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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水叶原创短篇小说丨少陵塬畔(十八)

2023-07-19 17:34 作者:真言贞语  | 我要投稿


少陵塬畔(十八)

(短篇小说)

文/姚水叶

 

王义财赶着马车进了城,直接去了木头市。他看着从秦岭各个山口运来的木头,摆放得甚是整齐,熙熙攘攘的木头市,卖木头也有带着帮手,买木头的也带着伙计,唯独自己个顶个。他观察了四周,发现买他木头的常客罗老板正在远处与人协商价钱,便给骡子嘴里塞进了一捧黑豆,又拍了拍骡子的脸,示意骡子别动,又悄悄地挤进人群,去了罗老板的身后,默默地注意当日的木头行情。只听罗老板对那卖木头的人说道:“真的掉价了,日本投降了,做的洋火少了,咱都用火镰,谁用洋火?”

“再掉价我也得挣个跑路钱,收的价高,卖的价低还不如回去种地,麦子种不了,误了庄稼还挨骂呢。”

“抬啥扛呢,和气生财么,一人退一步买卖就成了,你不卖还拉回去?你不买嫌钱扎手?”

卖木头的人又犟嘴道:“我是行营,你是坐营,为挣两脚钱我跟砍木头的人把嘴皮磨薄了,价钱跌了涨了都是你说了算,今来仓促就挣个饭钱。”

旁边的人又对罗老板说道:“成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你就抬一下手,把账一结,叫滚!”

王义财知道,这是牙家,仗着背了杆枪,买家卖家都得看脸色给面子,专门说和的,说成了两家都得掏些小费,多少不等。是木头市的地头蛇,一天下来挣得也不少,更是独份生意。罗老板回过头告诉王义财稍等一会,王义财趁机偷偷给牙家手里塞了一个大洋,牙家接过大洋若无其事地神情领会。王义财侧身挤过人群来到自己的马车前焦急地等着罗老板。半盏灯的工夫,罗老板来到王义财的马车前,拿出六尺长的木尺,木尺的一头带有一尺长的直尺,又伸出手掌,用大拇指和中指伸开的长度,对每根木头的两头都要横拃了竖拃,用木尺量了又量,王义财的眼睛随着罗老板的手和直尺在移动,但从罗老板的表情观察,对这一马车的木头还算满意,他对罗老板介绍道:“这会正是秋忙时节,有力气的庄稼汉这会没工夫砍,这是新交往的一个兄弟进山砍的,人精明能干,也厚道,价钱千万甭降,初次打交道,要让这兄弟信服,以后会有货,若不讲信用,下回就没人砍了。”

“那咱俩就赔闷了。”

牙家又是刚才那句话:“一人让一步,生意就成了,你俩话说得再硬不顶啥,我说了算。”

王义财听了牙家重复的这两句话,知道牙家喑地里不光只收了他的一个大洋,罗老板可能塞得比他还多,好在罗老板是个明白人,听了王义财的建议,双方就按原来的价钱交易成了这次买卖。而且王、罗二人都知道凭自己绝对能谈成,但离开了牙家的说和,他俩在这木头市的生意就做不了,甚至连木头市的大门都进不了。常进木头市的商家都知道这种欺客霸行的土匪行为。况且,王义财已经给自己揽上了十来个下家,都是秦岭各山口附近的樵夫,隔日就有一马车木头,他重情义,讲规矩,每次买木头或多或少地让点利润,因此他不愁收不到货,更不敢得罪牙家。

根宝砍够了一马车木头,寄放在结巴弟弟的茅屋,结巴弟弟端来一碗凉粉递给根宝:“哥,吃点凉粉压压饥。”

根宝知道,这是他们一家人的小买卖,一盆豌豆凉粉卖完也赚不了几个铜板,秋忙时节进山人少,更卖得慢,无论卖得多少,等他出山总能给他留一份,以前是,现在还是,而且每次都是结巴弟弟端给他,站在他跟前看着他吃完,然后接过碗像得了宝贝似的咧着嘴,满足地笑着走进茅屋,久而久之成了习惯。他看着可怜的结巴弟弟做事特别厚道,分别这些年了,还是只长岁数不长个,要比同䍅人矮一截,但也从某种角度庆幸他是结巴,不然,也很可能会被卖壮丁而死于非命。根宝带着歉疚的心,踏着午后斜阳,快步回到大杂院,悄声走进门,看了一会睡在土炕上的七伯的气色,又悄声走出门,七妈见状立刻拉着根宝的胳膊告诉根宝:“你大舅二舅前几天都来过了。”又详细地给根宝重复了一遍大舅二舅来说过的话,根宝听完后问三娃子:“还有软杮子么,给我装一篮子,我赎地去。”

“柿子红了烘不成,半软的有些涩,好装,能久放,也坏不了,我给你装些。”

根宝拎着一篮半软红柿子,走出大杂院,径直向赵生财屋走去。他这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赎地成与不成有钱在,至于朵朵他心猿意马根本没想,就是要看看得得的媳妇是不是凤,这才是他舍得时间了却心愿的主要目的。当根宝走进赵生财小院,院子空荡荡的,一切都很安静,两根胳膊粗的木杆上挂满了黄澄澄的苞谷,苞谷棒上压了几个麻雀,尖尖的小嘴妄想着啄下苞谷粒,根宝看了又看,还好,生财老婆从屋里出来,说道:“你又来了,他爸没在屋。”

“婶,我等会!”

