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放逐于你][莫斯提马外传]Chapter4律法、指针、乐谱(七)
(三)Just Like You Do(下)
“我本来也快要死了……”
她脑子里想着这句话,但嘴里连一个连续的音节都没发出来就失去了意识。

“那么,这件事我会委托给你,莫斯提马小姐。别担心,不怎么麻烦。”
终端那头,那位女士的声音十分平静,仿佛正坐在莫斯提马面前,盯着她的眼睛,笃定她一定会答应自己的委托。
兜里那把沉重的铳让她回过神来。
堕天使毫不犹豫,用那把赫伯特赠送的半自动铳械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没有什么痛苦,只是一瞬间的事。
在爆炸里中断了思考,骨片、颜色红白相间的组织,和着粘稠的液体飞散到房间各处。
失去控制的身体向前倒去,脖颈和残存的下颚贴在落地窗上下移,如同刷子蘸着油漆写下醒目的“1”字,伴着周围的红色溅射物,像一棵繁茂的小树。

莫斯提马昏昏沉沉地半梦半醒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完全恢复清醒。
她只感觉自己整个脑袋都被酸痛胀满,就算想要揉揉缓解疼痛都不知道该从何开始。
转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之后,她才想起睡前说的那些不知廉耻的疯话,只能庆幸除了博士之外,没人听到她这样直白地索求性欲和死亡。
……博士呢?
她才发现消逝不见的不仅是那场夜谈,哄着她入睡的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博士?你在哪?”
她低声呼唤着。
等了几秒,无人应答,她又叫了一遍,依然没有反应。
她心底一凉,但还是不肯放弃,反复喊着“博士”,一次比一次急躁。
直到她几乎要哭喊出声,那身着黑衣的博士才重新站在她床边,把她的声音卡了回去。
他脸色铁青,暗蓝色的眼里写满了鄙夷,低声怒道:“你喊什么,把这里当自己家吗?再喊,楼下保安都听到了。到时候把你关进精神病院,一辈子都别想逃出来。”
莫斯提马用力擦了擦眼角若隐若现的液体,脸颊嫣红,像满足了愿望的小孩似的,露出天真的笑脸:“我知道你没走。就算进去了你也能救我。”
“吃饭去吧。这里有什么好东西,你也早知道了吧?”
她应了一声,在吞了几片试剂之后,等了一会儿,看着博士那副恼人又让人不舍的模样在眼里变得更稳定、清晰,便乖乖地到酒店楼下去找点儿能吃的东西。
他们走到街边的咖啡厅,看着次品的打折优惠,点了一杯咖啡,还有一块水果慕斯蛋糕。
水果不太新鲜,蛋糕吃着能感觉到有糖渣,咖啡也没有香味。
不过她现在也只点的起这个了,不然回家的路费要不够了。
想到这里,她又回忆起昨晚的事,突然对博士没能掐死她更遗憾了。
“莫斯提马,天使小姐。我说你,一直挂念着死亡这件事是没法真的寻死的。”
他坐在对面,望着已经有些暗下来的街道,面带有些低落的微笑,这样说着。
堕天使默不作声,只是也跟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
的确,太过急躁了,反而没有决心这样去死。
“你看,这条路,还有那些冰淇淋车、停在路边的车子,像什么?”
像表盘。
她无意识地在心里回答了赫伯特的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时,在她的视野中,那样的景象再次升起。
只是这一次,她早已经不再回避看到那样的幻觉。
不,大概是再没有怕过那样的幻觉,所以习惯了它们这样在自己眼前出现,也已经可以平静地应对它们。
她冷静地和着咖啡咽下几粒药片。
博士还是那样清晰,但那幻觉却没有就此消散。
世界没有像以前那样恢复正常。
她知道,自己是时候回去了。
无论是否要死,或者是否要和这些幻觉和解,她不能在这里丧失理智。
咽下最后一口蛋糕,她走出咖啡厅,看着逐渐按次序亮起的路灯下,逐渐变成暗黄色混着其他斑斓色彩的拉特兰城。
大小、形制各异的钟表从四处涌现,齿轮、转轴、指针、刻度参差交互,挤满了她的视野,仅仅在那些缝隙和一点儿完整的空间中能看到正常的景象。
她凭借自己的记忆,艰难地从齿轮和转轴构成的银灰色丛林中辨认出自己的归途。
算了算手上的钱,仅有的现金需要在车站买车票,还不知道够不够,计程车也没法坐,算了吧。
她一路趔趄着,时不时要被博士提醒才不至于走到马路中央。
她最后在桥边驻留。
即将消散的暮光穿过那些零件构成的屏障,让她看清了自己和世界当下这一刹那真实样貌。
兜帽之下,她的脸上写满了惆怅。
桥下的水流安静地应和着脑海中时钟行走的规律声音。
她倚着白色石制护栏,上半身微微探出桥面。
“你在等什么?”博士说道。
“我,得休息一会儿。”
“还有不远就到车站了,到那儿再休息不行吗?”
