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试问大地(下)
文/非我
柴达木的拓荒者
在这片隆起的西部高大陆
给每一座山、每一条河
每一个湖泊,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花土沟、油砂山、茫崖、冷湖、南八仙
他们修饰了中国西部的工业版图
掀开了柴达木神秘的面纱,安放了石油的姓氏
也安放了青春和理想,热血和生命
柴达木,有了自己的新纪元
【48】
烈日下,张成武和骑兵战士在山峦、沟壑间穿行。
两人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疲惫得再也迈不开双腿,跌坐在地。张成武看见战士满嘴是豆大的水泡,伸出舌头,但已经没有唾液,干燥的舌头像火烧一般难受,又赶紧缩回到口腔里。
张成武的手动了动,又停下了,停下又动了动,最后下定决心,解下身上的军用水壶,递了过去。战士犹豫着,不敢去接。张成武笑了一下,旋开壶盖,自己先喝了一口,再递过去。战士接过水壶,眼睛返潮,却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
张成武抹了一把嘴上残留的尿液,眼望着对面的山头,喉结“咕叽咕叽”上下窜动,好半天,他说:“我们爬上那座山,视野好一点。”
张成武离开小分队能否找上营救人员,谁都心里没有底。葛先华用力抬起头,看了看大伙,只见大伙儿都昏睡过去。他想站起身,刚一用力,只觉得眼冒金星,眼前一黑……
大本营里,何满江和陈启仁两人脚下满地烟头。脚下的沙滩已经被他们两人溜出一块平地来,像被夯石砸过一样。何满江一直责怪自己不该叫先华去那条最危险的路线,全是大山和深沟,早知道,自己就该带队去那条线。
陈启仁说:“你去了,也难说啊。”
何满江说:“我是军人,死人堆里都蹚过来的,可先华一介书生,满脑子是地层啊、构造啊、侏罗纪啊,手无缚鸡之力,他能熬过几天啊。”
陈启仁说:“这,不怪你。”
何满江长叹一声,道:“要死,也是该我第一个去蹚这道鬼门关啊。”
突然,何满江感觉身后有窸窣的声音,猛然转身,眼睛立刻瞪大了,只见大本营所有队员都列队站在面前,大家眼含泪花,唏嘘一片。何满江的眼睛,瞬间湿了。
陈兵说:“大队长,教导员,我们一起进山寻找吧!”
队员异口同声道:“下命令吧!下命令吧!”
何满江看着陈启仁,陈启仁抬腕看看表,说:“再等等,再等等吧。”
何满江的嗓音有些颤抖,说:“同志们都回去吧,需要时,我再下命令。”
陈兵说:“不,我们也在这里等!”
全体队员高声道:“我们一起等!”
张成武和战士搀扶着,终于爬上了山顶。他们的眼前还是连绵不尽的大山。张成武眼睛里像着了火,焦急地向四处搜寻着目标。
此时,何卒几人也已经精疲力竭,连攀爬山头的劲头都没有了。何卒还在用嘶哑的声音呼喊着:“葛地质师!葛地质师!老张!老张!”那变调走形的声音很弱,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嗓子喊出的声音。
何卒问:“我喊了吗?”
队友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好像吧。”
大本营里,人们肃穆在烈日下,都抬头望着远处。空气沉寂得像要爆炸似的。张连长实在忍不住,上前大声道:“让我带着战士去吧!”
何满江沉默着,好半天才说:“战士,也是人啊。”
张连长铿锵道:“战士是军人!”
何满江看了看陈启仁,陈启仁微微点了点头。何满江对张连长说:“决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张连长一个敬礼,转身大喊:“出发!”
几匹军马飞驰向戈壁。
【49】
站在山顶上,张成武四处观望,满眼里都是褐黄色的大山,大山似乎都燃起了火苗,灼得眼球生疼。他无力地垂下目光,一屁股坐在地上。张成武摇了摇水壶,递给战士。战士艰难地接过水壶。
张成武的目光从水壶一寸一寸垂落下去,落在战士的枪柄上,猛然不动了。战士再将水壶递过去,半天都没有接。战士的目光随着张成武的目光下垂,也垂落在枪柄上。战士一下子警觉起来。
战士说:“你要干什么?”
张成武说:“我要是倒下了,你就杀了我,喝我的血,再走出去。”
战士紧紧护住枪柄,说:“我不会杀你的!要死,我们一起死!”
张成武说:“一起死一点价值都没有了,我们两人必须有一个人要走出去!”战士恐惧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张成武伸出手,缓慢地、固执地伸向枪柄。战士挪动着屁股,连连后退……
何卒的急救小分队也迷路了。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在花土沟的狮子沟里,仅凭人的思维识别,十之八九只能葬身在这高山深壑之中。即便有水有给养,要靠两条腿逃出这山沟,也得神助。
何卒说:“喝了水,我们再往前走!”
队友问:“这大山,我们往哪里找啊。”
何卒说:“往他们在的地方找!”
队友说问:“他们在哪里啊?”
何卒说:“你问我,我问谁!”
队友说:“这样找下去,迟早我们也要死在这大山里。”
何卒说:“死在大山里,也要比空手出去见大伙儿要强!”
张成武和战士还在固执地争夺步枪。战士往后挪动一步,张成武就固执地向前迈出一步。这样的僵持很是吓人,以至于战士的声音都颤抖了,近乎求饶。但张成武依然固执,表情严肃,视死如归。战士咬咬牙,做出艰难的决定。他拉开枪栓,举枪向天,扣动了扳机。
“啪”的一声脆响,震彻山谷。
张成武拱起身子,朝战士扑过去。
“哒哒哒”,战士干脆一口气放完了枪匣里所有的子弹。枪声在山谷里连绵回旋。战士扔下枪,说:“要死也死在一起。”张成武一脸痛苦无奈的表情,几分狰狞,又有几分无奈。
“啪”的一声枪响传过来,何卒耳朵一炸。接着又是“哒哒哒”一梭子枪声传过来,何卒跳将起来,举起望远镜,朝对面山头望去,镜头里,果然有两个人影。
张连长一行骑马正在山沟里艰难地穿梭,突然听到隐隐约约一串枪响,立即勒缰驻马。几名战士翻身下马,从肩背上卸枪。“哗啦啦”,战士们一起拉开枪栓。张连长大声道:“放!”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50】
阳光明媚。昆仑巍峨。尕斯湖碧波荡漾。
鲜艳的红旗在大本营帐篷顶上迎风飘扬。
帐篷院里,到处都堆满了采集的样品袋。
电报员繁忙地在收发着电报,“滴滴”声明亮悦耳。电报员拿起电报单,小跑冲进何满江的帐篷,响亮地说道:“报告大队长,总局来电!”何满江扔下手中的铅笔,接过电报纸扫了一眼,脸上露出微笑。陈启仁凑过去,问道:“遇到什么好事啊?看你高兴的。”
何满江说:“总局领导要来检验我们的成果了啊!”
陈启仁说:“是啊,我们勘探大队可以上交答卷了。”
葛先华说:“三个多月,我们找到了十几处构造,9处油苗。”
三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微笑。
摘自《父亲的高原》
青海人民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