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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合伙人|花无谢】雪落半庭殇(二十二)后续篇(七)

2023-07-19 01:39 作者:熊猫要闪亮  | 我要投稿

       次日清晨,曹令先便带着润玉留下的书信和“飞泉流珠”入宫面圣。雪后初晴,红墙苍松白雪,使得这皇宫更是华美壮观,然而曹大人此刻无心美景,他心情激荡,几乎一夜未眠,只想快些见到圣颜。

       周生辰此刻正在御书房考校太子功课,花凌作为太子伴读也在。

       曹令先双手奉上润玉留下的古琴和书信,伫立于周生辰身边的小荀子一经接过便惊道:“这‘飞泉流珠’怎么会在曹大人您这里?!此乃先皇生前爱用之物,一直藏于宫中,莫非这宫中遭了贼?”

       “要么老臣说是奇事呢,老臣昨夜遇到陛下了啊!这琴乃是陛下赠与老臣,并有书信为证。”并细细讲述了昨夜之事。

       周生辰越听越是惊讶,拿起那书信端详片刻,便递给了小荀子。小荀子在容齐身边时间最长,最是熟悉容齐的笔迹,是真是假他一看便知。

       小荀子看着那书信,半晌不语,却已经是泪流满面:“是……是先皇的字迹,5555,还有这‘见贤思齐’的闲章,这是陛下他当年自己刻着玩的,‘思’字比其他字都小了那么一些,5555,真的是陛下啊啊!”

       小荀子悲从中来大哭起来,旁边的太子容辰只听得眼前一黑腿一软,噗通一声就坐地上了。

       “当当当……真是先皇陛下?!”

       “当真是我二叔?!”

       容辰与花凌同时惊声叫道,他们已经顾不得御前失仪这等小事了,但当周生辰惊疑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时,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透露了什么不该透露的。

       “怎么回事?给我细细说来。”周生辰沉声说道。

       容辰吓得说不出完整话,还是花凌一五一十把永安楼前发生的事说了个明白。

       最后花凌说道:“陛下,臣私自带太子殿下出宫,有违宫规,还请陛下责罚。”

       容辰这时抢道:“父皇,是我求着花大哥带我出去的,他拗不过我,您要罚便罚我!”

       半晌,周生辰没有动静,两小只偷偷抬头一看,他们的父皇、陛下此刻两眼泪汪汪,正对着门外发呆,许久,周生辰带着些许悲伤蔚然一笑:“昊辰,原来当真是你……”

       两人与一旁的曹大人面面相觑,心中疑惑。

       “陛下,莫非昨夜夜公子他……?”曹大人试探着问道。

       周生辰摇摇头,悲戚道:“他给朕捎来一盏天灯,唉,他为何不现身一见呢?二十年啊,生死两茫茫……”

        “陛下节哀,毕竟已是阴阳两隔,不相见也是怕冲撞了陛下吧。”曹大人劝慰道。

        “那他为何要见你啊?还为你抚琴一曲,我都没听过昊辰抚琴!”周生辰忿忿道。

       老曹急忙解释:“陛下您冤枉老臣了,老臣也没见到夜公子啊,老臣倒是真心想与夜公子当面讨教些乐理的,唉……”

       容辰:“可我见到了啊,辰儿最怕鬼了,555,先皇陛下您不带这么吓人的。”

       花凌:“二叔,你回来怎么不跟凌儿打个招呼啊,凌儿都没认出您,5555,凌儿好想您~~”

       小荀子:“陛下您就没有只言片语留给小荀子吗?您是不是怪我当年不尊您的圣令,害了昊辰公子的性命,5555,奴才这就以死谢罪,下去找您!”

       小荀子说着竟一头朝着柱子就撞了过去,花凌和容辰手疾眼快一个抱腿一个拦腰,“荀公公不可啊!”“荀公公您冷静!”御书房瞬间乱成了一团。

       周生辰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突然大吼一声:“够了,都别闹了!”世界瞬间安静了。

       小荀子哭得抽抽搭搭,跪地说道:“奴才……奴才御前失仪,还请……请陛下责罚。”

       这还责罚个鬼,周生辰心中念道,小荀子当年就闹着自戕过一次,幸而发现的及时被救了回来,如今怎么还这么想不开。他指了指傻在门口的两个小太监,“赶紧把荀公公给扶下去,找太医看看开点安神的药!”小太监听命,把小荀子扶走,周生辰还不放心地嘱咐道:“把人看住了,别又寻了短见!”

