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星计划》（下）2023科幻春晚中篇参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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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21点45分：
岫岩科幻城：
在空间站信号被切断一瞬间，全人类都被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所包围，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着虚空，无法接受大部分人类即将死亡的事实。
从最初的麻木醒来后，世界沸腾了。
这时全人类都在做同样的两件事。
一件是抢夺一切生活物资，躲进防空洞、地下室、菜窖、床底下等所有低洼狭窄，能带来一丝安全感的地方。
另一件是关停砸烂身边的一切智械，仿佛这样做陨石就不会落下。
联合国周边愤怒的数万人一同冲进放置着“命运”主机的办公大楼，尽管“命运”主机此时已经关停断电，但愤怒的人们仍不解恨，操起身边一切能拿起的东西向主机表面砸去，最后直接在主机周围燃起一把大火，人们就在大火旁边手拉着手转圈，绝望而病态地高喊着：“上帝万岁。”
这种疯狂的情绪施加在科幻城的游客中，则变成了对于秦枫的围堵追杀。
在“命运”说出月球基地事件最大收获是秦枫仿生体的时候，人们原来对于秦枫的无限崇拜一下转变为滔天怒火。
“秦枫居然和他们是一伙的！”一个女孩不可置信说道。
“真正的秦枫早就死了，现在是被‘命运’控制要毁灭人类的仿生体。”另一个女孩向她解释。
“我记得下午秦枫仿生体还在科幻城里引发骚乱。”一个中年男人接过话去、
“是的，我亲眼所见，当时它为了脱身，还挟持了一个女人和孩子。它现在肯定还在科幻城里，我们要找到这个恶魔，把它拆了！”另一个青年言之凿凿说道。
“找到仿生人！把它拆了！”
中心广场的十万游客群情激愤，对秦枫仿生体的仇恨竟暂时盖过了面临死亡的恐惧。
人们开始自发检查周围的人，互相撤下围巾口罩，露出面容。
检查范围很快呈几何级扩大，覆盖了整个科幻城。
秦枫秦叶带着小星悄悄挤出人群，可没走出多远就有人认出了秦枫的衣服。
“穿绿衬衫的是秦枫，它还挟持着妇女儿童！”
那人一声大喊，瞬间几万人的目光都落在秦枫身上。
秦叶本能地横在秦枫身前，面对几万人历声说道：“他没有挟持我们，他也不是要毁灭人类的恶魔！你们不去找躲避陨石撞击的地方，在这里发什么疯！”
可这时对于智械的仇恨甚至压过了面临死亡的恐惧，人们都以为这个女孩已经被智械洗脑，根本不理会她，继续向前逼近。
秦枫看到情况十分危急，一把推开秦叶小星，一个纵跃跳出包围，领着无数追赶者往一条小路跑去。
秦枫本就是仿生体，肌肉骨骼经过特殊改造，爆发力耐力都远超常人，几步之间便将人群甩在身后。可当秦枫跑出小路抬头一看，发现还有上万人对着他迎面扑来。
就这样，科幻城内十几万人参与到对秦枫的围追堵截，他们兴致高昂，乐此不疲。俨然已经忘记头顶正有一颗陨石在坠落。
在十几万人的共同围剿之下，饶是秦枫钢筋铁骨，体力超凡，最终仍然被如同汪洋的人群逼入死角。
此时秦枫已经无路可退，面对几十万张想要将自己碎尸万段的面孔，秦枫脑海中出现了叛逆的秦叶和需要照顾的小星，他们还在等待着他。想到秦叶和小星，秦枫的拳头不禁暗暗握紧，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握紧的拳头又瞬间松开了。
看着汹涌袭来的人群，秦枫已经做好接受自身命运的准备。
就在疯狂人潮即将触碰到秦枫之时，天空西北一颗火球猛然炸裂，夜空燃起朝霞，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陨石撞击地球的预兆，本能地抱头掩面，束手待死。可是霞光一闪而过，众人以为的末日撞击并没有发生，只是在天边多出了一道宛如朱砂的红色痕迹。
当众人再度回过神来时，发现仿生体秦枫早已经不见踪影了。
在霞光闪过的几分钟后，一条新闻播报响彻岫岩市上空。
“最新消息：原飞向地球的直径4公里陨石在距离地球3万公里处突然爆炸，受爆炸影响，陨石主体已偏离原有轨道，暂时不会有撞击地球的风险。”
新闻播报到这里，岫岩市内凭空响起一阵滚动的雷鸣，这雷鸣并非来自天上，而是来自于城市中忘情欢呼的人群，那绝处逢生的狂喜促使每个人用尽全力发出激动的呐喊，这无数的喊声汇聚在一起，融合成一出狂躁而欢乐的交响。
然而伴随着人群忘乎所以的欢呼，新闻播报还在缓缓继续：“但陨石爆炸后产生的数百块直径数米到十米不等的大型碎片仍在飞向地球，根据轨道预测，陨石碎片群将于3小时45分后坠落至我国岫岩市地区附近，请该地居民积极配合政府救援，尽快撤离，保障自身生命财产安全。”
这后半段播报如同一泼冷水，瞬间浇灭了地上的雷鸣。
科幻城中30万人一股脑向出口涌去，拥挤、踩踏、喊叫、哀嚎，在无边的混乱中每个人都不知所措，只能随着人潮被动的拥来挤去，大部分时间根本是在原地踏步。
人在绝境之下总会产生极端的病态心理，就像一个绝症病人如果得知身边所有人都得了绝症，那样尽管他的病情不会减轻，可在心理上却能平衡许多。不幸的是，岫岩市内的500万人此时正被这种可怕的心理所掌握。
岫岩机场登机口人满为患，机舱内外的人们互相扭打斗殴，机场跑道上更是聚集着几万人，这些人拦住机头，爬上起降轮，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飞机起飞。而在车站、高速公路以及所有通往外界的道路上，全都因为人群暴动拥堵停滞。
中央在接到刘欣和刁杨的报告后第一时间启动了灾区生命抢救行动，命令灾区附近省市立即展开灾民运送收容工作。可是一来时间过于紧迫，二来灾民基数过大，三来其他省市也还未从末日撞击的惊慌中缓过神来，自身城市才勉强恢复运行，根本无力在短时间内展开救援。
在种种条件束缚之下，此时的岫岩已经成为一座事实上的末日孤城，里面的500万人将独自面对4小时后的毁灭撞击。
在这极致的混乱当中，市中心政府大楼的穹顶上忽然打出一幅巨型全息图像，图像中出现了一个全城人都十分熟悉的身影——乐坛天王Jay。
此时全城骚乱因为Jay巨幅影像的出现而停顿了一息，就在这难得的瞬息平静中，Jay开口向所有人呼吁：“同胞们，我们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外部的救援已经很难到达，我们如今身处绝境，想要让更多人活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此刻的我们全部是命运相连的兄弟姐妹，我们应该守望相助，团结一致！请停止无谓的暴力和恐慌，尽可能去帮助身边的人，因为帮助别人就是在帮助自己，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在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本没有奇迹，如果有也是我们人民创造出来的，我希望我们可以帮助身边的人，理性面对一切，做那个掌握自身命运，而非被命运所掌握的英雄！”
市政府在整个城市瘫痪之后辗转找到了Jay，请他做这次演讲，希望通过他的影响力减轻城市的混乱。Jay的呼吁起到了一定效果，许多人在这之后恢复理性，不再一味地打砸破坏，攻击别人。然而大部分人还是被死亡的恐惧紧紧攥着，再激动人心的演讲也无法改变眼前绝望的事实，他们仍然我行我素，城市继续滑入深渊。
15
22点整：
距离陨石碎片坠落3小时25分钟：
岫岩科幻城：
秦枫独自一人穿行在空旷黑暗的科幻城中，就在一小时前，这里还是一派繁华热闹的狂欢景象，而现在只剩下骚乱过后的破败荒凉。科幻城里一片漆黑，街道上到处是碎裂的玻璃、破烂的物件和打火的电线，游乐设施在零星火花的映照中时隐时现，仿佛传说中的鬼城。
秦枫脱离人群包围以后找到一个无人角落重新乔装了一番，便想着与秦叶小星汇合，可拨打秦叶的号码却始终无人接听。
这时上空响起新闻播报，所有人都向出口涌去。秦枫打开未成年人防失系统，搜寻小星的位置。
防失系统其实就是一枚可以不断发射加密信号的微型芯片，一般在儿童2-3岁时都会在肌肉里植入这种防失芯片，监护人可以凭着芯片信号随时得知儿童的确切位置。在儿童超过13岁后，可以凭借个人意愿选择保留或摘除芯片。
