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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林然的幻想流水账(3-虚幻的彩色肥皂泡)

2023-02-22 22:29 作者:空气泡泡冰  | 我要投稿

第二天,崔醒醒来时,林然已经出门了。

崔醒跌跌撞撞地起身,一侧纤细的肩从稍往下滑的睡裙旁冒出,她晃来晃去地来回走着,站立、停留在客厅中央、白墙壁前、床上,看起来茫然、不知世事、带着一种空洞的天真,好像第一次有自我意识、好像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

“林然去哪了?”

崔醒在白墙壁前站了许久,久到好像站成了一尊化石。

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许是林然,她开始行动起来,去卫生间洗漱,看到了林然留下的纸条---“早饭呢在锅里,我十二点半回来,你要是饿了先吃点零食,有急事打我电话。---林然留。”。

她开始吃早饭,如同被人提前设置好的程序。

收拾好碗筷后,崔醒坐到了书桌前,她拿出两张白纸,开始写下一些她早就应该忘记却烂在了她心里的名字。她爱着的,她恨着的,都不曾离开过她,无论她如何抛弃他们。她在纸上留下的笔迹,机械,像直线折来折去拼凑而成,她不停地写写写,在那团积水中缺氧,却浮不出水面,那团时时刻刻都因为失重而聚拢起来的积水包裹着崔醒,崔醒这么多年,便活在这团积水之中。

回忆可能是第一万零八次。崔醒今年二十二岁。七岁、九岁、十一岁、十三岁、十五岁、十七岁,她的每次出逃几乎都发生在夏天,但她从未逃出过那个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的夏天。也许是在九岁,也许是在那个远未及夏天的年,小小的崔醒,悄然地,在她自己都未发觉流逝变化的时间里,变成了一截干枯的树枝、一段风化的白骨、一滩发臭的烂沼泥。崔醒是呼救过的,或者说,她前半生的生命里,从未停止过呼救,而从一开始绝望的孤立无援到一只只手伸向崔醒,他们停在水球外,仿佛崔醒一伸手,就能得救。但崔醒一次次尝试后绝望地发现,她永远握不上那抹光。一次次挣扎后,崔醒终于意识到,她成了一块执意要烂在别人身上的伤口,所以,她终于在一次次的伸缩中,砍断了自己的手,她终于从拼命呼喊的孩童变成不可理喻的哑巴。

而崔醒梦中的那间教室脱离了学校,成了个独立的空间,像个莫名的切片,被沉没在迷离诡谲的海水里。又像是浓稠的啫喱凝结成的一个立方体,将这间教室和崔醒还有她记忆中所有熟悉的人们都囚于其中。密密麻麻的、蓝色紫色的、从遥远的水面直射下来的方块光斑,洒进恍惚透明的教室里,有规律地左右摇晃着,布满整间教室,像人鱼的低语吟唱。它们在这凝窒的海里翻涌成了轻轻的浪,在教室里学生们的脸上缓慢攀爬、生长,开出瀑布般的紫藤花,崔醒再也看不清他们的脸,回想起来,记忆里只有一个一个的“X”。

她的脑子如同在播放卡顿闪烁的老式电影,走马观花般的前半生又在她眼前分明呈现,她的手却不停。

她想起,下午放学后的寝室里,正翻出衣服准备去洗澡的她被另外几个女生拦了下来,她们指了指一个床位,又指了指脚上的那堆垃圾,塑料瓶、吃完的零食袋子,花花绿绿的叠成五彩斑斓的模样,晃了崔醒的眼。

“濑尿婆,你,把这些垃圾塞她枕头里,她身上这么臭,这些垃圾很适合啊。”

“不过你也很适合,要不,你还是塞你自己枕头里吧,这是我们送你的礼物噢,是朋友的话,要乖乖收下吧。”

崔醒看了一眼那个床位,想起那个胖胖的女孩,昨天的体育课上,她还兴致勃勃地笑着,拿出一个透红色的小兔子吊坠,说这是别人送她的生日礼物,她问崔醒要不要,她说她可以送给崔醒。

崔醒不想要,崔醒也不喜欢那个胖女孩,她谁都不喜欢,什么都讨厌,所以崔醒把垃圾塞进了自己的枕头,但晚上,那个女孩回来,发现了在自己枕头里的垃圾。

“是她啊,我们都看见她塞进去了。”

“对啊,我们都可以作证的,敏敏,你去告诉班主任吧。”

崔醒是哑口无言的,她不知道是无所谓还是已经对现状感到深刻的无力。崔醒知道,坏人要承担后果,她只是想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坏人,所以,第二天,女孩的母亲找来了学校、找来了寝室、找来了班主任时,崔醒是惶恐的。

