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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残画(一)

2023-06-11 00:10 作者:Sherlock丶P  | 我要投稿

   江北道上,赤枫关内,一匹快马正疾驰。    马是千里良驹,四蹄飞扬已是蹑影追风,乘客却还嫌不足,仍在不停催促。看这乘客满面风尘,嘴唇干裂像是旱季的河床,裂缝渗出血来,又涂满沙尘,这人似浑然不觉,也不去理会马匹上挂着的水袋。   许是赶了太久的路,马儿已略显疲态,沉闷的马蹄踏在黄土路上,带起一溜烟尘。    “权利炙手热,争道俱着鞭”,这人如此不辞辛劳,想必是为利而来?非也,看这人装束,金冠玉带、丝织锦袍,原是极为考究,就说胯下这匹“夜照玉狮子”已是无价之宝,此刻也顾不上怜惜,权当劣马抽打。要说为权而来,却也不像,这一路荒无人烟,就连树木也少见,又求的哪门子权呢。    太阳西斜,天边最后一缕余晖抵住暮色,迎着那一丝的光亮极目远望,远处影影绰绰可见房屋林立,这人不由得精神一振,长出一口气道:“终于让我赶上了。”终点已然不远,这人放缓了马蹄,在马背上调息起来。   马蹄轻踏,沿着官道一路往北,面前是一片广阔平原,若是向更远处眺望,依稀可见连绵的山脉,起伏不定的山脊上,城墙依山而建,好似卧着一条万里苍龙。龙头位置便是青石灰瓦筑成的宏伟城楼,若是位于城楼下,头一眼便会看到牌匾上扎眼的三个朱红大字——赤枫关。    赤枫关没有枫树。相传有一任边关守将看到鲜血撒下城头,忽然想到自己家乡枫叶落时,枫叶半黄人未归,这里的“枫叶”铺了满路,又被风沙磨洗,年复一年。当自己的鲜血化作红叶,此处便是故乡。   乘客与那长城遥遥相望,不禁叹道:“扬名难,毁名易,只因那一人之故,平白使这无数热血蒙受污名。”   傍晚时分,这最后一人一骑,终于赶到此关内最北的镇子,前来赴死。   “咚咚。”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两盏清茶迎来客。”   “一腔正气靖乾坤。兄弟,有劳了。”   板门打开,屋内众人一齐转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位“泥人”,俱是一愣,见这泥人发冠歪斜,汗珠滑过满是泥土的脸庞,留下一道道印子,从头上的金冠,手牵的宝马,有人已经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只是眼前这幅模样,很难与他们记忆中俊逸儒雅的样子重合。这人抬手抱拳,衣袖一振,飘起一片沙土:“诸位,我来迟了。”   众人还未从这幅狼狈像中缓过神来,就听屋子最里传来一声长叹:“……顾兄弟,你终究还是来了。”   这位姓顾的汉子掸了掸身上尘土,边进门边道:“哈哈,终于让我赶上了。陆大哥,不瞒你说,我门下弟子众多,处理后事花了我好一阵功夫,故而来迟了些。先父当年将雁行派交到我手上,几年来我了无铢寸功,实在不是做掌门的料子。舍弟虽年轻,才干胜我十倍,这担子,他挑得起。”   那位陆大哥语音轻颤:“顾兄弟……你……”   “不必说了。”顾姓汉子摆手道:“我辈义不容辞。”   在场诸人大多孑然一身无甚牵挂,可这位雁行掌门顾崇文家大业大且正当风华,竟也赶来赴死,不由得令人心生敬佩。   陆大哥起身上前,抓着顾崇文的手将他扶到坐上,自己则走到大堂中间,抱了个四方揖:“如此,咱们人就都到齐了。方才顾兄弟不在,我就再说一遍,待明日将军来此,看我斩旗为号,诸位一齐动手。