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孙浩洋|从《隐秘》到《小孩》,温柔地去理解苦难


我们采访了《亲爱的小孩》与《隐秘的角落》两部口碑佳作的编剧,孙浩洋。
本来约好在春末的一个下午见面,但采访的前一天因为疫情防控,我们只能改为了线上。这让我多少有些担心,怕交流感会因无法见面而打折扣。但采访一开始,我很快安心下来。她的声音很温柔,她的表达很真诚,这场采访得以像是带着好奇的围炉夜话。
我们聊了很多,包括生活,包括创作,包括性别议题,也包括未来。
但我想先谈一谈她自己。

我们问她,如果必须要选择《亲爱的小孩》里的一个人做朋友她会选谁?哪个角色是更接近她的。
前者,她给出的答案是雷雯和董帆。这并不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谁不想有一个她们那样的朋友呢?
而后者,孙浩洋给出的答案是董帆。
当我整理整场采访,我愈发理解了这个回答。
如果说雷雯是“用一生治愈童年”,那么董帆就是那种“用童年治愈一生”的人。她的原生家庭幸福而睿智,所以她天生自带足够的安全感,而不必假于外人;她还是一名优秀的记者,她有同理心,有人文理想。
从这一点上来看,孙浩洋和董帆确实很像,出生在幸福的家庭,过着幸福的生活,但有着理解苦难的勇气。
董帆的“懂事温柔”,并不是有些人以为的“讨好谁”,反而是充满自信与主见的“我乐意”;她有选择的自由,而她选择报之以歌。
在爱意中长大的人,爱会成为他们的本能,近乎悲悯。
《亲爱的小孩》两重争议
在现代剧作学中有一种说法:作品一经发表即具有公共性;对作品的解读,与作者无关。孙浩洋显然是认同这一观点的。
在创作之初,编剧团队就确认了“人性的流动感”这一方向,用她自己的说法是,“我觉得好的角色应该有一种人性的流动感,没有什么完美的人设,一个人身上肯定会有好的和不好的地方,也会是不断成长和变化的。”
而这种“人性的流动”也让这部戏在播出的后半部分引起了不少网友的争论,其中不乏对“方一诺”这一角色的讨论,有人说她太自私,也有人说她是生育机器。
但在孙浩洋看来,方一诺并不是一个卑微的人,“她是一个强势的人,但也在成长。她在第二段婚姻里会去摸索如何去和老谢相处,这不一定是卑微,也是对来之不易的幸福的珍惜。”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她随后笑着补充,“观众的感受并不和创作者一样,有时候甚至是相反的,存在争议很正常。”
对于这种争议,孙浩洋的处理方式也很简单——接受它,让它成为下一次创作的积累。她会很认真的看观众的评论,然后进行总结和分析:“这对创作很有帮助,可以帮你看到观众在意什么,或者哪些东西需要你去赋予更强烈的表达。”
她在自己的创作手记里披露,她自己也在备孕的阶段,希望可以迎来自己亲爱的小孩。
生育焦虑是现代社会的一个痛点,也是许多观众对《亲爱的小孩》大呼“真实”的一个切面。《亲爱的小孩》开播之后,围绕这一点也引起了不少的争议。在创作这样“焦虑”的作品过后,为什么反而让她更期待一个小孩了呢?
孙浩洋其实在写《亲爱的小孩》之前,对生育也是有些恐惧的,但写完了反而不怕了。“在面对这个话题的时候,恐惧的根本原因是不够了解。”
在孙浩洋看来,生育并不仅仅是一个悬在空中的“议题”,而是生活中需要切实去面对的事情。
一方面,对于女性而言,要对生育进行祛魅,不必把它美化成一种世界奇迹,也别把它视作一种抽象的苦难。“你需要充分地去认识它,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然后你才能做出选择、做好准备——如果你要生孩子,那么你就可能会面对这些东西,这是世界的真实。”

另一方面,生育又不仅仅是一个所谓的“女性议题”,而是通行于两性、乃至社会的公共议题:“你的老公必须得清楚你要面对什么,他之后才能达到一个更好的陪伴。不然的话男生跟女生永远都有时差,你感受到东西他都不了解,这是不好的。”
“生育一定是两个人的事情,”她总结,“一起去了解,一起做好准备,再去迎接这个事情,这是对男性女性都很好的一件事儿。”

