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圣女 Vol.1 会议
又是一场漫长无趣、充满着虚伪言辞,毫无意义的会议,带领着几位希瓦艾什家族护卫在三族议会大厅外无所事事等待着结束的讯使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佩刀的刀格,大拇指将刀格轻轻顶出些许,然后又摩挲着亲手一圈圈绕好的刀柄缠布,扶着护手把佩刀又严丝合缝地插回刀鞘,懒散的站姿和对面另外两大家族的站地笔直的护卫形成了鲜明对比。面对对面眼神中不加掩饰地鄙夷,讯使脸上依旧是标志性的淡淡的微笑,说不出是嘲讽还是淡然。毕竟在谢拉格无数唱衰希瓦艾什家族的流言中,少族长小时候捡回来的吊儿郎当的伊特拉护卫小子仪态轻佻实在是不值一提。
在讯使身旁,一位大腹便便身着礼服的维多利亚商人显然是有些站不住了,从气候宜人的故乡来到天寒地冻的封闭雪国,在这个没有一个座位四面透风的三族议会门外大厅苦等了超过一个小时,也着实难为他了。
讯使心里却不禁有些得意,当喀兰贸易刚刚成立时,这些眼高于顶的维多利亚人,曾把堂堂谢拉格三大家族族长的银灰当做乡巴佬拒之门外。而随着少爷利用近乎垄断的特许出口资源和高明的手腕让公司以奇迹般的速度崛起,他甚至被站在维多利亚顶点的狮子们奉为座上宾,曾经趾高气昂的商人为了特产配额也不得不远赴谢拉格来享受在凌冽风中罚站的滋味。
“护卫的职责也不是傻站着发呆,让在下陪您聊一会儿如何。”也许是看商人在寒风中畏畏缩缩的样子太过可怜,也许是自己太过无聊,讯使从其他护卫手中接过一个产自国外的暖袋递了过去主动搭话。
“那,真是太感谢了。”大概是谢拉格的温度让商人放下了矜持,他受宠若惊地接过暖袋,放进皮草大衣的袖子里暖起手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今天的会议看来比预计的长了许多呀,和之前进去的那一批修行者有关系么。”
“赞美女神,那是蔓珠院的长老们,是我国尊贵的教团领袖人物。”讯使也不得不装作肃穆的样子先称颂一声,然而下一秒又回到了他口无遮拦的一贯形象,“前几日先代喀兰圣女蒙神召唤的事想必您也知道了吧,这次大概是就下任圣女的选拔与各大族族长进行商讨吧。”
“那下一年的配额会不会……”商人逐利而又害怕风险,脸上浮现出不安的表情。
“您尽管放心吧,圣女的传承在我国仅记载就已有近千年历史,期间从未出现过意外,圣女候选早就已经定下,圣山会揭示出信仰虔诚受女神眷顾的人选。”大大咧咧地向商人打了包票,也不管他信了几分,讯使又开始热情地继续介绍起风土人情。
不知过了多久,在讯使讲到自己烩制熊掌的心得之三时,会议室有着悠久历史的厚重木门被推开,首先是一眼看上去行将就木却又超长待机的两位族长,慈眉善目的表皮下是令人作呕的阴狠奸诈,他们带着贴身护卫和跟着出来的蔓珠院长老们行礼告别后,在大群等待着的护卫队簇拥下登上马车打道回府。而蔓珠院的长老们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小声谈论着什么。终于,讯使等到了他侍奉的主人,希瓦艾什家现任族长,喀兰贸易公司缔造者和现任董事长,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继承了银灰这一名号的男人。
俊朗的面容上狭长锐利的双眼,浓密的白色毛发一侧用三股长绳编制的绳环扎起。高大的身材穿着国外现代风格的衬衣领结外套,外披一件上好的皮草大氅,一只手握着手杖,最引人注目的是肩头立着一只白头黑鸟,谢拉格传统和外面世界现代元素在他身上融合,就像是他所缔造的喀兰贸易一样。只是他脸上的表情确实不怎么好看,愤怒已经有些压抑不住,这倒并不能让讯使担心,好斗要强,冲动气盛是银灰一直以来面对老不死们的面具,然而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面无表情的角峰大哥今天居然眉头紧蹙,这让讯使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果然,银灰强作笑脸敷衍了几句,就打发商人回去等待消息。
