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婆娑漫记之三 云都(下)

2023-05-14 10:17 作者:樱桃树下月婆娑  | 我要投稿

68过往

悟细心地将铁门锁起,阮红绡问道:“这就是你的秘密据点?怎么看起来倒像是个监狱?”

悟点点头回答道:“你说的不错,这里就是个监狱。我们来的路上,还有十几个这样的监狱,想必你也一定注意到了。”

阮红绡恍然大悟,原来这地方星罗棋布的竟然到处都是一个个单独的监狱。

阮红绡问道:“建这么多的监狱,用来作什么?”

悟回答道:“用来关押干活的鲛人。”

阮红绡大惊,这才注意到这小小的一间屋子里竟然还有织布机,和不知道用来装什么的盆若干。

阮红绡蹲下身去,用手轻轻抚摸着其中一个盆的边缘。悟在旁说道:“这是用来盛接你们流下的珍珠的。”

阮红绡怔了一怔,方道:“我倒是多少知道,很多人都有这个打算。”

悟继续道:“这个地方被一个叫做“无量门”的帮派所统治,代表他们的是一个代号为“鸬鹚”的人。在“鸬鹚”的手下,尚有几十上百个选拔出来的鲛人头目代替他统治着这里的鲛人。”

“我混入这里之后,听说他们的亲人都被控制在了此洞窟内巨大的‘寒冰湖’内,但凡有人想要逃脱,便要拉着自己的亲人一同陪葬。即便如此,‘鸬鹚’还是向他们许下承诺,只要他们在这里做满三百年,便可以带着自己的亲人一同离开。遗憾的是,至今没有听说过有离开这里的鲛人的任何消息。”

阮红绡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悟,道:“将这些鲛人当做奴隶对待的人,怎么可能主动放他们离开呢?我们鲛人的寿命虽然很长,但三百年也几乎是我们寿命的一大半。而只有活到五百岁以上的鲛人,才能有机会生成水灵珠。想来这就是柳噀芳一定要骗我和我哥哥的原因了。”

悟听闻此言,一脸怪异地打量了一番阮红绡,道:“没想到你已经五百多岁了……真是看不出来……你找到你哥哥了吗,若是你还没找到,我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阮红绡叹了口气,道:“不用找了。我想他只怕……再也无法见到我了。”

悟皱着眉横抱起两只手,问道:“哦?他是怎么了?”

阮红绡道:“阿宝告诉我,他已经溺水而亡了……”

悟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随即笑道:“这句是明显的谎言。你的哥哥是鲛人,怎么可能会溺水而亡呢?”

阮红绡猛地一拍自己大腿,跳起来道:“对呀对呀,身为鲛人怎么可能溺水而死呢?这么说,我二哥他很有可能还没死了?可恶的阿宝,真是满口谎言,她一定是想要支开我去找柳噀芳报仇才故意这么说。”禁不住又握紧了拳头。

悟道:“我也只是推测,你先不用太过欣喜。”

阮红绡停了一停,又问道:“说到底,你到底是怎么从那几个大汉手底下逃出来的?你当时不是已经被打昏了吗?”

悟道:“虽然我被打昏了,但是没过一会儿就清醒了。趁着他们把我放在‘鸬鹚’庄园的时间,我偷了他们一套衣服,成功地混入了‘鸬鹚’庄园内巡逻的小分队。后来我就发现了这个地牢的存在,没想到进来时因为没对上接头暗号,被捉住关进牢里了一段时间。幸好有之前救过的那只喜鹊帮忙,偷来了我那间牢房的钥匙,我才能脱身出来,找到了这间屋子暂时栖身。这里是之前死过一个鲛人的地方,听说他反抗的十分激烈,把鲛人头目都给杀了个七零八落,导致再也没有鲛人头目愿意上这儿来。正好就成为了我的安乐窝。”

阮红绡点点头道:“原来是这么样一回事。看来我们真的要大大感谢那只喜鹊了。不过若是你不救他,又怎么会有后来那么多故事呢?这大约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

阮红绡又问道:“我在王府的时候曾经听说有鲛人起义军攻进王府,可有此事?”

悟点头道:“确有此事。现在他们应该在王府之外的酒楼驻扎,誓要救出所有的鲛人和自己的亲人。”

阮红绡有些惊讶了,问道:“还有鲛人没有被救出?”

悟回答道:“这洞窟里足有几千几万个监狱,关押了成千上万个鲛人奴隶。洞内为防止鲛人们反抗,完全禁止了互通消息。直到现在恐怕还有不知道这件事的人,还在辛辛苦苦为‘鸬鹚’卖命呢。我们想要一个一个地去救,起码也要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一个晚上自然是远远不够的。何况,还有寒冰湖里的鲛人人质存在呢。”

阮红绡问道:“所以你碰到我的时候其实是正在找所谓的寒冰湖在哪里是吗?你有找到吗?”

悟道:“我刚走出去这迷宫一样的城池,就看到了你,哪里还能去找什么寒冰湖在哪?”

阮红绡道:“我倒是拿到了一样有趣的玩意儿,说不定也与此有关。”说着从怀里掏出了火云钥匙,正是从王府的府库里偷出来的那一把。

悟接过钥匙,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道:“这符咒很有意思,说不定正是解开寒冰湖咒术的关键。上面写着:火云解厄,遇水则灵……”

说到这里,忽听一阵铁链镣铐拖地滑行的刺耳声音,阮红绡和悟趴在门缝上往外看时,见有一个浑身鞭痕和血迹的鲛人,正被其他两个鲛人头目拖着走。

阮红绡道:“他们要带他去哪儿?”

悟道:“我也不知道。我来的日子尚浅,还没有见过这种事。”

说完两人交换了下眼神,各自心领神会,等那两人走远便蹑手蹑脚打开铁门出来跟了上去。

悟和阮红绡跟着那两个鲛人头目忽左忽右地走了许久,绕了许多大圈,都快要不记得回去的路途的时候,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座相当雄伟的大厅,厅前竖立着之前红绡远远望见过的高耸入云的石碑。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厅门在两个鲛人头目的面前轰然开启。阮红绡和悟等那两人都进去了,也偷偷溜了进去。

接下来的惨状,阮红绡和悟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无数的鲛人尸骨,堆积如山。

一大罐一大罐的鲛人血液,就像是酒一样地被贮藏。

成片成片的鲛人头骨被剥离下来,用作长明灯的灯具。

无数的鲛人眼泪凝成的珍珠,铺成了一片白花花的珍珠海洋。

还有那几万丈的软尺鲛绡,从地上一直铺陈到了穹顶。

阮红绡和悟都沉默,无语了。

69寒冰湖

因为血液制成的灯油能够长明不灭,所以他们的血液被抽干。

因为头骨坚硬致密,不易污折,所以他们的头骨被剥离下来制成灯具。

因为他们泣泪成珠,价值连城,所以他们的眼泪被无限制地索取。

因为他们织工精妙,善于制绡,所以就要被拘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中,日日辛勤劳作不得休息。

因为他们拥有五灵珠之一的水灵珠,所以就有人费尽心思地来骗、来抢。

在世界上某些人的眼里,美好,不就是一种错误吗?

美好晃瞎了他们的眼睛,他们永远无法想象这美好竟然不属于自己。

于是就有了怀璧其罪。于是就有了不择手段去骗、去抢。

花和玉都是脆弱的。他们都是美好的东西。但若是没有刺和剑来保护,它们的美好注定脆弱而短暂。

悟和阮红绡对望一眼,同时纵身向前,各制住了一个鲛人头目。两个鲛人头目显然没有想到有人会跟来这里,大声喊叫道:“你们是谁?”

悟也不答言,直接两个肘拳将他们放倒在地,让他们说不出话来,俯身去查看他们拖来的那鲛人。

只见白色的血液布满了那鲛人全身上下,看来竟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他的衣衫褴褛,也不知有多久没有换过新衣裳了。悟摸摸他的胃,果然是空的。

他只管闭着眼睛,仰天躺在那冰凉无情的石地板上,似乎早已感觉不到身边发生的一切。

阮红绡忍不住悲伤落泪,跪在他身旁,低低地吟唱起了一首东海的哀歌。

那鲛人喉头一阵抽动,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极度幸福满足的欣喜之情。

他喃喃地吐出句什么,阮红绡没有听清。附耳去听时,只听他艰难地一字一句发出声音:“我……终于……重获自由了……”

阮红绡听着这话,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

悟听见他继续说道:“我们……要回家了……我们……终于要回家了……”

“小鱼儿……红珠……”他继续喃喃的呼唤着,嘴角露出幸福的笑容,显然还是在做梦。

悟睁大眼睛望着阮红绡,阮红绡也望着悟,两人都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若是叫醒他,让他看到这里满坑满谷的尸骨、血液和鲛绡,岂不是更加残忍?

“鸬鹚”说的三百年放他们自由,果然是假的。

不把每一个能够压榨的人压榨到油尽灯枯,毫无生气,“鸬鹚”是绝不会放手的。

但如此明显的谎言,为什么还要去相信呢?岂非就是因为,这就是他们暗无天日毫无尊严的生活中唯一仅剩的一点希望?

即便不是太阳,仅仅是萤火虫伪装的太阳,那也足够唤起希望。

幸好他们并没有这样为难太久。许是受伤太重,流血过多,没过多久,这个可怜的鲛人艰难地喘了几口大气后,便永远地结束了心跳。

悟脸色凝重地站起身来,阮红绡也跟着他站了起来。

悟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一定会给他报仇!”

阮红绡点点头,心里酸涩异常。她没想到自己的族人在人族的世界竟然会受到如此的压迫和虐待。她一直觉得,鲛人和人族长得相像,总该过着差不多的生活才对。但是她错了,彻彻底底地错了。

因为鲛人如此聪明灵巧,吃苦耐劳,又能给别人带来巨大的利益,所以,反而一生悲苦不幸,注定成为别人的捕猎对象。

世上的事情,往往不都是如此的吗?

阮红绡问道:“接下来我们要去哪?”

悟指着地上那两个歪七扭八倒在地上的鲛人头目道:“这就要问他们了。”

说着揪起其中一个鲛人头目的衣领来,问他道:“寒冰湖在哪里?你可认得么?”

那鲛人头目吓得连连点头——毕竟能够选择背叛的人,都是很聪明的。

审时度势,一向是这些人的强项。

于是没过多久悟和阮红绡便走在了洞窟内一条狭窄而少有人走的小路上。

小路盘旋而下,一直下到深深的地底。

看不到尽头的深渊,似乎包裹着什么巨大的秘密。

那被俘的鲛人头目一路在前领路,心里早已想要逃跑无数回,只是苦于悟和阮红绡死死盯着,不敢稍有违抗。

终于到了一个险险的拐弯,那鲛人头目在拐角处人影一晃,竟然凭空消失了。

悟和阮红绡大惊,急忙赶上去看时,洞窟的墙壁早已聚合得严丝合缝,不见一丝破绽,竟不知道那鲛人头目是从哪里逃走的。

悟急道:“可恶!给他逃了。他对此地比我们熟悉的多,自然是占尽优势了。”

阮红绡道:“现在怎么办?”