但在我斩旗之前,谁都不许轻举妄动。”   “谨遵盟主号令!”众人齐声应和。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短短八个字却贯穿了千百年。百姓们手里握的是生计,心里装的的日子,脚下走的是念想,肩上抗的是家人,所以再也盛不下其他,手不能松,脚不能停。当他们遇见手握刀兵的人,苦难就来了。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当百姓摇身一变坐到堂上,好日子就来了,他们可以自己手握刀兵,也可以使人替自己握刀兵,再遇侵犯,他们可以握紧拳头,无论如何,终究是有了一拼之力,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早已经不能被称作百姓了。   在场诸人,无不是武艺精熟,也不乏习文之士,可他们一不为财、二不为权、三不为自己、四不惜命,只是想为其他人讨一个公道,学或不学、货或不货他们全不在乎。“是真义士也!”武林盟主陆风眠心里暗叹:“在这乱世之中,能够识得他们这群义士,实在是自己的幸运。”   “只可惜这份幸运却没能带来更好的结局。今夜若是动手,不知能有几人生还……”陆风眠想不下去了。但他希望,未来还能有这么一群人,能有一个真正的领袖,这个天下可以不再有太多苦难。   他看了看自己的剑,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其他众人,若是不杀他,便辜负了诸位,若是杀他……   “大哥,你说他真的会来吗?”自己的结义兄弟顾崇文在耳边悄声道。    “会来的。”陆风眠斜倚着窗框,探出半个身子,远处一轮明月高悬,月光铺满长长的巷子,路上石板早已被来往行人磨的如镜面般光亮,从阁楼上看好似一张长长的宣纸,两侧沿街的影子映在上面,就像一幅泼墨长卷。小城无甚灯火,更无人声,偶尔几声虫鸣,在众人耳中格外清晰。  “三十年来,他从未有一次违约。”   微风轻轻,窗外酒旗打了个摆,陆风眠喉头滚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众人,他们或倚或坐,或神情肃穆,或一脸释然,有的擦拭兵刃,有的双手合十,有的远眺城外,还有几双眼睛紧盯着旗杆,手早已搭上剑柄,就等着那一刻来临。   ——旗子一落,便一齐动手。    箭已在弦上了。陆风眠微微苦笑:“诸位,待会我若是没有斩落旗子,你们谁都不要轻举妄动。”   会来吗?该来么?    思绪随着微风,已飞出了很远、很远……   “叮!”双剑相碰,师弟再退一步。   师兄得势不饶人,踏前一步,手中更不停歇,腕一抖,翻出三朵剑花。   师弟再退三步。   三剑剑势将歇未歇,师兄脚尖点地,身形凌空翻转,将师弟长剑绞飞出去,自己长剑带着一绺火光,擦过师弟颈边,掠下一缕头发。 “夺。”飞出的长剑插入树干,剑柄微微颤抖。   师弟摊开双手,笑道:“师兄,你赢了。”   师兄摇摇头,伸手摸了一下衣领,果然,有一道细长的口子。   这是二人最后一次交手,平局。   练剑之人,剑招发自内心。若是懒惰之人,使剑之时必是缺招忘式,马马虎虎。若是潇洒之人,便是信手拈来,天马行空。同一路剑法由不同人使出,总会有细微的区别。师傅把这种区别叫做剑心。 “师兄,你说师傅送咱们一人一柄玄铁剑,为何都只铸了一半?” “谁知道。她老人家就是喜欢故弄玄虚。” “今日一别,再见就是五年后了。”    师兄弟二人自幼同门学艺,朝夕相处,如今即将分离,均是有些不舍。