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不疗山水癖，身心每被野云羁”｜《小窗幽记》中的经典（上）

《小窗幽记·集醒篇》

今世之昏昏逐逐，无一日不醉，无一人不醉，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而天下竟为昏迷不醒之天下矣，安得一服清凉散，人人解酲，集醒第一。

倚才高而玩世，背后须防射影之虫；

饰厚貌以欺人，面前恐有照胆之镜。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

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根。

市恩不如报德之为厚，要誉不如逃名之为适，矫情不如直节之为真。

不近人情，举世皆畏途；

不察物情，一生俱梦境。

遇沉沉不语之士，切莫输心；

见悻悻自好之徒，应须防口。

俭，美德也，过则为悭吝，为鄙啬，反伤雅道；

让，懿行也，过则为足恭，为曲谨，多出机心。

澹泊之士，必为嵇艳者所疑；

检饬之人，多为放肆者所忌。

费千金而结纳贤豪，孰若倾半瓢之粟以济饥饿；

构千楹而招徕宾客，孰若葺数椽之茅以庇孤寒。

情最难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

性自有常，故任性人终不失性。

才子安心草舍者，足登玉堂；

佳人适意蓬门者，堪贮金屋。

喜传语者，不可与语。

好议事者，不可图事。

贫士肯济人，才是性天中惠泽；

闹场能笃学，方为心地上工夫。

留七分正经，以度生；

留三分痴呆，以防死。

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度；

临喜临怒，看涵养；群行群止，看识见。

安详是处事第一法，谦退是保身第一法，涵容是处人第一法，洒脱是养心第一法。

花棚石磴，小坐微醺。

歌欲独，尤欲细；茗欲频，尤欲苦。

世路如冥，青天障蚩尤之雾；

人情如梦，白日蔽巫女之云。

形同隽石，致胜冷云，决非凡士；

语学娇莺，态摹媚柳，定是弄臣。

世人皆醒时作浊事，安得睡时有清身；

若欲睡时得清身，须于醒时有清意。

节义傲青云，文章高白雪。

若不以德性陶镕之，终为血气之私，技能之末。

我有功于人，不可念，而过则不可不念；

人有恩于我，不可忘，而怨则不可不忘。

文章不疗山水癖，身心每被野云羁。

《小窗幽记·集情篇》

世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

罄南山之竹，写意无穷；

决东海之波，流情不尽。

愁如云而长聚，泪若水以难干。

燕约莺期，变作鸾悲凤泣；

蜂媒蝶使，翻成绿惨红愁。

月色悬空，皎皎明明，偏自照人孤另；

蛩声泣露，啾啾唧唧，都来助我愁思。

孤灯夜雨，空把青年误，

楼外青山无数，隔不断新愁来路。

山河绵邈，粉黛若新。

椒华承彩，竟虚待月之帘；

癸骨埋香，谁作双鸾之雾。

山水花月之际，看美人更觉多韵。

非美人借韵于山水花月也，山水花月直借美人生韵耳。

醉把杯酒，可以吞江南吴越之清风；

拂剑长啸，可以吸燕赵秦陇之劲气。

良缘易合，红叶亦可为媒；

知己难投，白璧未能获主。

《小窗幽记·集峭篇》

我辈书生，既无诛贼讨乱之柄，而一片报国之忱，惟于寸猪尺只字间见之；使天下之须眉而妇人者，亦耸然有起色。

竹外窥莺，树外窥水，峰外窥云，难道我有意无意；

鸟来窥人，月来窥酒，雪来窥书，却看他有情无情。

体裁如何，出月隐山；

情景如何，落日映屿；

气魄如何，收露敛色；

议论如何，回飙拂渚。

雾满杨溪，玄豹山间偕日月；

云飞翰苑，紫龙天外借风雷。

霜天闻鹤唳，雪夜听鸡鸣，得乾坤清绝之气；

晴空看鸟飞，活水观鱼戏，识宇宙活泼之机。

云水中载酒，松篁里煎茶，岂必銮坡侍宴；

山林下著书，花鸟间得句，何须凤沼挥毫。

风尘善病，伏枕处一片青山；

岁月长吟，操觚时千篇白雪。

《小窗幽记·集灵篇》

声色娱情， 何若净几明窗，一坐息顷

利荣驰念，何若名山胜景，一登临时。

竹篱茅舍，石屋花轩，松柏群吟，藤萝翳景

流水绕户，飞泉挂檐；烟霞欲栖，林壑将瞑。

半坞白云耕不尽，一潭明月钓无痕。

累月独处，一室萧条；

取云霞为伴侣，引青松为心知。

茅檐外，忽闻犬吠鸡鸣，恍似云中世界

竹窗下，唯有蝉吟鹊噪，方知静里乾坤。

万壑疏风清，两耳闻世语，急须敲玉磬三声；

九天凉月净，初心诵其经，胜似撞金钟百下。

竹风一阵，飘肠茶灶疏烟；

梅月半湾，掩映书窗残雪。

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

机息坐忘磐石上，古今尽属蜉蝣。

餐霞吸露，聊驻红颜；

弄月嘲风，闲销白日。

沧海日，赤城霞；蛾眉雪，巫峡云；

洞庭月，潇湘雨；彭蠡烟，广凌涛；

庐山瀑布，合宇宙奇观，绘吾斋壁。

少陵诗，摩诘画；左传文，马迁史；

薛涛笺，右军帖；南华经，相如赋；

屈子离骚，收古今绝艺，置我山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