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 · 轮回
“还在南方等我,下山的人,名字叫小落……”
离我座位不远处,一个身穿皮夹克浑身烟味的光头大叔,正聚精会神的盯着眼前的手机,不时会有那种点了loop三天撸出来的抖音口水歌从他手机里一节一节蹦出来,打断我时不时的昏昏欲睡。我很厌恶的看了他一眼,但不想去惹麻烦,虽然我很想和丫狠打一架。
头顶的天空灰蒙蒙的,看不见阳光,偶尔会有几只鸟牵引着工厂冒出的黑烟,飞速的向后逃离我的高铁窗口,连大脑闪存的时间也不给我。
一个乘务员推着小车走过来,上面有各种颜色的康师傅饮料,还有干果和饼干,挨个座位叫卖。叫到光头的时候,他手机里的抖音消停了一阵子。
我趁机闭上眼,养神一会儿。
旁边坐着一个学生装扮的年轻女性,戴着耳机和耳罩躺在椅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耳机没插好,一阵催眠的旋律从她上衣口袋里慢慢流出来,像是一群人在诵经,重复、单调、无所不在,却催眠力道十足……
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睁开了眼睛。
分不清梦境和真实,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栋待施工大楼的门口。
一个简易的水泥搅拌机随意坐在一边,面前待进一步处理的灰色粉堆如同它的晚餐;一堆钢筋慵懒地躺在另一边,盖上绿色的罩布,晚上6点,就准备跟随深蓝色的夜空一起就寝。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大楼,还有满地灰尘的一楼楼道,思绪万千。
这是我的家,一栋父母单位分配住处的所在公寓,只是好像现在它还没完工,而父母搬进去之后,我在这里出生,度过了人生中的18年。
四肢不受控制的走进了楼道,墙里面刺耳的电钻声和铁锤敲击钉子声此起彼伏,看似紊乱却在频率中呈现一种离奇的规律性,好像在周而复始地诵经,重复朗诵同一段大彻大悟,绵延不绝,直到下一个世界。
电梯的门开了,幽蓝色的灯光,指引我走向不一样的世界。
我摁下了18,我们家住在18楼。
“1、2、3……”
红色的数字在指示屛上不断跳动增加,尽管我却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电梯在往下走……
“叮!”
走出电梯,一眼看到走廊尽头的窗外,美丽熟悉的风景,一览无余。
我还能看到,远处的海平面,驶入港口的轮船,和一年四季不断闪耀的灯塔。
这些风景,在我18岁那年,被前面新建起来的大楼夺走了。
工字型走廊左侧尽头的1802五好居民防盗门,像是一个黑洞,吸引着我。
“叮咚!”
我按响了门铃,能听到拖鞋走路的声音越来越响。
门直接开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子,眼神奇怪的看着我,却没有说话。
她的头发还是很长,她的脸上还没有岁月的皱纹,她的眼睛还满怀对新生命的希望……
身后,茶几上装了五号电池的老式座钟一直在滴答滴答,频率不由地越来越快……
“你好,找谁?”她终于开口了。
她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道金光,我连一声“妈……”还没叫出口,就被这金光彻底吞噬……
光影弥漫中,我又听到了整齐的诵经声。
我整个人突然变得如同巨人般庞大,躺在蓬莱仙境的池塘里,看着云端七彩斑斓的光芒中,一尊
闪耀着金光的佛像,手结莲花印,身后万盏青灯,照亮大千世界……
未来。
我一下子睁开眼睛,眼前依然是熟悉的前座椅背,不由松了一口气。
全然没有发觉,窗外天空已放晴,夕阳耀眼,云朵鲜红。
“高铁”停了下来,到站了?
身边的老妪慢慢起身但失败了,她十分费力的招呼乘务员,给她带一个钛合金拐杖过来。
一个业务娴熟职业态度优良的乘务员微笑着回应她,然后转身从隔间摸出一个科幻感十足的拐杖走了过来,我仔细观察发现,这个拐杖似乎安装了一个电力驱动的压力调节装置,可以先压缩到老人合适的高度,再压力驱动伸长让老人站起来,但我没搞清楚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好奇心驱使之下,我伸出布满了老年斑的手,招呼乘务员,给我也拿一个。
她转过头来对我微笑着应答,回应我的话,和之前回应老妪的话,一模一样,音量和抑扬顿挫的腔调如出一辙,就像一个折旧率为0的复读机一样。
我很快收到了同一根拐杖,然后我尝试着站起来,才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个东西,明明腿脚还好,就是走路慢一点罢了。
下车,回头才发现,面前的铁路已经长出了杂草,送我们来的车,不再是什么新时代的高铁,而是一个经过粗劣改造的绿皮车,上个世纪的产物了。
铁路两边,杂草已至人膝盖高度。
铁路尽头,是遥远的地平线,看不见尽头,只有渐变色的黄昏天空与暖色调的大地共同分隔了眼球划定的视界。
身后,无数的佝偻老人走下火车,走向道路两边。
左边,我看到了一片修整的很好的欧式小区,草坪、公园,停车场,还有几个码放整齐的现代风性冷淡小公寓楼,孤零零的挤在一起,如同棺材。
右边,远处一个独自存在的巨大立方体无比显眼,与周遭的电线杆和杂草田格格不入。
那个立方体上面有一个红十字,还有一串外文“HOSPITAL”。
一阵掺杂着草香味的风拂过,我停在车头前面,铁路中央,看着微笑的乘务员,以高度职业化的姿态,守在门边,看着一个个老人离开车厢,嘴里机械地说着感谢,没有说下次光临。
眼角不自然有泪划过,这是我曾经梦想过的地方,一座遥远、孤独的西欧小城,和一个相爱的人,一起养老,度过余生,同生共死。
然而,最终下车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伸出手,想看看自己的手掌,眼睛透过手掌心,我看到了铁路上的锈迹斑斑。
抬起头,望向地平线的远方,泪眼朦胧中,云端一尊大佛结出一个说法印,微笑着闭上眼睛,一刹那夕阳晚霞皆成佛光普照。
现在?
我第二次睁开眼睛。
身边的女性戴着耳罩眼罩睡得正酣,上衣口袋里安安静静,身后座位也不再有抖音神曲传来。
窗外的天空依旧有些灰蒙,但是午后的阳光,已经穿透了几个云洞。
风景依旧在匀速消逝,但此时此刻,我的眼睛已经捕捉到了最完美的一刻。
潺潺流淌的小河水,和红绿相间的广袤森林交相辉映。一段尚未施工完毕的高架公路,静静的躺在森林中。远处,城市的高楼大厦留给我一个遥远而又渺小的背影。
车窗外,一尊佛像的掠影在我的视线中疾驰而过,速度快到,我只记住了它胸口的“卍”。
阳光下,一切都很美。
一切都很美。
也很真实。
后记
都说人生如梦,就在弹指一瞬。
曾经对这种说法睥睨不屑的我,终于有幸在一场去往上海的旅途中,享受到了这漫长而又令人沉思的黄粱一梦。
从生前,到死后。
再回归现实。
短短一个小时内,我走完了一生。
谈不上大彻大悟,但也感慨万千。
想不到用什么装X的话来结尾,就只好请各位读者在评论区留下自己的高见,想到一起,便是人海中有缘。
记住,光点赞=白嫖,我真的想和你们互动一下,无论扯皮还是扯蛋。
最后,在高铁上睡得太死是高危行为。
你看,我的钱包就差点走丢了。
残杨如血
2020年1月12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