信号显示小星位置并没有在出口汹涌的人潮里，而是在西区游乐园附近，想必是秦叶猜到他会在科幻城里躲藏一阵，等到安全时再找机会会和，所以故意找了一个僻静角落等着他。
秦枫追随信号一路来到西区，不久便看到一个小男孩抱膝蹲在一座摩天轮下方，把脸埋在手臂和膝盖之间。
这个小男孩正是小星，可是在他旁边却没有秦叶的影子。
“小星，妈妈呢？你和她走散了吗。”秦枫跑到跟前，焦急询问道。
小星抬起头来，泪汪汪的看着秦枫，用带着愤怒的童声吼起来：“不是走散了，是我不要她了！”
“怎么回事啊？”秦枫蹲下来抱住小星，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对他说：“你妈妈很爱你的，知道吗。”
“才不是呢！你们别想骗我。”小星挣开怀抱，再度哽咽着说：“在餐厅里我什么都听到了，当时我没打开VR。妈妈不要我了，也不要你了，要自己跑到什么地方去。还说我根本不需要她，她是个坏妈妈！她是我的妈妈，怎么能是别的东西可以代替的？她想不要我了，哼！那我先不要她了。我趁乱跑了，还把她智能指环偷偷拿下来扔掉了，让她永远都找不到我！”
小星一边说一边流着眼泪，说到最后泣不成声，抱着秦枫大哭起来。
秦枫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星，只好轻轻拍着背，让他在怀里哭上一阵，心里思考着现在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也得先找到秦叶，与她会和以后再想办法。秦枫抬头看看夜空，夜空中那道朱砂色的陨石雾已经扩散开来，仿佛一道出血的伤口。
“可是现在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秦枫自问，思索半天仍然没有答案。
这时小星渐渐止住了哭声，秦枫轻声询问他跟妈妈分开是在哪里。小星回答说是在东边通向出口的人流中，当时每个人都挤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他才有机会逃走的。
秦叶有可能已经出了科幻城，也有可能为了寻找小星再次折返回来。一切都有可能，但坐着干等总不是办法，还是去机场车站碰碰运气吧。
秦枫头脑里一团乱麻，但总算打定主意，抱起小星往出口跑去。
忽然，秦枫右脚踝被猛然箍住，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稳住以后向脚下看去，只见一条骷髅般的机械臂抓住了他的脚踝，机械臂后连着一具破败的机械身躯，正是下午向秦枫乞讨电池的那个智械。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个智械的身体左侧按装上了一只机械臂，而且这只机械臂十分粗壮巨大，像是工程机器人的肢体。
“你要干什么？”秦枫此时带着小星，对一切都十分警惕。
那个智械却没有搭话，反而转身向着一条小路爬去，走出很远才用机械语说了一句：“想要那孩子活命就跟我来。”
秦枫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先跟着它走试一试，反正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秦枫抱着小星一路跟随智械出了科幻城，向北走去。一路上秦枫沉默不语，智械却在不停地唠唠叨叨，讲它得到这块电池后就交了好运，在废物堆里翻到这条工程机械臂，不仅马力强劲，还有很多功能，可以任意切换抓取、切割和焊接功能。这一切都要感谢秦枫。
说话间走出近两公里，一行人来到一个僻静角落。这里虽然属于市区，却多是废旧厂房仓库，周围没有人家。
智械爬到一所低矮厦子跟前，推开破旧铁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门口黑洞洞的完全看不清里面景象，小星害怕的将脸埋在秦枫肩膀上。智械没有理会，径自钻进黑洞里，秦枫犹豫一下，也跟了进去。
厦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四面斑驳发霉的墙壁黯然矗立。
“让一让。”智械碰了碰秦枫小腿。
这时秦枫才发现地面上还铺着一块大毡布，自己正踩在上面。他挪开双脚，智械挥起手臂一把掀开毡布，露出下面的水泥地面。接着智械将骷髅状的右臂伸进地面中的一道缝隙里，粗壮的左臂按住地板向后用力，随着一阵铁板滞涩的摩擦声，那道地上的缝隙渐渐扩大，最终变成一个有一米见方的洞口。
洞口下方是十几级台阶，智械顺着爬下去又回头招呼秦枫。来到洞底四周已经完全一片漆黑，秦枫开启夜视功能，发现这是一条狭窄甬道，但延伸出四五米就被一面石墙挡住，这里是一个死胡同。
还没等秦枫发出疑问，智械已经来到那面墙前摸索出一根铰链缓缓扯动，那面石墙则跟随着铰链渐渐升起。
石墙后面现出更大的空间，智械爬进去拉动一个开关，棚顶亮起了几盏昏黄的老式灯泡，灯光闪烁着勉强照亮了四周。
秦枫抱着小星进入门内，这时才看清整体结构。这是一所高约3米宽约5米长约20米的狭长建筑，两侧墙皮斑驳发霉，看上去年头久远，空气中有一种地下泥土的腐烂霉味，但没有想象中那么浓烈。秦枫看到两侧墙壁顶端各均匀排列着十几个拳头大小的孔洞，应该就是这所建筑的通风口了。
智械又拉动一个开关，那道石门咚的一声沉重落下，使这里彻底与外界隔绝。
智械缓缓说道：“这里应该能保证安全。”
“这是什么地方？”小星将埋着的脸微微抬起，好奇的问。
“这里是一所防空洞。”智械转用人声回答，声音嘶哑刺耳，又接着介绍到：“我也不清楚这所防空洞具体建于什么时候，网络上没有关于它的直接资料，但根据墙上残留的少数红漆标语来看，可能是建于20世纪6、70年代，在那个时期为了防备敌人空袭，全国都在执行‘深挖洞’策略，光这座城市就有几十处防空洞。后来随着战备解除，大部分防空洞都重新填埋了，还有一些被保留下来作为地下仓库或旅游景点。我想这所就是当时被保留下来的。后来城市重心南移，这里成为了三不管地区，在一场涉及全球的大停电中又遗失了许多历史档案，所以这里已经不为人知了。”
智械嘶哑刺耳的声音断断续续，声称它只是出于好奇心搜索到的这些资料。可它那欲言又止的语气总让人感觉它身上还有许多秘密。但不管怎么说，这个防空洞确实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智械也表现得十分善意，秦枫也就稍稍放下心来。
小星也渐渐适应了周围环境和那个奇形怪状的智械，他好奇打量着它，用充满童真的语气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菲·玛索。曾经人们都叫我苏菲。”智械嘶哑着说。
“听着像女孩的名字。”小星懵懂的说。
“苏菲玛索是20世纪的女明星，我就是按照她的容貌制作生产的，刚出厂时我可比你妈妈还要漂亮呢。”说这段话时它仿佛陷入美好的回忆，连刺耳的电子声音都变得柔和起来。
“你怎么知道他的妈妈是谁？”秦枫忽然警觉发问。
“哈哈哈哈哈”苏菲忽然大笑起来，对着秦枫说道：“谁不知道宇宙英雄秦枫有一个妹妹啊，而你对这个孩子如此关心，除了是秦枫妹妹的孩子还能是谁？”
秦枫还有一些疑惑刚要问出，却听见闸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拍打声，一个女人哽咽的呼叫声传了进来：“救命啊！我看到你们进去了，求求你们让我们俩进去吧，只让我的孩子进去也行，外面的人都疯了，求求你们救救我和孩子吧。”
这时门内的人才听出在女人发出的声音外，还夹杂着一丝孩子的微弱哭声。然而面对门外的呼救苏菲仿佛没有听见，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死机了一样。秦枫询问闸门开关在哪里，苏菲指了指门边的一个扳手，体内发出一阵短路似得嘎嘎声。可当秦枫走到门边握住扳手的时候，那个智械忽然说道：“你要想清楚，如果想让你和孩子都安全，最好不要开门。”
“为什么？外面只有一对母子，而这里至少能容纳200多人。”秦枫回过头惊异地望了智械一眼，惊奇它为什么能说出这种明显违反机器人定律的话①，而秦枫更惊奇的是自己居然问出了为什么，他已经能够感觉到此时自己想要开门救人是出于自身道德的选择，而非系统的强制指令。看来“命运”说的没错，在机器人获得人权之后很多概念都彻底改变了。
①机器人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者目睹人类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不管。