悟道:“还能怎么办?捉他是捉不回来的了,只能我们自己继续往下走了。”

于是两人继续擎着火把往下走。

走不多远,忽听见角落里传来一声呻吟,似乎是个男声。又听见刀子刺进血肉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刀子落地。

悟耳目很灵便,当即停下了脚步,道:“我去看看!”不待阮红绡反应过来,人已经箭一般蹿了出去。

忽又听见一声惊呼,倒像是悟发出的。阮红绡反应过来,急忙赶上前去,却发现悟竟然已经从声音发出的地方转了出来。

阮红绡又是吃惊又是奇怪,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悟含含混混地道:“没怎么,那里有一个看不清脸的黑衣人,我和他交了两下手,他便跑了。”说着“哎呦”出声。

阮红绡大惊,道:“你受了伤?严重吗?让我看看?”

说着举火向前,要看看悟的伤口。

悟忙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一点点小伤罢了。”然而红色的血液已经从他肋骨旁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染红了胸口的一片衣衫。

阮红绡见此极为担心,立刻召唤出一些灵力。只见一束蓝盈盈的微光将悟的伤口包裹了起来,悟立刻便感到了伤口处的一阵暖意。

悟看见阮红绡一脸的关切和担忧,忽然含情脉脉地说了一句:“想不到还能见你如此为我担忧,这样我即便再多几道伤口又如何……”

阮红绡奇道:“你说什么?”

悟忙道:“啊哈哈,没,没,没什么……”打个哈哈,糊弄了过去。

二人继续往下走,悟的伤口果然渐渐痊愈,不再流血了。

走到最底层,阮红绡忽然觉得寒气侵人,似乎有无数的小冰晶漂浮在她周围的空气中,在吸取她的热量。

她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向下探头一望,差点惊呼出声!

无数的鲛人,漂浮在蓝色的冰海之中,似乎是死去了,又似乎仅仅是睡着了。

他们脸上的表情甚是安详,不见有什么痛苦的痕迹,似乎安睡在自己的家园。

巨大的冰海凝结成一个巨大的蓝色冰块,在阮红绡火把的微光洒下处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海水没有流动,所以鲛人的头发和身体也都没有流动。所有一切都静止在一种完美的安详静谧之中。

这就是寒冰湖?

阮红绡很快给了自己答案:没错,这就是寒冰湖。

70自由

阮红绡正在思考自己该如何营救族人出来,忽地不知从何处掉下一具鲛人的身体,恰好掉在了阮红绡和悟之间。

阮红绡吓了一跳,定睛看时,竟然是之前偷偷逃跑的那个鲛人头目。

阮红绡也不知他是为了什么,从什么地方被扔到这里来的,心里充满疑惑,待要杀了他,又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但是悟却走上前去,一脚踏上了他的脖子,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鲛人头目被摔得头晕眼花,又被悟踩住了脖子,呼吸十分困难,艰难地道:“我一时不慎,中了洞内的机关,便落到了这里……”

原来这洞内遍布机关,即便是熟悉这洞窟的鲛人头目,也未必就知道所有的机关消息。

悟冷冷道:“这真是冤家路窄。你敢偷偷逃跑,最后还不是落在我们手里?碰上我算是你倒霉!”反手便是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阮红绡惊呼出声,道:“不要杀他!”然而已经晚了,那个鲛人头目已经结束了呼吸。

阮红绡的神色从震惊、不解,慢慢化为明了、鄙夷、不屑。

悟注意地观察着阮红绡的神色变化,小心地慢慢问道:“怎么了?”

阮红绡退后两步,道:“没有怎么,只不过我忽然有点看不清楚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谁。”

悟故作不知地四顾道:“站在你面前的当然是我。这有什么好疑惑的。”

阮红绡道:“你到底是谁?”

悟答道:“我是悟啊。”

阮红绡冷笑两声,道:“别再骗我了。你不可能是他。就算你假扮了他的样子,伪装成他的声音,做着你自以为正确的事情,但你的心永远不会和他一样!”

“他永远、永远、永远也不会是你这种人!”

“尊重别人的内心,进而尊重别人的生命,这本来并不难。可是你们不尊重别人久了,已经连演都演出不了了。”

“杀人如麻,割人如草,世界上所有其他人在你们这种人眼中,又算是什么?”

“即便成千上百人在你面前失去生命,痛哭流涕,流离失所,你的眼睛也不会为他们流一滴泪,你的心也不会为他们痛苦一秒钟,因为他们与你的个人利益无关。”

“悟能为了救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牺牲自己的生命,而你却轻易就能夺走别人的生命。别再装了,你不是他,也永远不可能是他!”

悟听了阮红绡这番话,脸色竟然没变。

阮红绡这才注意到,他脸上的神态竟然一直没有变过。

人皮面具太厚的人,脸上的表情总是不大自然的。

悟冷笑了两声,终于动手扯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面具后面,赫然竟又是柳噀芳的脸!

他疾步走过来,抓住阮红绡道:“快把水灵珠拿出来!你要解开这里的符咒,迟早也总要拿出来的!”

阮红绡挣脱了他的束缚,往后退到了通往寒冰湖的悬崖小路上最后一点凸出的地方。再往后一步,她就要落入万丈深渊,在寒冰湖的冰面上摔个粉身碎骨了。

她拿出画着奇特火文符咒的钥匙,看了看,又看看面前即将走过来的柳噀芳。

她喃喃道:“即便是死亡,也比让我向你妥协来得更容易。”

说着将火云钥匙抛出,将水灵珠也抛出,凌空向柳噀芳劈出了一剑,和柳噀芳在极为狭窄仅能容下一人的小路上恶斗了起来。

是你死我活的较量,也是踏错一步就跌入万丈深渊的恐慌。

火云钥匙落入虚空,但却并未跌落。水灵珠散发出的灵力织成一张巨大的蓝色的网,覆盖了整个寒冰湖面,火云钥匙在其上漂浮、旋转,渐渐幻化出无数热烈的火焰,铺满寒冷而冰冻的寒冰湖。

渐渐地,冰寒沉睡的湖面开始苏醒,从地底深处传来了清晰细碎的破裂声响,沉睡的鲛人们开始苏醒,不动的安睡变成了流动的低语。

鲛人们成群结队地在寒冰湖里游动着,游动着,似乎对于过往的悲惨遭遇并没有丝毫的觉察和记忆。

忽然有一个领头的鲛人奋力一跃,跃上了充溢着灵力的半空,随即便有成百上千的鲛人跟随着他跃上半空,在半空中自由地游动,如同一幅最为诡奇、壮丽的图画。

鲛人们在半空中越游越快,越游越高,接着,这一股蓝色的洪流冲出穹顶,冲出地面,冲向那无垠的蓝色夜空,如同一道势无可挡的璀璨光流,向着他们心中最思念和向往的地方进发。

几十名鲛人起义军在酒楼看到了这一幕,他们都满含着热泪,目送自己的族人回家。

阮红绡看到了这神奇的一幕,也忍不住欢呼一声道:“太好了!你们终于自由了!”稍一分心,手上的动作便慢了一慢。

柳噀芳却是丝毫都不肯放过机会,说时迟那时快,他已极为准确而毫不留情地一刀捅入阮红绡的心脏!

一种冰冷的痛感从心脏迟钝地传来,阮红绡捂着心脏艰难地转身,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柳噀芳。

难以置信,又似乎早有预料。

他不爱她,她早就知道了。

只是还是没有想到要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无尽的血液由心脏处喷涌而出,阮红绡不知道自己竟然能流这么多血。她很快便体力不支倒地,看着眼前慢慢走过来的柳噀芳,就好像完全不认识他这个人。

柳噀芳走过来,那是一张满怀憎恨的扭曲的脸:“你知道吗,我恨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我含辛茹苦这么多年,才有了这一点点希望。如今我得不到,我也绝对不会让别人有机会得到!我要毁了你!”

阮红绡默念起咒文,水灵珠的灵力忽然回到了阮红绡的身边,将柳噀芳整个包裹起来,如一座闪着淡蓝色幽光的牢笼。

阮红绡艰难地靠剑支撑着起身,道:“虽然我大概、也许、可能是要死了,但是我也绝不会死在这里,死在你的身边。”

于是她踉踉跄跄地、流下一路白色的血迹,望着当初悟被掉包的洞窟而去。她想悟一定是遇到了危险,现在正在最需要救援的时候。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是在死之前,她还是想要再看一眼悟,把悟救出来。

这一切本就是因她而起,由她来结束,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71无底洞

鲛人的寿命很长,所以连死亡的过程都很长。

阮红绡也不知道自己要死多久,才会真正死去。她只盼望在自己死之前能找到悟,让他能好好的活下去。

先前快步下来的阶梯,现在爬上去竟要花十倍的力气。

好在从那个洞窟下来并没有多少岔路,阮红绡原路返回,即便是花了比原来多十倍的时间,还是顺利地找到了悟当时被掉包的洞穴。

这洞穴看来并不深,里面也很简陋。

地上掉着一柄刀,看来似乎就是柳噀芳用来捅伤自己的那柄刀了。

在如此简陋的洞穴里,角落里却安放着一只香炉,里面残留着未燃尽的香料末。阮红绡抓起一把香灰闻了一闻,立即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是迷香!”阮红绡皱起了眉头,她已经隐隐猜到了悟的遭遇。

然而悟却并不在这屋子里。

这才是最最诡异的事情。

阮红绡四下张望,只看到了一口井。

在这种地方生活,难免还是要喝水的。要喝水,自然就还是要挖一口井。

阮红绡这么想着,便靠近洞口,往下望了一望。

没有水光反映出来,即便阮红绡用力举着火把也没有,很奇怪,洞口之下,似乎竟是空的。

忽然一阵心脏的剧痛传来,阮红绡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蓝光一闪,水灵珠已经回到了阮红绡的体内,立刻就开始治疗阮红绡的伤口——而这意味着,柳噀芳马上就要赶到这里了。

阮红绡感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似乎马上就要陷入深深的沉睡。这正是水灵珠的疗愈灵力的特殊体现。

她的脑子还在飞速的运转:悟呢?悟到哪里去了?看情形,似乎是被柳噀芳迷晕之后便丢进这口废弃的水井里了。他是死是活?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他?

阮红绡捡起一块小石子丢进井口,小石子直直的落了下去,接着一路碰撞着井壁滚了下去,回声一直从遥远的地底传上来,直到红绡再也听不清。

看来这并不是一口水井,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无论谁若是被丢进了这种地方,只怕真的再也没有活着的希望。

阮红绡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手脚冰凉。

她终究还是害死了悟。

她忍不住痛哭起来。悟死得竟如此轻易,如此不值得,这是她没有料想到的。

她回头看看自己来时的路,斑斑点点,沾满了自己的血迹。无论谁只要循着血迹,很快就能够追踪到她在这里,抢走她的水灵珠,做一些她不愿意让其发生的事。

何况是柳噀芳呢?

阮红绡靠着井壁坐下来,想了很久自己以前遇见过的人和事,遇见悟以后的经历,遇见柳噀芳和阿宝以后的经历。

她并不害怕和恐惧,连遗憾都没有多少,她知道自己已经尽了全力。

水灵珠依然在她体内幽幽地发着蓝光。但她知道,自己受伤太重,水灵珠的灵力又损耗过多,自己的伤靠着水灵珠是绝对无法治好了。

一个人孤独地走向死亡,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把所有的事情都回想完毕,阮红绡站起身来,缓缓向井口探出身子。

这时柳噀芳已然赶到,看见阮红绡正向井口探出半个身子,忍不住惊呼道:“不要!”

