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米学】混乱的成瘾,谈客观与立场
当代舆论场,戏剧性的反转越来越多。就表面看来,这似乎是个不断迫近真相的过程,也是逐渐在让大众避免站队。然而,大众并未因此变得更冷静,网络环境的戾气反而越来越重了。并且,最终,往往也并不能得出一个所谓的真相,事件也不能以得到每个人的共识作为结局,而仅是随着热度的褪去被新的事件盖过去。
就在这无止境的争论中,我们当然可以说,核心问题确实不在“此处”,也不是没有人来指出“最终,一些舆论并不只由单纯的表象构成,而是有更深层的东西作祟”,但我们却无法否认从中所窥见的另一症结——我们止不住地从中享乐,我们对混乱成瘾。我们乐意于当卡夫卡的《城堡》中的K,没有所指的空洞能指一如赛博空间,具有“一种根本上的模糊性”,抬杠之中溢满了数不胜数的乐趣。我们似乎并不想要痊愈,而是持续地享受着这种症状。
或可以说,我不是于此享乐,我只是借由“某某行为”达到真正的目的。但,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后,真正的目标便不再是目标本身,而成为了达到目标的过程本身。真正的满足感来源于过程本身,客体a很好地解释了这个问题。幻想为欲望提供了坐标系,而模糊维持了欲望的进行。语言或是话题的严肃性在一次次的重复与误读中被解构,转喻和再创作,将更多的符号缝合了进来,与原本的严肃拉开了一个安心的距离——“剩余”,至此也达到了一个纯粹地享受剩余快感的境地。不过,“复读”虽然能够消解严肃性,但却永远消解不了最应该被消解的成见。
就在这反反复复之中,一般人所追求的真相也随之消解。因此,既然没什么真相,人们也会更激烈地跟随自己的利益诉求和情绪去站队。荒谬的是,虽然站队可能会被打脸,但极有可能会再度反转回来,而且反正最后大部分事件都是不了了之。所以,当今舆论场,说是真相之争,不如说是立场之争。双方都去使用和强调对自己更加有利的证据。而真相究竟如何,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不被关心了,而是沦为了一种承载自己的立场的谈资。
当然,你可以说这只是单纯的情绪宣泄,自己只是“玩玩,找乐子”,甚至说,“我清楚真实的原因,我只是互联网口嗨罢了”,你可以窥见掩藏在意识形态下的特定利益,但依然坦然为之,在立场间反复横跳,从中不断压榨着在身份滑动中的快感。但事实上,这只不过是臆想中的“自己占据了某种批判者的高位”,在此处构成快感的是一种“我”与真正无知者之间的”剩余“。正是这种自视“我和真正的蠢蛋存在本质性的差别,但我故意说点老馋话,就能差点成为和别人一样的蠢蛋”中的“剩余”,驱动着这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幻想结构的运行。然而,在其开始玩这个游戏之时,便也就融入其所批判的群体之中了。不要用想法为自己辩护,做了什么,那在单一事件上就同和做一样的事的人无异。
不过问题来了,为什么在目前这样一个互联网高度发达的时代,我们有了如此之多的个人历史痕迹,比如发过的空间,微博,朋友圈,监控,行程记录等等,但是真相却越来越扑朔迷离呢?
(权且不谈现在图片、视频和音频伪造如此是轻而易举)这是因为,过去的事实是总是会被未来所改变的。若是从结局反推真相,通过过去的蛛丝马迹构建拼图,那么这个过程往往会忽略大量的中间事件。这种回溯性建构,说是推理,其实更多的是一种臆想。而且伴随着一种认定倾向。而一旦有了这种倾向人们就更容易从诸多的“记录中”挖掘并构建出一个符合这个倾向的论调,并且相互佐证,看似便也能自圆其说。这里我简单做个比喻,如果说每一片个人历史记录的碎片,都是拼图的一小块,但这个碎片实际是完全不足以补满整幅拼图的,以至于最后补满这整幅拼图的很大一部分面积,是由所谓的推理粘连的,因此也自然能拼出各式各样的拼图。如此,再看上面各式各样的自圆其说,其实就导向另一种荒谬了。
物自体不可知,语言只是格物,就是把物放进语言系统的格子里,就像是一个能供人检索的图书馆,却并不直接对书的内容加以解说。经典例子是,“苹果”并不直接解释苹果是什么,而是一种在差异性和同一性上的标记。以此说,语词具有很强的倾向性,就算是相同的例证,仅是微妙的情绪式的措辞变化也能表达完全相悖的观点,这一点在法庭上很常见,特别是英美法系,给律师称述的自由度很高,这时的真相其实已经变成了一种文字游戏,可以说是一种话术的卖弄。这种意义上,人们只是在不同的事件当中玩同一种游戏,而事件本身变得不重要了,其仅是一个“玩具”,而玩家的立场早就已经站好了,只等着拿着自己pick的论据来“据理力争”。很大程度上,各式各样的记录经过多次主观选择和加工就已经不存在什么中立客观了,可以说,最后直接看输出的人的立场就行。
因此,以上种种的冲突正是基于纯粹的幻想,从一开始便不存在所谓的尊重和对等,双方都只是享受自己在其上发泄的情绪,所谓齐泽克所说的根本之恶。而正是因为没有哪一方拥有压倒性的力量,才能持续不断的如潮般涌来的话题中挤压快感。
于此,我甚至得以窥见这一种荒谬,其面临的焦虑,不再是任何一事物的本质性对象,这种事物面临着所有话语的终结和范畴的失效。主体被悬搁在了他不知道自己处于何时何地,也不知道如何寻回未来中——
“什么也不能将他从对黑房间的痴迷中拽开。俯身于水池,他试图在水面下固定脸:永远是嘴唇的蠕动获胜。”——《反柏拉图》
我们现在所追求的真相更多的是在科学实在论下的,去逼近一个绝对客观的真相,所谓尼采的日神精神。但绝对客观说到底是不存在的,因为中间隔着各种媒介,透过层层损耗所传达的信息很大程度上已经变形得不成样子了。
或许,回归到以前的真相,才能让人站在不同的角度上,转而回头窥见这个时代的症结。以前的,或是说,书写文明之前的真相,其更多的包含了一种伦理意味,“真”是真善美的真,真相不是对客观的追求,而是一种伦理道德的共识。回忆并不是一个纯客观的东西,博尔赫斯有篇小说叫《博闻强记的富内斯》,一个有无限记忆的人是无法同时拥有对记忆内容的理解的,因为理解是部分遗忘的效果,也就是概括形成的分类。正是因为有限的记忆,人才能在不断的自我批驳和一次次的自我否定中成长,一如忒修斯之船。而现在,越来越多的行程记录就像一个插在人身上的可以随时被别人调用的硬盘,里面的“自我”已经不是当下的“自我”了。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拿过去的事去批驳现在的人是非常反存在主义的。所以我给的建议是,少玩来拿当今价值观去批判古人的那一套,赛博挖坟在我看来是同一种东西,然后多自省,多思考,从舆论争端的漩涡中脱身出来,更有助于自我明晰和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