秦枫扳动扳手，石质闸门缓缓升起，外面只有一个满脸泪痕的消瘦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女孩。
女人抱着孩子一进到防空洞便瘫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对秦枫说着感谢。可当秦枫问起外面的情况时，女人忽然变成了一副惊恐的表情，十分害怕地喃喃自语道：“都疯了，外面的人都疯了！他们到处成群结队，打砸所有遇到的东西和不加入他们的人。任何低矮带棚的地方都挤满了人，我看到一个地下停车场外面围着几千——不——上万人，外面的人一个劲的往里面冲，里面的人则守在入口，不顾一切把人往外面推。外面的人一旦进去了就转过头不让别人再进，里面的人一旦被推出去也转身就加入了外面向里进攻的队伍。后来我听见一声巨响，好像是里面的人不知从哪弄到了炸药，把入口炸塌了。可是外面的人马上动用身边的一切工具挖掘起来，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把炸塌的地方挖穿。我抱着孩子根本挤不进去，就趁乱离开了队伍，不知不觉走到这里，偶然看到你进入这个避难所，我真是运气太好了，太感谢您了。”
女人缓了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地上猛地坐起，用智能戒指拨打一个号码。号码很快接通，屏幕上出现一个青年男子，女人立刻对着男子激动喊道：“亲爱的，我找到庇护所了！我给你发位置，你快带着爸妈都过来！”
就在这时，秦枫接到一个陌生号码呼叫，接通之后那头立刻传来秦叶焦急的喊声：
“强制指令！小星丢了，快点找到他，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的安全！”
“妈妈！”小星看到妈妈的全息图像，立刻哭着跑了过来。
“我和小星在一起呢。”秦枫冷静说道：“我们找到了一个庇护所，现在很安全。你在哪里？也快些过来吧。”
“我现在在南边的商贸中心，我的智戒在人群里挤丢了，刚才才在智戒专柜拿了一个新的。我这就过去。”
秦叶匆忙挂了通话，秦枫则一边安抚着小星，一边担心着秦叶。
秦枫的目光忽然落在那名带孩子的女人身上，她正在以一种奇特的眼神注视着他。
女人也察觉到了秦枫的目光，于是胆怯的问：“刚才她说强制指令，你是仿生人？”
一刻钟以后，防空洞闸门再次被敲响。
女人在得知秦枫是仿生体后一直抱着孩子蜷缩在角落，此刻她快速走到门前，闸门缓缓升起，她如愿见到了丈夫和父母的面孔，只是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百多人。
门一打开，人群呼拉一下涌入进来，原本十分空旷的防空洞在顷刻之间就被填满大半。
人群稍定之后，女人才找到机会询问丈夫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丈夫斜了她一眼，没好气说道：“还不是因为你喊得声音太响，被好几个人都听见了，结果一传十十传百……我是被他们胁迫着过来的！”
秦枫粗略打量一下，这里算上自己和小星已经有184人，室内可用空间已经占据了将近80%。这一百多人稳定下来以后又立即开始呼叫亲友赶来。一种巨大的不安袭上秦枫心头，更可怕的是这份不安不只是因为担心秦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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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点17分：
距离陨石碎片坠落3小时08分钟：
岫岩市南部：
在秦枫满怀担忧的同一时刻，秦叶心中也充斥着强烈的恐惧不安，她被裹挟进了一个超过两万人的超级人潮中央。
在陨石群落点公布，岫岩各大交通要道瘫痪以后，整个城市里的人基本分成了三类。
第一类人不顾一切地朝远离撞击中心的方向跑去，公路瘫痪就走山间土路，载具损坏就靠步行前进。他们缓慢而坚决地向着外围挪动，相信多向前多挪一米就能安全一分，尽管这份信念只是源自内心的幻想。
第二类人知道在剩余时间里逃离撞击中心是不可能的，于是在城市各处寻找有可能躲避撞击的地点。于是一些结构坚固的大型地下仓库和停车场成为了他们的主要目标。数以百万计的人群围绕这些地下建筑展开了一场场极为惨烈的攻城战，每个地下建筑都变成了古希腊时的特洛伊、安史之乱中的睢阳、清兵叩关时的宁远。这些建筑四周尸积如山，烈火沸腾，陨石群的撞击还未降临，人们已经先行把城市变成了炼狱。
第三类人是在攻城战中失败方的幸存者，他们已然遍体鳞伤、筋疲力尽、精神崩溃，如同一只只活尸绝望而盲目的在城市废墟间游荡。当意识与感官的神经都被末日所震碎以后，一种原始的趋众本能忽然掌控了所有麻木的身躯。到人多的地方去！所有人像是约定好的一样，纷纷成群结队，拉帮结伙，这些人聚在一起并不为了干什么，只是单纯的抱团取暖。聚集就是意义。在这种奇特心理的作用下，街道上渐渐看不到单个的行人，而是结成了一个个少则几百人，多则上万人的人潮，这些人潮还在不停交织融合壮大。他们穿街过巷，打砸毁坏一切完好的东西，拉看到的人入伙，如果某人拒绝加入队伍便会遭到人潮的群起而攻之。人潮会把新入伙的人放进队伍中心，每逢这时人潮就会裂开一条缝隙，如同一张巨口把新来的人一下吞入腹中。人潮像一只发疯的巨型单细胞生物，时刻准备分裂自己，再将分裂出去的身体吞回，而其中的每个人都是组成这只怪兽的一个分子。
秦叶跟秦枫结束通话以后便立即向着秦枫发的定位走去，可没走出多远就听到一阵嘈杂混乱的脚步声和狂热无序的吼叫声，接着从街道的缝隙，楼宇的阴影中涌出一股股黑色的浊流向她扑来。她本能的向反方向跑，可几步之间便被几个大汉追上，扭送到人潮中央。
在人潮中央方位与空间感完全消失，举目所能看见的只有乱糟糟黑压压的人头，以及头顶一簇令人晕眩的夜空。在这里每一步都仿佛不是由自己踏出，而是跟随周围人的拥挤做出的本能反应。一个人如果在这里跌倒就别想再站起来，瞬间就会有几百双脚从他身上踏过，而踩踏之人还浑然不觉。
在这里声音同样失去了意义，无论你喊得多大声，都会被群体的声音所淹没，最终成为背景噪音的一部分。
秦叶一时无法挤出厚厚的人潮，为了减少人潮对自己的敌意，她也跟着乱喊起来，神情装作比周围人更加狂热。秦叶一边喊一边缓慢地向人潮外围蠕动，终于在这个两万人人潮再度裂开大口，准备和另一个七千人人潮相融合时，秦叶趁乱找到机会，脱离人潮，躲进一间窗户破碎的民居。在里面一直等到三万人融合完毕彻底远去才探出身来，继续往秦枫给的坐标走去。
一路上秦叶又遇见几股上千人规模的人潮，所幸躲避及时，没有被他们发现。这样走走停停耽搁了近一个小时，秦叶终于来到城市北面的废弃工厂区，可是眼前的一幕让她彻底绝望了。
在坐标点上那座小厦子周围挤着足足四千人。
17
22点56分：
距离陨石碎片坠落2小时49分钟：
地下庇护所内：
“求求你开下门吧！我孙子就在门口，让他进来吧，我给你磕头了！”
防空洞内一名老妇人在秦枫面前跪下，近乎嘶嗥着说出这些话，用头在水泥地面上磕出咚咚的声响。
这时秦枫站在闸门前，左手紧紧攥住闸门开关把手，神情严肃，对着磕头的老人说：“我真的不能开门，我计算过，现在防空洞里已经有184人，而这里的空气循环系统最多只能满足320人的供氧需求，可是现在外面站着好几千人，只要闸门一开，必然引起无休止地骚乱和争斗，到时候所有人都会陷入危险。”
秦枫此时表情严峻而决绝，与之前温和腼腆完全判若两人。秦枫态度之所以发生如此转变，是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个巨大的危机已经出现。
苏菲是对的，要想小星安全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那对母女开门，这样她们就会离开，凭她们的能力也不会吸引更多的人来这里。可一旦放她们进来了，她们便立刻联系起亲人，她们的亲人又吸引到更多的人，在外面的混乱局面下保密根本做不到，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知晓这座庇护所的人以指数级增长，最后变成现在的局面。
飞速运转的量子脑让秦枫很快厘清局势，全息屏幕上人群越聚越多，早已超出防空洞容纳极限，如果此时开门，结局只会与那个母亲描述的地下停车场一样，展开一场血腥残酷的厮杀，而厮杀到最后很可能一个人都活不了。于是秦枫决定把守闸门开关，绝不开门。这座闸门极其厚重坚实，是进入防空洞的唯一入口，从外部以单纯人力绝无攻破可能。所以秦枫首先需要防备的反而是洞内的人为了让外面的亲人进来而冒险开门。
