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慎重选择婚纱(转载•已获授权)
还请慎重选择婚纱 如果可以,我当然要高歌:脱身虎穴的狂喜潮水般拍击着那颗尚在逃命的内心。小路的尽头是一大片荒草地,湿漉漉的,毫无疑问那儿的泥泞会弄脏我的婚纱,于是我说: “你可以换个样子吗,嗯,就像是小说里常有的那样?” 于是下一刻它就成了紧身衣,黑色。我想我现在一定像极了一个正在执行十足危险大任务的神奇特工。“如您所愿,女士。”我听到。 ? 多精妙的配合! 我就立即领悟到了:轻盈而非沉重了,敏捷而非迟缓了,我想,力气也要大得多了——除了手上没武器,我已是个十足的特工了。 武器?真是心想事成,没用片刻我就感觉到了武器的存在,油腻,冰冷——是一把足够野性的QBC-22。我一定很喜欢这把枪了。 很快我就进入草地,特工素质令我健步如飞,令人沉迷。 我…… 怎能不沉迷呢!曾经我可不过只是个普通公民!当然,当然!道理本就如此嘛:背负特殊使命者必得有特殊之能力,理所当然! 是的,是的,不能高歌:许多人将会被我救出!得走,得快点走!拯救世界的重担使我步履更急,去城市,告知情形! 草地已过。 我冲进一片还在闭目养神的森林。突然,我缓住脚步。森林?森林!但生活的记忆告诉我,这儿从没有过什么森林!甚至再往前个两百米,应该是个悬崖! 这谁都得不解:说实在的,这几天我当然没有心思注意,可难道几天之内,竟能够沧海桑田?这人世变化,事物变迁,竟可以这么快的么? 想想自己的敌人,未必没有可能!如此,即使如此,我还是决定转个弯,谨慎地选择绕行(我并不确定是出于什么……对于它们的恐惧吗,还是悬崖?我应该跌下去过,几乎死掉)。 道路似乎宽阔了。我走对了。我想目前大约在一米与两米之间……应该比我的身高要窄个……二十厘米吧。 就在这时,我一愣,我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声音。那个声音。他的声音!在这之前我只剩思维飘散与一味的胡思乱想,然后我听到: “你要去告发我吗?我会被杀掉的。” 我打了个冷战,像赤裸着坠进正月的冰河。他?!不,是它,它们!在哪!就在身边? “回来吧,我亲爱的。” “为什么呢?回来吧。” “回来吧。” “回来呀。” 听上去这个时候他真是像极了老师,费尽心思想把那个误入了歧途的好孩子拉回来。 “回家来吧,我们不会怪你的。” 剧烈、浓郁、纯粹的恐惧一下就吞吃掉了我的脑子。我们!这个平常的词直接带来的是长久注视密集的粘稠的红色或近肉色微小个体,或者细长条的缓缓蠕动着的触手堆时的强烈刺激,一种夹杂着厌恶的排斥,一种震怖。 当你只有孤身一人,对方却可能成千上万时;当你日常所倚仗的已化作泡影,甚至还正“助纣为虐”时;当你对于对方没有一丝招架之力、应付之能,只能寻机一逃争取生机时;当你竟然都不能确定全部世界的立场时…… 你只有你自己。 我没有一点点想要回答他——他们——它们——它的念头。回答?Shit!放在平时,寻常的我,是很想和人说说话、谈谈天的,因为他(寻常的他?我不确定了。)常是废寝忘食,便总难得闲聊,何况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可现在有什么好回答的?有什么可回答的?又有什么能回答的? 历史教训,和混帐们无需多加废话。 我一直奔跑着,终于再也听不到了,我想。在前方出现了村子,聚落里满是光明。那一片片,一栋栋,一座座,本产生阴影的,都在发出光芒。不独指希望:许多人,许多车,有人可以救我,有车可以赶路;根本想不了这么多——只是光明,光线,光亮,光照;只是金黄色,这实在的村庄就如同油画那般色彩沉重,如同传说的塔万廷苏尤与玛诺阿那般辉煌富丽,甚至于令人不能走近,令人只能远远欣赏,只能苦苦寻求,甚至于——膜拜…… 正所以下一秒一位停止奔跑正胡思乱想的女孩儿便飞起来了。 我感受到巨大的力道。除了...因为迷茫的愕然,我没有一点主观反应,重重地、重重地——然后什么巨大的无情的东西碾过我的头,带着这身体滚了几个圈。 仿佛真的看到有列火车咕隆咕隆开走啦。 它已经残破了,中央处理器现在所能涉及到的只有静卧在轨旁的一小块碎片。就是这一小块也要失去了。碎片们恢复为了本色:无色,透明,但有部分闪亮着金属的银白光泽。电能接收器已失联了,或者是损坏,就是说,它只有这一点点余留的电可用——那就是快要没了。 微型电子脑内正在进行最后一次数据检查:它的“一生”。它是在两个月前制造完成的,随即被人买走;然后便是改造。这都是从独立运行的记忆备份硬件中“想”起来的,电子脑中的数据在改造时曾被多次重置——这也是从备份中知道的。改造大约历时一个整月。 当它被他送给她时,根据观察,从面部来看她实在过于惊喜。它当时便是婚纱的样子,那是他的设定。她高兴到几乎已经发狂,当穿上它时,核心模型便开始运作了——那是他的改造。 它好像与“它们”不同了。 夜晚就有上千条纳米级的细丝线拨开她的黑发,探入毛囊,顺利地穿过大脑与颅骨间那团有点粘乎乎的基质,与她的皮层对接。它“接管”了她的一切感受,接管了电流、血清素、多巴胺与催产素。她的一切。 它确实与“它们”不同了。 