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姬》第四章:公理一梦
前几篇,我想都没有很好描写出这些朋友的人生,无论是欧雯、卢梭还是阿普比努、甘斯林……实际上,就连共和国诞生的时间也都一并忘却了,这个国家……如果没有记错……那是1700年的革命,三十二年前,四十岁的我与大革命的战士们齐头并进,皇帝已死,现在的我,连被提及的可能都没有,全是那个卢修斯,那个根本就没有资格与牺牲的战士一并提起的人。
老马克西米连不停的在他那本巨厚的记事本上什么都写,羽毛笔也不知道被用坏了多少根,最多的内容是梦,那是黑油被使用的另一个世界,他坚信自己能洞察许多事情并说给身边的人听,有些很准另一些就不尽人意。
同为公理派的政治家们认为老马克西米连一定是老糊涂了才会胡话连篇,实际上,这位前共和国第一任总理并不是人老珠黄,他所说之事也非信口开河,可惜只是碎片,拼不出来什么,说来说去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说的什么。
自公理派下台以来,老马克西米连终日待在这个远离首都的农业城市,昂日市,这里盛产鲜肉与口感极佳的面包,他时常约出公理派不少成员四处吃饭,又因为消费能力有时只能望而却步,公理派没有什么钱路,他们完全依靠工作和筹款收集资金,这样就会引来人厌狗嫌的警察,特别是安全部。
安全部不同于一般的警察,它们是农业城市特有的存在,组成者也多是破产农民和流氓,这种部门的存在目的就是为共和国陆军提供突击炮灰,平日里就负责整治所在城市的社会状态。
这不是公理派时期就有的存在,其部门针对的人员,每个人都有心知肚明,剑盾派唯一恪守的底线就是禁止个人独裁,至于派别政治,那是另一回事。
“你瞧,那两个黑皮狗已经来回多少次了。”
“安全部就喜欢这样,看到那人手里的树菇了吗?”
“那可是难得的美味,这群强盗一定是洗劫了哪个苦命人。”
“去叫布吉索特议员,我有事和他说。”
老马克西米连关上窗户,任那几个安全部门的成员胡乱吼叫,他不想听这类人的吼叫了,听久了容易陷入思旧的漩涡,他思索了自己可能剩下多少时日,这也是找布吉索特的原因,昂日市的公理派宣传工作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这位中年议员的操作。
剑盾派已经很久不允许公理派刊物出版了,可在昂日市的印刷机里,每天都印刷大量的文章和内容,当地农民与市民也喜欢这些内容。
将时间挪至1700年,那时的昂日革命同盟,只有区区四十人,马克西米连也得其中一个,领导的则是数十万名农民与市民组成的共和志愿军,现在,三百多名公理派成员,却搞不定几个拿着棍子、穿着黑制服的地痞流氓。
不对……他敲了一下椅子的扶手,他又开始回忆过去了,似乎就是不愿意让他向前看一样,桌上放着一本泛黄的书,是关于帝政的。
布吉索特议员轻轻的推开了门,他本希望自己的行为不会打扰到马克西米连的休息,不过看到马克西米连恭候多时就无此顾虑,正常关上了门,他卷起来的八字胡让他看起来像个街边卖饭的食堂厨师。
旧格子外衣的布兜上别着闪光的派别勋章,“您找我?老先生?”布吉索特放下了手提包,里面是沾染了脏墨水的报纸。
“本地的一家饭店愿意将内容提供到饭后读物上。”
“嗯,如果出现了麻烦就不要继续了。”
“这个您放心,安全部不会想和吃饭的地方闹别扭的。”
“哦对,我找你来的事情是……想起来了,我想让你出任公理派民主副手一职。”
“老先生您不是认真的吧?我是宣传员,干不了旗手职务的。”
