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赛马史06 列传第三:久友(ヒサトモ)——最不幸的马赢德比
再也不会有一匹德比马会在如此境遇中惨死,这是每个时代的责任。
2009年初,计划远征海外的大和斯嘉丽/大和赤骥因为伤病被迫退役。而就在这一年,她的老对手伏特加神勇无比,砍下3个一级赛,一代名牝以7个一级赛的豪华战绩退出现役,远赴欧洲配种。2011年,伏特加得到186张殿堂票中的151票,退役首年就被选为殿堂马。甚至更夸张的是,在2010年,刚刚退役未满一年、没有殿堂评选资格的伏特加就得到了2票!
相比之下,大和斯嘉丽即使在最受欢迎的退役第一年,得票也只是刚过30%(入选需75%),比不上卡在殿堂门口多年的山鹰之歌/神鹰(2014年最终选入殿堂)和特别周(目前已失去资格,未能选入殿堂)。
现役时代,两匹马碰面5次,伏特加2胜1平2负,2场胜利分别是郁金香赏头差和天皇赏秋的2厘米鼻差,2次失利(樱花赏、秋华赏)却都在1马身以上。再加上2007年有马纪念的平局实际上是大和斯嘉丽2着而伏特加11着(且大和斯嘉丽第二年就拿到了有马纪念),还有一场伏特加退赛而大和斯嘉丽获胜的伊丽莎白女王杯未计入,现役阶段可以说大和斯嘉丽对伏特加实现了一定程度上的压制。
那么,健康状态的大和斯嘉丽有能力压过2009年的伏特加从而获选殿堂吗?似乎不存在这种可能性,或者说,对大和斯嘉丽来说,最好的结局也只是把伏特加也拦在殿堂门外,就像是草上飞对特别周做的那样而已。毕竟,伏特加的那场最重磅的胜利早在2007年就已经完成了。
那正是时隔64年的牝马军团德比制霸。那一天,牝马们可以昂首挺胸地告诉天堂的两位姐姐,我们又做到了。
不知那时的她们能否听到远在天国的她的一声喟叹呢?
简介:
久友(ヒサトモ,Hisatomo),1934年4月23日诞生,1949年11月19日死亡。纯血。牝。鹿毛。下总御料牧场(千叶县)产。
父*トウルヌソル(Tournesol,向日葵),母*星友,母父*Sir Martin。马主宫崎信太郎→宫崎正义。中岛时一(Nakajima Tokiichi?)厩舍(阪神)。
生涯成绩:31战16胜(地方5战2胜)。主胜鞍:1937年东京优骏大竞走,1938年五岁马特别(东京,春)、横滨农林省赏典四·五岁呼马(对应如今3岁、4岁)、帝室御赏典(秋)(即天皇赏秋)、京都四·五岁牝马特别。
标星号赛马为外国产马。

马名考据
退役后的繁殖名为汉字“久友”,对应了比赛时期的竞走马名。
来自美国的母亲
1931年,为了给英国血统占据统治地位的日本赛马注入些多样化的基因,皇室的宫内厅下总御料牧场从美国进口了三匹繁殖牝马。其中一匹名为Alzada的牝马体格异常壮硕,来到日本后的繁殖名注册为“星友”。这三匹牝马来到日本后,于1932年诞下三匹幼驹,按照当时的规则,这三匹幼驹都视为持入马。其中,只有星友的产驹是牡马。星友在前一年的配种对手是大名鼎鼎的位居“美国赛马历史第一名”的两匹马之一,有时候压过Secretariat(秘书处),有时候被秘书处压一头的传奇赛马Man O’ War(斗士)。
1971年前,日本对马匹进口本身有严格限制。因此,对成功进口的马匹,他们并没有加以额外限制,持入马视同国产马匹。尽管如此,斗士和星友的孩子——被命名为“月友”的这匹持入马也没有在日本出走,而是直接退役成为一名种牡马。作为少见的美国血统种马,月友继承了父亲的泥地因子,产驹最大的特点就是力量极强,非常擅长重马场,号称“雨之月友”。他产出5匹八大竞走胜马(共6胜,均有经典赛胜利),最知名的代表作就是1952年和殿堂牝马トキツカゼ(Tokitsukaze,时津风)的产驹,那匹牡马オートキツ(O Tokitsu,王时津)在1955年的东京不良马场跑出德比历史最大着差8马身,拿到1955年年度代表马。
来到日本后的星友不可能再和美国牡马配种,她的种付对象变成了下总御料牧场的当家种马向日葵,也是“列传第一”主角若鹰的父亲。1934年4月23日,向日葵和星友的孩子安全诞生于下总御料牧场,是一匹牝马。
牝马的野望:不幸的1935
小牝马出生的前一天,第3届东京优骏大竞走刚刚在东京竞马场结束。3战3胜全破纪录的天才ミラクルユートピア(Miracle Utopia,奇迹乌托邦)临出走前忽然伤退,小岩井系的フレーモア(Freh Mor,弗雷莫尔)递补为1人气,无败胜出德比。在他身后,则是同父的姐姐テーモア(Teh Mor,泰莫尔)。
缺少原定主角的德比还是有新人唱了主角,但这已经是牝马连续第三次挑战德比失败了。1932年,アサハギ(朝荻)位居若鹰和オオツカヤマ(Ootsuka Yama,大塚山)之后跑得第3,一年后的メリーユートピア(Merry Utopia,愉快乌托邦)更进一步,以4马身差距在甲山身后拿到第2位。尽管连续3年都有牝马在大差以内的第一集团,却暂时没能有一匹牝马跨越这几个马身的天堑,拿到这个3岁马的最高荣誉,也是全日本的最高荣誉。
雪上加霜的是,故事还在继续。
1935年4月29日,第4届日本德比仍然在不良马场进行(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个时间的选择是否不适合日本气候了)。最受欢迎的赛马正是1932年诞生的三匹持入马中的一匹——クレオパトラトマス(Cleopatra Thomas,克列奥帕特拉托马斯,父Campfire,母星旗,在美国称Fairy Maiden)。