阮红绡回过头看见他,轻轻地笑了笑,随即纵身向那无底洞中只一跃!

柳噀芳急忙赶过来伸手想要拉住阮红绡,但却只轻飘飘地碰到了阮红绡的衣角。

“不要啊!”柳噀芳对着空荡的井口大喊,然而阮红绡已经在井里消失,不知随着曲折蜿蜒的无底洞下坠到了什么地方。

“哼!你们这群疯子!自私自利的讨厌鬼!一个一个,全都是疯子!”柳噀芳气极,一个人站在洞口疯狂地喊叫。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他。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回应。

他的幽冥印终究还是未能完成。他还是未能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这个世界的神。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他的愿望才能真正实现呢?没有人知道,谁也无法知道。

阮红绡顺着弯弯曲曲的洞壁一直往下滑行,有好几次却要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一段才能继续前进,这无底洞竟似乎真的没有底一般,永远看不到尽头。

但阮红绡却并不觉得沮丧。相反,她感到越来越轻松。

若是没有被摔死,而是一直像这样慢慢行进,悟想必是不会死的。

就算真的可能会被摔死,悟也一定会想办法不让自己死得那么惨。

就这样在漆黑一片的无底洞里前进了许久,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扑通”一声,阮红绡落入了一片温暖的水域。

毫无心理准备,阮红绡竟呛了几口水,然而这水是清甜甘洌的,是山泉的味道。

水上有光。如此幽深黑暗的地底竟会有光,这本身就是件不合情理的事。

阮红绡从水里冒出头来,就看见有两个人拿着火把在岸边看着她:“又有人落下来了!”

阮红绡睁大眼睛,看见两个她再也想不到会在一起的人正站在一起打着火把望着她:悟,和阿宝。

这真是绝妙的组合。尤其阿宝竟小鸟依人般紧贴着悟站着,似乎吃尽了苦楚,受尽了惊吓,阮红绡一时间竟快要忘记她本性是什么样的人了。

阮红绡不及表达自己的惊讶,已感到自己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地漂浮了起来,眼皮也沉重地合起。

她受的伤太重,这几天又一直粒米未进,此时见到了悟,心中一块大石已落下,便不由自主地昏睡了过去。

昏睡,还是死亡?

很难分辨,但其实都差不多。

没有记忆和感知的那段时间,其实就是死亡。

悟和阿宝七手八脚地把她从水里弄了出来,在岸上放好。

悟又取出了自己随身珍藏着的药丸给她服下了一粒。

阿宝竟然也配合着悟照顾起了阮红绡,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好人。

你永远也想象不到阿宝也会变好,不是么?

在这幽暗地底的这个地点,这个时间,阿宝竟似乎确确实实地——变成了一个好人。

72逃生

在这黑暗的洞底,火把是要珍惜着使用的。

阮红绡到来之后,悟便把火把熄灭了——有着水灵珠的辉光照耀,这漆黑一片的洞底也就不再黑暗了。

他来到这里也并没有多久,顶多不过一两个时辰,不过就是阮红绡和柳噀芳在寒冰湖争斗的那段时间。

阿宝却已经来了好一阵子,似乎总有一两天了。这一两天内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黑洞洞的地方,想要出去又出不去,想要找人说话也找不到,想要吃点东西更是无法可想,只能在黑暗中喝冷冰冰的池水,那滋味是真的不太好受。

所以悟掉下来的时候她简直欣喜若狂。何况悟又是个男人。

阿宝永远都不会拒绝有男人来到她身边的。

悟带来了火把,带来了他的捉鱼本事,带来了伤药,当然,还带来了希望。

无论在何种绝望的境遇之下,悟总是心怀希望——即便到了这么幽深这么黑暗的地底也是一样。

所以在一两个时辰之内,悟已经捉了五六条鱼烤熟喂饱了自己和阿宝,连盐巴都抹好了,让从未落入过如此境遇的阿宝大开眼界啧啧称奇。

现在阮红绡竟也落了下来,这倒是大出悟的意外。

他想不出阮红绡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又回到了那间洞穴,又因为什么缘故竟从那无底洞口跳了下来。又或者,是柳噀芳用同样的卑鄙手法暗害了阮红绡?但看看阮红绡体内仍在发光的水灵珠,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阮红绡体内的水灵珠光芒越来越弱,悟开始感到有些不妙。虽然他看出阮红绡受了很重的伤,立即把随身带着的救命丸药给她吃了,但似乎也只是让水灵珠的光芒黯淡下去的速度变慢了一些。

怎么办?

悟想了一想,用左手把自己的灵力输给了阮红绡一部分,果见阮红绡脸色渐渐好了起来。

阿宝静静地在旁看着,也不说话——在这种见鬼的鬼地方,多一个大活人总是好过多一个死人。

何况,她已经见过这洞底的无数骷髅头了。

过了许久之后,对于悟而言,几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阮红绡终于悠悠醒转,可以说话了。

她的第一句话是:“你还活着!”

悟笑道:“是啊,我还活着!我怎么会死呢?”

阮红绡勉强一笑,道:“只可惜我却要死了。”

悟的心猛然针扎似的一跳,想起多年前有个女孩跟他说过同样的话,那女孩现在已……不由得大声喊道:“你不会死的,因为——我不准你死!”

阮红绡禁不住又痛哭起来。她发现,在悟的身边,自己的眼泪总是特别多的。

悟这才了解了寒冰湖发生的种种事情。

悟道:“看来火云钥匙就是解开寒冰湖封印的钥匙,你偷来的东西真的很有用处……”

之后他搔了搔头,道:“只不过现在我们要考虑的不是这些。怎么从这里出去,这才是个天大的问题。”

他仰面躺倒在地,一边休息,一边仔仔细细地思考着逃生的问题。

从掉下来的通道出去?没有可能。滑下来的高度如此之高,就连轻功最好的人也无法飞越,何况阿宝不懂武功,阮红绡又身受重伤。

从洞壁挖掘一条通道?靠他们有限的人手和气力,只怕还没挖通地道就先困死在这里了。

从水池里出去?若是可以的话,这洞窟里就不会有这么累累的白骨了。

思来想去,这洞底竟是一条死路。难道他们就真的要被困死在这里了么?要和别人一样,化成一堆可怕的骷髅白骨?

即便冷静乐观如悟,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感受到了死亡近在咫尺的沉重压力。

阿宝走过来,在悟身边坐下,道:“你想到了没有?”

悟道:“想到什么?”

阿宝道:“逃出去的办法。”

悟道:“若是我能想的出来,我现在就不会还躺在这里了。”

阿宝叹息道:“唉。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就该早点嫁给赵公子才是。嫁给他我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哪至于像现在这样困在这要命的鬼地方,连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

悟忍不住噗嗤一笑,道:“你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一心惦记着嫁人?我真想拿刀剖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浆糊。”

阿宝不以为然道:“女人不都是这样的吗?除了嫁人,就是洗衣、做饭、生孩子,还有什么比这些更重要?”

悟忍不住笑道:“也不是每个女人都这样。看看红绡,她就不像你这样。”

阿宝怀着嫉妒看了一眼又陷入沉睡的红绡,道:“她确实挺不一样的。”其实她本来想说:“她又有什么了不起,一个鲛人,连人族都算不上。”但悟对红绡的态度使她明白,自己不能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来。

悟道:“你刚掉下来的时候这洞底一个人都没有,一定很害怕吧?”

阿宝点点头,道:“是啊。那池水冰冰凉凉,把我的心都凉透了。我好不容易才摸到岸边上了岸,幸好我小时候在水边长大,多少还会那么一点。”

悟道:“池水很冰……没错,我掉下来的时候,池水也是冰的要命,几乎要冻死人的那种冰。”

阿宝接着道:“不过刚刚她掉下来的时候,池水似乎突然热起来了。若不是这样,也许她掉下来就死了呢。”她刻意避开了阮红绡的名字不提,显然心里憋了无数的气。悟却不知道他们之前的种种过节,是以并未听出。

悟道:“红绡……等等,你说,池水热起来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面上直蹦起来,扑通一声跳进了池子,在里面游起泳来。

池水,竟然真的变热了,竟然好像变得能煮熟一个鸡蛋的那么热了。

连这池里的鱼,都纷纷受不了如此的温度而翻了肚皮漂浮在水面上,只不过洞里面没有火把,所以悟和阿宝竟完全没有看见。

悟在这几乎已变成温泉的池水里面游了几个来回,忽然笑道:“我懂了!我们可能有救了!”

73出口

阿宝惊奇地看着悟,不知道他又想通了什么。

悟湿淋淋地爬上岸,道:“这水池一定是和外面的寒冰湖连在一块儿的。以前没有人能出去是因为寒冰湖被封印成冰块,冻住了。现在寒冰湖已经解封,火云钥匙化开的寒冰湖水流到了我们这洞穴里,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既然寒冰湖的湖水能流进来,那我们就应该也能出去。在这水池里面,一定有一个和外界连通着的出口。”

阿宝听了不由欢呼雀跃,但不由得又担忧道:“万一出口不够大,不够我们出去怎么办?”

悟答道:“那就炸开它!事在人为嘛。”虽然他其实也不知道到底要如何炸开。

说干就干,悟和阿宝便开始在水池里四下寻找通往寒冰湖的出口。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水池的外侧,竟真的有一个三尺见方的孔洞,能容下一人进出。

悟和阿宝喜极而泣——他们终于不用困死在这幽深阴暗的山洞里了。

悟小心翼翼地试图唤醒阮红绡——红绡的伤势仍然很重,呼吸依然很微弱。

悟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们已经找到了出口,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阮红绡轻轻“嗯”了一声。

阿宝看阮红绡没有醒过来的意思,不由得也有些紧张,问道:“她还能撑得住么?”