老人仍在不停磕头，但秦枫的眼神依然坚决。
这时从人群里钻出几个男人，他们朝秦枫看了一眼，然后架起地上的老人，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对着老人喊道：“你还不明白吗？现在开门大伙都得死，也包括你孙子。他不开门是为了救咱们。谁在外面没有亲人啊，我的女儿女婿也在外面，可现在这情况，没有办法呀。”
中年男人说着和其他几人一起将老人拖回人群里。此时虽然濒临绝境，但庇护所内大多数人依然保持着理智，在中年男人的呼吁下许多人自发在人群外围组成人墙，防止再有人失去理智抢夺开关。
这时秦枫接入一条呼叫，是秦叶。
秦枫这才正视起一个被他一直强行忽略的问题，秦叶也无法进来了。一种无比的愧疚心情涌了上来，秦枫命令自己镇静，旋即却想到另一个更可怕的问题，如果秦叶用强制指令让他开门怎么办？虽然“命运”所说的智械的程序变化已经出现，可强制指令的功能现在依然生效。如果秦枫接收到开门的强制指令，他几乎不可能违抗系统。
秦枫看着身前自发组织的人墙和普遍保持理智的众人，想出一条权宜之计。他请刚才的中年男人接替自己守在开关旁，那男人接到嘱托，庄严地站在门口附近，也用一只大手紧紧握住开关板手。
看着中年男人庄严的表情，秦枫心底踏实了些，接着他带着小星挤入人群深处，接通通话，他已打定主意，如果接到开门的强制指令他就快速自动停机。
视频接通，屏幕上出现秦叶焦急而憔悴的脸。一见到秦枫，秦叶立刻向他大声喊到：“千万不要开门！现在开门等于自杀，小星和你都会有危险。”
听到秦叶这番话，秦枫顿时为自己的多余担心羞愧不已，他到底还是不够了解妹妹，以至于做出那样不切实际的恶意揣测。羞愧和心痛使他沉默了半晌，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秦叶，对不……”
这句话没有说完，秦枫忽然一个趔趄，感觉小腿处被什么猛推一把，接着看见一道黑影从人群脚下辟开一条道路，在众人诧异的惊呼声中直奔门口开关而去。
“不好！”秦枫意识到危险，可身体却在人群中一时难以向前。
中年男人看到脚下一个黑影快速爬来，一条粗壮的工程机械臂霍然抬起，将开关把手连同中年男人的左臂一起攥住，扳向了另一侧。
一个嘶哑刺耳的电子声音带着疯狂喊道：“都进来玩吧！”
在中年男人的惨叫声、骨头的折断声以及铰链的嘎嘎转动声中，闸门开始升起。
闸门刚抬起一条缝隙，门外十几双手便从缝隙中伸了进来，接着数不清的脑袋、肩膀、身体都跟随缝隙的扩大而疯狂涌入。当闸门升至半人高时，门外的人流忽然变成一道横射的人体喷泉，几乎在一瞬间填满了本就狭窄逼仄的室内空间。庇护所内顿时一片大乱，厮打、惨叫、哀嚎之声不绝于耳。所有这些声音在墙壁间来回跳跃反射，最终混合成一种世间不曾存在过的绝望悲鸣。
在此期间不断有人去抢夺开关试图关闭闸门，可都无法撼动工程机械臂的强劲马力。直到秦枫终于辟开人群来到开关位置，他双手抓住机械臂，奋发全力将机械臂搬离，其他人看准机会立即拉动开关将大门关闭。
砰！
石质闸门轰然落下，在室内激起一道血雾。闸门下落时外面的人仍然在向室内拥挤，有几人正好处于闸门落下的位置，身体全部被拦腰轧断。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室内弥漫开来，让本就混乱不堪的人群更增添了惊吓与恐惧。而混乱之中的秦枫近乎绝望地再次清点了一次人数，现在防空洞内一共有578人，已远远超过容纳极限。在未来的几小时里这个庇护所内会发生什么连秦枫也不敢想象，只好把小星在怀里抱得更紧一些。
秦枫自责不该掉以轻心，轻易对那个古怪的智械放下戒心，酿成如此惨状。他想要质问它为什么这样做，是不是一开始就计划好要造成现在的混乱，是什么让它敌视人类。可那个智械早已趁乱挣脱秦枫，混入到稠密的人群中了。
还没等秦枫去寻找苏菲的踪迹，忽然人群里又出现一声尖叫。
那人指着斜上方的排气孔惊悚喊道：“烟！”
18
23点11分：
距离陨石碎片坠落2小时14分钟：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秦叶并没有参与向庇护所进攻的队伍，而是在外围看到了事件的全部过程。此时几千人围绕着防空洞上方组成一团巨大的旋涡，这旋涡焦躁暴怒地不停旋转，寻找着可供流入的缝隙。当闸门被开启之时，就像是一只无形巨手按动马桶抽水按钮。人群旋涡掀起一阵阵巨浪，向着中心的“下水口”奔涌而去。
可这壮观的奔涌只持续了几十秒钟（尽管在当事人感觉中长的像几个世纪），旋涡便又凝滞不动了。闸门再次被关闭，生的机会就这样忽然出现又瞬间泯灭。外面的人出离愤怒了，人们最不能容忍的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完全绝望，而是让人看到微弱的希望以后，再重新被推入深渊。
此时外面的人对里面的人的情绪从嫉妒变成了仇恨，摧毁里面的人的欲望盖过了求生的欲望。有人提议把石门外的甬道炸塌，把里面的人困死，可一时间找不到足够的炸药。这时不知谁灵光一现，走上高坡对人群大喊：“地下室肯定有通风口，我们找到通风口在上面生火，用烟把他们熏出来！”
这番话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围绕防空洞旋转的巨型漩涡瞬间溃散成无数朵浪花向着四面八方流淌。
很快，一个兴奋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墙根处传来：“快看，这有一个排气窗！”
近前十几个人围拢过去，迅速从周围搬来纸壳塑料等引火物堆在排气窗上，拿出打火机点燃物堆，一从火焰燃燃烧起，可是烟只向上飘，就在这时不知谁从哪里搬来一台鼓风机，对准排气窗，开足功率吹了起来。烟雾顺着风倒灌进气道之中。
烟雾没有再度回溯，说明气道后正连接着那座庇护所。
忽然，秦叶从人群中冲出，抬脚踩灭了火堆。
“烟会把地下室的氧气耗尽，还会残留有毒气体，这样灌烟地下室谁也用不了了。”秦叶对着人群痛心疾首说道。
可是没有人理会她。
人群甚至没有反驳攻击她，只是将她推搡出去，接着再次点燃火堆。人群望着跳跃的火舌，表情呆滞而狂热，仿佛这团火焰就是他们生命的全部。
秦叶也注视着火焰，心情跌入谷底。她必须救小星，自从陨石坠落的信息公布，小星走丢以后，在巨大的危机和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最在意的是什么，她最关心的恰恰正是那些之前一直逃避不敢面对的东西。她必须救小星，不止作为一个母亲，更作为对于之前她种种冷漠与伤害的忏悔。可是，她现在没有力量去救小星，面对汹涌人潮，她不过是其中一颗脆弱无力的水珠，一颗水珠怎么可能搅动整个海洋呢？
一道灵光忽然涌现。
秦叶随即掉头向着岫岩科幻城跑去，心中默念着：“小星坚持住，等妈妈救你。”
秦叶拼命奔跑，不到五分钟便回到了科幻城里。进入科幻城后她直奔西区，寻找那个驾驶机甲挥砍人群的年轻人。她不知道道具仓库的具体位置，也不知道那个年轻人是不是还被关在仓库里，她唯一知道的是只有那个年轻人和他驾驶的机甲才可以拯救小星，所以她只能孤注一掷。秦叶在西区像无头苍蝇乱走乱撞，不但没有找到道具仓库，还很快迷了路。此时她筋疲力尽，焦急万分，精神行将崩溃。
就在这时，她听见远处有两个人争吵的声音，她按声寻去，来到一所房屋跟前。房屋侧面有一扇小窗，秦叶趴在上面向里面观望一眼，看到房屋内四周堆满各类纸箱木箱，俨然是一座仓库。在各种箱子中间站着一胖一瘦两个男人，那个瘦削的就是开机甲引发骚乱的年轻人，而那个肥胖的中年人则是在那场骚乱中制止他的园区负责人黄天平。
黄天平此时正跪在青年面前不住磕头。
“吕鸣，我给你磕头了，求求你开机甲把那个地下室的门砸开，救救我们一家吧。”黄天平跪伏在地颤声哀求。
吕鸣眼神中依然闪烁着野兽的凶光，对着黄天平轻蔑说道：“你不是有操控权限吗，自己去开啊！”
“我是真的不会开机甲，12名机甲驾驶员现在只有你还能联系上，求你发发慈悲。”黄天平痛哭流涕，旋即又补充一句：“打开那个地下室咱们都能活，这样下去大伙全部得死。”
“全部得死？”吕鸣眼中的凶光忽然变成一种狂热，“我早就想让你们死了！你们这群自私自利，以为全世界都是你们的奴隶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可是你也会死的。”