这个名字过于拗口,即便是日本人有时也只称呼她“克列奥帕特拉”,也就是埃及艳后的名字。所以,本篇后续用“埃及艳后”代指这匹马。
埃及艳后4月6日在阪神出道,两战全胜。她胜出的第一场比赛“阪神四岁牝马”从名称上来看甚至不像是新马战,而更像一场3岁牝马限定的类似特别公开赛的比赛。4月21日,埃及艳后移师东京,再战帝室御赏典。结果,她以4个马身的巨大着差轻松胜出,次走东京优骏大竞走。继前一年的“奇迹”后,又一匹马带着日本最高荣誉挑战德比。
这匹持入牝马在德比中的最大对手,是小岩井系的ガヴアナー(Governor,总督),他拿到2番人气。这匹马是两年前德比马“甲山”的全弟——小岩井农场种牡马シアンモア(Shian Mor,希安莫尔)和牝马アストラル(Astral,星体)的孩子。这匹马在中山出道以来两战全胜,均赢4马身,东京优骏是他在东京的第一场比赛。
比赛结果有点出乎意料。总督跑出2分42秒1的高速(之前两次的不良马场德比成绩未进2分45秒),破了东京竞马场的2400米纪录的同时以6马身的巨大着差战胜アカイシダケ(Akaishi Dake,赤石岳),赢得第4届东京优骏大竞走。而被寄予厚望的埃及艳后则悲惨地仅在11匹参赛马里跑得第9,一沉到底。



历史上的记载是埃及艳后因为不擅长不良马场而输掉,我有些怀疑这一点。她的其他战绩似乎不太支持她不擅长不良马场。她4月初才出道,仍在德比前跑了足足3场,个人的倾向是她因为过于密集的赛程而失去体力从而输掉这场比赛,聊备一说。
总督的胜利,宣告了小岩井系种马希安莫尔对东京优骏连续3年的统治,也结束了弗雷莫尔退役后日本没有德比马在役的现状,这种新现状维持了整整——
一个月。
赢得德比战的仅仅13天后,5月15日(这个自相矛盾的时间记载让我极其迷惑,仅供参考),总督在调教中摔断了左后脚种子骨。经治疗无效,于同月28日安乐死,离他光辉地赢下东京优骏还不到一个月。这匹赛马被安葬在东京竞马场附近的马灵塔,小小的石碑上刻着“三战三胜”。没有人知道他继续跑下去会是像前一年的弗雷莫尔一样在三战三胜后招致失败,还是会跑出更为辉煌的生涯,吝啬的命运不给他这个机会。


总督的厩务员茅岛康平悲痛不已,调教师布施季三不忍心看到他如此,托付给他一匹新马ヘルムート(Helmut,赫尔穆特),期待他振作起来。几日后的清晨,茅岛在雨中穿雨衣(也可能是给马穿雨衣)的时候,赫尔穆特突然受惊,一脚踢中茅岛腹部。他被立即送往医院,但还是因肠破裂去世了。
厩舍对此悲叹不已,表示“总督叫上茅岛一起去了”。
埃及艳后后续的生涯依然精彩。她在1936年拿到连合二哩和横滨特别两项重赏,生涯通算拿到28战16胜。据说她还曾经有海外远征的计划,最终因为马主方面的丑闻而被迫更换马主,远征计划也取消掉了。退役后的埃及艳后定繁殖名为“月城”,牝系出过ハクチカラ(Haku Chikara,博力)、ゴールドシップ(Gold Ship,黄金船)等名马。
第4届德比战在这样的悲剧中落下余波。埃及艳后的失败并未影响轻半血种牝马ホウカツミンドアー(Houkatsu Mint d’Or,丰胜金薄荷)以8人气跻身第3位,捍卫了牝马的荣光。她父亲是种马ミンドアー(Mint d’Or,金薄荷),母亲ホウカツ(Houkatsu,丰胜)含有中间种血统。她后续生涯中平地只拿了1胜,转障碍又拿到9胜。
1935经典年的三匹持入马中,还余下一匹牝马エレギヤラトマス(Ere Galla Thomas,埃莱加拉托马斯)尚未提及。她并未出走那年经典赛,但还是在生涯中拿到过帝室御赏典在内的13胜。退役后,她以“月丘”为名入繁殖。1959年,月城的牝系二代后代博力在美国拿到重赏胜利。整整36年后,1995年,才有另一匹日本马拿到日本调教马海外平地重赏历史第二胜。那匹马是フジヤマケンザン(Fujiyama Kenzan,藤山剑山/富士山),1995年香港国际杯(香港杯前身,当时是国际二级赛)得主,他正是月丘的牝系五代后代。
到头来,还是这两匹1931年从海外来到日本的牝马的后代,引领日本赛马从日本走向海外。
牝马的野望:1936,大冷门
在继续我们的故事之前,有必要对日本赛马的马券发售史进行一个小科普。
众所周知,马券发售情况是赛马事业的生命线。即便你是速度赛马的鼻祖英国,彩票收入无法正常反哺马业,你照样会衰退。1905年,马券发售以改良马匹的名义被默许了,但随着赛马过热,一些骚乱事件发生,舆论压力导致1908年马券被政府禁止,“列传一”中提到过此事。
马券禁止期间,赛马场的入场人数骤减。这期间,赛马从业者做过多方面尝试。1912年,宫崎赛马场首先发明了一种绕开禁令的方式:入场者可以购买投票券猜胜马,并在赛后获得与猜中胜马人数相应的“购物券”,这种“购物券”可以在场外兑换。实际上这就是马券,只是每名入场者只能购买一张(当然也有入场者通过多买门票的方式多购买)。1914年所有的赛马俱乐部都引入了这种形式。
马券禁止时代,尽管有政府补贴,日本赛马还是明显进入衰退期。1923年,陆军主导的《竞马法》施行,全面恢复马券销售,日本赛马这才重新焕发勃勃生机。
请大家不要联想无关国家的情况。
新《竞马法》推行后,日本马券的销售情况是每张20日元,只有单胜形式(选1匹马,当它获胜时返还资金),且最大返还倍率为10倍。奖池中多余的金额归主持比赛的赛马俱乐部所有。