        见人走远了,周生辰抚了抚胸脯,安定了一下思绪,就听老曹问道:“陛下,如今之计,您看……”同时眼神瞄了瞄案上的古琴,暗示道。

       “既然先皇陛下留书赠与了你,自然是由爱卿带回去。”周生辰说道。

       老曹顿时激动行礼:“谢陛下!但还有一事,”他继续说道,“先皇陛下现身于京城,若不闻不问,于礼不合,依臣之见,应选吉日举行祭礼,以慰陛下在天之灵。”

       周生辰沉思片刻,他素来不信这鬼神之说的,可是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不由得他不信,“爱卿言之有理,那此事就交由爱卿督办,但切忌铺张浪费,先皇乃是明君,必然不愿劳民伤财。”

       曹大人领了旨退下,御书房此刻就剩下容辰与花凌,三人谁也没说话,空气安静得如同静止。

        许久,周生辰问道:“你们说,朕该怎么罚你们两个?”

       花凌:“是微臣不尊礼法宫规,与太子殿下无关,请陛下明察。”

       容辰:“父皇,是儿臣的错,还请父皇只责罚儿臣一人。”

       周生辰看着跪在下面的这两个后辈,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倒还都挺讲义气的哈,都给朕到佛堂跪着去,跪到戌时,今天的饭也别吃了。”

       “啊?父皇,这才不到巳时……”容辰想卖个萌耍个赖,但花凌扯了他袖子一把制止了他,同时呼道:“臣遵旨!”

       容辰见状也只好跟着认了罚,但又说道:“父皇,儿臣想替花大哥求个情,您看您都罚过了,这事就别告诉镇国公了吧。”

       十年前花满天承袭了镇国公爵位,治家极严,如果这事让他知道,花凌肯定要挨军棍的,那包了铁的大棍子打身上,想想都疼。

        “那便再多罚一个时辰。”周生辰说道。

        底下两个小子却喜笑颜开,一边谢过他,一边开开心心去佛堂了。周生辰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禁笑着摇头,却又欣慰,皇位孤寒,辰儿能有花凌这样的良友相伴,是件幸事。他突然又想起了昊辰,若他还在,自己如今也能有个可以随意畅聊的好友,可惜,当年平定宫乱之后,看见的竟是他的尸体。即便是隔了20年,再想起此事,他的心依然是痛的。

 

       容辰与花凌在佛堂端端正正地跪着。

       容辰对着佛像虔诚地念念有词:“先皇陛下,晚辈日后一定好好读书、好好跟父皇学治国,您千万不要惦记我,更不要再来找我了,晚辈禁不起吓啊。”

       花凌却长叹一声说道:“我倒希望二叔能时常来看我,当年我不敢骑马,怎么都学不会,我爹越骂我就越怕,还是二叔一点点教会我的。他先是抱着我一起骑,然后帮我牵着马让我自己骑,慢慢地我就不怕了,再后来我就可以跟他一起驰骋在关外的大草原上……”花凌的思绪又回到他在边关的那一年夏天,夕阳似火,一望无际的草原被染成一片金黄,“可那之后才一年,二叔他就战死了。”

       花凌说着,眼泪就噗簌簌地就流了下来。

       “你别哭啊,”容辰搭着他的肩膀安慰着他,“我知道你跟无谢叔叔亲近,他走了你伤心。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们也已经是故去之人了,这人鬼殊途……”

        “你看他们哪里像鬼?二叔他揽着我的肩的时候,他的手明明是暖的。”花凌打断他说道。

        “你要这么说,确实不像,倒像是神仙。”想起润玉那惊为天人的回眸一笑,容辰表情都变得有点痴痴的。沉思片刻,他转过身对着门外跪好,双手合十说道:“先皇陛下,西启是您亲手交到我父皇手上,容辰身为储君,虽不才但亦知社稷为重的道理,必会守好西启,使万民安康,您日后若再回西启,容辰必不让您失望。夜师叔,您在天有灵,要保佑西启国祚绵长、风调雨顺;还有我父皇时常念着您,我这名字就是取自您名号中的‘辰’字,母后也对您敬重有加,您也要保佑他们健康长寿;还有我,您看能不能让我变聪明点儿,免得背书总是背错。还有花将军,花凌他很是思念您,您若是方便,就经常回来看看他。”

       容辰念叨了这么一堆,然后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直起了身子。

       “怎么?你不害怕先皇陛下回来找你了?”花凌问道。

       容辰说道:“我怕的是鬼,又不是神仙。”

