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联盟官方小说《破败之咒》第二十一章
第三部分
“愚者掌权,为祸最甚。而今之世也,愚人遍地,权欲熏天。”——《海力亚光典总要》
王后伊苏尔德的日记节录
我机会不多,只有佛耶戈不在的时候才能写上几句。死神千珏已经近在眼前。我能感觉到它们潜藏在附近,等着把我带走。本该一片死寂的地方有了动静。或许是高烧带来的幻觉,但我发誓,半梦半醒间我能听到狼灵围着床杨狂躁地踱步。还有一次,我很确定我见到一个发着白光的身影蹲在窗沿上——是羊灵,脸上戴着一张狼的面具。
虽然我不想死——我太想活下去了!——但我也并不感到害怕。有什么好怕的呢,彼端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我会与家族里那些伟大的女性相会,她们的故事我早已熟知,却无缘见面。身为族母,她们心怀慈悲却又说一不二。等到我死后,就能与她们一起沐浴光辉。想到此节,我便感到安慰。
所以,前方的命运不会让我有丝毫惧怕……真正令我担忧的则是身后。
凡人的梦想与希望,多么脆弱啊!通往未来的道路纤如发丝,随时可能被偶然的厄运轻易捻断。我们却信心满满地认定,这些道路都能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何其自负!
仔细想来,我不过是个农家女——一个裁缝罢了,却立志要改变一个王国!唉,命运该如何嘲笑我的天真呢,我发自真心地相信,与佛耶戈结为夫妻将会开创卡玛维亚的新纪元,终结所有由贪婪所驱使的杀戮,扬弃立国以来的征战传统。我们离成功只差咫尺!可是,当我死后,佛耶戈仍会留在这条正路上继续走下去吗?恐怕不会。他很容易受谗言影响,进而任由他人摆布,也常常被自己一时性起的念头和冲动夺去理智——若是没有我的谏言。啊,我这自负的想法又出现了!实话实说,改变卡玛维亚的国策一直是我的梦想,而不是他的。
我可以肯定,在他心底存有一片温柔——正是我爱上他的原因——可我却看着那温柔正日渐淡去。宫廷中的残忍、冷漠与优越酿成的毒酒,从小便一直在侵蚀他。有时他的内心也会挣扎:一面是大权在握、狂妄自负的男孩,愤恨世间竟存在不能为他所掌控和拥有的事物;另一面,他又是个自卑、懦弱的年轻男子,迫切地寻觅着爱、尊重,渴望得到永远不会认可他的人的承认。我曾以为我们的爱可以带他走出那片黑暗,可命运似乎另有他想。
哪怕是在我身中毒刀之前,他看我的眼光已经有了变化。我越发感觉,与其说我是他的伴侣,不如说是他的一件奖品。似乎在他眼中,我是一种近乎神圣的存在,一种现实无论如何也不能比肩的理想。他对我的爱极尽铺张,从不吝惜礼物和表白,也宣称他不能离开我一人独活——在我油尽灯枯之际,他仍旧这么说——还会告诉我,我是完美的。可要是我说的话与他对我的期望不太一致,他的眼神就会蒙上阴影,笑容也变得僵硬。
他不愿接受我就要死了,我也见过事与愿违时他的反应是多么糟糕。想到在我死后可能发生的事情,我就一阵阵后怕。我担心他的愤怒与悲伤会将卡玛维亚引上一条血海滔天、倍加黑暗的歧路。我很难不屈服于绝望。我能怎么做?还有挽回的办法吗?我所有的希望现在都在卡莉丝塔身上了。她的智慧不输勇武,并且心地善良,雷厉果敢。虽然佛耶戈不会承认——尤其是对她本人——他其实极其渴望在地眼中证明自己。他时常和我讲起小时候的故事,要是他伤心了,或者做噩梦了,都是卡莉丝塔安抚他的。还能是谁呢?他的母亲因难产而过世,他的父亲则自始至终都不把他放在心上。卡莉丝塔是他唯一的亲人。是她在引导佛耶戈,在他无助时给出建议,在他忘形时予以棒喝。