1931年,竞马法被修订,引入了复胜投注(选1匹马,根据参赛马匹是否多于7匹,当它位居前2或前3时返还资金),并且多余的金额不再归俱乐部所有,而是付给未中奖的购买者作为“特别给付金”。这一制度导致更多资金流向购券者而非赛马俱乐部,间接导致了一些赛马俱乐部破产和统一的日本竞马会的形成。
日本竞马采用的下注方法是彩池制。彩池里的所有资金由主办方抽取一部分,剩余的按投注比例分给各下注者。不同投注方式(如单胜、复胜)的彩池分别计算。也就是说,当一匹马的实际(单胜或复胜,一般而言单胜赔率较高,但由于彩池分别计算,理论上也可能出现极端情况)赔率超过10的时候,就会触发特别给付金。
科普结束,回到故事主线。
悲剧的第4届德比战一年后,也即1936年4月29日,是第5届东京优骏大竞走开赛的日子。经过对前几年战况和天气的分析,尾形景造调教师清楚地认识到:这一次德比战,多半又是重场。
1934年包揽前三名以后,尾形师调教的赤石岳在前一年德比中拿到第二,声名鹊起。本次德比战,尾形师的当家马是5人气的トクマサ(Tokumasa,得正)。得正的父亲同样是向日葵,母亲是同属下总系基础输入牝马的種正。这匹栗毛马在1933年的某天出生于千叶县,具体的日期则不可考。他1936年3月底在中山出道,一星期内跑了4场新马战才终于胜利,尽管另外几场也都在前3名范围内。一星期后,他出走优胜战,又是3着失利。带着5战1胜的战绩,得正转战东京,预备出走半个月后的东京优骏。
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重马场,尾形师给得正装上了齿状蹄铁,这种蹄铁在第二年就被禁止了。做一点不负责任的猜测。1954年男足世界杯的决赛就是一场雨战,西德队订购的钉鞋对他们帮助很大。如果齿状蹄铁是一种类似钉鞋以增强抓地力的设备,那么的确有可能因为破坏马场草地而被禁止。
这场德比战的实际情况不完全贴合尾形师的预测,马场只是稍重。策骑得正的骑手是伊藤正四郎,这是他们的首次搭档。伊藤骑手骑乘时过于投入,在直线甚至打断了自己的鞭子。还好最后的战绩并未让他的白白折鞭,得正以2分42秒1的成绩短颈差险胜,以第5人气胜出了东京优骏大竞走。这场比赛中得正的人气过低,赔率超过了10,触发了特别给付金。
东京优骏,初次穴马制霸。


被他击败的是一匹持入牝马,ピアスアロートマス(Pierce Arrow Thomas,皮尔斯阿罗托马斯)。她和1935经典年的两匹牝马(克列奥帕特拉托马斯,即“埃及艳后”,和埃莱加拉托马斯)一样,都是东松孝时马主的所属马,血统来自美国、以“Thomas”作为后置冠名和前面一长串拗口而复杂难解的外文名是她们的共同特点。这匹马拿到4人气。本届比赛还有一匹4着马,叫シンヨリーナトマス(Shinyorihna Thomas,辛约里娜托马斯),也同属该马主。
可能是这场穴马胜利太过于无聊,互联网上关于此次东京优骏和其参赛马的记录都非常匮乏。德比出走后,得正转战横滨立即拿下帝室御赏典。正当人们以为这匹马准备发力时,得正却在3岁年剩下比赛中来了一波5连败。然而即使是这样一匹似乎德比后就无力再战的穴马,还是送给了牝马军团连续第5年德比失意的遗憾,同时也为自己的父亲向日葵夺回了德比的荣冠。

那个幸运的关西女孩
得正还在悲剧地不断连败下去时,下总御料牧场的1936年拍卖开始了。在北海道经营驳船业务的宫崎信太郎买下了这匹父亲是向日葵的星友2岁产驹,并命名为“久友”。他把久友托付给关西阪神(鸣尾)竞马场所属的中岛时一调教师。
一直到第二年3月底,中岛师才准备安排久友出道。由于她的目标是将于1937年4月29日开赛的东京优骏大竞走,此时在关西出道已经有点晚了。于是,中岛师计划把她送到关东,在那里跑一些比赛,获得东京优骏出走权。然而,中岛时一本人并没有关东的调教师执照,因此他委托关东的调教师大久保房松(列传二中甲山的调教师,隶属中山竞马场)代为照管久友,他自己则可以作为久友的骑手。
久友在关东的首场比赛是3月28日的新马战,途程1800米。出师不利的她在这场只有3匹马参加的比赛中跑了垫底,但差距不大,大约只有头差或颈差,得正的全弟アヂマス(Ajimasu,味增)胜出。大约一周后,久友再战新马,这次改为出走2000米的她顺利拔得头筹。
又过一周,久友出走了4月11日的优胜战,这次是2200米途程。尽管只有四匹马出赛,久友却遇到了一匹堪称对手的强马:来自关东的ハツピーマイト(Happy Might,快乐能力)。快乐能力是久友的同父兄(生于2月26日),母亲是下总御料牧场的本土繁殖牝马贤藤,母父是大种马チヤペルブラムプトン(Chapel Brampton,布兰普顿祈祷室)。他保持了和久友相似的节奏,3月底出道,2战1胜后与久友在优胜战相遇。
这场比赛中,久友以2分21秒4的成绩刷新纪录,并以1马身优势击败快乐能力。之后两匹马共同移师府中,准备再跑一场后迎接东京优骏。4月18日,快乐能力先胜出,以4战2胜的成绩以逸待劳。久友则额外休息了一周,直到4月25日才在府中首次披挂上阵,她面对的是4月底东京最常见的不良马场。可惜她并不是最擅长不良马场的那个,一匹古牡马マナヅル(Manaduru,真鹤)以1又3/4马身打败了她,久友最终战绩同样是4战2胜,次走第6届东京优骏大竞走。
就在德比日临近时,罕见的事情发生了。东京的天,一片晴朗。