       花凌与他相视一笑,也朝着门外施以大礼,郑重说道:“二叔,凌儿必恪守花家家训,忠君为国,守护西启万民,必不会有辱镇国公府的威名。”

       “西启日后又会有一位明君和良将啊,朕心甚慰。”润玉于水镜中看到这一幕时说道,“小景,你这侄儿可懂事的多,不像某人。”润玉一边说着,一边鄙夷地看着小景。

       “那是因为他有个靠谱的叔父,不像某人。”小景同样鄙视回去。

      润玉瞪着他,冷哼一声扭开了头。

 

       不多时,人间祭祀的香火和祷词飘到了天庭。

       天帝陛下看着站在堂下的三人直运气,“你们几个……偷跑下凡也就是了,还惊扰了凡人?真是胡闹!”

       润玉不服:“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逆子你给我跪下!”太微怒喝道,“几句话而已?几句话说不定就会改变了凡人的命数,而世间命运交错牵一发动全局的道理你还不懂吗?!”

        润玉眨巴几下眼,应声跪下,明明不是什么大事,父帝这反应有些过激啊?莫非是又与母神闹别扭了,心里气不顺?总之别触霉头。小景见润玉跪了,叔父都跪了,侄子还站着,这不合适,于是也跟着跪了。柏麟一见两人都跪了,于是撩袍也要跪,祸是三个人一起闯的,他总不好独善其身,何况下界这事儿还是他提议的,要罚也是最该罚他。

       却听太微说道:“柏麟你不用跪,玩了一天也累了,历劫归来身子也没大好,回去歇着去吧。”

       柏麟瞬间愣在当场。

       太微:柏麟从小乖到大,他能有什么错?有错也是这两个小混蛋教唆的!

       润玉与小景对视一眼:天帝陛下这心眼儿都偏到九重天外面去了。但腹诽归腹诽,两人一个打手势、一个使眼色,都在催他离开。

       柏麟:“可是,陛下,昨日之事……”

       “昨日之事,是儿臣和子月一起出的主意,柏麟只是被我们怂恿了而已。”润玉抢道。

       见柏麟还要说些什么,润玉又说道:“麟儿,你我刚刚互通心意没几日,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但不过几个时辰而已,乖,回去等我。”

       柏麟只觉得脸上“轰”地就烧起了一把火,“你你你……胡说什么呢?”他低声说道,羞愤不已。

       在场的另两人则是一脸的不忍直视,这狗粮来得太过猝不及防,差点被噎到有木有啊?!

       润玉依然鲜耻寡廉地看着柏麟,眼神甜腻到能拉丝,柏麟无所适从、局促不安,匆匆向天帝拜了一下便遁了。

       润玉见他走了,略松一口气,受罚这种事倒也不必三个人一起,有小景陪着就够了。

       被润玉这么一搅合,太微之前的情绪都没了,他足足运了好几口气,尽量严厉地说道:“你们两个给我到锦书阁去,把天规抄100遍!”然后拂袖而去。

 

       锦书阁。

       小景抄书抄得满脸绝望,他放下笔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指,越想越气,团起个纸团就朝润玉扔了过去,“你可真够义气的,我明明是下去给你们救急的,怎么就成了你的共犯了?你一个人领罚就完了,干嘛非得拉上我!”

        润玉躲过那纸团攻击,笑得贱兮兮:“一个人多没意思,有你陪伴不寂寞。”

       小景听着更生气了,团了数个纸团挨个扔过去,润玉也开始反击,两人在锦书阁打起了纸团仗。直打道满地纸团,小景长叹一声,住了手,一脸哀怨地继续抄书。

       “抄几份了?”润玉凑过去问道。

       “10份。”小景答道。

       “那差不多了。”润玉一边说,一边在笔中注入灵力,只见那紫竹毛笔自己悬浮起来,在纸上奋笔疾书。

       小景看得一愣,“这样也行?”

       润玉:“有何不行?100份,你还当真一笔一划地抄?你怎么那么老实呢?”

       小景也学着他的样子让笔自行书写,可他看了看说道:“字迹不太一样啊,叔祖父他会看出来的。”

       “放心吧,我爹才没那闲工夫一份份去看。”润玉变出几碟点心一壶茶,招呼小景过来吃。

      小景拈了块绿豆冰糕送进嘴里,说道:“反正事情如果败露了,我就说是你教我的。”

       “没良心。”润玉瞪了他一眼说道。

       景:“跟你学的。”

       吞下口中糕点,又喝了口茶,小景说道:“润玉,你真的不跟小荀子说几句?他对你可一直是忠心耿耿,你忍心看他寻死觅活的?”