马克西米连摇摇头,他让布吉索特坐他面前,他决定告诉他一些事情,特别是公理派命运的事物,卢修斯暴动之后公理派仍然不愿意武装战斗,马克西米连思索了很久最终认同了布吉索特的说法。
没有步枪,保护民主就是空话,卢修斯暴动就是例子,布吉索特悄悄保留了一部分花旗半自动步枪,这是一道保险措施,再重现一次大革命进军。
至于带有预言性质的梦,马克西米连谈到了这一点,布吉索特认为这是一种未见过的脑部症状,但马克西米连认为这不同,他并不是年老时得此能力而是自年轻时候就频繁发生,只是那时的预言不如现在明晰,都是一念之间的模糊,布吉索特捏了捏自己的胡子。
曾是黑油学者的格雷克斯议员曾提出过理论,格雷克斯认为马克西米连在不经意间沾染了黑油从而打通一种空间交互,无论马克西米连是否真的往自己的身体里刻意注射过什么,黑油都极有可能侵占了他的大脑,这与直接躺在黑油里完全不同。
这个理论,布吉索特认为一个不站脚的地方就是黑油的致衰性,如果马克西米连脑中存在着哪怕是一点的黑油,那现在他早就记忆全失,格雷克斯不能自圆其说,就如同帝政夫人下落不明一样,黑油学者们依然没有研究清楚她是如何躲藏进这一液体帝国之中,如今又再多地发动复辟战争。
真有意思……马克西米连拉开了窗帘,安全部的人被民众围在白栅栏里打,“哦……我忘记正事了,民主副手职务,你考虑了吗?”布吉索特摆摆手,他依旧履行着1710年宣言的内容,任何情况下,公理派职务去留皆以众票制决定,武装战斗明示了布吉索特的立场,他不愿意再等了,至少在卢修斯主义者们把共和国折腾的体无完肤之前,必须明面对抗。
或许,当初就真的应该作为一个单独的大党分裂出去?马克西米连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阳光同时照在他和布吉索特的脸上,事后分析最为清楚,他比谁都知道这个道理,最糟糕的是英弗兰德斯竟公开宣布自己的殖民地范围,原本生活在共和国各地的不同肤色的人如今被划分了三六九等。
“卢修斯主义者很快就会输掉支持,他们对王政国家停战太久,终究会热情消散。”
“我更想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来的?”
“那就要谈让.普莱.卢修斯这个人了。”
“很多人都避谈此人,似乎这个卢修斯像是有什么不能说的一样。”
“那是因为,我们曾经被迫与他们签订了密约,那是为了争取更多武装力量而做出的最蠢的决定了。”
密约虽对共和国没有什么损害,但卢修斯借此在共和国中央获得一席之地,这个帝政海军将帅投靠共和之举,在其中有多少是投机成分,心知肚明,可如果没有海军就举步维艰,登陆艇需要舰队的运输和掩护,帝政派也做好了国土一分为二的准备,在快速赢得战争的驱动下,密约通过,卢修斯带着舰队打开了通往首都赛纳的航线,十年的公理派执政期,最终被卢修斯'请'下政坛。
“最应悔恨的,是没有一个人敢于阻止他。”
在周围的王政国家制造的恐怖面前,利剑与钢盾成为了吸引人的话题,布吉索特知道为什么,也知道最终的结果,战争频繁爆发与王政国家的求和,以及最终卢修斯的死,成就了今日一百人委员会的诞生,马克西米连咳嗽了两声,生命的时光在不停的流逝,而他已经什么都写不出来了。
他把梦里的内容写成破碎的章节,一页一页的拼凑,阿普比努将军、一个叫欧雯的女孩、卢梭先生的女儿、东祈的殖民地少年……以及无数在梦中出现的人,这些东西毫无根据,马克西米连开始感到呼吸急促,他让布吉索特暂时出去了一下,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思索。
“怎么样?马克西米连先生的情况还好吗?”