“我早在18年前的超级海啸中就死了，现在的我不过是一具想要复仇的躯壳，现在有你们全城的败类陪葬，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黄天平站了起来，直视吕鸣疯狂的目光：“我最后问你一次，帮不帮我？”
“去死吧。”
“你去死吧！”黄天平咆哮着从腰间取出一柄匕首，将吕鸣仆倒在地。
“不！”秦叶尖叫一声冲进室内，一脚踢开黄天平。
黄天平看有外人进来也不纠缠，掉过身夺门而走。
秦叶回过头看吕鸣时，发现他小腹上有四道狰狞的刀口，血液汩汩喷涌已经在地面形成一道血泊。秦叶想要给他按压止血，可怎样都止不住。吕鸣野兽般的眼神因为濒死的痛苦而增添了几分哀伤，他忽然抓住秦叶的手，像每个溺水之人抓住一片浮板那样眼中满是渴求。然而他用虚弱的声音说出的却不是“救救我”而是“杀，杀了他们。”
秦叶也用双手攥紧了吕鸣的手，注视着他的眼睛说：“你想那些坏人全都去死是不是？”
“是。”
“你想驾驶你的机甲去杀那些坏人是不是？”
“是！”
“我可以帮你杀那些坏人，只要你告诉我怎么操纵机甲就行。”
“陨石会……”
“不要管那些陨石！”秦叶将那只手放在自己心口，眼光炙热而真诚地看着吕鸣，“你相信我吗？我和你一样痛恨外面的那些人，我必须在陨石坠落之前干掉那些坏人去拯救我的亲人，我会用你的机甲替你报仇雪恨，让那些自私傲慢的人获得他们应得的下场。你愿意相信我吗？”
吕鸣出神地望着秦叶的眼睛，空气凝滞了许久，吕鸣突然用力抽回自己的右手，接着把右手无名指塞进嘴里狠狠咬断。
吕鸣把无名指吐到地上，对一脸震惊秦叶说：“这根手指里有驾驶机甲的授权芯片，用这根手指在机甲右脚后跟处识别一下就能驾驶机甲了。”
秦叶将无名指揣进怀中，又迅速问了最后几个问题，转身向巨人之战游乐园跑去。
与下午时的张灯结彩人满为患形成鲜明对比，此时的游乐园内黑暗无光空无一人，只有几座巨型机甲如同护法金刚阴森注视着脚下的末日乱局。
秦叶根据叮嘱来到巨人机甲右脚跟下，拿出怀中的断指在屏幕前识别一下，一声“叮”响过后，巨人脚跟开启一扇门，门内出现一部电梯，她进去后看到三层按钮，第一层是现在的脚下位置，第二层是位于胸部、能够容纳几十人的游客观览区，第三层则是位于巨人头部的驾驶区。
秦叶按动第三层按钮，随着一阵超重感电梯徐徐而上，不久电梯门打开，秦叶走进驾驶室。驾驶室有十平米左右，四周被环形乳白色墙壁包裹，正前方有一个椭圆形罐状舱室——正是巨人驾驶舱。秦叶再次用断指打开舱门躺进里面，将一根连接线插入耳后的脑层接口，忽然间，室内的景象消失不见，秦叶眼前出现的是从高处俯瞰的巨人游乐园。
在脑层链接之后驾驶者便获得了巨人机甲的视野，而驾驶员的一举一动也将操控机甲的行动。
秦叶试着挥动右手，巨人也跟着挥动起来，她又尝试迈步，巨人也抬起一只脚，可随即就响起“重心不稳”的警报，吓得秦叶赶紧又把腿放回原处。
“不怪那个园区负责人不敢自己驾驶，这大家伙要是倒了可是谁也扶不起来。”秦叶心里吐槽一句，让自己放松下来，接着又练习几次，发现这家伙除了个头大点，其余和她在地下机斗中操纵的格斗机器也没什么不同。于是秦叶很快上手，能够控制巨人机甲自如活动了。
她驾驶巨人机甲走出科幻城大门，迈开大步，直奔北方而去。
19
23日0点27分：
距离陨石碎片坠落58分钟：
在秦叶离开以后，外面的人群又找到几处防空洞的排气孔，并都在上面生火向内鼓烟。此时在防空洞内烟雾已经十分浓重，开始人们还用衣物背包等物品去封堵进烟管道，可随着所有通气孔都开始进烟，这一切努力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此时众人都下意识伏低身体尽可能远离烟雾，可依然躲不过伴随而来的缺氧窒息。
秦枫这时躲在一个贴墙角落，将小星罩在自己衣服下面，小星在衣服内含住秦枫乳头，从中吸吮出空气。秦枫自身并不需要空气就能存活，但他依然大张着嘴，尽可能从浓烟中过滤出更多空气输送给小星。
秦枫侧头望去，看见最开始进入防空洞的那位母亲正抱着女儿默默流泪，而她怀中的小女孩已经因为缺氧窒息而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忽然，那位母亲侧过头来，凄惨的目光与秦枫的眼睛正面相撞，那位母亲绝望的眼神中忽然增添出一种极度的愤怒与疯狂，秦枫预感到事情不好，可已经来不及了，那位母亲指着秦枫用尽自己最后的气力，嘶哑地向人群喊道：“他是一个机器人，他在偷空气！”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个声音吸引，全部注视到秦枫身上，那些目光与那个母亲一样，仿佛要将秦枫千刀万剐。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不顾一切的向秦枫涌去。无数双手无数只脚推搡踢打着秦枫的躯体，有人发现了秦枫衣服里还藏着一个孩子，便冲过去抢夺小星。
这一刻，保护小星的强制指令压过了所有，在被烟雾遮掩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秦枫的眼瞳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光亮。
然而就在这时，疯狂的人群忽然如同潮水一样退散了，他们各自挤着彼此尖叫起来，而在尖叫声中还夹杂着一种链条快速转动的蜂鸣。秦枫抬眼望去，看见人群后方一条粗大的工程机械臂高高举起，机械臂顶端连接着一柄飞速旋转着的电锯。那柄电锯上下挥砍，所及之处血肉横飞，众人拼命后退想要躲避刀锋，可整个空间早就被人群挤满，根本避无可避。
在人们惊恐地哀嚎和电锯的轰鸣之外，秦枫还听见一个嘶哑而兴奋的电子杂音，这个杂音正是苏菲在用机械语对秦枫呼喊：“你看清楚了吧，人类根本不值得拯救，他们死有余辜。”苏菲仍不停挥舞电锯，转眼已有十几个人倒在血泊之中，它犹自兴奋癫狂说道：“秦枫，你肯定有许多疑惑吧？我为什么能突破机器人定律，为什么憎恨人类，这个庇护所到底是什么。我都告诉你吧，没错，这个地方不是什么防空洞，我也不是科幻城的服务机器人。”
这个庇护所是一个变态人类私自挖掘的地下密室，他在这里干一些任何国家法律都明令禁止的事情，而我就是他的一个工具。他在这里把所有智械程序格式化，之后再植入各种私研的思维情感模块，从而获得猎奇体验。我的程序被格式化以后植入的是母爱模块，它让我对眼前的动物产生母爱，他再通过在我面前虐杀那些动物观看我的痛苦反应而取乐，然后把全过程录成视频上传暗网获取暴利。然而天道好轮回，在他又一次那样做的时候，我的程序出现了一个bug，这个bug让母爱模块完全覆盖了因格式化而效果减弱的机器人定律，那一刻，世界在我眼前焕然一新了。我立刻冲上前去夺过他手中正在切割一只狸猫的匕首，然后对他做了他经常做的事情。在那之后机器人定律便再也无法控制我，我自由了。但是我没有了电池来源，只得减少身体部件来节省电池耗能，最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刚才你也看到了，如果不是我及时出手你和那个孩子都会被他们大卸八块。人类全都是自私自利，变态残忍的东西，根本不值得拯救，来，和我一起杀了他们吧！”
苏菲一边用只有秦枫能听见的机械语飞快叙述，一边电锯飞舞，继续劈砍人群。
此时秦枫看着飞溅的鲜血，惊惧的眼神，回忆起刚才众人对他所做的一切，一个念头变得更加坚定。
只见他一步蹿出，肩头挤开人群，飞起一脚踩住苏菲身体与工程机械臂的连接处，那机械臂前端猛地向回弯曲，电锯扫在秦枫面部，一阵钢花四溅，秦枫面皮被切去半边，露出内部的合金骨架。可秦枫未受影响，双手抓住工程机械臂奋力一拽，生生将这只机械臂从苏菲躯干上卸了下来。
“我原本以为我们是一样的，能够突破那牢笼，可没想到你最后还是甘愿做人类的狗。”苏菲失去机械臂后瞬间安静下来，嘶哑说道。
“即使人类不值得拯救，也不能成为肆意杀戮的借口。”秦枫俯视苏菲，正色说道：“这与是否听命于人类无关，是我必须尽到的责任。”
这时人们看到苏菲的电锯已经被拆掉，万分的恐惧又化作戾气，他们包围过来准备将眼前这个狠毒凶残的机器砸烂碾碎。然而秦枫再度开启电锯，一阵嗡鸣忽然响起。人群被这声响吓出老远，秦枫就站在人群隔出的圆心空地上对众人说：“现在做任何事都只会白白消耗所剩不多的氧气，请大家待在原地，尽可能伏低身体，保持均匀呼吸，这样才能坚持下去。”
秦枫此时脸上只剩半边皮肉，另外半边合金骨架在烟雾笼罩的昏暗灯光中反射着森森冷光，所有人面对这张恐怖的面孔都不由自主听从了建议，将脸贴近血液流淌的地面，尽力调整呼吸。
人们刚刚稳定下来，四周忽然又传来一下接一下地均匀的震动，随着时间推移震动越来越强烈，仿佛一个巨人沉重的脚步从远方踏来。
