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草露20230218未完
藤舞泥溅,不知是女娲甩出的第几批泥点,恰有一滴飞远,砸向一株无名仙草。
这泥人得了草叶所凝仙露,生来便多了分逍遥慧根,为表感激,自号曰草露。
这泥人,严格上讲是个残次品。
不知草叶上滑落时出了什么变故,他不曾分化出性别,也不通情事,因此部落中人称他为“婴”,行事走动,全无禁忌。
日月更替,春秋流转。
“婴!明日猎虎,你也同去。”
婴放下手里的骨针,去磨他的石矛。他是最灵巧的工匠,也是最有准头的勇士,同样是长不大的童子,哪里缺了人手,他就去哪里填补。
这只虎近来频频侵犯部落领地,无法再相安无事。
婴埋伏在高处,盯着一处巨石,暗地里惆怅着。
突然他心里一惊,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将矛投向藏身草丛中的勇士。
黄影闪到一旁,老虎失去先机,逐渐变得焦躁,最终负伤向远处奔逃。
勇士们说说笑笑往虎穴摸去,打算杀死虎崽,仅留一只,逼它远离。
哦,原来是为了哺育幼崽啊。
婴默默回忆起第一次见到生产的情景。两个孕妇同时在白日产子,恰巧部落无人,巫便喊他进洞打下手。
昏暗的光,悠远的歌,难熬的嚎啕,淋漓的血。
虎子的诞生是否也这么不易?
放过虎崽,留下气息,逼它远离,又防虎怀恨报复。婴向首领献言。
“婴,你果然还是个孩子。”勇士们有些微词,但今日婴有首功。首领盯着往婴怀里瑟缩的幼虎,叹息着点头,心里否决了传位的打算。
雌虎不曾搬离,但再未侵扰部落。
再后来,第一代的同伴开始有人离世,第二第三代的人越来越多,周边逐渐有妖魔出没,新的首领们掌握了刀耕火种,男首领的权势大过了女族长,部落分散,各取所长,贸易往来,自相争斗。
早期人的寿命很长,婴的面貌也不过还是少年。
勇士们凯旋,夜里开起了篝火宴。婴安静坐在火边,看着男男女女们狂欢。部落还在原地,争斗的对象却不再是老虎。
巫叫他去,近来争斗太多,要他做帮手,将祝祷仪式传给他。
祭天地人,祀日月水火生死。
我们也终有一死,巫叹息。
万物生灵都会老死新生,或许死也没什么不好,婴叹息,能安稳老死便满足了。
巫笑,果然还是孩子,不通七情六欲。
妖怪食人。各部族开始拜祭图腾,请求庇佑,又开始为图腾而战,相互征伐,虏获奴隶。
部落人丁兴旺,婴不必再四处帮手,他被封为长老,教习生存技巧,闲暇时照顾自己收养的许多动物,将老死的那些交给部落为食。
他的动物有了邻居,婴打量着那些奴隶,不如牲畜肥壮。
他找到巫。
“其实他们都是我的晚辈。”
但姓、氏、部落都不同,他们不再是族人了。
婴不再护着所有活着的动物,也很少再看着远处发呆。
巫说他算是有了七情六欲,开始培养他做新的巫。
通天地人,晓日月水火生死。
婴有天赋,全学成时,他也才刚过了少年。
后来,巫老死,泥土化身的人全回归泥土,仅剩婴依旧是青年。
后来,大羿射日,夸父与日逐走。
再后来,持续的大战,女娲补天,人族再次统一成一个整体。
以婴所在的部落为主,首领称为黄帝。
“巫寻我何事。”
婴带来了所有部落的巫。
他曾在部落见到一四目少年,擅描鸟兽足迹。婴收他做徒弟,跟他一起研究,收录整理,得一套能表万物之符,称为文字。
绘天地人,画日月水火生死。
仓颉献上全套文字,是夜有百鬼哭,有粟成雨。
“有文记事,从此再不需要巫。”
人的寿命越来越短了,而婴已经活了太久,不该再留在部落。
婴计划把所有的知识教给仓颉,把所有文字教给所有巫,从此巫与长老成为师,划出来给他们生存、统一教育后代的地方,就称为“庠”和“成均”。
不久,黄帝东巡,带回一瑞兽,看不清形貌,只知其白如雪,有角能言,可辟邪气,通晓万物情理。
白泽感圣德之气而来,受部落供奉,待遇等同于图腾。
婴时常去寻它。他很喜欢白泽的气息,像洪荒时的同伴,像儿时收养的那些奇兽,也像最初的首领和巫。
“七情六欲总是伴随着痛苦而来。”白泽懒洋洋地趴着,“但不会因苦而走。”
“走不走都没有关系,”婴为它梳理着毛发,“只是我该走了。”
曾经觉得死也很好。婴开始回忆过往,但后来见到射日的伟力、补天的虹光,又想多活几天,去四海看看。
去见天地的雄伟,品日月水火生死的韵味。
“你也该老了。”
白泽说,人体蕴藏女娲造化,不是先天生灵,却依旧可搏那天地灵气。
你有草露机缘,可走修行路。
那些知识整理成堆时,白泽离开了,婴也离开了。
这时的婴已是中年。
他造访过高山之巅,穿行于云雾之角,漂泊在滔天海波,踏足于蜿蜒溪流,曾坐于悬崖峭壁,也曾追随金乌与太阴,曾闻鹿鸣呦呦,也曾见鲲鹏与蜉蝣。
最后他来到昆仑,已然白首。
昆仑有仙。婴不懂这里情况与规矩,随意拜入一小修门下,做了个老童子。
婴悟性很高,但他拜的师父生性愚钝,全凭肉身得道,他收下婴,也并非看仙缘,不过是恰巧要个侍仆,平日里偶尔漏点东西,好哄他安心伺候。
婴也不急不躁,安心在昆仑道韵里泡着。
忘怀岁月。
昆仑也会下雨吗?
婴举着一片草叶,茫然站在烟雨里,听着雨声碎玉连珠,伸出手去接。
雨砸在他手里,化成淡红的烟,散去无痕。
婴垂头看脚下的溪流怪石盘枝拱桥,层叠的绿意上白雾缭绕。
“劫。”仙人们说。纠缠着或红或金或白的雾。
婴不问世事,直到有一天,缘断了,他的师父也消失在了封神榜里。
惊觉昆仑竟已荒芜,他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场大事。
婴乘着师父随手扔下的木剑出山,这是他唯一的法宝。
他什么神通都不会,没学到任何本事,也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只是莫名想去看看。
他曾养过鹿的地方升起高高的楼,楼上燃着熊熊的火。
有妖的气息一闪而逝。
有新的天庭重整秩序。
有沧桑的新王自称天子,目若寒星。
过去了好久啊。婴混入人群,学认新的法制和钱币,赞叹奇巧的衣饰与钟音。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既已成就大罗,何不飞升上天?”
婴疑惑看向这头角峥嵘的长者,这些东西他全然不懂。
不记得了么?老巫那时常带你拜祭我父。
婴恍然。曾一起嬉闹的,图腾上老龙的四个儿子,竟已成了四海之主。
“咦,你不曾脱离肉体凡胎?”
龙子称奇,邀婴同往东海。
海边有一宝山,山顶有瀑布仙洞,婴凿出石器,又效仿人间新兴的桃符,凿出刻字的石碑,移栽花木,就此在洞内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