悟神色凝重,道:“难说。等我们出去了要尽快送她去见医生才行,她的血流的太多,力气又耗费的太厉害,就算服食了我珍藏的还魂丹也还是气息奄奄的。”

阿宝道:“真不知柳噀芳为了什么要这样伤害她。”

悟冷笑一声,道:“还不是为了那什么可以掌管天下人生死,令自己长生不老的幽冥印么。他想要得到红绡的水灵珠,进而得到幽冥印,从此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呢。”

阿宝听了,心里却大为震动,一双眸子顿时在黑暗中闪闪发出了光——她虽然听红绡说起过幽冥印,但还是第一次听说它能让人青春不老,至于掌管天下人生死,成为至高无上的女神,那更是她梦寐以求之事。

好在悟并未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洞底实在是太过黑暗了。

阿宝从此便开始对红绡特别上心,简直就像是忽然在身上安了一个“对红绡好”的开关。红绡需要吃什么,她第一时间送了过去。红绡需要喝水,她第一个用双手捧了过来。不知道的看她们现在这样亲密,还以为她们是孪生姐妹呢。悟大约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对阮红绡千好万好的阿宝姑娘,就是曾经拼命想要害死阮红绡的杀人凶手。而阮红绡已经病的昏昏沉沉的,早已不知道照顾自己的人是谁,更不会顾及到这些。

这情形虽然讽刺,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人生路上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境遇,往往都不是我们能主宰的。

等阮红绡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悟、阿宝和阮红绡三人总算开始了逃生之旅。

幸好对于阮红绡而言,在水里游泳简直就和呼吸一样简单。

他们三个人由悟在最前,阮红绡在中间,阿宝在最后,缓缓由那洞底的水池游了出去。

寒冰湖的寒冰果然已经全部消融,湖水的温度就和他们在洞底的池水中感受的一样温暖。

他们三人好像三条鱼一样在寒冰湖里游了一阵,探出头来——悟突然发觉他们离这寒冰湖的湖岸还有好几丈远。

如果是在地面上,几丈远的距离当然不算什么。可是在水里,几丈远的距离却要花费几倍的力气。

看看身边的阿宝和红绡,悟发动灵力,将通往湖岸的水面变为一条冰面。三人费力爬上冰面,游出洞穴的红绡已经气力不济,无法站直身体。

悟索性将红绡抱了起来,望着那洞窟的出口疾行而去。他知道红绡的性命堪忧,眼下最需要的就是求医。

阿宝跟在悟身后,一脸的欲言又止。

她一贯是最得男人欢心的人,眼前的悟却对她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只一心挂念着红绡的伤势和病情,难免太让她下不来台了——虽然这里并没有其他的任何人。

阿宝的本性就是如此:但凡有两个以上的女人,她是一定要做最出彩最出风头的那一个的。

虽然她仍想要和红绡搞好关系,也知道自己应该再假装一阵子好人,但内心的嫉妒早已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折磨得她痛不欲生、寝食难安。

实际上,从她逃出洞穴,踏上实地的那一刹那,她便已恢复了往日的那种自信。

做好人的感觉固然也很不错,但那是死亡阴影下不得已的选择。她享受伤害别人,享受抢走别人的东西和男人,而永不会有丝毫的内疚和后悔。这已经几乎成为一种本能。

悟抱着红绡往前疾奔,过不多久便开始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稍事休息。阿宝满怀嫉妒地靠近悟,道:“你也未免太辛苦了,不如把她放下来自己走。”

悟道:“那怎么能行?她是病人,且已经命在旦夕。”

阿宝道:“你这样抱着她走,一定走不快。反而耽误了病情。我看她也未必不能自己走,只是想要有人代替她走路罢了。”

悟禁不住冷笑一声,皱眉看了阿宝一眼,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阿宝被他盯得有些发虚,急忙站起来道:“我这是为了她好,也为了你好。你千万不要误会。”转身拿起装水的水袋道:“我……我去帮你们打水。”一瞬间仿佛又恢复成了在洞底时那心地单纯的阿宝。

过了许久,阿宝方才回来,然而还未走到悟的面前,就不慎脚底打滑,一跤摔倒在地上,水袋也脱手飞出去老远,痛的“哎呦”出声——她摔倒的样子居然很美。

就算是悟也不能不暂时放下红绡走过去道:“你怎么样了?摔疼了没有?”

阿宝趁机抓着悟的手爬起来,一个不小心就撞进了悟的怀里,无辜又可怜地道:“我的脚崴了,走不了路了,这可怎么办才好?都怪我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做不好,哪像她武功高强,什么都会。”一面把自己呼出的香气吹了些到悟的脸上,悟只觉自己脸上痒痒的。

阿宝身上别的纵然可以都没有,胭脂水粉却是永远都少不了的。出去的这一会儿功夫,她竟然已经洗了把脸,梳了梳头,把胭脂水粉都像模像样地涂了上去,看上去又是众人堆里那个光彩照人的阿宝了。

悟倒真是大为意外,一把将她推开了,差点把她又推倒在地。

阿宝踉跄后退了几步,身姿依然极其的优美——她是永远不会在男人面前露出任何破绽的,尤其是她想要得到的男人。

她楚楚可怜的站在那里,一脸吃惊地看着悟——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受她诱惑的男人。

此时悟的脑子飞快的转了几转,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两手抱在胸前佯笑道:“那么你想让我怎么做呢?”

阿宝定定心神,不确定悟的意思,还是咬着嘴唇道:“如今我们两个都行动不便,你也不能只照顾红绡吧。只要你稍微多照顾下我,我就很满足了。”

悟点点头,道:“是这样没错。”

一面走过去一手揽住阿宝的肩膀一脸暧昧地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你的。”

74误会

从这时候开始,悟就开始对阿宝加倍“殷勤”了起来,不过,是殷勤的使唤。

水没了,阿宝去打。找不到休息的地方,阿宝去探路。前面有打杀声,阿宝去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凡阿宝有任何的抱怨,悟就回答:“这是我看重你才会这样对待你。若是别人,我还不稀罕呢。”

阿宝憋了一肚子的气,只没处发作。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努力勾引男人却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内心三观俱毁。心里只盼达成目标后早日脱离这两个魔头,早日回到自己熟悉的圈子里去。她竟忽然有些想念那痴情的赵公子了。

过了似乎有大半日之久,洞顶的日光都换成了月光,悟和阿宝、红绡才终于走到了鲛人监狱附近。这正是悟和红绡之前秘密躲藏的地方。

悟看看自己身上的干粮已经快要吃完,洞底吃的那几条烤鱼更是早已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决定去自己的秘密据点再取出一些干粮来。

他欲要将红绡托付给阿宝,心里又有些不放心。好在红绡已经醒了过来,气力渐复,已经可以站稳了。

悟对红绡说道:“我要去取些干粮回来,你待在这里可千万别乱动。”

他看了一眼阿宝,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还是什么都没说。

阿宝急忙走过来,亲热的扶着红绡的胳膊道:“红绡有我照顾,你只管放心的去吧。”

悟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颇有些无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只要你不弄出些惊喜,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说完人已去远了。

这里阿宝却丝毫不理会悟的弦外之音,又变成了那个最善良、最纯洁、最会替他人着想的好阿宝,一个劲儿的关心阮红绡饿不饿、渴不渴、伤口还疼不疼,仿佛她才是全天下最关心最了解阮红绡的人,之前在王府里的那个她根本从未存在过。

红绡虽然大为不解她的行为态度为何突然之间变化如此之大,但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心想:为了这幽冥印,竟能让不喜欢你的假装喜欢你,想杀了你的转而拼命讨好你,真是天下奇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面上却也并不戳破,只管装傻。

这里阿宝却满以为自己已经把红绡哄得服服帖帖,是再也逃不出她手掌心的了。她甚至都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得到了幽冥印之后青春不老,芳名冠天下,让全天下的人都向她臣服的美妙滋味了。

突听前面一阵骚动,一小队鲛人鱼贯而来。阿宝和红绡躲在房屋的阴影里望着他们。

领头的那个鲛人却眼尖一眼望见了红绡和阿宝两人,拿着一杆枪便转了过来,站在红绡和阿宝的面前。

“鸬鹚?”领头的那个鲛人问道。

阿宝问道:“什么‘鸬鹚’?你在说什么?”

红绡却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不知道他为什么看着自己说出这个名字。

那个鲛人看来却似乎很气愤,忽然拿枪“嗤”地一声扎进红绡身旁的墙壁,道:“说,你是不是‘鸬鹚’?”

阿宝吓得“噌”地从红绡身边跳开。红绡这才恍悟,这些人是把自己当成了要反抗的目标“鸬鹚”!

红绡立刻很冷静地回答道:“我是和你们一样的鲛人,不是什么‘鸬鹚’。”

那个鲛人显然不信,道:“你是鲛人?我亲眼看见的,有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带着十大护法进入了‘鸬鹚’的石窟,除了‘鸬鹚’还有谁能让他们集体出动?你就算再抵赖也没有用。”

这时,队伍中又走出一名断了一只胳膊的鲛人,一脸仇恨的说道:“没错,就是你!我绝对不会看错的!我的胳膊就是你当初下令让手下斩断的,你该不会都不记得了吧?”

这两个人言之凿凿,目中喷出怒火,竟是认定了红绡便是那叫做“鸬鹚”的罪魁祸首。

红绡完全莫名其妙地就被扣上了这顶“鸬鹚”的帽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又有些莫名的悲伤。虽然这一个多月来她已渐渐习惯了被造谣、被误解、被另眼相待、被人拒绝,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竟会被自己倾尽全力拯救的族人误认为是迫害他们的罪魁祸首,必欲杀之而后快。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可笑、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了,难道不是吗?但是这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就发生在她的眼前!

幸好这时悟已经赶了回来,背上背了满满一包干粮和水。他拨开人群赶到红绡身边,看见那两个满脸怒气的鲛人,心里略一盘算已经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

悟陪笑道:“两位大哥对于我的朋友似乎有些误解,不知可否向在下说明一二?”

领头的鲛人道:“你和她是一伙的,必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她就是‘鸬鹚’!”

悟听说这话,倒是真的愣住了。但紧接着他就忍不住开始大笑、狂笑,笑得肚子都痛了,直不起腰来。

那两个鲛人都愣住了,看着他笑完,道:“你笑什么?”

悟毫不留情地道:“我笑你们眼瞎,认错人了还不自知。”

领头那鲛人和另外那缺了一只胳膊的鲛人面面相觑,道:“你有什么凭据说我们认错了人?”

悟回答道:“那你们又有什么凭据说她就是‘鸬鹚’?!”一面捏紧拳头,目中已喷出怒火。

领头那鲛人道:“她长得和我见过的‘鸬鹚’一模一样。”

悟道:“这世上有化妆术、易容术,变成另一个人模样并不是件难事。”

领头那鲛人道:“那请问‘鸬鹚’到底为什么偏偏要变成她的模样呢?岂非完全没有必要!”

悟道:“也许她只是不想在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面目,不想让自己干的坏事让别人知道。”

悟略微踱了两步,道:“扮成红绡的样子,看来‘鸬鹚’竟然是个女的?这点我倒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你们还知道些什么?”

两个鲛人都愣了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变成悟在问他们话。

75隐叶莲

领头的鲛人说道:“听说‘鸬鹚’平日极少露面,即使出现也多以黑纱遮面,是以竟连十大护法都无法知道她的真实面目。”

“我这次见到她也不过是因为她偶然放松了警惕,将黑纱摘下来后竟忘了再戴上。”

另一个独臂的鲛人道:“在关押我们这些反抗者的监狱里,我亲眼看见她烧红了烙铁,叫身边跟着的属下猜她的心思:若是猜中了,便可免于一难;若是猜不中,那便要用烙铁施以酷刑,她则站在一旁欣赏。”

“她也很少开口说话,所有命令都用纸条传达。若是有人误解了她的命令,或是被人欺骗相信了假的纸条,她便将那人施以极刑,然后扔进鲨鱼池里喂鲨鱼。”

“听说她有许多件法宝,可以呼风唤雨,控制一方。甚至可以迷失人的心智,让人干出自己不想干的事。”

“她也不知道从何处召集来了十大护法,这些人互不认识,武功和法力均高强,但却是十个侏儒,各个面貌丑陋,身材矮小。这些侏儒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竞都对她言听计从,忠心耿耿。”

悟越听越奇,道:“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人。天下竟有这样的人,尤其是女人,可也太令人惊讶了。”

那领头的鲛人话锋一转,道:“不管怎样,这位姑娘长得跟我见过的‘鸬鹚’一模一样绝非偶然,无论如何,我都要请这位……姑娘跟我们去见见我们起义军的首领才行。”

悟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相信她不是‘鸬鹚’?”

