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擅长写情书
我不擅长写情书。作为一封情书,这真是我能想到的,最烂的开头。
好啦,现在你知道这是一封情书了——虽然我本人对此还有所怀疑——从很久以前我就是这样,给人家写情书之前,就总是要告诉人家“我要写情书了哦”,然后一天晚上冥思苦想拼死拼活熬出来四五百字,人家看完难免眉头一皱。——我也知道,我写的真不是东西!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却只看重期望那一边。
我在上面说,这是一封情书,同时也说,不敢相信。这是因为,“情”字实在难以把握。我是说,这当然不是“友情”,“亲情”就更离谱了,我们都知道这“情”指的是什么……或许,我并不知道?好吧,我不知道,不管是五年前,两年前,还是现在,我都不知道。
五年前,我坐在教室里,并不晦暗的阳光与点缀似的灯光交相照在我脸上,她在我眼里闪烁,却从未向这里投来过目光。在视野的余晖里,我知道,我也扮演着某人的星光。
事情是这样的:我暗恋着一个女孩,说起来应该是双子座罢。按照回忆录的常用各式,接下来理应是对她的夸赞。不过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经常遇见她,在楼梯的拐角或是教室的缝隙,她的一举一动仍时常让我觉得心动不已,但我却很少能想出什么赞美之词。这件事说明,要么是她实在没什么好夸的,我的眼光其实很差;要么是我的语言中枢出了问题,要去看看脑科。
那时候她坐北边,我坐南边。据我所知,初中小男孩精力大都有限,一旦惦记起学习,就很难在恋爱技巧上有所突破。所以,说来惭愧,当时的我只是自顾自地盯着人家看,不是正太就是痴汉——我两边都不是,两边也都沾点。我就这么盯着她,试图在她的侧颜中寻找一些“赞美之词”。然后她突然抬起头,向我这边转过来。我故意慢上一拍把头掰向前面。这么做是希望她多少有点察觉,又不至于被当成变态。没想到,我的前桌也故意慢上一拍,把头转到别处去了。
我不得不再将头转到仅剩的一边,阳光瞬间穿透我的瞳孔。窗外艳阳高照,给正处于青春的人施以美妙的感觉。面对这样的天气,青春期男孩难免要乐观起来。我乐观地想到,或许她们两个我都有机会。那天中午二十九度,零星的火焰从我的脸颊滑落,落在街口的红色阶梯上。下午,雨点落在同样的地方,气温也渐渐降下来了。我像十三岁小孩一样向她告白,她也像十三岁小孩那样开始跟我捉迷藏。若是现在的我,应该早能料到是这样的结局。
我姓张,她也姓张,所以我完全可以入赘,孩子以后就跟她姓,我也完全没有损失。那后来我也一直惦记着这些,这是一个过于远见的优势。在那个信息贫乏的年纪,大家很快都知道了我的尴尬境遇,这其中,就包括我的前桌。第二天我望着黑板发呆,她就说,你喜欢的人姓张吧。我想这事大概已经传开了,就回答她说,嗯。她丝毫没有犹豫,把眼神挪到别处,用我恰好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我喜欢的人,也姓张。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装作听觉有问题,问她,啥?她说,没啥。
后来我,和我的前桌,很快就开始谈恋爱了。那段日子除了学习,我还经常思考自己获得桃花运的理由。审视自己之后,我很快就发现了自己告白失败的秘密——我实在没什么优点,又胖又丑,一到体育课跑步就像在水里蹬自行车。明白这一点的代价是,我越发觉得眼前的爱情稍纵即逝。老实说,她长得并不赖,只是会经常把内心独白说出来,这其中包括长达五秒的“额”,和一些埋藏在基因深处的神秘拟声词。后来我们分手,多少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经常牵起她的手。这是因为,我不大会聊天,要找些事做。——这样听起来像是合理的解释,后来提起那时候的经历,我也时常这样讲。然而实际的情况是这样的:我第一次谈恋爱,对方是一个思想奇特的独白女,而我,是个刚刚经历感情挫折的正太男。我一没经验二没钱,就只能靠些激发荷尔蒙的小把戏让这段经历看起来像是恋爱。过了段日子我了解到,这种行为学名叫吃豆腐。我不愿意当爱情小偷,想明白这一点后,我就再没跟别人牵过手。
再后来,我和当时关系很铁的哥们促膝长谈,无边的困意和无穷的黑暗会逼出一些肺腑之言。凝望星空,他说,你不爱她。我说,我不爱她。
这话似曾相识。两年前,我在高中时代仅有的女朋友向我提出分手,我写了封信给她,后来她经常用这封信威胁我,因为里面尽是些难以启齿的告别。她的朋友后来评价说,我们俩这不是爱。我说,我爱她,只是你不懂,不信你去问她。她的回答是,你不爱。
我不会找话题,就算升入高中这一点也没有改变。约会的时候她叫我说些什么,我总是沉默不语。沉默是金,我点点头,豆大的汗珠从我的两鬓滚落,也想不出说些什么。我不善言谈,就写情书,这一天里见到的想到的,能说的全写进情书里了。这件事坏就坏在,见了面以后我更无话可说。我在情书里讲,我爱她爱到离太近大脑会一片空白,但或许只是情书太详尽。——这件事我从不承认,我更愿意相信那是份美好的爱情。
或许是这个原因,又或许只是失去了新鲜感,半年过后,她向我提出了分手。我满怀仪式感向她献上最后一封信,并且暗自得意着自己没吃她半口豆腐。半个月后,大伙见我心情好转,纷纷咨询我分手的事。体育课解散之后,我和章礼在操场边散步闲聊。他问我,走出来了?我说,什么?他说,还能是什么!我马上明白了。回复他说,哦。这件事的真相我难以启齿:实际上,那段时间我只是在考虑分手信如何设计地更精妙些,并没有什么悲伤情结。看起来这样是因为,刚分手的那段时间我经常听海龟先生,后来则是新裤子听得多一些。
还有一些其他的问题:比如说,我为什么不找她复合?不同的人问我这个问题我会给出不一样的答复——她的朋友问我,我会说,她去意已决,我不能再耽误人家;还在热恋期的兄弟问我,我就告诉他,一旦分开过,感情就变啦;凑热闹没话找话的同学来问我,我就说,性格不合。——但无论哪一种,我都要重重地叹气,语调放缓。而且无论哪一种,都不是真正的原因。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忘了,又或者说,我从没想过。总之,写下一些当时觉得洒脱的悲情告别,一刀两断了。
过后谈起来恋爱、女友等云云,我总是会搬出这两位来,单纯是为了炫耀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恋爱经验。但实际上,这两段经历并没有什么让人怦然心动的情节,充其量有时候激情暴沸,倒更像是攻克一道难缠的数学题。无聊,无所事事占据了我恋爱的大部分时光,也占据了我人生的大部分时光。
所以我才说,问世间情为何物。我至今仍难以理解爱情的真正涵义,省去那些晦涩难懂的话罢——我说过,这是一封情书。
这是一封完全可以送给任何人的情书。作为一封情书,这真是我能想到的,最烂的结尾。
张麻团
2021年8月8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