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魚

         烤肉架上的吳郭魚，傳出了老太婆的聲音：「魚肉好呷嘸？」……
　　「人面魚」又被稱為「人頭魚」，是一九九四年左右開始流傳的都市傳說，內容大概是這樣：一群人相約到溪邊釣魚，不久有人釣到一條巨大的吳郭魚，眾人便將其烤食。當大家吃喝得正高興，忽然聽見一個蒼老的女聲操著閩南語問：「魚肉好呷嘸？」尋找聲音來源，才發現竟然是被烤熟的吳郭魚在一張一合地開口說話！所有人都嚇壞了，但因為情況特殊，有人拿相機將魚拍了下來。幾天後，釣起魚的人在睡夢中死去，照片沖洗出來後，其他人還發現魚肚上浮現一張老太婆的臉……
    這則傳說有許多變體，不過故事梗概都大致相同，只有細節上的差異。比如事發地點，有的說是高雄岡山的阿公店溪，有的說是嘉義蘭潭，也有說是臺南、桃園或宜蘭的。照片拍攝時間，從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一九九五年農曆四、五月，到一九九五年六、七月都有。出遊的人數，則有三人、四人、六人、八人的版本。有些故事沒有描述事發對象，有些則提到其中一人是在嘉義從業的道士，而主釣者是三十四歲的陳先生。釣起的吳郭魚，重量有兩臺斤、四臺斤、六臺斤或四公斤的說法。遊客最後的下場，有些如上述只有一人死去，也有吃過魚的人全部死去的版本。
　　然而不論細節如何改變，講述傳說的人，大部分都會提到那張詭異的「人面魚」照片，有些人甚至能夠拿出照片為證。照片的解析度不高，模糊的畫面中，一條烤熟的魚墊在鋁箔紙和報紙上，隱約可見魚肚中有半張人臉。
　　原本這則傳說只透過口耳相傳，但在一九九五年八月十一日的中元節隔天，「人面魚」登上了《自由時報》，變得家喻戶曉。根據報導記者蔡立愷的回憶，「當天超商零售報被民眾搶購一空，報紙原先一天七、八十萬份的發行量一舉突破百萬。」那段時間可謂是人心惶惶，許多人甚至因此不敢吃魚。不僅養殖魚業的生意一落千丈，吳郭魚每公斤價格從四十五元掉到三十五元，就連釣魚場的生意都冷冷清清，還有南部的養殖業者揚言要北上到農委會和《自由時報》報社抗議。
　　一九九五年九月九日，這則傳說登上了臺灣知名的靈異節目，《玫瑰之夜》的「鬼話連篇」。該節目討論度最高的單元，是「靈異照片」的分析環節，除了介紹照片背後的故事，製作單位還會邀請靈學老師和攝影專家，以民俗和科學的角度分析照片是否為靈異照片。「人面魚」的照片，恰好成為節目的最佳題材。製作單位還對傳說本身進行了一定程度的考據和闢謠：比如魚的大小，以烤肉架和墊在底下的報紙當比例尺，可知大約兩臺斤左右，並不如傳說中那般巨大；照片拍攝的日期，則是找到了較為原始清晰的照片，右下角明確標示著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三日。而這張照片究竟是否為靈異照片，靈學專家和攝影專家皆一致否認；攝影專家還分析，魚肚中看來像「人臉」的圖形，應該是鋁箔紙撕開後順帶把魚皮掀開，湊巧形成的結果。值得一提的是，「人面魚」傳說的流傳方法相當特殊。節目中，主持人曾展示一面貼满「人面魚」照片的展板，上頭的照片有將近二十張，這些照片幾乎一模一樣，只有解析度和取鏡大小的差別，據說這還只是製作單位收到的一部分。靈學老師也提到，許多人把照片轉交給他，當中就有人提醒：「拿到這張照片，一定要拷貝一張送出去，才能消災解厄。」
　　「拷貝送出才能消災解厄」，正是典型「幸運連鎖信」的傳播手法。換句話說，「人面魚」傳說，很大一部分是靠著複製照片來流傳的，因此製作單位和靈學老師才會收到這麼多相同的照片。受限於當時的複製技術，一般人只能影印或重複拍攝沖洗，這些照片才會一模一樣，僅有解析度和取鏡大小不同。根據當年製作人的說法，當時製作單位收到的照片有二十四張，其中大多是從中南部的國中小學生寄來的，信中透露出驚恐語氣，顯見當時人們有多麼畏懼「人面魚」傳說，也難怪傳說會大肆流傳。
　　然而即便有「鬼話連篇」出面闢謠，「人面魚」的傳說也並未就此止息，不如說似乎還造成了反效果。在最初的報導引發廣大迴響之後，各家電視媒體、報紙和雜誌紛紛跟進，發表了各種不同角度的報導，其中又以一九九五年九月出刊的《美華報導》第三一七期最值得一提。該期雜誌中，副總編陳淑芬不僅找到了較為清晰的人面魚照片，和「鬼話連篇」一樣確認照片日期，提出人面魚的「嘴」是烤魚時塞入魚腹辣椒的假說，還走訪各版本傳說的事發地點，試圖尋找當事人。最後雖然沒有找到，卻提出了「人面魚」傳說是源自嘉義蘭潭的可能性。
　　這樣的說法有道理嗎？網路上關於「人面魚」的討論，確實以嘉義蘭潭居多，許多人也都言之鑿鑿地表示，嘉義蘭潭才是最初傳出傳說的地點。不僅如此，蔡立愷當年在發表報導前，曾致電報社的嘉義採訪中心詢問同事是否聽過「人面魚」傳說，對方還表示「他們嘉義蘭潭一
帶早幾個月前就在坊間流傳開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較為間接的證據。嘉義蘭潭因為時常發生溺亡事件，而有所謂「蘭潭魚精抓交替」的傳說──若是有人釣到大魚，便是抓走了魚精的魚兵魚將，要取一人性命作為替補。也就是說，在嘉義蘭潭，釣到大魚和命案是會被聯想在一起的。而許多版本的「人面魚」傳說，都會強調吳郭魚是超乎尋常地巨大，且最終釣到魚的人會離奇死亡。比較兩則傳說，「人面魚」除了增加老太婆說話和最後的照片，當中「釣到大魚死一人」的情節，不正是「蘭潭魚精抓交替」的翻版嗎？
　　很有可能，按下快門拍下相片的人，是熟悉「蘭潭魚精抓交替」傳說的，也很有可能，這根本便是發生在嘉義蘭潭的事件。不論是出自恐懼或是惡作劇，在傳播「人面魚」照片時，才會說出這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