师弟嘴唇动了一下,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师兄抄起酒壶,一仰头,将烈酒灌入喉中,却有七成洒在外面。借着酒劲,师兄拱手道:“保重。” “保重。”    临行前师兄说,他要做一个名震一方的侠客。那么自己呢?就做一个游剑江湖的浪子吧。    当日,二人约定,一南一北,闯荡江湖,五年为期。五年后,在此处相见。    两人再次见面已是五年之后了。师兄一身戎装,腰间挂着那把玄铁剑。原来,师兄刚到北方,外寇犯边,百姓流离失所,救都救不过来。索性加入边军,现在已经是将军的卫队统领。    军情紧急,师兄当晚就赶回去了。二人约好,五年后再见。    时光匆匆,转眼便是五年,二人再次相见。    师兄说,这五年里,外寇屡屡犯边,大小战事打了几十场,自己一次次抵御外敌,一步步,功劳越来越大,成为将军左膀右臂……    师兄说的十分简洁。一次次,一步步……其中埋藏着多少血泪与艰辛,又是怎样的踏着层层尸骨,从地狱爬到人间。师弟明白,却又不甚明白。    师弟抽出师兄的玄铁剑,依旧黑黝的剑身,刃口却泛着血光,一股煞气铺面而来,仿佛空气都要被割裂一般。与之相比,自己的剑更像是一根烧火棍。师弟轻笑一声,还剑入鞘。    ……赤枫关一战,我军尽歼敌军主力。可我方也是损失惨重。将军身中流矢,重伤不治身亡……如今由我暂代边关守将。    二人一直喝到天亮,师兄说,如今他暂代边关守将,自是政务繁忙,等闲不能脱身。等十年后,天下太平了,你我再相见。    一晃九年。    十年之期将近,这天,师弟家里来了一个奇怪的人。   他说朝廷大将过铁铮滥杀无辜,残暴不仁,纵容手下为非作歹。他武艺高强,北方武林同道数次刺杀无果,反倒折了不少好手。如今特地南下,请大侠主持公道。    那人还说,他已经掌握了将军的行程,不过数日,将军便会孤身赴会,这时正是刺杀的大好时机。    那年,师弟接任江南武林盟主……    原来盟主与将军竟是师出同门。 “我明白了!大哥这是在讲自己的故事。”顾崇文恍然大悟道。    众人白了他一眼,似是脑他出言打断,又是笑他反应迟钝。    陆风眠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自己接着说道:“那年我提前北上,四处打听,结果却和那人说的大致相同。” “可是我始终不相信师兄会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我早早来到约定的地方,要当面问个清楚。” “师兄果然还是来了,这次他还带了一位随从,带着斗笠,看不清脸。刚一坐下,师兄便迫不及待的讲起他在边关的趣事,我也一直没找到机会向他询问……” “……说着说着,师兄突然问我,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和我说?我正要开口,却见他一摆手,身边随从摘下斗笠,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那个人,正是前几日来我庄上,请我出手刺杀师兄的人。” “什么?”听故事的众人也是一脸惊讶:“请人杀自己?” “对。我当时表情也和诸位一样。” “他见我一脸惊锷,哈哈大笑。他说,随着他武功越高,权力越大,杀他就越不容易。天下间能杀他的,恐怕只有我一个了。”   说到这,陆风眠摘下腰间酒囊,望着窗外月色笼罩着的空荡街道,十年前的一幕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 (那时两人坐在窗前,相谈到深夜,师兄见四下无人,便说:“二十年了。