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文化中「菁英主義」與「貴族制度」有何不同?】(中國傳統聖賢為何皆須尊君?)

(節錄自台灣大學王世宗教授《東方的意義--中國文明的世界性精神》第四章〈人性觀〉)
菁英主義與貴族制度的不同在於反對世襲,易言之菁英以有能取勝,不以家世得勢,這是敬天而非法祖的思想表現,或是愛世而非自利的行為表現,因為菁英是淑世的天使,不是官方的特權。
《儀禮》曰:「天子之元子猶士也,天下無生而貴者也;繼世以立諸侯,象賢也,以官爵人,德之殺也;死而諡,今也,古者生無爵,死無諡。」(《儀禮》〈士冠禮〉) 其意簡言之即是「禮無生而貴者」(《晉書》〈禮志〉下) ,貴者必由德能,故無世傳之尊嚴。
在菁英主義之下,「士庶雖分本無華素之隔」 ,「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有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墨子》〈尚賢〉上)(*註1) ,故「師也者,所以學為君也」(《禮記》〈學記〉),因為君須足以為師。
有能即是有知,而有知必然有德,「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論語》〈子張〉),所以菁英主義絕無貴族氣焰,卻有「視民如傷」的心腸 ,可見反對菁英主義者常是小人之心。(*註2)
「以大御小者王,以強凌弱者亡」(《鹽鐵論》〈結和〉),當仁不讓不是仗勢欺人,菁英主義似有養尊處優的姿態,其實是捨我其誰的胸襟,只是在現實的政局中,有國者絕非聖賢,而權力大小與能力大小且難以相符,於此卻無徹底改正的辦法,故菁英主義有其永恆的內患。
在階級社會中處於最高地位的君王,是唯一不以德能獲得權位而需加以認可的人(扶不起的阿斗也得扶),因為此種金字塔型結構的社會關係,乃是依據天意或宇宙次序而建立,故「君權神授」或「奉天承運」之說皆需擁護,乃能維持菁英體制的穩定性與神聖性,否則「立君而尊賢,是賢與君爭」(《慎子》〈內篇〉),這將造成不斷的政治鬥爭,導致賢與不肖玉石俱焚的後果,何況在官僚政治中,高高在上而封閉無知的君王,對於國家往往無實際或重大的影響,其害不深 。(*註3)
貴為一國之君者,其有天命乃極顯著(*註4) ,固然人人亦皆有命,但不易確認,而王者之命顯而易見,因此不容輕視,實際上也罕受忽視(*註5) 。菁英主義也富有天命的觀念,故文人自詡多不為過,因為「天生麗質難自棄」本是認命的態度,如此古代中國大臣常嚴厲互斥,卻率皆對帝王歌功頌德或好言相勸,這不能一概以極權威嚇解釋之,而須以天道思想考量之。
*註1:
《韓詩外傳》卷五:「雖公卿大夫之子孫也,行絕禮儀,則歸之庶人。…雖庶民之子孫也,積學而正身,行能禮儀,則歸之士大夫。」《粹言》〈論政篇〉:「古者使以德、爵以功,世祿而不世官,故賢才眾而庶績成。」
*註2:
《渭南文集》〈奏筠州反坐百姓陳彥通訴人吏冒役狀〉:「善為政者莫不嚴於馭吏、厚於愛民。」
*註3:
《樂志論》〈理亂〉:「豪傑之心既絕,士民之志已定,貴有常家,尊在一人,當此之時,雖下愚之才居之,猶能使恩同天地,威侔鬼神。」《明夷待訪錄》〈置相〉:「古者不傳子而傳賢,其視天子之位去留猶夫宰相也,其後天子傳子、宰相不傳子,天子之子不皆賢,尚賴宰相傳賢足相補救,則天子亦不失傳賢之意。」《嘉祐集》〈任相〉:「古之善觀人之國者,觀其相何如人而已。」
*註4:
《讀通鑑論》〈晉安帝〉六:「天子者,天所命也,非一有功而可祗承者也。」《舊五代史》〈郭崇韜傳〉:「作舍道邊三年不成,帝王應運必有天命。」
*註5:
《元史》〈許衡傳〉:「民之戴君本於天命,初無不順之心,特由使之失望、使之不平,然後怨怒生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