳卖力的在客栈做事,这几年的工钱足以给自己赎身,任青阳也叫他可以自己离开了,但是他说自己已经无父无母,也没有亲人,往哪里去呢?而且老板从未刻薄过他,反而待他很好,就像自己的亲姐姐,一定不要赶他走呀。任青阳就这样收了个弟弟,从此初九就称任青阳为青阳姐了。


  几年的相处,在初九眼里,任青阳是这月泉镇、这边关上的女中一杰,豪情气概,洒脱不拘,有着强而不欺、威而不霸的气度和底蕴。但让他相当莫名其妙的是,他的青阳姐脾气有点奇怪,平日里与人谈笑风生,喝酒斗骂,嘻嘻哈哈,可是有时候却又沉默清冷,要不就像这样独自高歌。这是为什么呢?他从来就想问,但是他从来不敢问,因为他怕被任青阳骂,更怕任青阳生气。

 

  他只是从福叔那里道听途说的知道那么一点点,任青阳并非当地人,是福叔受老友所托带大的,于是他揣度着,他的青阳姐这么也算福叔的干女儿了吧,虽然任青阳在客栈时,总是大大咧咧的叫福叔为老福,但她对福叔恭敬有加,确实如义父一般。而他自己也有迷惑不解的身世,在他的手臂上烙有一片小小的树叶印记,别人不曾见到,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了解这个印记究竟是怎么来的,他想或许这是他家族的标记,也可能只是当初家人留下的装饰物。

  

  白马西风塞上,杏花烟雨江南。道的正是华夏南北气候的极大差异。任青阳出生在福建福州,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她应该唱的是福建小调,不应该是花儿,这就是她十几年来身处大西北,在这片荒漠长大,却始终唱不了,哦不,应该说是潜意识中就不钟意唱花儿的缘故,所以每当她唱的时候,就是如此的乱七八糟。习惯性的,不定时的,她偶尔会这么喊上几喉咙,唱上几嗓子,但她常常会爬上房顶,望月凝思,忘却了千里烽烟、万里黄沙,合上眼,又见梦里水乡……

 

  可是,这一切对自己来说都成了遥远的记忆,深藏心底时时浮现。 “江南好,风景曾旧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她又想起这首诗词,在心中默念。尽管在这片荒漠上,她天不拘兮地不羁的自由自在,却始终忘不了家乡的山山水水。荒漠风光,怎比得故乡柳浪闻莺,旖旎锦绣。这个不毛之地,怎比得江南的山明水秀,景色怡人。白天见日头,晚上吹寒风,混在这个地方,不能叫生活,只能叫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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