“爷爷腿脚不便,爸爸妈妈在广州务工,奶奶在田里干着活,如果班主任让自己找家长,该怎么办?”崔醒感觉心是空的,又觉得心脏可能已经胀破了,所有纷扬的、神采奕奕的、属于明天的,都已经流失殆尽了,所以心才是空荡荡的,只盈满了风。

崔醒想起自己绝望的家;想起明知道自己患着小儿遗尿症却还是把自己送入了寄宿学校的父母;想起父亲将两张颜色图案幼稚的尿垫递给她的瞬间后,她站立僵硬的一分钟;想起在冬天的夜晚,她绝望地用毛巾擦拭着棉被上的尿渍;想起放弃被子,在床上裹衣入睡的瑟瑟颤抖;想起每天清洗两套衣服,有一天甚至没有合适的衣物,只能在夏天穿上毛衣;想起她的班主任问她,她是不是有点问题以及在班上询问众人有没有遗尿症,需不需要换床位;想起她的生活老师站在她的宿舍门口大声斥责她身上的臭味、她床位的尿骚以及她的懒惰;想起那个白日灿烂下,她被全校学生目光凌迟着,却只能站立地、止不住地、低着头地哭泣;想起周五的全校大扫除,正趴在楼梯上擦地板的她,被在高一层楼的男孩子看见,然后他大声地喊了一声:濑尿婆。

那年,崔醒九岁。

崔醒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不肯放过自己,或者是她自己始终与自己对立。十五岁时,她的病终于再也没有出现过,后来的她也已经主观觉得这些伤害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可她就是无法忘记。崔醒想,或许是九岁的自己不甘心去原谅,不情愿被遗忘。

崔醒仍在刷刷地写着,好一会,她搁下笔,呆呆地看着面前写满名字的两张纸,将其中的一张团成圆球,扔进了垃圾桶,将另外一张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文件夹,里面是厚厚的一沓名字。她盯着那一沓纸看了许久,然后打开电脑开始备课,又思考了一会。

“该备《悯农》还是《白雪公主》啊?”

崔醒工作起来,总算短暂忘记了时间,遗忘给她输来了一些难得的氧气。

“卡嗞。”

崔醒听见了,是门开锁的声音,林然用崔醒新给他打的钥匙开了门,提着一大袋子带着水珠的菜,看起来匆忙又沾着烟火气,闯进来的他,短暂的突兀后便迅速和这个家融合。

“崔醒,你饿了没有?”

而自崔醒听见林然的声音一瞬始,她的脸色如同蝴蝶翅膀上的鳞粉在阳光的照耀下一圈一点地泛起光彩,又或许,她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只找到鲜花的蝴蝶。

崔醒欢腾地跳到林然面前,朝他张开双手,

“林然,回家抱抱。”

她脸上带着一种莫名的期待,一种久逢甘霖的兴奋,但放下菜的林然用食指推开了就要抱上来的崔醒。

“我刚去完菜市场,身上脏,你身上穿着睡裙,要抱晚上睡觉也可以抱。”

“哦,好吧,林然,我刚刚乖乖在备课噢。”

“嗯,乖乖。”

林然在厨房料理着,崔醒打开厨房的们,坐在正对着厨房的餐桌旁,看着林然聊下,她趴在餐桌上,神色透明地看着林然,两只脚无意识地在晃荡,她看着林然挽起袖子的手臂显出结实的肌肉线条,看着他洗干净菜刀,看着番茄的红映着他手掌的粉,崔醒觉得,好漂亮的颜色。

“林然,你怎么不系围裙?”

“那你给我系吧。”

崔醒很快站起身,走进厨房,拿起围裙,她伸直手臂,而林然低下了头又张开两臂,方便崔醒把围裙绕在他身上,崔醒也绕到他身后,细细地系那个蝴蝶结。

“林然,怎么办?我系的好丑哦。”

“没事,左右只有你自己看得见,我背后没长眼睛,再说,蝴蝶结,会系就很厉害了。”

“林然,你怎么乱夸人?”

“你不也喜欢乱说话?”

林然拿纸巾擦干手,把她的脸搓圆又搓扁。

“无聊就去打游戏啊,看我做饭做什么?电脑里这么多游戏,打得完吗?”

“林然,我打游戏太烂了,单机打不过,联机没人和我玩。”

“我打完工买电脑陪你玩。”

“笨死,你忘了你要交学费啊,别捏了行不行?”