在东京优骏大竞走连续5年于稍重、不良场地状况下开赛以后,1937年4月29日,这个大赛在第6届终于迎来了第一次的良马场。
最大的热门是来自关西的牡马ゼネラル(General,将军)。他破纪录胜出帝室御赏典(阪神),带着古马混合赛的胜利前来挑战东京优骏,在他身上聚集了高达52%的单胜投票。曾经负于久友的快乐能力拿到22%单胜支持,位居第2人气。久友自己则拿到6%单胜,人气排第4位,在她前面的还有尾形景造厩舍的代表ガイカ(Gaika,盖卡)。尽管赔率不在前列,久友牝马的身份还是为她赢得相当高涨的人气。
比赛开始。17匹马起跑,奔向2分半钟后属于各自的一生一次的结局。
出闸抢到逃位的是千明牧场的代表ミスターシービー(Mr. C.B.,千牧代表),他只拿到下位的15人气。46年后,一匹继承了这个名字的赛马会以第一人气出走并胜出日本德比,但那不是现在。1937年东京优骏大竞走是移师东京赛马场后举办的第4届,途程与如今相同。跑过直线赛道后,赛马们进入第一弯道,正在此时出现了意外。
快乐能力的什么东西脱落了。根据不同的说法,脱落的可能是他的马衔,或者是固定马鞍用的腹带。但无论是哪一个,这种关键马具的脱落都极大扰乱了这匹第2人气强马的节奏,也从而打乱了整个比赛的节奏。
此时,出闸优秀的久友跟在千牧代表身后,位于第2。将军则还在马群中挣扎。越过第二弯道进入对侧后,未受身后意外较多干扰的久友上到最前面去。此后她跑过对侧直线,跑过三、四两个弯道,跑上府中526米的最终直线。
以往,这个时候总会有一匹强大的牡马出现,夺走牝马的胜利。1933年的甲山就是在目黑的最终直线击败了牝马。但今天,争夺胜利的只有牝马们。久友还在加速,不断地加速。每个人都知道历史要诞生了,剩下的悬念无非是这个历史会以多么伟大的方式诞生罢了。
久友第一位冲过终点,1又1/4马身之后的是另一匹牝马サンダーランド(Sunderland,桑德兰)。她的完赛成绩是惊人的2分33秒3,将东京优骏的纪录整整前提了8.8秒,而那个纪录甚至还来自目黑时代的甲山。她的完赛时间甚至比2009年的ロジユニヴァース(Logi Universe,逻辑宇宙/宇宙无极,2分33秒7胜出日本德比)还要短,当然,后者是在不良马场上完成了比赛。



历史上第一次,东京优骏被牝马摘走,还是包揽冠亚军。同样是历史上第一次,东京优骏被关西马摘走,甚至来自关西的赛马包揽了前四名。一夜之间,这个来自关西的幸运女孩儿把自己的名字写进了日本赛马历史。
将军跑第4位,盖卡第5,味正第6,千牧代表第10,发生意外的快乐能力则只排在第12位。
向着新目标前进
日本赛马的源头在19世纪末。王政复古以后,明治天皇组建的新政府面临的头等要务是重订不平等条约。那时,从幕府时代末期就开始运作的根岸(横滨)竞马场成为了重要的外交舞台。借助赛马这一西方人喜爱的娱乐形式,明治天皇展开了一系列外交行动。
英国清教徒革命复辟君主制后,国王或女王会在亲临赛马场设立的一项重大比赛并颁发丰厚赏金,称为King’s Plate/Queen’s Plate。明治天皇遵循了这个传统,于1880年开始参与特别创设的Mikado’s Vase。日俄战争后,日方借助英日联盟的力量从澳大利亚进口了3700匹马。促成此事的英国大臣Sir Claude MacDonald(窦纳乐爵士)与明治天皇私交甚笃,同时作为根岸竞马场主席的他以明治天皇赠送的酒杯作为奖品,在1905年设立了The Emperor’s Cup,日方宣传时表记为“皇帝陛下御赏杯”,之后在1907年正式定名为“帝室御赏典”。此后,“帝室御赏典”以皇室的名义在各个地方的赛马俱乐部均有举办,每年举办10次,具体条件、距离均由当地赛马俱乐部自定。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明治天皇主导了帝室御赏典的创立并颁发奖品,但这很大程度上是出于育马业选育战马的存在必要性,他本人显然对赛马缺乏兴趣,在不平等条约改订完毕后终身未再踏进过赛马场。他之后的大正、昭和天皇也都并未参与过赛马,只派其他皇室成员作为代表。直到平成时期的2005年天皇赏(秋),明仁天皇才一反惯例,亲自来到东京赛马场,见证了ヘヴンリーロマンス(Heavenly Romance,美妙浪漫)14人气短颈差击败ゼンノロブロイ(Zenno Rob Roy,善之英雄/荒漠英雄)和赛后骑手松永幹夫的脱帽致意。
1911年,在“帝室御赏典”之外,“优胜内国产马连合竞走”(连合二哩)被创设了。首年只办1次,之后确定为1年2次。连合二哩的途程确定在3200米,仅有每个地方赛马俱乐部推荐的优胜马才有资格参赛。由于帝室御赏典胜马只有御赐奖品而无赏金,头马赏金3000日元的连合二哩成为国内赏金最高赛事。
1936年,日本各地方赛马俱乐部合并成立日本竞马会,各地的帝室御赏典也被合并在一起。新的比赛仍然沿用“帝室御赏典”的名义,但每年只在京都(春)、东京(秋)各办一次,比赛内容则完全参照“连合二哩”:3200米,作为古马巅峰赛。在旧时日本宪法下,获得天皇嘉奖也是平民(马主)和农民(育马者)的终身荣誉。
而新规则下的第一届“帝室御赏典”,就是1937年的“帝室御赏典(秋)”。尽管对当年的日本人而言,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比赛整合,还导致可跑的比赛少了许多,但后世的人们把1937年的帝室御赏典作为计入八大竞走的“春秋天皇赏”的起点。