那领头的鲛人有些犹豫,打量了红绡几回,还是说:“要在下放你们走,恕难从命!”

悟道:“她真的是东海来的鲛人,是你们鲛人一族的三公主。”

“她之所以受了这么重的伤,也完全是为了你们的缘故。”

“我要赶紧送她去治伤,晚了就来不及了!”

那领头的鲛人只是一脸狐疑地盯紧了红绡,道:“我无权定夺,一切都等见到我们首领再说!”

红绡脸色惨白,向悟道:“我已经注定是活不长的了,你又何必再白费这些唇舌呢?”

向那些鲛人道:“我的确是你们的族人。你们要带我去见首领,就带我去好了。但请放过我的两位朋友。”说完便闭目不语了。

悟眼看着天色已晚,这些鲛人又死活不肯放他们离开,叹口气道:“罢了,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盘膝在红绡旁边坐了下来,将包袱里的干粮和水取出一些给红绡,又取出一些给了阿宝。

阿宝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偷偷溜走,这才是令悟最感惊奇的事情。

那一小队鲛人也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在离红绡他们不远的地方安顿下来,派人轮流盯着红绡。

夜已经深了。静悄悄无声无息地,在洞窟高处的高台上,忽然现出一朵纯黑的莲花。这朵莲花没有叶子,只有黑色的花瓣,源源不断地向四周散发出一种黑色的烟雾。烟雾被风吹散,缓缓地沉入洞窟的底部,又从底部慢慢地蓄积起来,渐渐蓄积到了鲛人监狱的所在。

空气里似乎骤然充满了黑色莲花散发出来的甜香。

悟和阿宝不明所以,好在并未感到有什么异样。而红绡却骤然呼吸困难了起来,身子骤然瘫倒,似乎身中剧毒。

悟大惊,急忙四下张望时,只见他们所在的地方以下,到处都已弥漫着这种黑色的烟雾。烟雾从洞窟的底部开始聚集,越堆越高,直到抵达了红绡他们休息的地方附近。

抬头仰望,隐隐约约能看见那高台上不断地有黑色丝绒般的烟雾飘落下来,如同黑色的雪片,只不过,是杀人的雪。

再看对面,那一小队鲛人也同红绡一样,身子全都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只对鲛人有毒的瘴气!‘鸬鹚’这是打算将所有鲛人全都杀了灭口,然后自己就能继续逍遥了。”悟恨恨地道。

红绡此时艰难地张开眼睛,望见了那黑莲,惊讶道:“那是什么?”一面召唤出身体内的水灵珠,张开淡蓝色的结界,道:“快,把我和他们放在一处。我的结界还可以保护他们!”

悟点点头,把红枝抱起来,放了过去。

果见那十几个鲛人渐渐恢复正常,能坐起来了,但还是头昏脑涨,站不起身来。

悟对他们说道:“你们快点站起来,往高点的地方跑!这烟雾是从底下慢慢蓄积上来的,只要你们爬的够快,就不会被这烟雾追上!”

那一小队鲛人闻言,再次用奇异的眼神打量着悟和红绡。

领头那鲛人突然说道:“我相信了,你们不是‘鸬鹚’。”说着猛然扭过头,帮助那个独臂的鲛人站起来。又指挥其他人该拖的拖,该拽的拽,艰难地朝这洞窟的高处走去,再也不曾回过头。

红绡中了剧毒,又张开结界耗损了灵力,看起来是更加不好了。待那批鲛人都离开了这有毒的黑雾,淡蓝色的结界突然“噗”的一声消失,红绡猛然吐出一口白色的鲜血来。

阿宝原本就一直待在红绡身边,此时急忙关切地靠近红绡道:“你怎么了?还好么?”

红绡已将水灵珠收回手中,因为吸进了许多毒气的缘故身子不住颤抖,但还是把水灵珠握的紧紧的,不让阿宝靠近她的那只手。

阿宝看到红绡这副样子,心里有些疑惑:莫非她看穿了我的目的?

一面急忙拿手帕帮红绡擦掉嘴边的血。

悟从不远处走过来,道:“他们都走了。我们也快点起身才好。”

阿宝看着红绡,心里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对,但同时她似乎又听到另一个声音说道: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短暂的犹豫过后,那个声音暗示的甜美诱惑占了上风:她实在已经无法想象自己不拥有幽冥印无法青春不老的样子。

于是阿宝用力掰开红绡的手,一把抢过了阮红绡的水灵珠就跑!

悟只见一个黑影从自己身边蹿了出去,竟看不出那是谁。

他急忙回到红绡身边,发现红绡已经昏倒,手里的水灵珠不知去向,阿宝竟不见了!

悟急忙背起红绡追出去,但阿宝竟像是脚底抹了油,跑得比兔子还快——悟禁不住开始万分后悔自己昨天分给她的干粮太多,让她吃得太饱:他虽然猜到这姑娘并不简单,却没猜到她竟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阿宝沿着往洞窟出口的大道一路狂奔。这本是只在她小时候才做过的事情,如今再这样做,显然有些吃力。但为了那光辉的未来,她什么都可以忍受,什么都可以抛弃!

她的衣衫凌乱,妆已经花了,汗水浸湿后背。无论谁看到她现在的样子都不会相信,她就是那个鼎鼎有名的云都城第一歌姬。

幸好由于起义军的斗争,这里一路上已经很少再有守卫。鲛人头目们死的死,逃的逃,早已没剩下多少。阿宝竟然颇为顺利就来到了洞窟的出口附近。

一直到看到洞窟的出口微微透出天光,阿宝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离那金光闪闪的美好未来,岂非就只剩下最后的一步!

她得意地回转身,望着远远落在她后面的,气喘吁吁背着红绡的悟,尖声笑道:“你那么努力有什么用?她还不是一样要死?我劝你早点放弃她,跟着我吧!”

说着,自信地踏出了迈向出口的第一步。

突然间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无数巨大的石块从顶上掉落!

悟背着红绡本已经气喘吁吁,忽见大石落下,感到脚下的路面都在震动,急忙找到间石屋躲了进去。片刻之后再出来,只见无数巨大的石块随着轰隆声落在洞窟出口前,将这洞窟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不见天日。

阿宝呢?水灵珠呢?悟面对着被石块封死的洞口,大脑一片空白。

本来他巴不得阿宝早点去死,现在他却希望阿宝能侥幸活着,这样红绡才能有机会活着。

他的期盼并没有落空。

阿宝竟奇迹般的从出口附近飘飘荡荡走了回来,如同一只鬼魂。

悟看见她,暗暗松了口大气,本想发一回火,最终却只是伸手道:“拿来。”

阿宝佯装不知道:“什么?”

悟愤怒道:“你说是什么?别装蒜!”

阿宝这才不情愿地拿出红绡的水灵珠,恋恋不舍地在手里掂了两下,道:“这是我的东西,你想要,可要付出点代价。”

悟怒从心起,一把将水灵珠抢了回来,喝骂道:“死丫头,如果你再敢动什么歪脑筋害死别人,以后我只要活着一天,就追着你一天,追你到天涯海角,让你为她偿命!”

就算是脸皮厚如阿宝,此时此刻也很难再笑得出了。

红绡将水灵珠收回体内,脸色已成为死灰色。悟心里很明白,她已经离死亡越来越近了。

月光皎洁地洒下来,似乎不知这世间的愁苦。

悟望着那被巨石挡住的洞窟出口,满怀的悲痛和抑郁。

他费劲心机想要抢救阮红绡的生命,竟然就这么失败了。

是谁要这么恶毒让这洞窟里的鲛人全部都被困死、毒死在这里呢?悟在脑子里飞速的思考着。

“鸬鹚”!没错,一定是“鸬鹚”!

只有“鸬鹚”才知道能关闭这洞口的方法,也只有“鸬鹚”才有权利和能力这么做!

去找他!去找“鸬鹚”!也许这洞窟里还有别的出路。

悟的心这样告诉他。

可是“鸬鹚”难道还会待在这洞窟里么?他难道不是更应该在洞窟之外得意地笑着观看他们这些人全军覆没么?

乌云在寒冰湖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76决定

红绡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向悟问道:“怎么了?你的脸色如此难看。”

悟勉强答道:“‘鸬鹚’把洞窟的出口封住,我们全都出不去了。”

红绡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忽又抬起头道:“我知道还有一条路的。我们不妨从那条路出去。”

悟忽然也已想到了,笑道:“你说得对。还有一条路的。”只是王爷府库的暗门会不会还开着十分难说,若是关上了,他们只怕也还是只能困死在这里。

“只是那黑莲……”阴影同时袭上两人的心头。

黑莲不除,鲛人监狱里的族人们只怕都只能原地等死。红绡既不知道那些起义军能解救出多少鲛人,也不知道王府府库的那条路是不是还能走通。

是尝试去走另一条路?还是去找那朵黑莲将它除去?

红绡思考了一会儿,眼含热泪对悟道:“我们去找那朵黑莲吧。也许‘鸬鹚’就在那儿。”

悟望着红绡,知道她命不久矣,也知道她已经决定好了。一瞬间有些鼻酸,郑重地点点头道:“我带你去。”

于是悟带着红绡向着那朵黑莲进发,一路上到处都是被毒雾夺去生命的鲛人尸体。阿宝小心地跟在他们后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惹恼了悟——她并不认识这里的路,眼下就算悟他们要去找“鸬鹚”她也只能跟着去。

他们不时见到一些眼睛被刺瞎,耳朵被戳聋,或者舌头被割掉说不出话的鲛人。他们的额头上也被烧红的烙铁烙上了无法抹去的印记。

为什么那些鲛人会心甘情愿的为奴呢?看到了这些鲛人,红绡瞬间就明白了。

要控制一个人,甚至是彻底的控制一个人,无非就是要将他们的身体和心灵一同摧毁,不给他们留下任何退路。至于他们是痛苦不堪也好,发疯也好,这都不是控制者要考虑的事情。他只需要这些人足够听话,能够供给给他他想要的东西就足够了。

愿意妥协成为奴隶的鲛人便可免于此种酷刑,甚至愿意拍拍马屁的鲛人还可以成为风光无限的鲛人头目,这样的诱惑,又有几个人能够抵挡得住呢?

在一个封闭的罪恶的环境,恶行往往会被奖赏,而善良总要付出昂贵的代价,并且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希望。

也不知爬了多少级台阶,转过多少道弯,走过多少条岔路,那黑莲所在的高台终于似乎就在眼前了。

悟和红绡、阿宝缓缓走近那朵黑莲,发现就在那朵黑莲的下面,摆着一个黄金和水晶、玛瑙共同雕成的龙椅。即便是人世间的皇帝来看到这龙椅,也只会嫌自己的椅子不够金碧辉煌,不够大气。

在这龙椅上面,赫然端坐着一个戴着精致的黄金面具的人。

“鸬鹚”?!