“不好……先生可能挺不过今天了。”
“早上还活跃啊……”
“战士总是要进英灵殿的。”
布吉索特给一位警卫点烟,打火机勉强发出微弱的火苗,其余的议员已经去大街上游行,昂日高阳,即便是下午也觉得热,安全部躲在街道小巷里准备动手,另一名警卫端来一个装满石头的花盆,轻轻一推,一个安全部的人就头破血流,他的手枪掉在地上双手捂着头,其余人则做鸟兽散,四散到其它街角密切关注着那些街上游行的农民。
“我出去一会,你和老先生说一下,街上来人了。”
“我会和马克西米连先生说的,您去就行了……”
马克西米连感到呼吸变得微弱,怎么提也提不上来,他放下了钢笔抚摸自己的胸腔,死亡的气息忽高忽低,不……还不能就这么结束……马克西米连端正坐姿努力在纸页上写下一个又一个的字,这位老者在想尽办法完成手里的作品,就算死亡要今天来,马克西米连也希望它在门外等到今天十二点。
街上的布吉索特很快混入了游行队伍,他从巷子里拆了根废水管做武器,领头的公理派成员正带着游行的农民向市政府施压,恢复农业议会与承认农田租赁法案,警察们围在游行队伍旁边,他们这样的治安主力要做安全部的辅助工作,而安全部的人还在从烟盒里翻新的香烟,比起治安,他们这些人更会打架。
很不巧,游行的人可比他们更能打,这些农业工作者有着结实的臂膀,哪怕是一个长期授信的士兵也不一定能与他们匹敌,布吉索特想着打架,不过暴力严重可能丧失当地的民众支持,游行也会因无底线暴力退化成恐怖袭击。
安全部的人不等了,警察阻扰不了游行就是这些地痞流氓的事情了,安全部的人从四周冲出手持警棍或是挥舞拳头,布吉索特从旗手手中接过抗议旗,自己指挥着农民与公安部混战,几轮下来,公安部许多人被打倒在地,剩余的人拖拽着血流不止的领头逃跑,游行照常继续,不过布吉索特要先离开回到马克西米连的住处。
最终,马克西米连完成了最后的几页,早上还健康的呼吸如今已经开始断断续续,一直以来,他所接受的治疗都只是延续这一垂危的生命,现在,没有意义了,齿轮已经卡死、时钟也将停摆,半生虚晃,为公理而战宛如一梦,这会是共和国的末路吗?留给生者的也只有生者的问题,复活谁都没有用……
“时间过得真快……我在昂日……1700年……”
“先生!马克西米连先生!”
“告诉我……你们为公理而战……”
警卫们呼喊医生,没有人回应,马克西米连早就把主治医生们支到别处去工作了,他不想成为一个不可取代的存在,“不,告诉格雷克斯……那本书里有一点答案……”警卫们虽然认为马克西米连在胡言乱语但也相信重要通讯的可能,他们拨动起电话按钮,格雷克斯没有接,再次拨动电话依然没人接听。
伴着电话铃声的结束,这位共和国前总理停止了呼吸,等到布吉索特飞奔而归时,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了花圈和躺在棺木中的遗体,没有一个人情绪崩溃而留下眼泪,马克西米连教导他们正视牺牲与死亡,所有人只是安静的看着,带着插羽箭帽的格雷克斯用蓝布包起那本黑封书本,这本遗作无论是否有价值,他都尽力研究。
“议员,马克西米连先生已经逝世了,由您出任代理领袖。”
“我做不到,让善于这个的议员们来吧。”
“别走,你已经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了。”
“有些事情,在一天之内什么都可以发生。”格雷克斯离开了马克西米连的住所,他负责接下来的善后,没有一点时间可供浪费在无意义的哀悼上,马克西米连不需要画像,格雷克斯由走变跑,踏上了一辆市内双层巴士,从这开始,应为故事真正的开端,在平淡、快速、混乱的一切中织出它的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