久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在东京优骏后再接再厉,制霸帝室御赏典,成为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双八大竞走马。
她不过如此吗
德比取胜后,久友如许多德比马一般开始休息,准备秋季复归。此时让我们把目光转回一年前以穴马身份胜出的老德比马得正。
古马年一上来,得正多少找回了点强马的感觉。在中山,他连胜两场。转战东京,一场2着紧跟着是一场5马身破纪录大胜,得正拿到了目黑纪念,这也是他第三次荣膺重赏。来到横滨,他在オールカマーH(All Comer Handicap,该比赛应该与现在中山竞马场的All Comer并没有关系。必须要指出的是,由于横滨竞马场已经彻底消失掉,没有任何后继竞马场,所以很多横滨竞马场的早期比赛找不到后期的对应比赛,历史完全丢掉了,也很难确定等级)跑第2位,胜马是3岁牡马将军,也是刚被久友击败的德比最高人气马。之后他又取得1胜,又在接下来比赛中只跑4着,再次不敌将军。最终得正以7战4胜1个重赏结束了1937春季赛季的比赛,无论如何没有辱没德比马的名声。
夏季归来,得正和久友双双选择在中山开启新赛季。然而此时,久友身患呼吸系统疾病,完全没有了德比时的风采。1937年10月9日,两匹马在中山碰面。12匹马中,新晋德比马久友拿到2人气,老德比马得正只有7人气。最终得正跑第3位,久友第4,都输掉了这场双德比马之战,胜出的还是得正的全弟味正。16日得正迎来重赏中山纪念,在不良马场上的他火力全开,头差取胜,拿到第四个重赏。第二日久友再战中山,5着惨败。
改制后的第一届帝室御赏典,时间定在1937年12月3日。得正早在1936年5月便在德比后胜出过帝室御赏典,自然没有资格参加,而久友的计划是到11月底去东京,跑几场热身赛后迎接帝室御赏典挑战。久友休息期间,得正在中山跑了一个第2,又转战横滨,4战1胜,并再次输掉了オールカマーH,只跑第5名。重赏横滨特别他也没能拿下,从第3位被判到第2。11月28日,得正以目黑纪念胜马身份再战目黑纪念,6匹马中跑了第3位,最终以27战9胜、4胜重赏的战绩结束了作为一匹德比马的生涯。
得正胜率不高,却还是总能在重赏中有所发挥,3岁秋天的久友则远没有如此幸运。她先出战了11月21日的一场东京比赛,7匹马里跑第5名。两天后她又仓促出战农林省赏典——关于这个问题还是要做个说明。
如果读者还有印象,应该知道农林省赏典是连合二哩,途程3200米的比赛。理论上在1937年这项比赛已经和帝室御赏典合并了,但实际上合并的工作并没有一蹴而就。直到1938年初,仍然有按照旧式规则举办的比赛。1937年,新帝室御赏典确实将要举办第一届,但旧的农林省赏典仍然在举行,且仍然是最高规格的比赛之一。
回到故事本身。出战农林省赏典的久友还是没有恢复状态,跑了第二名。以两个半马身之差跑赢她的,是德比前就与她有过交手的那位老对手——快乐能力。
那匹在德比上脱落了马具,从而第2人气惨败的3岁牡马。
快乐能力也是德比后回归,10月在中山五战全败,首战甚至11着惨败。之后在横滨跑了两场,终于拿到一场胜利。11月底来到东京,快乐能力状态完全恢复,先是胜出一场比赛,又在农林省赏典这一重要比赛中击败了宿敌久友。
然而,他们的终极考验还在后面——合并后的第一届帝室御赏典,1937年帝室御赏典(秋)。
12月3日,帝室御赏典。
这是一场没什么悬念的比赛。状态正佳的快乐能力和呼吸疾病未愈的久友,胜负很容易分出来。久友只跑了第3位,快乐能力轻松逃切,以3岁牡马的身份胜出帝室御赏典。这是出自天皇赏的第一匹八大竞走马,同时自然也是第一匹3岁天皇赏马。


这场年终大考以久友的德比后5连败和快乐能力3连胜制霸天皇赏告终。为快乐能力的这场胜利增添了传奇色彩的,是第二年的赛事变化。1938年,两项新比赛开设了。阪神优骏牝马在阪神赛马场举办,途程2700米。京都农林省赏典4岁呼马在京都举办,途程3000米。这两项比赛都是3岁限定,均在年尾举办。它们分别演变为后来的优骏牝马(日本橡树)和菊花赏。对于牝马而言,德比-优骏牝马-菊花赏的三冠路线形成了。尽管皋月赏和樱花赏的引入把这条路线变成了变则路线,但还是有一匹牝马完成了它——1943年的クリフジ(Kuri Fuji,栗藤)。
既然3岁马可以在秋季出走优骏牝马(仅限3岁牝马)和菊花赏,那么允许他们出走天皇赏自然是毫无必要的,因为天皇赏和菊花赏的途程没有什么区别。因此,从1938年春季开始,帝室御赏典出走条件变为4岁及以上。快乐能力的3岁制霸天皇赏,一出现便成为了最后一例。直到1984年天皇赏(秋)缩程,3岁马放弃菊花赏出走天皇赏才变成了一件有实际意义的事。从而在1987年年龄限制被放开,而有3岁马在天皇赏夺冠已经是59年后,即1996年的バブルガムフェロー(Bubble Gum Fellow,泡泡糖人/吹波糖)。
当时的赛马迷并不知道之后会发生这么多变化。但他们知道一件事情:久友再这么输下去,马迷对她的耐心和信任就要被消磨殆尽了。前一年的德比马得正生涯拿了4个重赏还没得到什么重视,久友到现在除了那个幸运的德比可还颗粒无收呢。
难道这个幸运的关西女孩不过如此吗?