可惜的是,在他正值年少时,卡莉丝塔就已经从军——我忍不住幻想,若是佛耶戈与她相处的年岁能再多一些,他会不会变得更加出色,但这终究只是幻想罢了。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在我死后,卡莉丝塔是唯一能真正带领他的人。
我太累了,几乎拿不住手中的笔。我眼皮好重,心头也压着大石。我的颈后能感到狼灵呼出的热气。它更近了。我心里有一部分想要放弃,让它把我带走,从此摆脱痛苦和恐惧。可是不行,我要撑下去。一旦我撒手人寰,佛耶戈难免会屈服于疯狂,然后将怒火撒向那些无辜的人。为了他们,我必须活着。
我要睡了。
第二十一章
卡玛维亚,阿洛维德拉
薇尼克斯船长低声道:“没有黑色的悼旗,也没听见丧钟。好兆头。”
卡莉丝塔将伊苏尔德的日记收进口袋,点了点头——薇尼克斯说得没错。当“剑鹰号”驶向阿洛维德拉码头时,卡莉丝塔虽未完全放下焦虑,却也开始心怀期待。她离开阿洛维德拉时王后便已经奄奄一息,眼看就要魂归先灵,似乎只有奇迹才能让她撑到现在。但假如王后崩殂,黑色悼旗将会在宫殿上空飘扬一年零一日。
卡莉丝塔出发时正当盛夏。如今白昼已明显缩短,但从海上看去,阿洛维德拉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似乎并无变化。不过,她一上岸便发觉情况不妙。
街道上的乞丐、酒鬼和穷人原本虽说不足为奇,但也从未如此泛滥。码头一带竟有大片人群风餐露宿。污浊的毯子、腐烂的船帆和数截残木拼拼凑凑,倚在屋舍一侧聊以遮风避雨。脏兮兮的孩子跑来跑去,缠住路人乞讨,男男女女从残破的棚屋里向外张望,一张张脸庞毫无生气。她经过的店铺大都门户紧闭,窗牖封死。整条街上只有藏污纳垢的酒馆欢容仍未歌业。路上尽是横躺在地的宿醉之人,卡莉丝塔只能跨过他们,走向王宫。
城中处处兵甲,戒备森严。码头出口的道路已被封锁,是用推车根木桶搭成的一个临时关卡。把守的人是她麾下的庶军士卒,可他们似乎是听命于当地守卫。想要通关就得一一接受盘问,所以一大群气急败坏的人被堵在后面,还有一长队满载货物的马车。
忽然,人群一阵骚乱。几个平民铤而走险,打劫了一辆超载的马车,将装得满满的瓮罐和一袋袋谷物扔给等在周围的人群。有个货箱摔翻在地,散出一盒盒蚕豆果干,众人立时蜂拥而至,拼命争抢,随即在卫兵的追击下转身蹿入旁街曲巷。人群狂乱,可是见了卡莉丝塔的盔甲和长矛却不敢靠近,只是像绕过石块的激流一般,避开她奔涌而去。
卡莉丝塔看到一个卫兵——幸好不是庶军的人——将一个骨瘦如柴的人打倒在地,便叫道:“够了!”她一把拽住那卫兵的后领,地上的人赶忙趁机逃开。
那卫兵怒喝:“你好大的胆……”可他抬头一看,便面如死灰,急忙低头,弓身行礼:“请恕罪,殿下。”
卫兵们立刻为她辟出一条通路。她一走近关卡,庶军士卒便立正行礼。其中有一人她认识。“维瓦斯中士,为何要封锁这里?”
中士答道:“是国王陛下的命令,将军。现在全城戒严。”
卡莉丝塔眉头紧蹙。“可王后呢,她尚在人世?”