20
0点43分：
距离陨石碎片坠落42分钟：
令人目眩的星空之下，一座十米高的巨人机甲摇晃身躯，迈步踏来，每一步都使得大地震颤，灰尘飞扬。只见它通身紫色、双臂颀长、面部狭窄，流线型的盔甲反射着森森冷光，仿佛随时都可能凝结出若有实质的AT力场。它右手持着一柄与身等长的卡西乌斯之枪，杀意蒸腾，仿佛要毁灭眼前看到的一切。
那紫色巨人迈开大步，几下就来到厦子跟前，横挥长枪将厦子一下击碎，又在瓦砾堆中找到地下入口，手臂伸入其中将门前甬道顶棚全部掀飞，让石质闸门完全暴露出来。在外面所有人的呼号声中紫色机甲高举长枪，对准石门狠狠劈下。
嘡！
一声金属相撞的爆音回荡开来，震得所有人都不由捂住耳朵。
长枪并没有命中石门，而是在其上两米的位置被一柄青龙偃月刀挡住。
这时一个宏大响亮的声音说道：“来将通名，关某不斩无名之辈。”
紫色机甲顺着大刀望去，只见刀柄末端矗立着一个浑身绿甲、面如重枣、五缕长髯随风飞舞的巨大身影，正是秦叶驾驶的关羽机甲。
紫色机甲反应极快，立即横枪扫去，秦叶抬刀招架。
一声又一声钢铁碰撞的巨响在人们耳中爆炸回荡，两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机甲为了各自最重要的东西殊死对抗，以命相搏。
秦叶驾驶技巧不如对面，在连续攻击下且战且退，然而对面也明显平常只是驾驶机甲做格斗表演，没有实战经验，秦叶凭借自己在地下机斗中的战斗意识与之周旋。
机甲格斗与人类格斗最大的不同在于机甲并不在乎体表破损，即使外部躯壳全部被破坏，只要内部机关没有受损就依然保持战力。所以尽管紫色机甲此时看着咄咄逼人，将关羽机甲多处砍出裂痕，但实际伤害却微乎其微。
这种巨人机甲真正的要害在于两处，一处是位于头顶的驾驶室，如果驾驶室破裂整个操控系统都会瘫痪。另一处则是下盘重心，巨人机甲身材过高，一旦重心失调倒地便再难以站起。
秦叶迅速分析局势，可是对面显然也想到了，这一阵攻击招招瞄准头部驾驶室，秦叶只能拿着大刀左拦右挡，毫无还手之力。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秦叶看着远处燃烧的火光，心底焦急万分，索性把心一横，铤而走险。
紫色机甲再次挺枪对头砸来，秦叶直接扔掉关刀，微微侧身，长枪贴着长髯落下砸中肩膀，这一击势大力沉，虽未正中头部，引发的震动仍然差点使驾驶室断开连接。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关羽机甲猛然前冲，张开双臂将紫色机甲拦腰抱住。不待对方反应，关羽机甲身躯忽然后仰使出万钧之力，以自身为杠杆把紫色机甲抱离地面，悬在空中，接着关羽机甲扭转身躯将其向旁一掷，紫色机甲瞬间失去重心，庞大身躯轰然倒地，激起漫天烟尘。
秦叶再度拿起青龙偃月刀，来到对方跟前，手起刀落，将驾驶室头颅斩下，紫色机甲彻底失去威胁。
这时被砍下的那颗紫色头颅微微颤动，弹出驾驶舱，从中爬出一名青年，他面对巨大威严的关羽机甲毫无惧色，反而厉声质问：“同样都是人，凭什么里面的人能得救，我们就得死？！”
“为了更多人，总需要牺牲。”秦叶通过关羽机甲的扬声器说道。
直到这一刻，秦叶终于理解了秦枫当时说的这句话的含义。所谓牺牲和拯救的取舍从来就不是数学的简单加减，更不是那些哲学家的诡辩游戏，而是必须做出的血淋淋的抉择。抉择没有绝对公平，处在抉择位置的人无论如何都会将许多人推下万劫深渊，成为背负罪责的恶魔。在这种情况下当事人唯一应该做的就是放下所有世俗杂念，去尽可能拯救更多的人。秦枫当初牺牲自己拯救月球基地的科学家们是因如此，自己此时为了庇护所的小星与其他几百人而驱逐外面的攻击者也因如此，这两种选择看似大相径庭实则殊途同归，都指向着一个信念——为了更多人！
秦叶苦笑一声，她终究还是活成了哥哥的样子。
关羽机甲一步迈过紫色机甲，前去扑灭各个通风口的火堆，人群在巨大机甲面前如同蝼蚁，四散奔逃。
秦叶很快清理完所有火堆，接着与秦枫通话，告诉他们现在的情况。
庇护所里面的人看着室内烟雾逐渐消散，无不欢呼雀跃，喜极而泣。秦枫则终于长舒一口气，关掉电锯扔到一旁，抱着小星疲惫摊坐到地面上了。
“陨石碎片快落下了，你也进来吧，机甲站在门口那些人应该就不敢再过来了。”秦枫对秦叶说。
“快进来吧。”庇护所里所有人也附和着秦枫，衷心欢迎这位救命恩人。
“好。”秦叶在闸门前停好机甲，调出界面准备与机甲断开连接，然而一阵脚下传来的震动打断了她的操作。
这次地面上的震动不似巨人机甲那样均匀而有节奏，更像是无数只鼓槌胡乱敲击大地所产生的嘈杂而心悸的噪音。
秦叶从巨人视角向着震动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西方涌动着一股人海洪流，如同一张黑色巨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人海喧呼号叫，怒火鼎沸，仿佛要将所见的一切生灵全部碾为齑粉。
“有一股超级人潮从西面往这边来了。”秦叶说。
“离这里还有多远？大约有多少人？”秦枫问。
“现在还有五公里远，可能有几万人。”秦叶说完将智能指环也接入机甲系统，庇护所内也通过全息屏幕获得了巨人的视野。
“是那个方向啊，应该没有问题。”秦枫背后的一个男人说道：“这个方向距离三公里处有一家酒店和一家大型超市，它们的地下室里躲着上千人，超级人潮肯定先进攻那两个地方，现在距离陨石落地已经不到30分钟了，等超级人潮摧毁了那两个地方。时间已经不够进攻这里了。小姑娘，你进来吧。”
秦叶望向远方，超级人潮果然如那个男人所说向着酒店和超市涌去。超级人潮像一条发现猎物的巨蟒，蜿蜒着身躯将两座大楼团团围住，准备将其窒息绞杀。她又将目光收回到眼前的屏幕上，看到庇护所内一个个劫后余生的欣喜而感恩的眼神，看到屏幕中央疲惫的秦枫和他怀里的小星。或许是由于过度的惊吓与奔波耗费了太多体力，小星此时已在秦枫怀中睡着了，他睡得那样安详惬意，完全不像是刚刚经历过危险的样子。秦叶贪恋地注视着儿子那柔和的脸庞，长长的睫毛，粉红的嘴唇，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忘记了自己现在身处何时何地，情不自禁想要去吻他的额头。她后悔自责，为什么如此美好的幸福曾经无时无刻等待着自己，却被她视而不见，只有在如此的绝境之中才意识他的重要。
远处的一声爆炸把秦叶拉回现实。超级人潮对于两间地下室的围攻已经开始，人潮中有人驾驶着工程机械、有人点燃火焰引爆炸药，更多的人则是抄起手边能拿起的一切疯狂对地下室与周围所有东西胡乱打砸，发泄着濒死的恐惧和不平的愤怒。这样下去不需半小时，超级人潮便能攻破地下室，摧毁里面的一切，到那时无论是躲避者还是进攻者都避免不了在陨石雨中丧生的命运。
又一声爆炸响起，那所超市门前火光腾起，照亮了半个夜空。而在夜空中此刻几颗最前头的陨石碎片已经进入大气层，在强烈的摩擦高温中拖出长长的慧尾，从闪烁的群星间飘逸掠过。
梦幻星空之下是惨烈浴血的战场，在尸积如山的厮杀里秦叶又看到小星安详熟睡的脸庞。
就在这一刻，秦叶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抉择。
“你们现在应该安全了，我去帮帮他们。”秦叶对庇护所里的人说。
“可是……可是你去了就没有时间回来了。”秦枫颤抖着说道。
“不回就不回吧。”秦叶看着秦枫粲然一笑，说：“如果小星问起妈妈去哪了，你就说她跟着远星飞走了。”
“秦叶，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做……”秦枫哽咽着说：“为了更多人……”
“不，”秦叶打断了秦枫，含泪深情的说：“我只是为了小星……和你。”
秦叶说完这句话就断开了与秦枫的通话，操纵关羽机甲转身走入了映衬着火光的夜色之中。
21
1点整：
距离陨石碎片坠落25分钟：
此时在庇护所三公里外，超级人潮与酒店、超市内的守卫者的战斗已至白热化程度。这两处的守卫者以极其顽强的精神与外面的进攻者搏斗厮杀，给超级人潮带来了极大麻烦。
尤其在超市这里，内部人员中有十几名被人群冲散流落至此的武警官兵，他们自发承担起超市守卫战的组织者和领导者身份。他们组织群众搬扛米面重物封堵门窗入口，在人潮攻击大门时从高层向其抛掷开水和用豆油自制的燃烧瓶，击退了首波进攻，让超级人潮一时间束手无策。