我亲眼看到朝廷贪腐不堪,十几年前,就因为奸臣贪污粮饷,老将军才不得不提前出兵,与敌军决战,幸好我军大获全胜。可老将军战死,我方伤亡十之有七……师弟啊,这个天下,已经烂透了。 我需要更大的权力,只能与他们同流合污,甚至,不择手段。我设这个局,便是要看一看,二十年了,你还信不信我这个师兄。 师兄这颗脑袋,便寄在你的剑下了。”) ―――――― “大哥,你怎么呆了?”   陆风眠如梦方醒般晃了晃头,说道:“我们约好,十年后在此地相见。再往后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前几年天灾不断,加上朝廷赈灾不力,百姓怨声载道,随即揭竿而起。皇上派他带兵镇压,最后……将降卒全数屠杀。” “无量天尊。”玄岳山的老道长躬身稽首:“陆盟主,贫道敢问一句,对于你的师兄,你真的了解他吗?”    了解吗?   自己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陆风眠一皱眉,在他的记忆里,他的师兄,始终还是那个白衣佩剑的少年,还是那个嘴里说着“要成为名震一方的侠客”的游侠……    已经三十年了啊。   一阵闷雷般的马蹄声打断了陆盟主的思绪,远处来了一支人马,远远望去如同一条火龙,蜿蜒数里直到天边。陆盟主看的清楚,队伍最前面那人,金盔金甲,正是当朝大将军,自己的师兄——过铁铮。   众人虽都久历江湖,可谁都未曾经历过战场杀伐,如今见到这般阵仗,不由得心中打鼓。他们各自心中都明白,只要一击不中,就再也没有得手的可能。就算一击得手,在大队人马的搜捕下,他们也绝对没有生还的机会。    听说大将军武艺高强,不在盟主之下。就算众人合力,真的能够一击必杀吗?   掌心沁出的汗珠湿润了武器的握柄,空气也渐渐凝重,虽说他们来到此处,早已是不计生死,可真正见到了数以万计的人马,其势夺人心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我们百家盟素来以门徒广布自居,今日看来,我们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哈……哈哈。”百家盟吴长老嘴角扯动,极力作出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 “阿弥陀佛。”中州定林寺的大和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回了一句佛号。 …… 众人的私语陆风眠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望着远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渐行渐近,越来越清晰。眼前的故人,权倾朝野,外御强敌,内震叛军,实是本朝中流砥柱。可他残忍好杀,纵容属下,将名扬天下的保境兵带成了阎罗兵……无论如何,陆风眠还是很难将眼前这个金盔金甲的将军,与记忆中那个白衣佩剑的少侠重合。 三十年有多久,久到可以将最熟悉的人,变成一个陌生人,长到可以让那个白衣的侠客,褪去他的行装,以及,他最初的梦想。 三十年有多短,短到一切仿佛只是昨日,眼前的人仿佛随时都会说出:“我要成为名扬天下的大侠……” 令旗摇动,人马停步,小城又重归寂静。将军过铁铮单人独骑走进巷子,他摘下头盔、卸下盔甲,下了马,着一身白衣,就这样走着,越来越近。 他站在巷中,环视一周,却不见自己的师弟来迎接他,陆风眠坐在楼上,看见这熟悉的身影,手中的剑却怎么也斩不下去。 