       润玉冷哼一声,说道:“他当年不尊我御令,害柏麟受那么多苦,我这气还没消呢。”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等您气消了,小荀子就抱恨九泉了,”小景劝道,“他后来也是悔恨不已,在昊辰坟前想自戕谢罪,幸好发现及时给救了回来。他也知错了,你就饶了他呗。”

       小景说着,化出了人间小荀子的画面,“他现今也就40多岁,你看看这满头花白的,就是因为思虑过重,你当真忍心?”

       润玉放下茶杯,无奈叹息一声,然后盘起双腿,沉心静气,一缕神识离体,通过小景所化画境入了人间。

 

       人间正是深夜,小荀子浅浅地睡着,突然听见一声轻咳,他立刻警醒过来,看见眼前之人却愣住了。

       润玉背着手立于堂间,无奈问道:“怎么?20年不见,不认得朕了?”

       小荀子又愣了片刻,突然连滚带爬地匍匐于润玉脚下,悲声叫道:“陛下,陛下您终于肯来见一见奴才了吗?奴才当年不该不尊您的御令,是奴才对不起您,对不起夜公子!”

      小荀子一边说着,一边放声哭了起来。  

      润玉被他哭得闹心,颇有些不耐烦地劝道:“行了,别哭了,你是想把我再送走一次吗?”

        小荀子听了,努力闭上嘴,但依然抽抽搭搭。

        润玉轻叹一声,说道:“你也不必如此难过,朕如今很好,无病无痛,也没那么多烦心事,比在世时舒心。昊辰也还好,许是这命中合该有这一劫,不全怪你。”

       “可奴才这心里,终是不安。”小荀子擦擦眼泪,哽咽着说道。

       “你都不安了20年了,差不多得了。”润玉说道。随后他稍退一步,沉声说道:“小荀子听令!”

       小荀子心中一凛,恭敬跪好。

       润玉:“如今西启国运昌盛,皇帝贤明,储君仁厚,朕命尔竭尽所能侍奉二人,不得再寻死觅活!西启这大好河山,你要好好活着替朕看着。”

       小荀子深深躬下身子,额头触地,“奴才谨遵陛下口谕!”

       润玉轻笑一下,说了一句“平身”,便消失不见了。

       “陛下?陛下!”小荀子呓语着睁开眼,他这次是真醒了,他坐在床边呆愣了片刻,泪流满面,随后起身对着门外跪拜,“奴才,恭送陛下。”

 

       锦书阁,入定的润玉也睁开眼,看着对面笑意盈盈的小景,问道:“你满意了?”

       小景不屑地“切”了一声,“我又不是为了我自己,小荀子要真的含恨而终,你敢说你一点不会内疚?不过小荀子好劝,你一道圣令的事,你想想柏麟那边要怎么哄吧,你今天当着叔祖父的面‘调戏’他,以我对他的了解,恐怕会半个月不搭理你。”

       看着润玉笑容渐消、脸色渐黑,小景眼里的幸灾乐祸却扩大了几分,笑容已经快藏不住了。

       玉:“我只是不想他跟着一起受罚而已,他应该懂的吧?”

       景:“那肯定懂的,柏麟又不傻,不过不代表他能接受你这种方式,他面皮儿薄你也懂的。”

       玉:“你看热闹不嫌事大是不?赶快帮我想想办法!”

       小景摇头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叔父你足智多谋,我相信你能解决。”

       润玉忿忿地瞪着小景,瞪了一会儿,抚额发出一声长叹,半个月啊,想想都不能忍!“不管了,他不理我我也贴上去,岂不闻——烈女怕缠……”

       “他可以闭关躲开你啊,你上哪儿贴去?”小景平静地打断他。

       润玉,生气:“……,景儿,帮不上忙你就闭嘴吧!”

       同时他手中化出一枚冰凌,朝着小景飞射而去,小景一抬手,看似来势汹汹的冰凌就被他夹在了两指之间。他嘴角刚扬起个得意的弧度,那冰凌砰得一声化成了水并炸开,喷了小景一头一脸。

       “润玉你玩阴的啊。”小景一边说,一边几枚水弹同时朝着润玉招呼过去。

       一时间锦书阁内“砰砰砰”、“叮叮叮”,冰凌与水弹齐飞。

       柏麟在门外伫立了有半刻钟,100遍天规,他本想帮他们来抄一抄,但此刻他沉默了。这两人,一个未来天帝,一个未来的战神,这心智年龄加起来恐怕不超过500岁。他想了想,转身离去,子月说得对,不能给润玉贴到他的机会,必须晾他一阵子让他长长记性,免得日后又不分场合胡说八道。他这就回去闭关,闭上3个月。

       ……,三个月太久,两个月吧。

       ……,要不,一个月?