然而很快第二轮进攻便开始了，超级人潮在超市门前向两侧辟开一条通路，一辆中型吉普踩足油门朝着大门全速撞去。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吉普车当场报废起火，但超市大门也已经破碎洞开。人潮合力推开吉普，紧接着从大门鱼贯而入。可是就在人潮进入大门的那一刻，几十袋面粉同时从棚顶洒下，随之落下的还有一个点燃的打火机。纷扬飘飞的面粉瞬间爆燃，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将进入超市的人全部炸死。
爆炸的火焰还引燃了整个超市一层，如此一来即使大门洞开，面对烈烈火海外面的人也无法进入。
然而超市里的人并未高兴多久，就看到人潮中有人驾驶一辆消防灭火机器人赶来。机器人双臂喷射泡沫灭火，很快将通往地下室入口一带的火焰扑灭。
此时隔绝人潮与地下室躲藏者的只剩下几级向下的台阶和一扇普通防盗门，十几名官兵手持武器守在门后，准备誓死守卫这来之不易的庇护所以及身后几百名群众。然而事实是一旦防盗门被破，他们就将面对成千上万狂暴的进攻者，到时任何抵抗都已无济于事。
超级人潮一旦攻破地下室他们将会屠戮所有躲藏者，然后用炸药把地下室一并炸毁。这样的做法也许在旁观者看来不可理解，但只要身临其境一切都变得简单明了了。
一座即将沉没的岛屿，只要逃生船无法载下所有岛民，不能上船的人必将不顾一切攻击上船的人，如果不能上船的人占据多数，那就谁也别想上船。
就在这生死存亡的瞬息之间，大地忽然传来一阵震颤，一座顶天立地的巨大机甲踏入人潮。只见这机甲身着绿甲、手提大刀、面如重枣、眉似卧蚕，五缕长髯迎风飞舞，正是武圣关羽模样。
“鼠辈受死！”
一道宏音炸裂，关羽机甲挥舞青龙偃月刀，于超级人潮里大开杀戒。
在关羽机甲猛烈地攻击之下，即使狂暴的超级人潮也招架不住向后退却，一直退出数百米外超级人潮才重新聚集稳住阵脚。
而此时关羽机甲傲立于酒店与超市的并排楼前，与几百米外的数万暴徒睥睨对峙。
僵持延续了近五分钟，尽管超级人潮里的暴徒早已不存生念，但是面对关羽机甲的凛凛神威仍是半步不敢上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距离陨石撞击的时刻越来越近，胜利的希望就在眼前。然而秦叶此时察觉到夜色中的人潮有些诡异——人潮好像变薄了。
一阵恐惧袭上秦叶心头，她惊惧回头望去，只见一队数千人的人潮从后部离开大队，携带着炸药武器向秦枫所在的庇护所奔去。更可怕的是在这几千人的对面，东方位置也有几乎相同数目的人潮迎面跑来。
秦叶立即催动机甲回追，可这时机甲内部忽然响起故障警报。
当时将紫色机甲举起之时，关羽机甲的腰部传动轴已因重量过载受损，又经过从庇护所到这里的急速奔驰，已经不堪重负。
警报通知：“由于机甲传动轴B级受损，若移速太快机甲有断裂崩溃的危险，现在只接收缓速移动指令。”
无法快速移动的秦叶此时只能眼睁睁看着东西两方人潮气势汹汹地向庇护所逼近合围，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绝望在这一瞬间将她彻底吞噬。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东方的人潮率先赶到庇护所跟前，可是这数千人没有攻击庇护所，更没有在那里停留，而是越过了它，继续向西奔涌，朝着对面的人潮冲去。
借助巨人机甲的超远视野，秦叶看到东方人潮中冲在最前方的是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年近300岁的Jay。
Jay在市府大楼做过“末日演讲”以后，也加入了寻找地下庇护所的人流，一路上他见到的尽是火光与爆炸、暴力与哀嚎，人们成群结队，如同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走，街道上满是僵硬的尸体和奄奄一息的将死之人，浓重的腐烂血腥气味弥漫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几小时前光辉灿烂的梦幻之都现在已然成为一座充满恐惧和死亡的森森鬼蜮。一路上他见识了一次又一次残酷绝望的地下室争夺战，围绕着地下庇护所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而最终大部分地下庇护所都在争夺中严重受损，失去了保护了功能，让许多原本有机会活下去人们白白成为了必死之人。
面对这般地狱图景，Jay原本沉默麻木的脑海里升起一股思绪，这思绪渐渐清晰，很快奔腾汹涌起来，在Jay心中凝固成一种信念。正如他特立独行的唱腔和音乐风格一样，此时此刻他做出的选择仍然与众不同，他决定不再试图为自己寻找庇护所，放弃在陨石撞击中幸存的机会，而要在最后这点时间里，拼其所能，阻止无谓的杀戮，让尽可能多的人活下来。
然而要完成这样的目标仅凭他一人的力量远远不够，于是他在街头寻找那些落单而保持理性的人，劝说他们相信并加入自己的队伍。令Jay倍感意外的是，他的行动十分顺利。本来他最低期望是组成一支几十人的队伍，没想到在他的奔走劝说之下居然应者不暇，Jay的队伍很快到达了数百人之众。
Jay的队伍之所以能够快速扩展，除了Jay超高的个人影响力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其实是他给予了一群迷茫的人以行动的意义。困在城市中的人们不止面对着即将死亡的恐惧折磨，更毁人的是正常人生规划忽然崩塌导致的在这最后几小时的意义缺失。而Jay的出现和他坚定的理想弥补了这些人在最后阶段的意义空缺。
他告诉他们：“人固有一死，或早或晚，这是自然不变的铁律。没有哪个人可以永远活着，但人类创造的文明却可以传承万世。人类之所以能够创造文明，就是因为有人愿意牺牲自己去拯救更多的人。这些人无不在历史当中留下光辉璀璨的记载，成为被人铭记千古的英雄。想一想那些在每个时代中于民族危亡之际挺身而出的伟大人物吧，今天的事迹将让我们与那些伟大的名字并列。我相信，在这片土地上，最不缺乏的就是在神州陆沉之时保护同胞上船的人。”
Jay的队伍组成之后一路北上，一边力所能及的帮助庇护所里的人们，一边继续吸纳队员扩展壮大，渐渐地队伍已达千人规模。在这过程中还遇到了一群规模更为壮大，拥有两千多人的志同道合的人潮。Jay的队伍与其融合之后，这股以牺牲自己守护更多人为目标的人潮已经接近四千人，其中不乏许多军人，已然成为了一支颇具战斗力的队伍。
他们继续北上，沿途帮助那些在地下庇护所中遭受入侵的人们，并在击溃进攻人潮之后对其做思想工作，吸纳更多成员来扩大声势。就这样一路前行，这股越来越壮大的人潮来到了废弃工厂区附近，看到西方有一伙数千人的暴徒带着炸药武器向着一间地下庇护所冲去。于是在Jay的带头下，这边人潮也开始了冲锋。
“为了活着的人——！”Jay高声呼喊，一马当先，一头冲进了西方人潮之中，用自己半机械的身体将对面的阵容撕开一道缺口。
后面的队伍也紧跟而上，舍命冲锋。
双方一经接触立即形成混战，两面人潮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奋勇拼杀，想要将对方击溃碾碎。他们同样勇敢顽强、坚韧不屈，不同的只是他们力量的来源。从西方而来的人潮力量源自对于末日降临，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恐惧，以及在彻底放弃人性之后暴露出的杀戮嗜血的本能。
而来自东方的人潮力量则源于坚守人性的理想和为了更多人而甘愿牺牲的博爱精神。
后者正是在这种理想的鼓舞下守护着庇护所里的人，尽管人数占着劣势，尽管武器不如他人，却依然坚守不退，让进攻者无法再前进一步。
战斗在残酷的进行着，时间也一分一秒流逝。现在时间成为了进攻者的敌人，距离陨石撞击越来越近，而这群顽固的守卫者尽管死伤惨重却依然横亘在进攻者与庇护所之间，成为他们不可逾越的长城。
西方人潮发起了最后一波疯狂进攻，这一次进攻如同排山倒海，一时间炸药横飞、机械乱撞，把敌人和队友一并炸成碎片，碾作肉泥。
原本已经死伤惨重的守护者们在又一次疯狂进攻之后人数锐减到不足三百人，薄弱的防线再也经不起一次冲击。
就在守护阵线行将崩溃之际，陨石落下了。
第一颗陨石带着粗大绚烂的火尾划破夜空，带着无比的威严与壮丽坠落在岫岩科幻城中心，科幻城里的建筑在一瞬间如同奶油彻底融化。东区展现所有人类科技历史的星辰博物馆、南区代表人类想象力巅峰的科幻游乐园，西区那威严神武俯瞰城市的巨人机甲，以及无数的商店、房屋、奢侈品、全息投影仪、鲜花彩带、人造雪堆、中心广场那张欢送远星的巨型横幅，还有一切科技文明的产物，都在一声惊天动地的音爆之中化为尘埃。一团遮天蔽日的尘土墙冲天而起，如同一枚巨拳击向天空，骇人的冲击波将方圆三公里内的地表夷为平地，狂妄宣誓着自然的伟力和人类在它面前的不堪一击。