“学费我爸妈留了张卡,公办学校学费还行。”

“林然,你别捏了,快点做饭,我好饿。”

。。。。。。

林然晚上下班是七点钟,崔醒提前到店里等他,点了份炸鸡翅,正小口小口地吸着可乐。她不喜欢看手机,因为看手机很无聊,她不觉得看手机比发呆有趣。喝着喝着就不喝了,她趴在餐厅的桌子上,放空地看着可乐的气泡,从下往上飞着的、安然地贴着杯壁的、涨着涨着突然破灭的,外面的霓虹灯灯光红黄蓝紫一片一片地撞进玻璃门,洒在她的脸和她的绿裙子上,她水晶花串一般的耳坠灵灵地闪着,和那光相辉映,照得崔醒不像这个时代的人,也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林然脱下制服,一出来,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他突然觉得,谁也没办法靠近崔醒。她裸露的皮肤映照着灯,似琉璃剔透,如肥皂泡流光溢彩,渐渐变得透明,不管是谁,都不会想去承担她破裂掉的责任,但林然只是稍稍驻足了一会,像在欣赏一副美丽而盛大的油画,然后便走了过去,拍了拍崔醒的脑袋。崔醒呆愣地抬头看他,眨巴了一下眼睛,问:“你好了吗?我可乐还没喝完。”

“走吧,我给你拿着。”

“林然,你是怎么听懂的?”

“我是崔醒语言研究专家,专门研究崔醒的脑子想什么,崔醒的话是什么意思。”

“两天的专家是吧,谁给你颁的头衔,两天就敢说自己是专家。”

“看你什么时候给我颁证咯。”

。。。。。。

走出店门口,崔醒拉着林然跑了起来,这一刻,他们两个都是小孩,在任何地方都能牵着对方的手奔跑起来的毫无顾忌的自由的人,他们迸发出来的生命力比刚学会翱翔的小鹰更加耀眼。两人跑进商场里,冷空气扑面迎来,站在这个琳琅满目的小世界的门口,他们像从旧世界一路扶持前行而来的一对旅人。

“林然,你会不会抓娃娃?”

“不会。”

“那算了,我也不会,我们去买吧。”

“好。”

。。。。。。

今夜,两个人依旧是相拥的,面对面的,坦率的。

崔醒两只手一起抱着林然的一只手玩弄着,捏着他一节一节的指骨来回揉搓。林然看着眼前的崔醒,开始思考他所处世界的背面有着什么,意义、生命、碧空、鲜花、尼采,他想,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崔醒,也不会再有第二个林然。

“崔醒,万一我是坏人呢?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崔醒把林然的手贴向自己侧下的脸,连同这只手的温热一同陷到枕头里面去,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林然看着崔醒微微弯起的嘴角,她的脸好像贴在了他的心上,连带着四肢一起暖和了起来。

“林然,我不在乎好不好人,我分不清,我喜欢的人们,我也没办法靠近,就像那些我不想接近的人一样,不对,不一样,但林然,我不需要分清,我已经抛弃他们了。”

“所以,崔醒,我是别人也无所谓吗?”

“林然,你和路上的人们不一样,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看得出来。”

“哪里不一样?”

“林然,我看着你的时候,你也在看着我。”

(二零二三年二月十四日)

“崔醒,我要是和你说谎了怎么办?”

“林然,你不要紧张,我们才认识三天,人和人之间总是有很多秘密,秘密可能会让他们觉得安全。”

他将崔醒搂紧在怀里,好像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血肉,但又不敢使很大的力气,只是和她贴在一起,看起来密不可分。他们的额头轻轻抵着,鼻尖触着鼻尖,崔醒却天真地、毫无避讳地、仿佛处于状况之外地,看着他,连呼吸都不曾放慢。林然觉得鼻头一酸,直直地在身体里酸出了一条路,通到心脏,那颗心脏像被人连皮带核一齐丢进了榨汁机的柠檬果实,所有的果粒都被搅打得稀烂,酸苦得浓稠。他想说些什么,让心房中鼓胀的涩如潮水般涌出来。

“崔醒,我不要不紧张,崔醒,我要你因为我说谎生气。”

(二零二三年二月十五日)

“崔醒,我告诉你好不好,我如何来到这里,我的一切。”

“林然,不应该是现在。”

“你会丢下我是吗?”

“我不知道,我丢下太多人了,我总以为我会永远留在他们身边,可先离开的好像一直是我。”

“崔醒,以后我们一起去秦皇岛好吗?”

“林然。”

“崔醒,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应该做到。”

(二零二三年二月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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