现在是属于女王的华丽复归
久友没经过太多休息就开始了1938赛季。虽然是一匹关西马,她却还从没踏上过关西赛场。1月14日,回到关西的久友在京都出赛了农林省赏典牝马,这应该是京都赛马场一直举办的牝限连合二哩的延续。这场比赛她依然表现不佳,4匹赛马中跑第3位收场。
之后,久友暂时停止出赛,专注于身体调养和恢复。5月初,她在阪神重新出赛,目标5月15日在阪神举办的帝室御赏典(春)。此时她身体状态较之前有了相当明显的提升。尽管首战告负,两天后的比赛中久友还是跑回第1名,终于结束德比之后的七连败。
随后的帝室御赏典(春),久友却仍没能兑现德比马的预期,2番人气只拿到第3,输给了5岁サラ系牡马ハセパーク(Hase Park,疾驰公园)。这匹老牡马是典型的晚熟马,1936年春季在横滨以ヒキゾメ(Hiki Zome)的名字出道,秋季改为后来的名字,那年他一场未胜。1937年他才开始赢比赛,在37年的那场久友3着失利而快乐能力夺冠的帝室御赏典(秋)中,疾驰公园跑了垫底。1938年,5岁的他正处在全盛期,以最高人气出走,从第3弯道便一直领先,破纪录胜出这场帝室御赏典,跻身八大竞走马之列。

可后续的比赛中,久友恢复了她巅峰时期的状态。或者应该说,这是她的新巅峰。久友迎来了一波四连胜,且场场大胜,尽管春季赛季带着遗憾结束,人们还是重新期待这匹德比牝马能够再进一步,在秋季攀上那座留给古马的最高峰。
10月8日,久友在横滨回归战线。第一场比赛她背了足足70kg,却仍以一个半马身击败了只背58kg的经典年牡马テツモン(Tetsumon,铁门)。这匹赛马这年5月才在东京出道,夏季也勤恳地在福岛出赛,此前9战3胜,却足足拿了5个2着。输给久友是他的第6个2着,他还需要经历8场比赛、3次胜利和1次1位失格才能站在年底菊花赏的赛场上并拿到属于自己的经典赛。接下来是横滨农林省赏典四、五岁呼马,久友迎来了更为强大的对手:スゲヌマ(Sugenuma,菅沼),1938年德比马。然而菅沼自从秋季赛季开始就完全不在状态,尽管久友仍然多背4.5kg,她还是以头差战胜强敌。
由于12月初安排了菊花赏,11月中旬安排给优骏牝马,1938年的帝室御赏典(秋)确定在11月3日。10月17日打败菅沼后,久友马不停蹄地转场东京,预备出走帝室御赏典。10月30日的前哨战,她的骑手兼调教师中岛时一因事故而无法骑乘,临时被乘替的久友爆冷被击败,只得3着,终结了生涯最长的6连胜。
尽管如此,四天后的帝室御赏典(秋),久友还是拿到最高人气。她面对的第二人气马是フェアモア(Fair Mor,公平莫尔),1934年德比马フレーモア(Freh Mor,弗雷莫尔)的全妹。这匹4岁牝马在一年前的帝室御赏典(秋)跑第二名,落后快乐能力,但领先久友半马身。可状态全面恢复的久友自然远强过她,途程增加到3200米的第一回帝室御赏典以久友大差压胜告终。
那个曾经代表牝马军团胜出德比的幸运关西女孩,成为了日本历史上第一匹双八大竞走马。
毫无疑问,这是属于女王的华丽复归。
接下来久友在东京又胜一场。回到关西,她先在阪神胜出,又在京都背负75kg输给少背8kg的盖卡。12月16日,久友以一场牝马限定赛作为退役战。公平莫尔尽管在帝室御赏典(秋)后胜出目黑纪念,能力有所提升,却还是未能打败久友,一场头差险胜宣告了久友的有终之美。
这之后,久友告别了现役,转为一匹繁殖牝马。
你可以见证什么
与久友的顺风顺水不同,去年的三岁豪强快乐能力却似乎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他的1938赛季直到10月才开始,跑了两场,先胜后败。1939年,他又到10月才回到赛场。先败横滨,又在东京连败三场不进前3,包括以5着败走目黑纪念。回到中山的他终于找回了一点状态,从第8、第5到中山纪念第3,生涯末两场则两战全胜,以26战9胜、2重赏的成绩结束了自己的竞走生涯。
这倒也算不上失败,毕竟一个3岁拿下的帝室御赏典就足够让他被历史铭记了。
退役后的快乐能力成为一匹种牡马,但在配种生涯中毫无成绩。他死在1955年的某天,得年21岁。
拿下1938年春季帝室御赏典的疾驰公园则一直坚持跑下去。他竞走生涯维持到7岁,但从那个5岁春天的帝室御赏典后就没什么成绩了。他迟迟不退役纯粹是因为,作为一匹サラ系马,即使退役了也没有繁殖价值。在年龄导致的不可避免的引退后,疾驰公园便失去了一切消息,也没有人清楚他死于何年何月。
1936年的老德比马得正呢?他早在1937年底就退出现役了,之后他未留在日本本土,而是去了朝鲜北部的兰谷牧场当种牡马。1943年后,得正的资料就散佚了,行踪也搞不清楚,只有那场爆出大冷的德比战中骑手伊藤正四郎打断的鞭子还在纪念馆里保存着。比久友年级更低的赛马,会有专门的列传予以详细说明。
同属德比牝马,久友经常被拿出来和后辈栗藤共同比较。直接对比自然是没有可比性,栗藤的能力放眼整个日本赛马史都是最上位(生涯11战全胜,未出1人气,除新马战仅胜1马身外着差未低于3马身,三冠战绩出迟6马身-10马身-大差,菊花赏着差纪录维持至今)。当时的人评价4岁秋天的久友道:“她有力的双腿,好像是在无人的荒原上奔跑,又像是天马直贯长空,无法用语言形容。”“即使是栗藤那样的强马,也最多只能让久友一步而已。”
久友的调教师兼骑手中岛时一因为二战中断了竞马事业,回到广岛务农。战后他短时间复出骑过系驾速步,很快就又回到了广岛。他的儿子中岛启之也成为了一名骑手,但直到成为骑手候补生的时候,中岛启之才知道,自己的老农民父亲竟然在多年前拿到过东京优骏。
1974年,中岛启之策骑コーネルランサー(Cornell Lancer,康奈枪骑)制霸了东京优骏,这是德比历史上第一次父子骑手制霸。可惜他的父亲未能在生前看到这一幕。1976年,久友曾经的马主宫崎信太郎的儿子,宫崎正义,托付友人赠送给中岛启之一件他收藏的中岛时一和久友的人马像。

到这里,故事本应画上一个圆满的记号。马主、生产者、调教师、骑手和赛马,五位一体的充满温情的浪漫故事谁不喜欢呢?