根宝话落音,就听背后哎了一声,他回过头,看着凤穿着蓝底红花的夹旗袍,头戴银发卡,羞怯地站在他背后,得得拎着用草绳拴着的两个锄头,傻笑着进了屋,凤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根宝,轻声问道:“你是根宝哥?”

“就是,你是凤?”

“就是,我回娘家住了几天,我爸啥都给我说了。你当壮丁见我少林哥了,你回来,我少林哥没回来?”

凤问根宝话的时候,得得拎回了柿子,并一个接着一个吃着,完全不顾涩味,朵朵从得得蹲着的地方拎走了竹篮。凤也坐下面对面对根宝说道:“你属狗我属鼠,少林哥属蛇比我大八岁,少林哥对我好得很,在屋十三天的时间,给我教写字,背诗,当时教我教不会,少林哥临走时说我会背了,写熟了他就回来了,还说他生意做赔了回来教书呢,结果,我会背了他再没回来,静夜思,床前明月光,凝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还有,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城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我背不会,少林哥走了,我全背过了,大妈对我也好,临走时拉着我妈手要亲上加亲,我妈我爸都应充了,我长大了,少林哥不回来,乡党都笑话我老姑娘,媒人还说我爸跟得得他爸门当户对,你看我爸跟得得他爸的门在哪对着?你再看得得是个啥人么。”凤的表情从惊喜到失望,泪花已在眼皮下打转,随时都能滴下。

听了凤对少林哥的一往情深的诉说,又对得得不怀好感的卑视和对生活无望的惆怅,根宝明白,凤心里装着少林哥,即使得得再好也收不回凤的心,便果断地对凤说道:“以后有事跟我说!”

凤又小声说:“根宝哥,我盼得得他屋休我呢!”

“甭胡说,好好过日子,还能等人休!”

凤和根宝面对面坐在木凳上毫无顾忌地说着话,生财老婆出门进门探听了好几回,那模样就像冰雹打烂了的梧桐叶,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根宝瞅瞅生财老婆,示意凤别说了,凤不听:“我偏说,婆婆打不过我。”

根宝和凤的相逢是久旱逢甘露的重逢,一个滔滔不绝地说,一个竖起耳朵认真地听,他俩的相逢释怀了根宝长久以来迷茫的压抑,也释怀了凤那天真无邪的天性,不知不觉,天空只剩下微弱的半边夕阳,时候不早了,根宝勉强地站起身告别了凤,走出赵生财的小院。根宝前脚走,生财肩着锄头后脚回,少陵塬人是没有晚饭的,他们遵循宁叫十顿欠,不要一顿断的土规律,生财老婆不等男人放下锄头,就赶紧告状:“坤哥他外甥来过,坐了半天,凤跟坤哥他外甥认识得早,见了面亲热的嘴唇贴着耳朵谝了半天,笑个没停,不信,你把得得叫出来问。”

生财听了老婆的话,惊㤞地跺着脚,狠狠地撂下肩上的农具,后悔回来得太迟了,便大声喊道:“我要是回来得早,一定逮住这俩男盗女娼的狗东西,拉出村让乡党看看,非扒了坤他外甥的皮不可。”

凤坐在炕上听得一清二楚,却装没听见,得得急得对凤说道:“你听,咱爸要扒你皮呢,这会外头没人,打他去。”

“看你个二货,出去!”

得得并没有出去,他乖乖地睡在土炕的一边和凤保持了距离,不大工夫就打起了鼾声。生财却气得翻来覆去多半夜没合眼,第二天早早起来,洗罢脸,忧心忡忡地向根宝的二舅家走去,见到二舅后又把根宝学说了一番,对二舅说道:“坤哥,我咽不下这囗气,你外甥逛了多年连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都不知道,跟得得媳妇嘴唇对耳朵谝了一后晌。”

“你听你屋的话呢,认得归认得,还能嘴贴着耳朵说话?根宝就是寻你赎地偏巧碰见得得媳妇了,说几句话有啥?”

“你就偏斧头砍,啥时把得得媳妇拐去你就信了。”

他俩低一声高一声地说着,根宝的二舅妈又大声吵吵:“要女三辈害,跟你姐没沾光,跟你外甥落了一身尘。”

二舅听罢了老婆说的话,朝着老婆狠狠瞪了一眼:“谁从你嘴掏话呢。”

二舅妈知道二舅也是脾气不好,说得多挨个耳光更丢人,便在他俩的争吵中解了围:“生财,你先回去,他爸忙着,抽空去说一下。”

二舅也说:“要免得根宝和凤以后再见面,去就是把赎地说好,你价钱太硬,我怕去了也是浪费工夫,你给就说个最低价,一锤定音,事情办利索了都安心,家丑不可外扬,非等窟窿撕大满村人都嘲笑,人都知道你精明,遇着事了就吹着迷迷地。”

“给十九个大洋。”

“不成,太多,咱都去,仨对面说。”

二舅和生财两连襟一同去找了根宝,却扑了个空,根宝领着王义财的马车去了结巴弟弟的屋,卖木头了。

 

【作者简介】姚水叶(女),陕西西安人,于一九七八年毕业于太乙宫中学,以耕农、养殖为生,更爱文学,喜欢用笔写方式向读者传递善良,传递亲身体会过的人间美德,歌颂祖国的大好河山,对生活抱以崇高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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