 

        时间回到上元夜。

       京城东郊,西启皇陵。

       一白发苍苍、形容枯槁的老妇,望着那方寸大的窗外,她听见爆竹的声音,看见一盏孔明灯飘向天边的一轮圆月。她又低头看看碗中的汤圆,半个月前的深夜,侍者也送来了汤圆,所以今日是上元节。

       除了外面的护陵人,怕是已经没有人记得她这曾经的西启皇太后。20年前,容齐一道圣旨,将她送入了这暗无天日的皇陵,她哭闹、诅咒、甚至绝食,可最后,她绝望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自戕的勇气。于是她便这样行尸走肉地活着,每日从那扇小窗里等待着不足一个时辰的天光,每日都盼着自己死去。

       可她竟然这样浑浑噩噩地活了20年,没有自由,也没有尊严。护陵人说,先皇遗旨,不许苛待于她,甚至在遗旨中细细地写了她喜欢的吃食和口味,于是你看这汤圆,都是山楂桂花的内馅。她时常想着,生一场大病,死了就算了,可是每每生病都有御医及时诊治,即便如今满身病痛,想死,没那么容易。——容齐他是故意的,那孩子恨她,恨得不允许她轻易死去,她得活得长长久久,受够了罪才好。

       他们母子,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符鸢吃下最后一个汤圆,酸酸甜甜的味道萦绕在她舌尖,她想起了容齐幼时,那一日也是上元,瘦瘦小小的一个孩子,坐在凳子上,脚都够不着地,他用汤匙舀了一个汤圆喂她嘴里,奶声奶气地问她“甜不甜”?——他们也曾经如寻常母子一般和谐相处过。

       她以前时常抱怨自己这一生,夫不仁、友不义、子不孝,可如今想来,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

       她的祖父是三朝元老,父亲官拜二品,自己在京城也颇具才名,又生得明艳美丽,想当初也是京城世家弟子争相追逐的对象。她与厉王可谓青梅竹马,厉王也曾倾心于她一心求娶,但她仗着自己才貌双全,非要争一争那龙椅旁边的凤位,——她从来都是个有野心的女人,然而她到底低估了后宫的倾轧争斗。

       后来她有了容齐,后来那个让她爱过又恨过的男人走了,她凭着那个病弱的孩子得到了无上的尊崇。那个一直空悬正妃之位只待她出宫的厉王也变了,他的书信里不再只述衷肠,而是开始谋求“合作”。熏心的权欲,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若她当年不执意入宫,若她在皇帝驾崩后自请离宫(西启宫规对女子并不苛刻,皇帝驾崩嫔妃可离宫再嫁),若她没有与自己的儿子争权夺利,那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她摇了摇头,不会的,——她了解自己,她生来便更爱权势。

       对权势的贪恋甚至让她忘了,那是她十月怀胎诞下的孩子,她的亲生骨肉,她也曾期待过、爱过。但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期待过,——期待容齐成为太子;她爱过,——她爱的是一个做皇帝的儿子。她的爱与期待,都是那么肮脏。

       “哈哈哈哈——”她突然大笑起来,疯癫着,“符鸢,你就是个怪物,活该齐儿恨你,你不配为人母,你就该在这阴暗的地宫里腐朽,没人会原谅你,没人!”

       她伏案大笑,案上的油灯被她打翻在地,灯油燃了起来,幽暗的空间陡然亮了起来,随着灯油燃尽,又渐渐暗了下去,而符鸢也没了声息。

 

       瑞雪桥边的六角亭中,润玉正与柏麟品茶赏雪。一阵风吹过,润玉心有所感地望向京郊东方。

       “怎么?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柏麟见他神色有变,于是出言问道。

       润玉摇摇头,笑容带着三分苦涩,“没什么,那女人,她去了。若不是经此一劫,我都不知道世上竟还有这样的母亲。”

       “玉儿……”柏麟有些担忧地叫着他的名字。

       “我没事,”润玉释然一笑,“只是这凡人的寿命太短,短到她不足以偿还自己的罪孽。但也无妨,她就到地府继续偿还吧。”

       西启正通二十年,正月十五上元节,罪太后符鸢,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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