“你很急吗?”
“车是不会等你的。”
“那也无妨。我记得每一条回去的路。”
“好吧……那我们就此别过?”
说罢,博士作势要走。
“先等等……等等。我想起以前的事。”
“哎……触景生情?昨天也不是没有路过这里,那时你怎么没有这样的感受。”
莫斯提马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微笑,视线瞟向他带着阴影的侧脸:“你还记得吗?在叙拉古那段日子,我们下午喝完了酒,回家的路上就有这么一座桥。”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但是……就好像我明明能记起一些东西,可总是缺了什么。”
博士绕过她背后,走到另一边,也和她一起扶着栏杆:“你依然没有把过去的回忆收集完整,也没有把他们完全归类为现实或者幻觉。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那座移动城市发生的事也不过是你的幻想?也没有那艘叫罗德岛的舰船和所谓的‘博士’。你只是个从一开始就生活在拉特兰的郁郁不得志的普通钟表匠,而我……也只是你想象中的幻影。”
“不,我当然不会这样想……咳……”
微风拂过桥面,比白天的时候更湿冷。
她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才直起腰继续说着:“因为我知道,爱上你的,和你爱上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而我也一样。我毁了你,也毁了蕾缪安和小菲,而现在,连我自己也彻底毁了。我不会逃避,也不会否认。我承认我对你们的伤害,我罪孽深重。而现在,我的报应还没来,却让良心这样折磨我。真是……命运的恩赐。”
“……你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过度自责的清白人,是吗?”
“谁知道呢,或许是伪装,或许是体面,或许……只是为了讨好你罢了。”
“莫斯提马,你或许不知道……”
“不,我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是装作一副无辜的天真模样,祈求你们的怜悯。但现在,我已经接收到过多的呵护。我不需要别人可怜我,也没办法可怜别人,我与你们,你们与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沉默半晌。
博士将一张有些发软的纸壳塞进她外套下摆的口袋。
察觉到那东西早就已经在口袋中沉寂多时,她把它摸出来。
是一张照片。
年份太过久远,又没有妥善的保护,它变色、边缘翻卷严重。
几乎看不清楚上面的图案。
只能隐约间看到照片的左边是个黑发的鲁珀或是沃尔珀,中间和右边的一大片模糊不清。
那一刻他们似乎是在举杯欢饮,而他们脸上的表情,已经被污渍和照片本身的老化涂成面目全非的样子。
捏着那张照片,莫斯提马缓缓把它细细撕成大小不一的碎块。
“我不该需要你了,博士。”
她把碎片聚在掌心握成一团,转过身,看着路上逐渐增多的车子来来往往,感觉自己的人生亦当如是,在孤独而平常的命运中安定下来。
她迎着车流涌来的方向继续走着。
“博士,我康复了。”
她心中想着这句话,一阵劲风袭来,还有一只手用力的推在肩头。
她一个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转着圈向后倒去。
她转过头,那被表盘、指针、齿轮和转轴遮蔽的视野后,是那个人用力地将自己送入道路中央。
他的表情难以言喻,是那种略含悲意的纯净,像一道穿过庭院照在书桌前的深秋月光,是无数次她试图回避又深陷其中的心绪。
她只在刹那就接受了自己的选择。
尖锐的鸣笛,令人牙酸的惊慌的刹车声。
混乱嘈杂的声音。
时钟的转动、许多人的惊呼和咒骂。
刚刚入秋,提前落下的枯叶,被卷入时间的轮毂,无声无息地搅成一团碎渣。
眼前的齿轮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夕阳似的橙红色,崩落的世界又变得那样和谐安宁。
她感觉身上黏黏糊糊的,有些令人不适的温热和冰冷一起袭来。
博士的影子还残留在她眼前。
她还是松开了手,那些沾染着些许红色液体和灰尘的碎片随风而逝,不知所踪。
“莫斯提马——!!!!!”
刺耳到近乎变音的尖叫穿入她已经有些混沌的意识。
她的眼睛勉力睁开一道缝隙,是一个红色头发的黎博利人,只是在那片橙红色里,显得没以往那么鲜艳。
“莫斯提马,莫斯提马……莫斯提马!”
那人反复叫喊着堕天使的名字,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冰凉的东西落在她脸上。
——原来你一直跟在我身后。
“小菲……好久不见……”
周围的嘈杂渐渐消失,她想要对友人笑笑,可身上实在太难受,所以失败了。
躯壳深处挤出这样一声饱含歉意的呼唤。
她闭上眼睛,一如夕阳在淡青色的湖泊中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