可惜,真实的历史早就把温情的假象撕成碎片了。现在,让我们回到1938年12月16日。这一天,久友在京都退役,成就“有终之美”并转入繁殖。
如果一直这样,倒也不错。但我要告诉你的是,目前久友的战绩是26战14胜,全在中央。
对比下通算战绩,她还有几场地方赛没跑呢。
有终之美,或许吧,至少暂时是这样的,那就足够了。在迎接那场命运注定的惨死前,获得一点点退役时的荣光也算是聊胜于无的慰藉。
但我们还是要继续,继续,听听这场德比史上最大的耻辱。
被祝福的,被诅咒的
退役后的久友转为一匹繁殖牝马,名字也改成汉字,仍然归宫崎家所有。她的第一次怀孕是在退役后的1939年,并于1940年第一次生产,头两胎都没有竞赛成绩。之后,是连续两次不受胎的失败配种。1944年和1945年,久友又生下两胎,1944年的产驹是牡马ヒサトマン(Hisato Man),拿到5胜,退役后定名正友。后一年的产驹是一匹牝马,ブリユーリボン(Brew Ribbon)。同样拿到5胜,退役后定名福友。1946年,宫崎家为了避免在战后的农地改革中失去土地,把久友迁到匆忙建造的新牧场去,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久友又一次怀孕了。
这个孩子最终流产了,更为致命的是,久友患上了子宫内膜炎。之后两年的配种尝试都以不受胎告终。最终在1948年配种失败后,久友从繁殖牝马角色退役,被系养在北海道函馆养老。这个时候久友的马主已经不再是宫崎信太郎,她被留给了宫崎家产业的接班人,宫崎正义。
1949年,这一年久友16岁,赛马业的相关人员找到了久友的马主宫崎正义。
他们提出,希望让久友回到赛场,参加战后刚刚起步的地方公营竞马。
他们嘴上的主义是“作为未来恢复繁殖的减肥替代品,因为身上的脂肪会对怀孕产生不利影响”,心里的生意却很明白。战后马匹奇缺,农耕马都要拉去跑比赛,让久友出赛当然是顺应这一大局。可是他们算盘打得响,心里却也精明。如今宫崎家的海运产业收入大不如前,宫崎正义根本没有足够资金一直系养久友。相关人员正是算准了这一点,给他提出了一个极好的“替代方案”。
对每个人而言都很美妙。宫崎正义的资金问题得以缓解,地方竞马得到了个好噱头和一匹能用的赛马,真是双赢。
唯一输的只有久友。一个老迈的战士被强迫着再度披坚执锐,然后在曾经为她挣下一生荣誉与骄傲的地方被年轻人肆意凌辱。
但是那个年代,人的事情尚且搞不明白,还有谁有心思管一匹马呢?
宫崎正义别无选择。11年前的调教师中岛时一已因为战争转行,久友的阵营变了个样子,中岛时一的弟子小森园正义负责调教这匹老马。1949年10月31日,距离上一次出赛10年10个月又15天后,久友来到户塚竞马场(川崎竞马场前身),跑南关东E级赛。除了比赛途程是泥地1200米,没有任何其他资料。不知道出赛马匹数量,也不知道胜马和人气。久友的第一场泥地赛之旅以失败告终,跑了第4名。4天后,她在户塚跑D5赛,跑了2着。又过了4天,移师柏竞马场(船桥竞马场前身),跑D5-B,这次她拿到了胜利,这是她时隔近11年后的首胜。
奇迹复活,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11月16日,她在柏竞马场晋升C级,跑C特别,还是4着。第二天退回D级跑D5优胜,她再次取胜拿到了地方生涯第2胜。之后,久友准备转战浦和竞马场,继续出走南关东比赛。11月19日,她在完成调教归厩途中,突然后腿瘫软倒在地上,暴毙而亡。据推测,死因是心脏麻痹。
生涯31战16胜,含地方5战2胜。她最后的纪录,是最年长出赛纪录,一直保持到2006年。
久友最终没能活着“回归繁殖”。一匹16岁的老马,心脏无法承受比赛的重荷,本来也是自然而然的,这应当是每个人都能预见的结局吧。有的时候,他们让马在安全的地方等待,把人派到一去不回的地方。有的时候反过来。
也许命运祝福了久友的双腿,却诅咒了她的子宫。
有一首歌的歌词这样写道:(上帝,请让我在变老前死去)现在想来,宁可像1935年的总督那样英年早逝,也没人愿意像1937年的久友这样,受尽折磨与侮辱而最终惨死吧。
久友死后,一部分体毛交还给宫崎家,这是她可悲的第二段竞走生涯的回报。
回看1976年赠送礼物时的一派和气,不知你有什么新想法。
血液在未来流淌
竞马的残酷,上文叙述已经足够详尽。接下来,还是该讲讲竞马的浪漫。
即使久友已经身死,即使她的旧阵营分崩离析,只要她的一滴血仍在赛场上,她就依然存活于世。
所以,才有了我们接下来的故事。
久友在1945年诞下的牝马,退役后的繁殖名为“福友”。她繁殖成绩也不够出色。1959年,她诞下了第六胎トツプリユウ(Top Ryuu),这匹马被政治家田中彰治买走。但是,随着田中彰治在黑雾事件(1966年下半年开始的一系列政治丑闻,引发了日本自民党的内阁危机,但最终以自民党在重新大选中大胜告终。黑雾其名来自一部当时流行的小说,与环境无关。田中彰治事件是黑雾事件中爆发的第一个丑闻)倒台并失去马主资格,这匹马也被转手。久友的这条牝系面临危机,如果牝系消失,她也将彻底在赛马界死去。