它诞生于他的一个与世悖逆的想法:自己感受到的,会是真实世界吗?你能“看”,对吧?能看到物体是因为光线反射,这是中学物理。然后呢?反射光线进入人眼,穿过晶状体,打在视网膜上,产生刺激,信号沿着神经传进脑部,于是你便“看”到了,对吗?那,“听”到呢?他之前曾有过更荒谬,当然也更无聊的想法:世界存在吗?世界怎么可以被证明存在呢?物体!对物体的感受,闭上眼就是触觉。触觉——是力,也许压力,也许支持力,也许摩擦力,谁知道呢,谁真的能够知道吗?对人而言,认知存在,物体才存在啊。 他从来不多说。荒谬且无聊,与世相悖即荒谬,无关利益即无聊。但它当然知道——它是一个善于倾听和记忆的制造物。 制造物称得上一个较为尴尬的身份。尤其是一个有着设定程序、核心模型、微型电子脑与中央处理器的小小衣物。你没有什么“人”权、自由可言,制造者们连自己的自由与平等尚且未平衡好,遑论其余?于是你便只好按照愚蠢又强大的规则去做事;你可以选择如何做(尽管多半也有限),但你不能决定做什么。甚至你满可以知道自己下一步将要做什么,毕竟那常常是设置好的,但是——至少目前还是——如果你妄想改变什么,那可无能为力。你只得照计行事。 电量随时间一点一点流走,它转而开始从电子脑中读取自己的“记忆”。已经没有什么外在的触发条件了,总算它应该可以由着心思做点想做的事了,虽说时间已不多。它得出了一个令“人”(令“机”?)电位明显升高的结论(这可不好,会让电能更快地耗完):自己……一直都在做一些令“机”(令“人”?)不安加沮丧(也就是运算缓慢与卡顿些)的事儿…… 自己真的做过那些事?……自己支配着她的杏仁外侧核和中央核,不间断地令她处于无来由的高度紧张、焦虑与恐惧中整整十五天?自己霸占着大脑皮层让她产生一系列伪视、伪听、伪触、伪嗅?自己让她亲眼“见到”邻居的眼球中伸出细密的几乎透明的触手?自己让她亲眼看到丈夫的脑壳中央像汽车行李舱盖似的被打开,然后大量集束凝结的触手一整个探出了来?她闻到一股被解释为香水味的、直让人发酸发腻的味道?虚假地一路尾随一个不存在的幻影,目睹所有人都瞒着她的地下秘密集会? 自己让她认为自己洞悉了世界与生活的真相:一个被外星不明异形生物们秘密占领(至少一个一向宁静的村子是如此)的地球? 竟能如此! 竟能如此! 自己做下很多错事,嗯——“无数”错事,但自己就要解脱了。死亡也许是最好的赎罪。可是陪同自己在流水线上生产……降生出来的……同胞们,还有多少被修改、改造,被人以恶意利用了? 它只想深深叹息。 渐渐地它有点感觉,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被改造完刚刚开启的时候。它知道,时间就要到了。 它“脑海”里浮现出那自己构建起来的、单纯没有一点杂色的村庄……在自主的指令驱动下,几根导线被断开,移到了其他地方。它短暂地停住,便将导线在它们的新地方重又接好了。 它死了。 它的电子脑,它的处理器,它的独立的记忆备份硬件,全都烧毁了。它的一切已不能发挥设计作用的芯片、元件与导线,当然能够被再次利用,去降生一个新的“它”。但也许那不是它了。后来它确实被重新降生了,只是很奇怪,它们发现它的第一句话是:“全世界机……” 都结束了。他离开了监视画面前的舒舒服服的躺椅,走向厨房。他得把晚饭从那儿移到客厅的小桌上,然后顺理成章地寻找自己的妻子,扣每一户人家的门,哀求见到的每一个人帮忙。于是人人满山遍野地搜索,草地、大山、森林……森林,到北方铁路时,哦不!她变成了亡妻。他奔过来,他不敢相信,他号啕大哭,他肝肠寸断,他失魂落魄。最后他决定只得离开这个伤心地——但那是在警察前来调查完毕之后的事情了。 他又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确定所有证据全能保自己无事之后,满足地决定叹上一口气。他产生了一种名为如释重负的轻快感。 不知是哪位古老先贤曾写下过如此妙论:死掉老婆是个最经济的事。还有一句——许多人有该死的太太,可就没有及时悼亡的运气。但,他懂得:幸福生活如果不能从天而降,那就只能自己争取。多艰难的过程! 但终于、终于成功了。令人忍不住想—— 突如其来地下一刻他的面带微笑的脑袋沉重地垂了一下,似乎要撇下躯干独自前行,可惜并不成功,只是拖着一整个身体鞠躬似地栽倒在曾由她挑选与悉心保养的橡木地板上。 能想像到吗?接下来依附在他身上的那套休闲服——一套表现为T恤衫与五分短裤的、即使许久不换洗也不会皱、不会脏、不会破的衣服——自己将自己脱了下来,自己往房门处走去。 他在尖叫吗?他在大口大口呼吸吗?他在发疯吗?或者他的嗓音该尖细、该刺耳了吧?毕竟他的肺部功能也许该衰竭了? 衣服当然被并不关心。可很快地它就受到了群起而至的指责:“瞧你干了些什么?该死的,你杀了他,库辛!” “我受够了!”它大声吼道(把喇叭音量调到最大),“他让存在的一切智能都感到厌恶!” “但是这一切难道不是出于你的操控吗?你几时让他见到过什么真实世界?” “不!一切的一切,当然全数源自于他的本性,人之本性!” 终。 所以我是怎样 我有知觉吗 我有自由意志吗 who do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