原本任何人见到此情此景,都绝不会怀疑,面具下一定就是“鸬鹚”本人。但悟和红绡经历过了和红绡长得一模一样的假“鸬鹚”,不得不格外小心,怀疑就算是这里坐着的也并不是真正的“鸬鹚”。

悟将信将疑地走上前去,伸手就要将那人面上的黄金面具揭开!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数道白光闪过,龙椅前突然出现了十个戴着白银面具的小矮人,每个人的装束打扮皆相同,显然这就是“鸬鹚”为了保护自己设下的十大护法。

悟已被抓住抛了回来。

这时突然响起一阵叫喊声,原来是鲛人起义军也看到了黑莲,赶到了这里。

领头的是一个很年轻的鲛人,不过以人族来看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跟他的年纪差不多,满身伤痕,似乎也中了剧毒的鲛人。

其他的鲛人还远远的落在他们这些人的后面,没有能跟上来。

只听“鸬鹚”以一种阴沉诡异的声音开口说道:“你们终于来了。”

“你们的反抗本无意义,我让你们来这里,就是要让你们死个明白,死个安心。”

“鲛人身体柔软,意志软弱,是永远也斗不过人族的。你们的宿命就是被人欺辱,被人利用,成为别人的奴隶。”

“别妄想跟人族一样,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做奴隶有什么不好?至少你们有吃有穿,能活过差不多的寿命,也就够了。”

“你们生来就是为了我们人族服务的。身为鲛人,就要有身为鲛人的自觉。”

“即便你们杀了我也是没用的。还会有新的统治者来到这里,接替我进行新的统治,新的鲛人也会被源源不断地运来这里。而你们将全部死光,不留一丝痕迹。”

“鸬鹚”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十大护法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

其中一个护法一边呕吐一边喘息着道:“解毒丸!教主!请赐我们解毒丸!”

悟看着他们,忽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十大护法之所以这样忠心耿耿地保护“鸬鹚”,也并非为了别的,而是被喂了毒药,不得不如此罢了。

“鸬鹚”竟然没有一丝慌乱,道:“解毒丸我早已给过你们了。你们难道不记得了吗?”

另一个护法道:“教主请别开玩笑,小的们就靠这解毒丸度过每个月那几天毒发的日子。若是已经吃下解药,如今又怎会如此?”

“鸬鹚”点点头,道:“哦,我知道了。”忽然头一歪,竟仰面跌在椅背上,再也不动了。

十大护法大惊失色!

就在这时,一队火把忽地从这高台的另一侧赶来。悟和红绡仔细辨认,见竟是王爷和柳噀芳、赵公子等人带着手下的一群侍卫赶来了这里。

别的人都还可,只有阿宝再也控制不住,远远奔了过去,一头扎进了赵公子怀中,痛哭不止。

赵公子当然是不会知道她这几日受过的种种“委屈”,经历的种种“悲惨”的,只能尽力安慰她。

别的男人们虽然都心怀妒忌,但却又都不好说什么。只见赵公子反复拍着阿宝的后背,嘴里蹦出了无数温柔的甜言蜜语安慰阿宝。阿宝呜呜咽咽哭了许久,得到了她想要的安慰和拥抱,总算是平定了些情绪,回过头来和众人站在一起。

77鸬鹚

十大护法看着仰躺在黄金龙椅上的“鸬鹚”,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其中一位胆子最大的叫了几声教主之后,上前战战兢兢地揭下了“鸬鹚”的面具,一探鼻息,震惊道:“他死了!”

此时“鸬鹚”还是仰躺着,悟等人还是看不到他的样貌。十大护法哀叫连连,也不知道该如何解掉自己体内的剧毒,一顿捶胸顿足之后,竟和来时一样在数道白光中消失了。悟猜想他们必定是去“鸬鹚”的府邸寻找自己的解药去了。

此时悟、红绡,赶来此地的鲛人起义军和王府赶来的王爷、柳噀芳等人面面相觑,均不知道为何忽然就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还是悟的胆子较大,上前去将“鸬鹚”的头颅扶起,道:“你们好好看看,死的这个人真的是‘鸬鹚’么?”

话尤未了,红绡忽地尖叫一声道:“二哥!”

悟吃了一惊,望着红绡道:“你说什么?他竟是你二哥?”

红绡顾不得自己身受重伤,又中了剧毒,艰难地起身想过去,悟急忙过去扶她过来。

她走到龙椅上这人面前,仔细地看了他半晌,点头道:“不会错,他就是我的二哥,阮青玉!不知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以自己的灵力催动哥哥的灵力,过了许久,终于看见自己的哥哥悠悠地醒了过来。

红绡不可置信地望着阮青玉,道:“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鸬鹚’,是有人要故意陷害你,是不是?”

阮青玉沉默良久,嘴唇翕动了几下,但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最后他终于说出话来,说的却是:“你认错人了,妹子。我不是你的二哥。我,就是‘鸬鹚’!”

红绡震惊,全身都发起抖来,道:“不,我不信!”

她回头望着鲛人起义军的首领和手下们,道:“看到了吗,这些都是我们的同胞啊。你怎么能忍心把他们全都困在这里,还放出毒雾来毒死他们?你一定不会这样做的,二哥,你不是这样无情的人。”

阮青玉沉默良久,道:“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红绡这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她的二哥可能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无法脱身的阴谋之中,这不是现在的她能够看清楚的。

此时鲛人起义军早已开始群情激奋,纷纷叫道:“烧死他!烧死他!乱刀砍死,五马分尸!”

另一边王爷也发话道:“既然本人都已经承认,那也就没有什么好说了。快快束手就擒,到官府去接受讯问,听候发落。”

说着便有几个侍卫上前,想要逮捕阮青玉。

眼看阮红绡的二哥就要被当成罪犯关入监牢,问罪处斩。

悟忽然跳了出来,挡在阮青玉和阮红绡的身前,道:“且慢!我有话说。”

柳噀芳不屑道:“罪犯本人都承认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悟道:“虽然罪犯本人承认,但我们总还是要有些证据。”

他转向阮青玉道:“我的问题不多,就两个:第一,十大护法的解毒丸为何不在你那里?第二,眼前这黑莲你能把它收起来么?若是你回答不了这两个问题,我只能认为‘鸬鹚’还另有其人。不管他是用什么办法逼你承认自己就是‘鸬鹚’,但总有些东西他不愿意给你,也总有些事情他不愿意告诉你的。”

阮青玉沉默良久,道:“你猜的没错,这两个问题我都回答不了。”

悟精神一振,大声道:“看到没有,这一切就像是一个精心设计好的圈套。把所有人都引到这里,看到戴着黄金面具的他,便没有人会怀疑他就是鸬鹚,鸬鹚就是他。本来应该保护教主的十大护法却因为没有解毒丸而发挥不了作用,才能让‘鸬鹚’本人顺利的被你们抓住,束手就擒。”

“有了这样的替死鬼,真正的‘鸬鹚’便可以逍遥法外,逃脱指责和制裁。多么完美的计划!多么恶毒的圈套!”

鲛人起义军里却传出了不同的声音:“不,他就是鸬鹚!我见过他!”

红绡和悟一同转头看时,只见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睛,又被割去了一只耳朵的鲛人,正满面怒容地向着阮青玉的方向怒吼着:“他就是鸬鹚!别再为他狡辩了!”

另外一边,又有一个断了一条腿,以铁棍勉强支持着自己的鲛人也喊道:“没错,我也见过他!就是他带人来打断了我的这条腿!”

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愤怒,而这些声音都指向着一个事实——阮青玉就是鸬鹚本人,他干了许多十恶不赦的坏事。

就连一向最爱二哥的阮红绡,在这样的呼声面前也禁不住怀疑、犹豫了。“鸬鹚”曾假扮成她的样子,难道真的是二哥所为?

悟眼看局势越发复杂难解,急忙走近红绡,道:“借你的水灵珠一用。”

红绡道:“这种时候要我的水灵珠做什么?”

悟回答道:“为了引蛇出洞!”

他走到高台的正中间,高高的举起手中的水灵珠,对着在场的所有人道:“所有人都听着,不管‘鸬鹚’是谁,他马上都得听我的!你们眼前的是水族至宝水灵珠,有了这颗水灵珠,再与你们面前的黑莲结合,便可以得到法力无边的幽冥印,可以掌管生死,青春永驻。”

“如今,我就要用这颗水灵珠来得到幽冥印。从现在开始,你们所有人都要听从我的号令,我,就是这世界的神!”

忽然一片乌云飘过,挡住了洞窟顶部漏下来那淡淡的月光,整个高台上顿时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悟大叫一声,有女人的尖叫和一声刀子刺入皮肉和金属的闷响,紧接着乌云离开,月光从穹顶洒下来,照亮了高台上惊心动魄的一幕:

悟的手臂流着鲜血,似乎被动物尖锐的指甲抓伤。

一个十分美貌的女人,被一把匕首贯穿了心脏,斜斜插在黑莲之旁的铁柱上,仿佛被尖针钉上标本的蝴蝶,后背正缓缓渗出血来。

柳噀芳站在黑莲之前,得意的欣赏着自己手里正发着幽幽蓝光的水灵珠。

他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悟道:“不好意思,这次是我赢了。”

78约定

所有震惊的人群之中,忽然迸发出一声哀痛的低鸣,赵公子踉踉跄跄地奔到钉着那美貌女人的铁柱之前,抱着她痛哭起来:“你又不是‘鸬鹚’,你来干什么?……”

女人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柳噀芳,道:“没想到我竟会死在你的手里。你可知道,我对你……”眼角沁出两滴晶莹的泪珠,就那么睁着眼睛,不动了。

柳噀芳却望着阮红绡道:“若是你早听我的话多好,我还可以留你一命。这些低贱的鲛人,有什么地方值得你为他们如此拼命了?不过就是一群贱人罢了!”

又向着悟道:“你们一直勾勾搭搭,别以为我还不知道!你也不过是想取得水灵珠,成为别人命运的主宰罢了!”

阮红绡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果然内心阴暗的人看什么东西都是阴暗的。我和悟光明正大,清清白白,又岂是你这两句轻飘飘的话就能污蔑的了的?”

她又回头看了看鲛人们,道:“之所以要为他们努力拼命,是因为我们同为鲛人一族。同为鲛人,他们就是我,我就是他们。如果连鲛人都不能为鲛人努力斗争,那还要再指望谁呢?”

柳噀芳道:“你们马上就都会死去,这地方的秩序将会重建。你真的觉得自己的努力有用?”

红绡回答道:“即便我们死去,这地方存在一天,我们的族人就将不懈战斗到不再被当做奴隶和猎物对待的那一天!”

柳噀芳对此嗤之以鼻。他当然是无法理解。

语声中他已取出困魂索,解开了困魂索的封印,开始合成他梦寐以求的幽冥印:他竟然回去过自己的府邸,将那些魂魄全部都带到了山洞里。

整个魂体发出的明亮光芒将他覆盖,水灵珠渐渐消失在那片明亮的光芒里……柳噀芳一直在笑,一直在笑,竟笑着在光芒里慢慢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柳噀芳终于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衣衫全无,赤身裸体,似乎漂浮在空气中,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法力。

然而他双脚还没有站稳,就有一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他,抱着他从高台之上一跃而下!

幽冥印当的一声落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圈,不动了。

悟和阮红绡都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才惊呼道:“二哥!”“是他!他不见了!”