1967年,内村正则(Uchimura Masanori)刚刚成为马主不久,他采用的冠名是来自公司名的“トウカイ”(东海)。根据这个冠名,新买入的一匹Top Ryuu的产驹被他命名为トウカイクイン(Toukai Queen,东海皇后)。这是一匹腿部有健康缺陷的赛马。尽管如此,她仍然在马场上奋力奔跑,生涯中共取得了56战6胜的成绩。
这匹马的精神让内村正则大受感动。他仔细研究了这匹马的血统,惊讶地发现她的三代母竟然就是1937年的德比牝马久友!内村正则发誓要拯救这个母系,把久友的牝系发扬光大。1977年,东海皇后产下牝马トウカイミドリ(Toukai Midori,东海绿)。东海绿在1979年10月于中京出道,第三场比赛取得首胜。然而,12月的第四场比赛后,东海绿在调教中膝盖骨折,疼痛到无法正常睡眠。
兽医检查后确认,这匹马最多一周就得安乐死。
内村正则坚决赌了一把。东海绿则依靠自己顽强的求生意志奇迹般地挺了过来。当然,她再也不可能站上赛场了,内村安排她退役做了繁殖牝马。1981年,她和输入种马ブレイヴェストローマン(Bravest Roman,最勇敢的罗马人)的子嗣诞生了,是一匹牝马,内村将她命名为トウカイローマン(Tokai Roman,东海罗马人/东海罗曼/东海浪漫)。
1984年4月18日,东海罗马人站在樱花赏舞台上,人气是21头参赛马中末位的18人气。尽管人气极低,18番大外道也殊为不利,她还是紧咬第一集团,跑出远高于人气的4着,获得了一个月后的优骏牝马优先出走权。
1984年樱花赏,东海罗马人以18人气进板,拿到橡树优先出走权。
1984年5月20日,优骏牝马。反常寒冷的春季气候导致草地无法正常恢复,当天虽为良场,实际草皮质量极差。偏快的步速导致先行马纷纷失速,进入东京终直坂道时,在前面的只剩下樱花赏马ダイアナソロン(Diana Tholon,戴安娜索隆)和东海罗马人。两匹马在最后一刻才分出胜负,东海罗马人以2分31秒9的破纪录时间胜过戴安娜索隆1又3/4个马位,以9番的低人气制霸优骏牝马。久友德比夺冠后的47年,她的牝系四代后裔再次制霸了经典赛。久友天秋夺冠后的45年半,她的血液依然在赛场上流淌,并且还能又一次胜出八大竞走。
血脉的奇迹真的发生了。
东海罗马人出生一年后,东海绿产下了她的半妹トウカイナチュラル(Tokai Natural,东海自然),这匹牝马的父亲是ナイスダンサー(Nice Dancer,优秀舞人)。由于腿部发育问题,东海自然没有参与竞走,直接成为了一匹繁殖牝马。
1986年底,传奇的七冠马シンボリルドルフ(Symboli Rudolph,鲁道夫象征)带着远征失败的遗憾退役,内村正则购买了他于1987年的配种权。原本他的计划是安排东海罗马人在1987年5月的三级赛新泻大赏典后退役,就地转入繁殖并与鲁道夫象征配种。6岁的她此时已显著衰退,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未成想,东海罗马人在这场原本决定好的退役战中跑到第2位。内村临时决定安排她跑完1987年,而已经买到的鲁道夫象征配种权自然不能浪费,由东海罗马人的半妹东海自然代为配种。东海自然受孕后,于1988年诞下了鲁道夫象征的首年产驹,这匹马依照内村的习惯继承了父亲“皇帝”的绰号,命名为トウカイテイオー(Tokai Teio,东海帝王)。
这是一个双赢的安排。东海罗马人在1987年剩余比赛中3次重赏进板,还拿到了一个京都大赏典。更厉害的是,她利用这不到一年时间去了福岛、小仓,并于1987年出走有马纪念,第一次来到中山,这也是她生涯出走过的第10个赛马场。继ヤマノシラギク(Yamano Shiragiku,山野白菊)之后,她在日本赛马历史上第二个达成了出走中央全部10个马场的壮举。
而东海自然和鲁道夫象征的孩子之后做了什么,想来不需要我再科普了。东海帝王1991年5月26日胜出德比,不仅是在父亲鲁道夫象征后时隔7年的获胜,也是继六代母久友1937年的胜利以后时隔54年的胜利。
那个幸运的关西女孩,那个双八大竞走的女王,那个在精明算计中惨死的久友,那个最不幸的德比马,在这一天,因为赛马人的爱、呵护与经年累月的坚持,在东京赛马场,堂堂复活。
附录:马名翻译问题
フジヤマケンザン(Fujiyama Kenzan,藤山剑山/富士山):这匹马的香港官方表记是“富士山”,但很显然是因为香港人强行要求四个汉字马名上限,所以这匹马只得只保留冠名。即便是冠名,“富士山”的常见表述也是“Fujisan”而不是“Fujiyama”。ケンザン意为“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