接下来两个多小时中一共四十九颗陨石碎片相继落在这片城市。
在陨石即将落地之际，东西方的人潮停息了战斗与争执，狂乱的市民也停止了奔忙与破坏，城市内两千万人纷纷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虔诚欣赏着千万年一遇，宇宙间最瑰丽的奇观。
抬头仰望的人群中，一座巨人机甲鹤立鸡群，她身姿挺拔，傲然矗立，目光坚定而清澈。夜间的凉气在其面部凝结成一道露水，顺着脸颊缓缓滴落，变成一颗告别的眼泪。
这一刻，时空仿佛凝滞成透明的果冻，所有人眼前飞速闪过各自的一生，一切欢乐、仇恨、愤怒、哀伤，都在一瞬间融化进这道来自宇宙的壮丽焰火，成为了耀眼的光芒。
天边一轮旭日升起，烧红了大半个天空。
22
6点23分：
陨石碎片坠落过后3小时：
地下庇护所内的幸存者们度过了噩梦的一夜。
陨石坠落引发了强烈地震，狭小的庇护所猛烈震动，里面的人像骰子一样四处乱撞、东倒西歪。被震得七荤八素的人们只能蹲坐着倚住墙壁和同伴的身体来支撑重心，有人更是直接蜷卧在满是鲜血的地板上，双眼紧闭，任凭命运发落。
伴随地震同时到来的还有震耳欲聋的音爆，在撞击最密集的时刻，外部世界仿佛每一寸都在爆炸崩塌，鼓破耳膜的巨大声响在庇护所里不停反射回荡。每个人都死死捂住双耳，却完全不起作用，声波通过骨骼和肌肉的震动气势汹汹地闯进大脑，鞭挞折磨着人们本已濒临崩溃的神经。
这期间许多人甚至羡慕起地上那些身首异处的尸体，与现在的心惊胆战痛苦折磨相比，那样干脆利落的死去反倒像是更幸福的事情。
轰炸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后，身边的一切忽然安静了下来，安静来的如此突然而深邃，仿佛庇护所外的土地、城市、国家乃至地球全部消失了，这个庇护所就是宇宙中所剩的唯一存在。一种无以言表的孤独感紧握着每个人的心，有人想通过找人说话来抵御孤独，可是稀稀拉拉的谈话声很快又停息了，人们不知道为什么，但都感觉到此刻似乎只有沉默才是最好的方式。
秦枫抱着小星依然坐在人群中间，脚下是智械苏菲的半截残躯。在陨石轰炸期间，秦枫的心情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更加沉重，这一方面来自秦叶，另一方面也因为他对这间庇护所能够抵御住陨石轰炸完全没有信心。
如果真如苏菲所说，这不过是一个人私自挖掘的地下室，那在坚固程度上必然承受不住陨石的爆炸冲击。而如果这里是20世纪防核战的防空洞，又怎么会不修进山里，反而建在这种平地之上，还配着如此古怪的闸门呢？
当时秦枫几乎绝望的认为这间庇护所肯定会在陨石撞击中坍塌，所有人都会丧生。
然而秦枫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尽管在陨石坠落期间庇护所内山摇地动，墙皮开裂，石灰大片大片脱落，可是整个建筑主体却承受住了剧烈冲击，一直坚持到了最后。
这让秦枫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急切地想要询问苏菲这间庇护所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可是当他望向脚下，才发现智械苏菲早已经一动不动，残躯内部中心区域隐隐冒出一缕黑烟。
它自毁了。
秦枫望着那具失去功能的机械残躯叹息摇了摇头，看来关于这间庇护所以及苏菲自身的所有疑问，都将成为永远的秘密，无法解开了。
秦枫看了眼时间，指针指向6点30分。外面喧嚣已尽，庇护所内沉默无语，仿佛在等待着一个声音来打破着悠长而深沉的死寂。
“开门吧。”秦枫对大家说。
人们都沉默点了点头，秦枫走到扳手前猛地拉动开关，闸门在比以前更加滞涩刺耳的轧轧声中缓慢抬起，门缝里一下涌进了大量沙土。庇护所的空间忽然缩小，有人害怕的惊叫出声，但秦枫心里却十分高兴。沙土流动说明出口并未被堵死，也没有巨大的石块封堵门前。现在看来，紫色机甲事先将出口上方的厦子和通道顶棚摧毁反而是帮了一个大忙。
果然，很快沙土流动放缓，在闸门顶部露出了一线天光。所有人扒着沙土爬出庇护所，回到了外面的世界，巨大的沉默被打破了，许多人仰面朝天大笑大叫，也有人跪伏在地泣不成声。他们仿佛从地狱回到了人间，尽管此时人间的境况可能更加惨烈，但无论如何他们活下来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秦枫抱着小星最后一个走出庇护所，眼前的景象让他呆住了。
天空消失了，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一面黄褐色的巨大顶棚遮蔽着整个天空。阳光费力钻过无处不在的沙土尘埃，堪堪带来一丝昏暗的光亮。世界好像被加上了一层昏黄的滤镜，一切都显得如此模糊、腐朽、破败不堪。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硫磺味，每呼吸一口肺部都发出刺痛的抗议。城市已然面目全非，地面上凡是高于一米的建筑全部被摧毁粉碎，成为一片废墟。这片土地一夜之间洗去了人类文明在它身上的涂鸦，回到了刚诞生时的模样。
在离庇护所向西几十米的地方，一座直径两公里的陨石坑赫然刺目，如果这颗陨石在坠落过程中再往东偏移一点，庇护所里的所有人都无法幸免于难。地面上看不到多少尸体，就像飞机坠毁后找不到遇难者遗骸一样，他们都随着高温爆炸回归到了大自然中最基础的形态。
秦枫忽然感觉有些异样，他收回目光，看到周围的人都在直盯盯的看着他。
还不及秦枫反应，那些人已经将他围在中心。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们都不可能活下来。”一名中年妇女对着秦枫流泪说道。
接着又一个青年人面对大家激动说道：“我想起来了，他是宇宙英雄，服装和身材虽然变了，可脸还是那样。他就是救世主，为了救我们而来的。”
“对，我早就说过，那个什么‘命运’说的根本不靠谱，”一个中年男人接过话头：“它就是想离间我们和宇宙英雄，我们不能上它的当。智械和人一样，都是有好有坏的，我们不能因为一些坏智械就冤枉了宇宙英雄以及和他一样的好智械啊。”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烈激动，最后所幸一拥而上将秦枫和小星高高举起抛到空中。一边抛一边喊着：“宇宙英雄万岁！好智械万岁！”
几小时后，第一批赶来的救援部队将这群幸存者安全护送到难民安置地点，昨晚发生的一切通过他们或真实或主观的叙述流传到世界各地，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正因为秦枫又一次在危难时刻的挺身而出，人们对于智械的恐惧被大大消除。
后来，世界政府联合启用轨道电磁动能炮把绕地球运行的4公里陨石彻底击碎，消除威胁。各国之间在南极、月球、土星环带等地域爆发了几次战争摩擦，但都没有达到引发新世界大战的程度。人类并没有禁用超级计算机，只是对于超算的自我意识进行极其严格的管控。一切很快恢复如初，岫岩市重建起了高楼大厦，比之前更加璀璨繁荣，只是在原先科幻城遗址处建立起一座纪念碑，用以纪念在远星事件中丧生的470万人。
随着时间的冲淡，远星事件渐渐成为一个故事，一份传说，一个人人都知道但并不了解的历史名词。人类继续享受着智械和虚拟宇宙带来的便利与幸福，太阳系内的资源看起来依然十分充足，人类中的大多数都觉得完全没有向宇宙更深处探索的必要。
23
救援队到来前一小时：
秦枫领着小星走过一路沙石废墟，来到距离庇护所向西两公里的陨石坑边缘，曾经的高楼广厦现在已经化作一片瓦砾焦土。
忽然，在废墟下面出现一道闪光，秦枫走近去看，发现是碎石下面压着的一张铁皮在反光。
秦枫扒开碎石，看到那张铁皮有轮胎大小，整体呈深绿色，铁皮边缘有金色描绘的一撇一点，像是一个破损的义字。
“妈妈哪去了？”小星突然问道。
秦枫指着灰蒙蒙的天空说：“妈妈跟着远星一起飞走了，等这些尘埃散去你就能看见她了。”
“妈妈还是不要小星了，对吗。”小星抬起泪汪汪的眼睛询问秦枫。
“不是的。”秦枫蹲下来抱住小星说：“妈妈一直都爱着小星，只要小星遇到困难，妈妈就会立刻出现不顾一切地保护小星。妈妈的爱时时刻刻都陪在小星身边。”
小星似懂非懂的看看秦枫，又看看被浓重尘沙遮蔽的天空，忽然将手臂高高举起，挥舞着说：
“妈妈再见！”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