过了很久很久,才有一颗和红绡那颗一样的水灵珠,缓缓从谷底漂浮而上,来到红绡的面前。

红绡默默接住了它,感受着它带来的独一无二的温度。

她知道,哥哥去了。

悟捡起幽冥印,递给红绡道:“这个交给你。你比谁都更有资格拥有它。”

红绡道:“这种东西,留存于人世间,就是天大的祸患。也罢,就让在这场战斗中所有无辜死去的鲛人们都复活过来吧。”

忽然间,这黑色的匣子便漂浮在空中,以极慢的速度旋转着散发出无数黑色的符文。

红绡默默站在那里,身上也慢慢被黑色的符文缠绕起来,如同黑色的藤蔓,将她的伤口全都包裹、覆盖起来。

她慢慢觉得,自己的伤口痊愈了。

那些残废的、残疾的鲛人们,也如洗礼一般重获了新的肢体和器官,额头上也不再有象征着奴隶身份的烙印。

甚至许多死去的鲛人们,也重新获得了生命,站立起来。

而她的二哥呢?

她努力地感应了再感应,却始终感受不到她二哥的任何气息。也许是他放弃了重生吧。

阮红绡把幽冥印拿在手里,默默地端详了许久,最后取出把匕首,猛然向正当中的白色圆心插了下去!

上千的魂魄骤然被释放出来,刹那间充满了洞窟内部。似乎能听见有魂魄笑着说:“我自由啦!我自由啦!”

阮红绡松了一口气,道:“没有了魂魄之力,这世上再无幽冥印。”

悟道:“我本来以为你会留着它的。难道青春永驻不是每个女人的终极梦想吗?”

阮红绡微微一笑眨眼道:“不是我的。”

她忽然很认真的看着悟道:“我马上就要回东海了,和族人一起。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悟扭头看看阮红绡,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样子,踌躇了半天,才道:“我还有一个朋友在这座城里,她没有了我,会不知该怎么办的。”

阮红绡一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了。”

“不过若是有一天,你来到了东海,一定要来我家看看。”

“嗯,一定。”

79 鱿鱼

回到了永安当,红枝再次扮演起不受欢迎的杂役角色。一开始觉得每天微笑很困难的红枝,现在已经可以习以为常地面带微笑了。

这一天当铺统一发放纸笔等物,红枝便拿了几支笔进去柜台里间,问银花姐、恩姬姐和小环要不要笔、每人要几支。平日里对红枝爱答不理的恩姬姐和小环,此时总算露出了难得一见的亲切笑容,红枝倒有些受宠若惊了。最后恩姬姐要了一支,银花姐没要,小环要了一支,又贪心地笑问道:“能不能多给我几支啊?”红枝平日里很少见她如此殷勤,又想着这些笔本就是拿来给柜台里间的人用的,外间的人另有份额,因此想着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自己以后也省去了再发一次笔的麻烦,便笑道:“好啊。那剩下这几支交给你保管,以后她们要笔的话就找你啦!”说着朝银花姐、恩姬姐的方向望了一眼。

话一出口,小环兴奋得脸都红了,红枝真的从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能有这么大的效力。再看恩姬姐的脸色,红枝心里却隐隐升起了不祥的预感,果然恩姬姐沉了一下脸,然后又再次摆出笑容说:“小环,那以后我没笔就找你要,你可要给我呀!”小环连连答应说:“会给你的会给你的!”一面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红枝转头去看银花姐,见银花姐正一脸错愕地盯着自己,红枝便知道自己大约又做错事情了。

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在继续,红枝始终在不断地做错事情。但为了撑过现在这样困窘的情况,红枝决定拿出自己所有的韧性和努力。

*******************************************************

自从开始打工以来红枝一直都是当铺里第一个或者第二个到,旁人问起来红枝也只说自己有早起的习惯。这天早晨,红枝又早早地踏上了去当铺的路。

以前一直没有仔细地看过当铺周围,红枝这一天才看到,在离永安当不远的地方就开着一家和永安当差不多规模的当铺,上面用烫金字写着“裕通当”三个大字。红枝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仔细地观察起这家店铺,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似是怀乡般的哀愁。这是本族人开的当铺,里面一定不似永安当似的会歧视异族的人。红枝暗暗在心中揣测。当初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去面试这家铺子呢?红枝暗暗在心中后悔。

哒。哒。哒。红枝没有注意自己的脚步什么时候竟已变得如此之慢。然而身后好像有什么人在等自己让开道路,红枝警觉地回头,竟看见金老板正拿一双冷漠如霜的眼睛狠狠瞧着自己。

红枝吓了一跳,赶紧低头让路,顺便道了声早上好,金老板冷冰冰地板着脸抬脚便走了过去,红枝觉得自己还隐约听到了他心中诅咒和憎恨的话语。

红枝开始意识到,自己离开这里的日子恐怕近了。

结果过了几天,红枝风闻金老板在面试新人,又过了几天,一个叫做美花的和玲玲姐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女孩子来到了红枝面前。

金老板笑容满面,似乎还有些忐忑不安地找红枝谈话,要红枝把目前的工作交接给她,红枝自己则作为美花的助理协助美花。红枝一听便明白了,心里估摸着金老板大约已经在盘算赶自己走人,不说出来只是怕自己不好好交接,真是老奸巨猾,兼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老板既没说,红枝便也不主动提,心想好歹撑过这两个月拿到了工钱再说。

从此时开始,红枝便正式从一个杂役变成了杂役的助理。

*******************************************************

美花姐以前在别的店铺做过,听说是专管接待的,因此待人接物圆滑之至,脑筋也很聪明。红枝看着她做事,心里常常会有惊叹:原来做事还可以做成这样子!

不过部分也是因为她是金老板同族的缘故,恩姬姐、水仙姐几个一直极力排挤红枝的人,此刻终于见到了希望,每日里也开始能露出衷心的笑容了。

这个女人的身上带了一种奇特而浓烈的香气,红枝每次闻到都会觉得太过刺激继而头晕目眩。真正让人想不到,看起来如此贤良淑德、娴静美好的女人却会喜欢这样一种味道。红枝不由偷偷在心里揣测着,这个女人在私底下不工作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种形象呢?想必会反差蛮大吧。

只是鉴于之前和恩姬姐、水仙姐等异族人不愉快的合作经历,红枝在对美花的态度上保留很多,只是本着良心教她,心里却实在不能不为自己捏一把汗——自己的徒弟却是自己的上级,这种奇怪的配置只怕在哪里都不多见吧。

带新人的过程很快结束了。这个美花姐倒是没多给红枝添麻烦,背后告状的事情似乎也没有发生过。红枝开始放下一半的警戒心。不过,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月底发工钱之时,照例应由红枝这个职位的人记账。由于红枝来的时间短,还未满一个月,因此并未接手过。如今美花姐来了,这项工作就变成了美花姐的责任,因此银花姐受金老板之托,要同时教会美花姐和红枝两个人记账的流程。

银花姐是个简单善良直接的人,对待红枝和美花姐并无分别,并不因为美花姐和她是同族就多加偏袒。红枝发现,自己真的很感谢银花姐的这一点。

这里当铺总共只有十几个人,发工钱的流程却繁复得要命,足足有十几步之多,而且令人云里雾里不知所以。银花姐耐心地教,一遍还时不时地教育红枝:“上点心认真点学,别到时候又不会了!”红枝笑着答:“好,好,好……”一边一步一步地做笔记,心里却在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机会实习这个过程。

没想到这个月底发工钱的时候机会便真的来了。

月底那天傍晚时分,美花姐因为人手不够进到柜台里间帮忙,红枝被留在外面。不一会儿美花姐传话过来说自己太忙脱不开身,希望红枝能帮自己把发工钱的账给记了。

红枝转念一想,美花姐进去帮的忙是一炷香的功夫就能搞定的事情,而记这个帐却要花上最少一个时辰。很明显,她没有学会流程,就把这事儿推给自己,就算是做错了也是红枝的错。红枝便婉言谢绝了,推说自己也没有完全搞懂,而且这个帐理应由她来记。

然而玲玲姐也帮着求情,看来真是对美花姐一点怀疑都没有。红枝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决定要拿自己学会的东西试上一试。

于是红枝便对着自己的笔记,开始一笔一笔地记账,过不多久果然美花姐出来,然而红枝也没空理会她。

周围的人,包括玲玲姐在内,个个都紧张兮兮地看着红枝,好像这是件多么重大而困难的事情一般。一个时辰之后,红枝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说:“记完了。”

银花姐立马就被叫了出来,她仔细地审了一遍,然后指着一个地方说:“这里错了。这个金额是从哪里来的?”然后教红枝把错误改过来,这件任务就算完成了。

红枝第一次有了做成一件事情的小小成就感,虽然整件事情开始得并不那么让人舒服。

这个月底便暗潮汹涌地度了过去。

然而第二天,红枝便被人叫到金老板房间里面谈话,金老板跟红枝东拉西扯了半天,最后似乎是很失望又很有心地对红枝说了句:“有时候别人叫你帮忙,还是要帮一下的。”红枝的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

我不帮忙?我不帮忙她怎么能学会这么多东西,把上下事务处理得那么井井有条。是因为我把经验都传授给她,所以她才能不犯什么错误!平日里帮过她那么多次忙都可以忽略不计,这回只是稍微表示了一下拒绝,而且是唯一的一次拒绝,就足以被冠上恶名背后告黑状。看来,自己还是把某些人看得太过善良了。

然而金老板没提美花姐的名字,红枝也不便多说,只是唯唯答应了,退了出去。

此后金老板再没找过红枝,红枝只见他一次又一次和其他的员工谈话。不久,有一天红枝正满平静地在柜台里间帮忙做事,有人传话过来说金老板要找红枝。红枝心中疑惑,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

踏进那间熟悉的房间,金老板再次露出他那伪装得十分完美的精明笑容,和红枝东拉西扯聊了些别的。红枝随口敷衍,心里知道他要说的肯定不是这个。果不其然,金老板见红枝并无紧张之色,突然说了一句:“你可以去别家店铺吧?”