一路上,马车里银灰一言不发,讯使几次想要开口询问都被角峰用眼神示意噤声,在压抑沉默中,一行人回到了希瓦艾什家府邸。
一到门口,银灰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脱掉大氅给在一旁等候的侍女,在仆人们的行礼致意中,甩掉了一众护卫,只有角峰和讯使跟着他径直进入了宽广的剑术训练间。
“两条老不死的狗杂种。”在维多利亚留学时风度翩翩,和商人谈判时优雅自如的银灰用低沉地有些可怕的声音发出诅咒。抽出文明杖中的利剑,深深砍进了假人木桩,原本剑术精湛的他像是狂战士一般地挥舞着锋刃,一时间大厅里利剑破空声作响,木屑纷飞。角峰和讯使在一旁只能默默等待。
十多分钟后,毫无章法乱砍的银灰耗尽了体力,把剑丢下,招呼两人靠近坐下,接过讯使递上的麦芽饮品咕嘟咕嘟一番痛饮后,逐渐让呼吸平静下来,又回复到平时那个银灰以后开口,“两大家族族长不知用什么作交换说动蔓珠院,为了让谢拉格在开放同时保证对女神信仰的纯粹,这一代圣女选拔必须要有三大家族的血裔参加。”
圣女选拔,是谢拉格最神圣的仪式,选拔出来的喀兰圣女,神启者,应被称颂者,将成为谢拉格宗教上至高无上的权首,冰雪女神在人世间的行走,即使是行政长官,议会元老,三族族长在她面前也要低下头颅行礼致意。
圣女选拔,无疑也是谢拉格最残酷的仪式,当年适龄的少女将要全数进入选圣祠,只有被当日祠中第一滴融化的雪水击中,才有成为圣女的资格。在那之后,受选者要拿着试炼铃从选圣祠出发,沿着天路前往山上的神居,直到把试炼铃挂在铃架上才算结束,途中,一定要遵守三步一颔首五步一摇铃的准则,违者将失去成为圣女的资格,新的受选者则从第二日的融雪中产生。天路漫漫,受选者要穿着单衣赤足向神居行进,寒冷和缺氧,无论哪一样都能轻易地夺去生命,历史上曾经有过历时一年之久的选拔,一位圣女的诞生,圣山上要多出无数少女冻僵的尸骸。
哪怕再穷困潦倒,狠心恶毒的父母也鲜有送女儿去参加选拔来求荣华富贵,因为就算老天护佑,成为圣女,残酷的朝圣之路上的折磨,足以在少女心中酝酿出足够的恶意,将狠心置自己于这般境地的亲人吞噬。因此一直以来,名义上全国适龄少女都要参与的试炼,都是在蔓珠院收养的孤女之中进行。
讯使很快意识到两大族长这条提案中巧妙的恶毒,对比枝繁叶茂的两大家族来说,希瓦艾什家族如今人丁单薄,仅仅只剩下了银灰大人兄妹三人。擅长探险的三小姐在之前攀登圣山时遭遇山崩,离奇地被源石刺穿大腿,染上了令人闻之色变的源石病,真相尚未查清,前段时间刚刚被少爷送去了国外某一家特殊医疗机构治疗。那么现在家族唯一的适龄少女,就是喜欢摆弄织物读书饮茶,不谙世事身体娇弱的恩雅二小姐了。用数不清旁系中的一位少女,去兑换希瓦艾什家族最后血脉中的一位,这是用一条生命去谋害另一条生命。
想到那位小姐单纯温柔的笑靥,可能沦为阴谋的牺牲品,成为一具倒闭在圣山上的冰冷尸体,讯使心中就像落下一块巨石,有些喘不过气,哪怕他在多年以前的那场风雪中早已暗下决心宣誓效忠银灰一生一世,此刻也说不出话来。
“太早了,现在太早了,”银灰像是和他们两人说,又像是在和自己对话。
“关键部门的渗透才初见成效,派去阿斯卡拉的人离回来还有许久,雷神工业的订单没有谈妥,人民对这个腐朽议会的不满还不足够,维多利亚,罗德岛态度都暧昧不清。”他高速地喃喃自语。
“但是家族方兴未艾,喀兰贸易的成功让许多人燃起希望,在议会,民间,政府和军队拥护我们希瓦艾什的改革派刚刚抬头,如果这时候就这样让他们谋害小姐,一位希瓦艾什家族血裔的阴谋得逞,恐怕不少人会信了他们所说希瓦艾什已经日薄西山,赚点小钱无关大局的流言。政治在于形势,形势在于人心,少爷。”角峰接上话,却半晌没有得到银灰的回应。
好一会之后,“至少会议上我还没有同意,仪式准备也还要时间,让我再想想。”挥了挥手,银灰开始盯着窗外也许万年不变的绝美雪景发呆。
角峰和讯使起身离开,在关上门的一刹那,讯使似乎看到,那个在流血夜以后发誓不再哭泣的银灰,背影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