“我想是的,将军。我可否护送您回宫?街上很不太平,没人护送的话很难安全通行。”
卡莉丝塔接受了他的提议,很快就在十二名庶军成员的护送下走向王宫。一路上的景象触目惊心。
几乎所有的民宅店铺都封紧门窗,被火焚毁的屋舍比比皆是。街道上处处散落着砸碎的货箱木桶。人们成群结队,手里拿着棍棒、镰钩和刀具在废墟中游荡,一看到士兵靠近,便赶忙溜走。
卡莉丝塔问道:“有人袭城?”
“没有,将军。骚乱是从城中爆发的,就在粮仓关闭后。”一行人在可怕的静默之中继续前行。更令卡莉丝塔惊骇的是,宫门外竟搭起了一个行刑台。先灵之一——悲痛女士歇丝卡的雕像正俯视着刑台。
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
她还记得当初,佛耶戈高举王者之刃穆清傲然走出审判圣殿之时,这个广场充满了欢呼的百姓。而此时此刻,这里竟成了一片空寂的废墟,只有一个污秽不堪的行刑台。斩首的木桩周围血污遍布,看来已有不少人丧命在此。宫门之上,狰狞的首级一字排开,可见她所料不差。
一到宫中,卡莉丝塔便造散随护士卒,径直入内。一路上,众人见她便低头行礼,待她走过则窸窣低语,她全都不予理会,只是大步冲上宽阔的台阶,进入殿中。觐见厅外没有侍卫,她便推门而入。
厅内空无一人。银光闪闪的王座像是兵器一般,矗立在高台之上。卡莉丝塔面色越发阴沉。左侧的阴暗处忽然出现一人身形,她便挺起长矛,转过身来。
只听咨议官努尼奥开口道:“他不在这里。”他似乎并不忌惮卡莉丝塔的长矛,走了过来,卡莉丝塔也放下戒备。“自从你走后,他就没有离开过寝宫。”
在卡莉丝塔眼中,努尼奥一直都很苍老。但这次回来,他竟像是又老了十岁,一脸疲惫,无精打采,背也比以前更驼了。
“怎么回事,努尼奥?王都居然成了战场。”
“陛下他……无心治国。”
“可伊苏尔德还活着,对吗?”
咨议官长叹一声,揉了揉脸道:“我想,你该自己去看看。”
****
离寝宫还有好一段路时,卡莉丝塔便被拦住了。整个宫殿侧翼都被封锁,但最令她惊讶的是,拦住她的并非宫廷侍卫,而是铁之团的骑士。
他们体形魁梧,身披重甲,坎肩上文着铁拳团徽。他们站在她面前,套着护甲的手冷冷地搭在刀柄上。
卡莉丝塔直视级别最高的骑士吼道:“让开。”
那人俯视她道:“我奉命,禁止任何人通行。”
卡莉丝塔怒喝道:“我是烁银王座的继承人,卡玛维亚雄狮之后,庶军之将。整座王宫都是我的家。让开。”
“我只听命于赫卡里姆宗师。”
卡莉丝塔握紧长矛,但努尼奥站了出来。
他将一只手放在那骑士的臂甲上道:“如果你惹恼了他的未婚妻,你的主人会高兴吗?让她过去吧。国王陛下,还有赫卡里姆大人,都会允许的。”
骑士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过一边。卡莉丝塔怒气冲冲地走过,没再看他一眼。
她问努尼奥:“骑士团什么时候开始掌管宫中的?没有律法加以禁制吗?”
“有,但佛耶戈公然蔑视律法,以致国中生乱。边境上已经出现公开叛乱和流血事件。想必你也已经目睹阿洛维德拉的状况,惨不忍睹。”
“叛乱?”
“塔斯卡洛斯地区已经脱离王国,宣布独立。波里米亚则是一片火海。白栏骑士团毁誓弃信,围住了德拉肯堡,欠下血债。说都说不完。”
“庶军呢?”