众兄弟的命运、将军的命运、甚至天下的命运,此刻就系在这根细细的挂绳上。 “盟主,机会千载难逢!” 众人盯着旗子,汗珠不断滚落,一颗心似乎都要跳出来,旗子若落下,众人必死无疑,那就轰轰烈烈一场,若是不落,将军一走,众人各自回家,那就来日再图后事。这抉择的当口最是难耐。 忽然间,银芒一闪,从人群中打出一枚飞镖,直奔旗子的挂绳,盟主一惊,忙伸手将飞镖抄在手中,就在同一时间,一位年轻剑客破窗而出。 “仓啷”宝剑出鞘,剑客见将军一人孤身前来,不愿背后偷袭落人话柄,拔剑瞬间便喊到:“过铁铮,拿命来!”只见将军过铁铮背负双手,只是转过脸盯着剑客,却不闪也不避。 剑客一惊,心中暗道“难道他另有伏兵,还是藏有什么后手?”心念一动,手中的剑势便收了三分,就在剑势将缓的刹那间,过铁铮探右手抓住剑格,一扭,一送,将长剑夺下。 剑客失了平衡,将路边的摊柜撞了个四脚朝天,这还是过铁铮念在他本可偷袭却出言警示,并未痛下杀手。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一则旗子未落便已动手,二则刚才这位“风来剑”武功不弱,竟一招即败,将军武功当真出神入化。此时众人再躲藏也无甚意义,各自现身,将过铁铮围在当中。陆风眠长叹一声,也从楼上飘然而下,挡在路的中央。 过铁铮随手一甩,将夺来的长剑震断,依然背负双手,无喜也无怒。 “阿弥陀佛。”定林寺老僧双手合十道:“凡事必有因果报应,过施主,今日便是我等倚多为胜,也绝不能让你离开此地。” 众人齐声附和,这一喊,又壮了三分胆气。 “因果?报应?”过铁铮冷笑道:“秃驴,你活了这么多年,就悟出了个因果报应?北寇入关时你在何处?天下大乱时你又在何处?我知道,你们站在岸上,生怕弄湿了自己一丁点,只剩满嘴的正义、仁义。看看吧,这个天下,是我们在血水里拼出的太平,如今安定了,你们跟我谈什么报应?” “我且问你,”过铁铮负着手,自始至终眼皮都未抬一下:“贼寇杀你妻、子,你如何劝他放下屠刀?哦是了,你无妻无子,怪不得。你就抱着你心里的什么因果报应,滚回山里去吧。” 老僧道:“老将军在世时镇守边关二十余年,受尽天下敬仰,可曾滥杀过一人?单是兖海一州你便杀了三万余人,如此做法,又与北寇何异?” “呵呵哈哈哈哈。”过铁铮仰天大笑,抬手环指众人,眼睛依旧看着前方,眼皮抬也不抬:“乱世当用重典,大乱之后方有大治,老将军征战一生,却落得个战死沙场,你们可曾想过为什么?这个天下早就烂透了,得从根上把烂的地方挖出来,刀扎进去,流再多血也在所不惜。倒是你们,外不思保境安民,内不思铲除奸佞,一个个道貌岸然,只想做所谓的“侠客”,真干净啊。你们,也配与我动手?” “师弟,这些年来你诛杀贪官二十六位,追赃款一百三十余万两,救治灾民无数,只有你我,方能一战!” “少跟他废话,咱们一拥而上结果了这厮。”人群中有人道。 过铁铮冷笑:“我三万大军距此不过二里,咱们是要一拥而上,还是按江湖规矩,师弟,你说?” 冷风盖上暮色,夜渐凉,人也落寞。陆风眠点了点头,他知道,师兄此番带兵前来,必是猜到此地的凶险,可他还是孤身一人见我。陆风眠长叹道:“诸位暂且压阵,这段恩怨,还是要我亲自了结。”他缓缓抽出长剑,剑身明如秋水,波光粼粼。 过铁铮也抽出长剑,剑身殷红如血,煞气逼人。 “三十年了,”过铁铮内劲催动,剑刃竟燃起熊熊烈火,长剑挥舞,众人只觉灼气扑面,不由得倒退几步,剑划过一个圆圈,只有陆风眠还站在面前,他举剑平伸,厉声道:“今天必要分个胜负!” 随着“负”字出口,过铁铮跨步出招,剑未到火焰先到,陆风眠长剑一立,一道劲风激出,火焰顿时偏了方向,“叮”双剑相交,过铁铮跨步近身双手持剑,使一招横扫天下,剑刃顿时光芒大盛,刺得众人睁不开眼睛,光芒闪过,众人再看,陆风眠毫发无损,飘然跳出圈外。 “师弟这招可谓取巧至极。”过铁铮沉声道。说罢就见过铁铮剑上火焰陡涨,剑仿佛长了一倍,变成一条冒火长鞭,随着手臂挥舞,焰光流转,如同一条火龙,那龙张牙舞爪,似要将陆风眠吞进肚里。 陆风眠手腕轻抖,剑身“嗡嗡”作响,火焰每及身侧便弹了开去,四周木质摊位早已燃烧起来。过铁铮使了四十余招,仍未能伤他分毫,陆风眠就像一阵风,感觉到他就在身旁,但就是抓不住、斩不断。 陆风眠很清楚,师兄的剑法是战场中磨炼出来,他于万军从中尚能来去自如,无人敢撄其锋芒。自己只能凭借身法躲避,消耗他的气势。拖到七十招刚过,陆风眠见火光渐缓,随即身形一变,仿佛幻化出无数人影,霎时间狂风大作,顿时将火焰压了下去。 “喝!”陆风眠扬声吐气,一招“愤风惊浪”,十方人影一齐出剑,剑风中隐现涛声,“当!”人影合为一处,双剑相碰,直将过铁铮的火焰压回了剑内。 “好!”不远处观战众人见盟主占了上风,不由得出声赞叹。 却见过铁铮嘴角含笑,长剑一拧,剑脊贴上剑脊,使一手“粘”字诀,火焰又起,四周摊位燃烧的火焰受剑意吸引合在一处,将陆风眠围在当中,只听过铁铮低声喝道:“看招!”,这一招天地熔炉,将陆风眠卷入火球当中,过铁铮紧皱眉头,看着面前的火球中的身影。 “峥”一声剑吟响起,人影冲开火球冲天而起,落到屋顶上,过铁铮仰天长啸,也跟着纵身跃上房顶。 月光明亮,陆风眠胡须已有些卷了,发梢也已焦糊,再看过铁铮,袖口也被剑气割成一条条的。 陆风眠反手握剑长,叹一声道:“师傅她在收你为徒时便早有深意,“铁骨铮铮,过犹不及”,现在已经是……太平天下了……” “哈哈哈哈。”过铁铮打断师弟的话:“师傅捡到你时,她正躺在路边树梢上睡觉,“路边孤树,倚风而眠”,她有个屁的深意。你江湖盟的势力越来越大了,咱俩之间必有一战,我看就今天吧。” “咱们分一个生死!”过铁铮怒目圆睁,一个箭步飞身,长剑斜劈而下,“叮”陆风眠退一步,过铁铮再进一步,劈出三剑,陆风眠再退。 一步 两步 三步 前尘往事尽皆涌上心头。 仿佛一切回到了四十年前,那是两人分别前的最后一场比试,平局。陆风眠很清楚,那次其实是自己赢了,他故意使剑脱手,又故意使剑尖偏了三寸,可过铁铮又何尝不是留手呢?那一剑若不是偏了少许,被割断的又何止头发。 胜亦死,败亦死。 过铁铮脚尖点地,身形凌空翻转,可不正是那招“龙门关大浪三叠”? 陆风眠弓腰沉肩,不待双剑相绞,“天涯路乾坤一掷”使了个起手,占了先招,于死局中搏出一条生机。 双剑交错的一瞬间,过铁铮便已知道结局,他淡淡一笑,闭目待死。 双剑相错的一瞬间,在剑光中,陆风眠仿佛看到了尸横遍野,疮痍满目。师兄死后,天下会大乱吗?北寇会入侵吗?若是这一剑不刺下去,自己必死无疑,江湖盟会怎样?兄弟们会怎样?他看到了一双眼睛,是师傅捡到他时的眼神,是慈悲?是怜悯?也是饥荒时自己母亲的眼神,是无奈?是祈祷?还是老盟主将盟主令交到他手里的眼神,是安心?是期望?如果当初自己选的是另一柄剑,另一条路,会不会有另一个结局? 月光混着火光,照亮了将士们的铁甲,一只小虫跳到士兵身上,又跳回到草丛里,长长的队伍中时不时响起马儿的响鼻声、火把的噼啪声,还有虫鸣声,他们站在这里,等待着他们的将军。 晚风带着烟气,沁入了侠士们的衣衫,那杆燃烧殆尽的酒旗始终没有飘落,月光下人影闪动、风与火剑意纵横、还有众人的窃窃私语,他们围在四周,等待着他们的盟主。 这一剑究竟是刺下去还是不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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