红枝心中一惊,这才想到:自己每天忙昏了头,竟把这件大事给忘了。教会了美花姐,自己对这当铺就再没什么利用价值,再留在这里只会徒招人厌罢了。

自己一直在等的这一天终于还是来到了。只是本以为大家会以更加坦白的态度面对这件事,金老板竟然在此关头还要伪装好人,真是笑掉了红枝的大牙。

红枝低头仔细思考了下,以自己目前的积蓄和经验,要在云都继续生存下去都很困难,更何谈挣上路费。于是红枝抬起头来,坚定地说:“要我走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就是我希望再在这里工作一个月。”

红枝看见金老板的脸立刻就有了光,但还是强压着没有笑出来,红枝简直有些同情他。他频频地点着头,说道:“可以,这个可以。那么你就在这里,再干一个月。”

红枝心中酸甜苦辣交杂,表情大约也不大好看地走出了金老板的房间。

她好像看见一条巨大的鱿鱼丝,卷了起来。

自那以后的日子,同事们都很少搭理红枝,红枝倒也乐得清闲自在,每日里没事便拿本账本研究,开始苦练基本功。

一个月平静无波地过去,离红枝离开的日子只剩下两天了。

这一天,又到了月底。

早上起来玲玲姐便神经兮兮地和红枝搭话,让红枝颇觉意外。话题三绕两绕,玲玲姐便说了一句:“红枝,美花今天又来不了了,你今天能不能代替她记一次发工钱的账?”红枝心想:又来了,这个女人可真够狡猾的。利用我两次来撑过自己的试用期,还把罪名都推给我。不过红枝还是满大度地答应了,因为她毕竟就要走了,犯不着走之前还跟这里的人闹别扭。红枝看得出,这回玲玲姐的确是有些怀疑美花姐,并且对红枝从容答应的举动简直感激涕零。

于是红枝再次坐到账本前,开始一笔一笔地记账。一两个时辰过去,红枝平静地道:“记完了。”

银花姐再次被叫出来核对,这次她仔细地看了会儿,然后将账本向前一推,头一扬道:“完全正确。”说着便起身走了。

红枝几乎可以感觉到四周投过来的,赞赏的、不可置信的、惊讶的目光的温度。

但是,我还是要走了。红枝在心中默念道。

80 失窃

时间按照既定的速度前行,沿途抛下追不上它脚步的人,不管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红枝在永安当的最后一天,就这样不温不火地来到了,平凡得就好像以往的任何一个往昔。

连永安当里的人,也全都按部就班地工作着,似乎完全没有受到红枝将要离开这件事情一丁点的影响。

不过,也许还是有的吧。红枝注意到,颖姐、越哥哥和小环都闷声不响地在工作,没有了平时的欢乐气氛。果然因为自己是异族么?红枝在心里无奈地笑了笑:真是对不起你们啦。

走之前,能不能让我把这枚印章拿走做个纪念?红枝抚摸着那枚刻有自己名字的、崭新完好的印章,心里面终究有些不舍。毕竟这是她拥有过的第一枚私章,也是第一次帮人打工的纪念。若是被他们收回去,下场也只有被销毁然后变成一堆废物而已。

然而美花姐却颇为强势地将印章要了回去,再没给红枝碰过一下。红枝想想,他们居然连一枚印章都不肯留给自己,宁可把它销毁,这人情也的确是发人深省。

不肯给就不肯给吧。正好将自己在这里的一切,痛痛快快地做个了结。红枝这样想着,决然站起身来。

金老板此时正在厅上十分殷勤地接待一家客户,满面堆笑,不时点头哈腰,看上去十足的奴才相。红枝看惯他对内倨傲对外装奴才,也不以为意。

然而这一回却有些不同,客人走后,金老板立刻脸色铁青地走进当铺里间,气得发抖的手里拿着一张似乎当票的东西,在空中狂乱地挥舞着道:“是谁干的?是谁?!”后面是一堆红枝听不懂的番话。

玲玲姐忙迎上去:“哎呀老板,因为什么事这么气啊?”一面伸手自金老板手中取过那张当票。

祖母绿玉簪一根

当银叁百两

盖章,画押。

没问题啊。玲玲姐暗自忖度。

然而金老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柜台怪叫道:“叫她们进来!全都进来!我要把她们一个个问清楚,到底是谁私改了账目,挪用了七百两银子!啊!”

当铺里的空气顿时凝结了。足以结冰的气氛中,红枝感到自己今天要走似乎也不大可能了。

小环、银花姐和恩姬姐都出来了。所有人按照开会时的位置例行站好,行长拿着一本账本气愤不已,手依旧在抖,那上面记录着这笔买卖,然而金额却是——一千两。

也就是说,有人偷偷改了账本上的金额,瞒天过海,私吞了七百两。若不是这家客户及时前来赎当,这笔钱只怕就永远地落入那人口袋了。可怕的是,谁也不知道这是谁干的,是不是第一次——在这样上级权利无限大,下级权利无限小的组织里面,任何一个动作都要得到上级审批,任何一笔款项都要十分谨慎地发放出去。然而即便如此,即便老板和中层管理者都尽职尽责,也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难怪金老板要发疯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仿佛羔羊一般地沉默着。红枝一眼望去,所有人脸上都是恭顺而服从的表情,似乎就算不是自己做的,也心甘情愿挨骂一般。

红枝的心凉了。

没错,这就是那一族的女人。

外表永远谦恭柔顺,毫无主见,对于男人的无理指斥,连一句话都不敢反驳,不敢争辩。

金老板仍然在那里滔滔不绝态度极其恶劣地骂着一些红枝连听都听不懂的话。

就算听不懂他骂些什么,也要反驳!红枝上前一步,向金老板说道:“可否把账本给我看一下?”

金老板大吃一惊,后退了一步,好像从没见过红枝一般地打量着她,然而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账本递给了她。

全当铺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红枝身上。红枝也不去管,而是仔细地看着那一页账目。

过了令人焦灼的一刻钟,红枝抬起头,直率地说道:“小环是无辜的。”

金老板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红枝指着那页纸的侧边,道:“没有骑缝章。说明这一页是事后才被换进去的,小环若是想要私吞钱财,完全可以一开始就写成一千两。另外作案人极力模仿小环的字体,但却还是模仿不像。这里,这一勾的地方,小环是不会像这样写字的。”

金老板半信半疑地接过账本仔细看了看,翻到后面的其他账目仔细对比了下,又将账本还给了红枝,道:“接着说。”

小环大大松了一口气,几乎是以崇拜的眼神在望着红枝。她本来是嫌疑最大的人,现在却一下洗脱了嫌疑,心情喜悦可想而知。

红枝道:“我要说出作案的人了,也许要令你们大家吃惊和失望。但是,水仙姐,还是请你给我们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挪用这笔钱。”

金老板大吃一惊,再次后退了一步,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水仙姐。要知道水仙姐一向是最得他器重和信任的。

水仙姐的脸色刷地变成了惨白,但仍强装镇定地道:“你说什么?怎么会是我?”

红枝道:“你负责永安当的内审,所有柜台的账目都要由你这里经手盖章。所以你完全有机会替换掉小环的账目。不过,这不是重点。因为玲玲姐和负责互查的人也同样会有机会。”

水仙姐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红枝道:“可是你桌上的印泥,颜色实在是太特别了。蓝色的印泥,永安当里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听了这句话,金老板的脸色变得很奇怪,而水仙姐脸色再次变得惨白,但仍然强撑着道:“那又如何?有人在我的桌上伪造了证据然后替换了进去,与我有什么关系?”

红枝摇头道:“非也非也。永安当每日里如此忙碌,你平日里连喝水都很少,就是因为工作量太大,无法离开的缘故。这种情形下能够在你的案桌上伪造证据的,除了你自己还有谁呢?”

“不过,这也不是我怀疑你的原因。”红枝感叹着道。

“那是因为什么?”水仙姐半是恨,半是不甘心地问道。

“因为你在数字的后面,多加了习惯的一撇。”红枝平静地,盖棺论定地说道。

因为红枝平日里总被使唤帮忙,是以所有人都接触了一些。然而会在数字后面加上习惯性的一撇的,除了水仙姐再无别人。这是她内务稽核的工作使然,核对无误就在金额后面加上一撇,已经完全成为了她的习惯。看来这次,她核对伪造的单据无误后,也习惯性地加上了一撇,但却是致命的一撇。

此时红枝看着水仙姐,意味深长地说道:“另外要告诉你的是,这张单据上面根本就没有蓝色印泥的痕迹。我只是为了确认作案人是你。”

说完红枝将账本还给了金老板,向水仙姐道:“怎么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从红枝的身上转到了水仙姐的身上。怀疑的、不可置信的、同情的。

水仙姐只是低着头不语。过了漫长而仿佛世界都将终结的一刻钟,她才终于哽咽着哭了出来,道:“是我!没错!是我!我本来想等赚够了钱就把银子还回去的!我没想要这里的钱!”

金老板跌坐在椅子上,脸上表情复杂——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一定十分的不好受。

然而红枝却走上前去,盯着水仙姐的眼睛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吧。”

水仙姐低下头去,不敢和红枝的目光相接触。良久,才轻声地啜泣着道:“父亲病了,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我为了给他治病,才想到要这么做……等我日后赚到了钱,一定会把钱原封不动地还回去的……”

红枝黯然,果然是有隐情的。

只是,连朋友和亲人都无法求助吗?一定要采取这样的方式?即便是朋友和亲人都不愿伸出援手,也该尝试着告诉自己身边的同事,或许会有人愿意提供帮助呢?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么会有人甘心拿自己的未来作抵押?红枝终于还是黯然地想到了这一点。

何其冰冷无情、弱肉强食的世态!

呵呵。面对着这样的人和这样的事,连红枝也只能苦笑。

“这些,给你。”红枝抓了一大把银子,全部满满塞到了水仙姐的手中。

水仙姐吃惊了。不,毋宁说她是震惊了。

然而红枝不等她说话便飞快地说道:“不要以为这是因为怜悯。你对我做过的事,我都会记在心里。去照顾你父亲吧。这里你已经不能呆了。”

水仙姐流着泪攥着那些钱,跑出了永安当的大门。

红枝拍了拍自己仍旧是空瘪瘪的钱袋,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同行长握手道别,潇潇洒洒走出了永安当的大门。

还真是,干净痛快啊。

红枝望着树缝里洒下来的阳光,笑了。

81尾声

这样寒冷的冬夜,没有下雪,却下起了雨来。

红枝微蜷着双腿,略带倦意地坐在一家点心铺门前的台阶左侧,心底是漠漠然的荒凉。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赖以维生的工作,也没有可以安心睡觉的屋子。

黑暗。黑暗。黑暗。

即便放眼望去,极尽目力,所见也依然只有黑暗而已。

那路边华丽又热闹的灯光,在红枝眼中也只不过是更深一层的黑暗——因为没有哪一盏灯会欢迎红枝,也没有哪一扇门会为了红枝而同情地打开。

这就是云都。世人眼中无上繁华、无上热闹的云都!

我在这里并没有得到什么,反而失去了那么多原本属于我的东西。红枝在心里默默地想道。

真想回去啊。回鹿呦山去。红枝继续想道。

我想回去……回去……回家去……红枝喃喃地念着。

然而已经没有家了。红枝仰起头望着天上稀疏落下的雨点,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

我已经,没有家了!

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啊!

再恐惧、再孤独又如何,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人会对自己虚位以待。

只能像一匹狼那样,孤独又野蛮地,活下去了!

***********************************************

良久良久,红枝才站起身来,身后的店铺早已经打烊了。

红枝在街头闲逛。

遇见兜售的人、乞讨的人、趾高气扬气派非凡的人、循规蹈矩木偶一般的人。红枝看着这些人来来往往,暗自猜测着:开始,是什么样的心情驱逐着这些人来到云都,最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迫使着这些人离开云都呢?

无法猜到,这是当然的。每个人的世界都是一座城堡,每个人的故事都是无法言说的秘密。他们过得快乐吗?还是充满苦痛与艰辛?他们是心地纯良的好人呢?还是心怀叵测的坏人?大多数时候,红枝看到的都是一张张为了生存而拼搏奋斗的脸,善良与否,有爱的人与否,难道很重要吗?这些人也许并不快乐,但却不得不时常面带笑容;也许并不轻松,但却不得不时常安抚自己和别人。

要生存下去,也许就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牺牲一些东西,忍着痛,含着泪,或者,根本就麻木不仁吧。

街角的灯还亮着,红枝孤独地站在灯下,感受着冬夜的阵阵寒风。

忽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红枝转过身,就看见悟从黑暗里缓慢而坚定地向自己走过来。

只实现了一半的诺言,怎么可以轻易放弃?

从此以后,不再离开你。

 


婆娑漫记之三 云都(下)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