“他们在戍守王都城墙,防人进犯。还好你回来了。也许有你主事,便能恢复纲常。只希望为时未晚。或许,若是你从未离开就好了。
卡莉丝塔道:“我已经尽快返回。并且,我可能已经找到挽救王后的办法。”
咨议官毫无反应,沉默不语。两人继续向寝宫走去。沿途经过的房间无不一地狼藉。地毯揉成一团,满是泥污,椅子七零八落随地翻倒,桌面、窗台、地面上,处处是斑斑点点的蜡滴。其中一间房里,还有成群的苍蝇在享用腐烂的残羹剩饭。夜壶久未清理,阵阵臊臭弥漫在空气之中,卡莉丝塔只好捂住口鼻。
努尼奥道:“佛耶戈担心再有刺客,所以不准任何侍从接近。”
“他造散了宫里所有的侍从?”
“只有命大的被遗散了。”
卡莉丝塔想起宫外那排首级,惊道:“先灵在上。他完全疯了吗?”“我可不敢胡说。”努尼奥压低声音,“但你最好小心。他最近……常常出人意料。”
“卡莉丝塔!你回来了!”
寝室的门砰的一声打开,佛耶戈冲了出来。他赤着脚,只穿了黑色的贴身长裤,黑绒长袍大敞着,身后拖着长长的下摆。他长发凌乱,因太久不见日光而皮肤苍白,眼圈黝黑,眼中却闪露一种狂热。他之前就很瘦削,现在更是枯瘦如柴。然而,他脸上挂着无比灿烂的笑容,冲向卡莉丝塔,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他紧紧抱着她,整个人热得发烫,一面低声道:“感谢先灵,你总算回来了。我能信任的人太少了。”
卡莉丝塔看向佛耶戈身后,只见莱卓斯高大的身影正在寝室门外站岗。当她对上那双漆黑而又深情的眼眸时,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卡莉丝塔紧张地笑了笑。菜卓斯勉强勾了勾嘴角,点头回应。
她拉开佛耶戈,一脸担忧地看着他问道:“伊苏尔德呢?”“正在休息。但她挺住了。她比看起来坚强许多,从未放弃。我俩都没有放弃。”佛耶戈满怀期待地看着卡莉丝塔,兴奋地问,“如何?你找到福光岛了吗?”
卡莉丝塔点了点头,柔声道:“我找到了。”
佛耶戈高举双臂喊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能救她!进来吧。我的爱人一定得听到这个好消息!”
他转过身去,像一只热情的小狗一样飞奔进门。然而,无论是菜卓斯还是努尼奥,都不肯与卡莉丝塔对视。
情况非常不妙。
扑面而来一阵恶臭。房内薰香缭绕,但即便这样也无法掩盖住那股臭味。那死亡的气息。
“进来,我们一起告诉她!”佛耶戈唤她过去。她心下惧意渐增,只能跟着他走到床边。
绡帐遮住了伊苏尔德,但卡莉丝塔能看到她的身影正静静躺在床上。
“亲爱的。”佛耶戈柔声唤她,一边将绡帐拉开,但卡莉丝塔仍然看不到里面,“亲爱的,醒醒!天大的好消息!”
佛耶戈俯身向前,在王后额上轻轻一吻。他瞥了一眼卡莉丝塔,一脸惊奇地摇了摇头。
“她睡熟了!”他回头看向妻子,轻抚她的脸颊,“我们还是让她休息吧。晚些时候再把你的收获告诉她。”
透过绡帐间的缝隙,卡莉丝塔发现伊苏尔德穿着卡玛维亚的传统服饰。这实在反常,因为王后一直以自己的文化传统为傲,向来偏好故乡那种流畅灵动的衣着风格。
卡莉丝塔缓缓走近,慢慢将绡帐拉开,最后看向伊苏尔德。
她已经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