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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相逢何问旧繁华

2023-09-18 09:16 作者:泡果  | 我要投稿

  “这里便是——”凉日花一顿,看向在马背上正襟危坐的杨罗云,不禁笑起来,“二娘你今日怎么骑马了?”

“总要习惯的。”杨罗云僵硬着停在凉日花一侧,“咱们这是走到哪里了?”说着往四下看去,只见茫茫荒漠间,一座云气缭绕的大山绵延自脚下起,直伸到不见尽头的高处。平坦许久的道路到了这里,便起伏几番往山中衍衍而去。

“往山中去的方向,便是狼神坡了。”凉日花指向那一段起伏。

走在前面的谢喆也折回来,停马在二人身边:“看见狼神坡,便已经是在居浮的范围了。”

出城那天,张郜和他带的人就向郡主告辞,先往长安回去了。凉日花三人想着送郡主一程,便跟着永嘉郡主出嫁的队伍一路西行到了这里。往居浮聚落去的路上,人烟稀少,在抵达朗多部族帐房前,如何也会要居浮山附近过夜的。左右凉日花一行转道往珺阳去,也无法在天黑前赶到驿站落脚,便准备与郡主的车队一道在山脚歇一夜后,天亮再启程分道。

等车队准备停当,天仍有几分亮。凉日花正与养父林申一块整理行囊,谢喆牵着二人的马过来,这是将将喂了些草料饮了水来。杨罗云则是在郡主的车驾中,想是明日便要离开,总需好生告别一番。

夕阳热烈如火,将天际染成一片,这般的风光自与南国不同。举起水囊大饮一口,谢喆看向站在不远处,被霞光拢住半边身子的凉日花:“如此光景,只可惜没有酒……”

 

此时的郡主车驾中,淳于缳倚在小几上,眉头紧簇双目微合——出了怒京城后,连着赶路,本就不甚适应大漠的饮食,更是雪上加霜。

“二娘,你说金廷刻意传到我这里的消息,究竟能有几分真?”淳于缳仍是闭着眼,声音中透着疲惫,“虽说是借由细作之口,但这一路来,人皇谷的消息就没停过。”

杨罗云跪坐着,将青锋剑横在腿上,正低头用案上的布巾拭去剑身上的浮土,听到淳于缳的话,手上停了下来:“这一路,连同怒京城里几场风波,明暗之中,处处都是在把人往人皇谷的线索上引。”

“正是。”淳于缳睁开眼,一指撩开绣纹精致的锦帘,霞光自窗外流入,照在她额前明珠上,光彩夺目,“多少年不曾听那人皇谷的故事,这些日子倒突然成了脍炙人口的传说。”轻哼一声的淳于缳放下被撩起的锦帘,将那金灿灿的霞光挡在窗外。

“似乎,是有人想要重新勾起各国对人皇谷的兴趣?”杨罗云将青锋剑放回身侧,说着自己的猜测,看向再次闭目养神的淳于缳。

睁开一双杏眼,噙着笑意的淳于缳迎向杨罗云询问的目光:“你道我是真爱惨了我那郡马不成?”

见杨罗云一脸愕然,淳于缳掩面笑出声来:“我的好二娘,陛下既然选我来,自然是有他一番打算。”说着,她看到杨罗云的青锋剑,伸手似乎要触碰,却停在了仍有半掌的位置,“我这人,凡想要的总能挣到。”

再抬起头来,看跪坐在身前的人已恢复淡然神色,淳于缳笑意不深却真了:“二娘这般的性子,实在好,还是便宜了李四郎那人。这天下的你争我夺蝇营狗苟都不该脏了你们,天一亮就赶紧回长安去吧。”

杨罗云听懂了淳于缳的意思,起身行了一礼后,推开车门。

“回去后记得替我向师父道个安。”

“是,师妹。”

这大约是杨罗云仅有的几次叫淳于缳师妹——她与自己自是全然不同,拜师是陛下钦点,行事作为都有不一般的打算,恐怕连师父昆吾夫人都不能多干涉她。那些一同练习的青春岁月,丢不掉抹不去,却也只有这声“师妹”了。

 

次日,凉日花四人看着车队开拔,便也掉转马头,南下往仲柯关而去。

待再次站在关城高墙下,凉日花不禁长吁了口气:“明明才过去少些日子,怎么觉着仿佛是许久之前走过这关城了。”