许多人会说《亲爱的小孩》是一部女性视角的作品,但经过刚刚的对话,我感觉到,孙浩洋想要在作品中讨论的,应该不止性别议题。
“与其说大家不习惯女性表达,倒不如说大家不习惯苦难的表达。”孙浩洋对此有一定感触,“人对苦难的恐惧是本能性的,趋利避害、想要逃离是人之常情。”
然而,直面苦难,是人文关怀的第一步。
“我一开始并不能相信那些苦难,我的家庭是一个很幸福的家庭,我自己的生活也很幸福,那不是我的生活。但是我在创作采风的时候才发现是我以前狭隘了。甚至我也怀疑过自己是否能写这样的戏。我去看了很多书,想要找到方法和答案,直到我在书中读到,‘幸福是没有任何戏剧性可言的’,突然豁然开朗。对于创作者来说,你要把自己拉到地下,注意到你生活之外的其他人的生活,注意到他们的痛苦,他们的爱恨,注意到生活本身。”她坦言,“我不能粉饰太平,也没办法粉饰太平,我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本能的就要去面对真实生活里不好的那一面。”
“其实我写的时候也很痛苦,但在完稿的那一刻,我有意犹未尽的感觉,我觉得他们的生活还在继续。”
生活还在继续,不管剧里还是剧外——或者说,剧作本就是生活的镜子。
我想到一句法国的国民谚语:“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
法国人讲这句话的时候有点儿玩世不恭,但孙浩洋的阐释多了点认真的意味:“我并不是为了苦难才写这个故事,苦难里也有爱意在流动,这是这个剧给我的思考。”
从《隐秘的角落》到《亲爱的小孩》
当我们聊到幕后的剧组和制作时,孙浩洋的声音突然欢快起来。
“这个请你们好好的帮我写一下,就是我们的主创老师们!”虽然电话会议看不到脸,但我直觉她的眼睛里闪着光,随后,她开启了点名模式:摄影于小忱老师、美术于浩然老师、造型指导田壮壮老师,剪辑指导路迪老师、录音指导张楠老师、选角导演李俊霆老师,还有制片人卢静老师和宋存松老师......
《隐秘的角落》之后,她在采访中曾说,编剧和制作是相互滋养的。在《亲爱的小孩》这部戏里,她的想法再次得到了验证。她依然想要再次表达这一观点:编剧和制作团队只有形成良性的配合,才能做出好剧。“这就像接力赛,我尽力完成文本的工作,然后把接力棒交出去了。制作团队是要带着这个接力棒继续向前跑的,这中间每一个环节都不能放弃创作和创作的初心。这也是这两部戏的创作过程中,让我觉得特别安心,特别有幸福感的地方。”
“我除了在现场看过一些素材,基本是跟观众同时看,所以我每一次看到一场戏的时候,我就会去回忆我当时是怎么写的。你就会发现老师们的创造真的给我加了不止一点分。”
孙浩洋不无欣喜的给我们讲剪辑老师在“悲喜”中蒙太奇的演绎,李勤勤老师对“告别”这一场戏的诠释,还有美术老师“灵机一动”构造的花房场景(这是老谢和方一诺重要的互动场景)。
不过,孙浩洋在创作中也并非全无烦恼,她谈到了创作工作中的一些困境:“每个编剧都会遇到一些刻板印象。我写完《隐秘的角落》之后,有好多悬疑剧来找我,似乎我只能写悬疑剧。所以写《亲爱的小孩》的时候我很兴奋,可以做一些新的尝试,让大家看到我也能写别的。但是写完《亲爱的小孩》,现在又会有很多生活剧来找我。”

她坦言,业界对编剧的刻板印象是真实存在的。除了过往的作品题材,年龄、阅历或者性别有时也会是刻板印象的来源之一。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带着一种豁达:“这个模式确实会让很多优秀编剧们失掉一些机会,但我还比较能理解。大家只能通过你的作品,或者你外在的年纪、阅历、性别、谈吐等来了解你。”
对此,孙浩洋开出了两个“药方”。
其一是创作者要了解自己,不断地反思自己在写作上的长处和不足,知道自己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
其二是创作者要不断地积累作品,不断尝试,用作品来证明自己。
她还把这一点放进了自己的五年规划:“我之前的规划,有一个是,我想写一部我的家人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剧,让我的姥姥、姥爷知道我这份工作是做什么的,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笑)。”
当然,她也有还未达成,仍在努力的愿望。她希望能创作更多不同类型的作品,比如古装。她希望能把自己的编剧团队做得更好,她希望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写一些字。”
孙浩洋告诉我们,他们正在创作一部“小丧剧”,国外这种剧并不少,《去他妈的世界》、《我的大叔》……孙浩洋和她的编剧团队(也许应该说,她的编剧朋友们)也希望能在国产剧集中做这样的探索。
作 者

Russ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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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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