听到凉日花的话,谢喆没有像林申与杨二娘般笑起来,他想起了那处狂风中的石坳。自己大大小小也经历过许多伤病紧急的情形,却似乎都不比那日的心慌意乱。想着,眼前又浮现凉日花当时的模样,哪怕稍一侧首就能看见此刻完好的十三娘,石坳里弥漫的血腥味依然随记忆醒来。爱而生忧,如今的谢喆也总算品到了心生忧惧的少年心事,这才垂首笑了声。再看过去,便与望过来的凉日花对上了眼神。

林申的文书,在临行前才办好。还多得张郜离开之前亲自安排,却没想到这人在此事上颇为上心。不说其他,这着实让凉日花对张郜的观感好了不少,只杨罗云与谢喆都嗤之以鼻,看来二人与张郜的梁子结的够深,这点些末卖好自然是不足以让二人说出半句张郜的好话。

 

再入珺阳这日,已是正月十九的清晨。此次再走上珺阳街头,心绪平和与上一回自然是不同,看着一个个店铺摊档次第热闹了起来,陌生又熟悉的烟火气,让这段时日来很是紧张的凉日花顿觉轻松。

一行人径直往城中驿馆,收拾停当后,便去萧府拜访,等萧家人领着去见萧萧。本来去见萧萧娘亲,杨二娘与谢喆不必同往,不过罗云想着要去拜见青锋剑的前任主人,谢喆则是着实想要见见凉日花的生母。因此,仍是一行四人一道往萧府去了。

萧是特伦赛族的大姓,传说当年带领特伦赛人从雪山上下来定居平原的成冬氏族人,落脚到物产丰富的秀丽土地,与当地先民互有通婚。这其中,又尤有一支因南国战乱而迁入的氏族。“萧”是在这支迁入的氏族归化成特伦赛人后,给自己定下的姓,本就人数不少,后又因为成了大祭司的传承,愈加人丁兴旺,成了族中大姓。反观成冬氏,随着迭代衍息的时光,貌似已消失在了当今的特伦赛人之中。

“萧姓一脉,素来母系相承。”去往萧府的路上,谢喆说起他所知道的线索,“是以,若按照萧氏的传代规矩,十三娘该姓萧的。”

凉日花闻言若有所思:“那——‘萧萧’这个姓名,应该不是正经取的吧?”她看向谢喆,“听贺兰舟的意思,她本也有个萧姓的名字,只是她与她娘亲皆不甚愿回萧家来往,除了三大节的祭祀,再不用那名字的。”

“你生母幼时既然流落在外,大约是没能按照正式的规则定名的。”林申也认同凉日花的猜测,“不过,想来如今的特伦赛族人早已与南朝旧人没有多少区别,这血统之论怕是淡了不少。”

谈话间,便已到了萧府前。与门房说明来意,很快便有管事的出来相迎,见到凉日花先是一怔,继而了然地引着几人到了客厅。

“各位有所不知,您要见的人,如今客居在城郊的别院。”管事解释道,“稍待片刻,在下即刻安排车马,送几位往别院去。”

 

萧府的管事确实妥帖,待凉日花等人到了萧萧所在的别院,也不过才过去半个时辰。

这是一处称得上朴素的乡间小院,隐约还能看出与居浮山中那一间的相似。“吱呀”一声,推开半掩的门栏,凉日花的步子不自觉地轻而又轻,像是怕惊破了那一片这些年日夜所织就的幻梦。

屋里似乎没人,隐隐自后院传来说话声。

恍惚着,凉日花循着人声而去,绕过屋子便是好一片拙园。郁葱葱几棵合抱樟树下,一个纤细的背影稍稍掩在卧石后:“师父是说,你那送人了的剑回来了?”

突然就住了脚步,凉日花只觉面前多了层无形的影壁,哪怕明知朝一侧走上两步,便能绕过去,见到那个说话的人,却怎么也迈不出一步。

见凉日花停了下来,后边跟着的林申拍了拍她的肩头,还不及说什么,不远处的树下传来声音:“可是专程前来探访的?跋山涉水都走了,何必被这区区几步拦住了你。”

说话的人有一把很特别的声音,听来隐隐透出金器铮然。

长出一口气,凉日花像是突然醒了过来。踏出了第一步。这一步过去,那种雾蒙蒙的恍惚霎时透出清明,只觉眼前的樟树葱青喜人,那隔开她与纤细背影的卧石却原来不过及膝高……

一步,一步,一滴,一滴。落泪的人没有知觉,不过十数步的距离,却像是洗去了这一生的苦涩。

“你可好?”

本是伏在秋千上的身影,听到问话才坐直了,扭过头来望向说话的人。

“是在问我吗?”

“果然是不太像的。”凉日花想着。眼前的人大概是因为旧伤未愈,面色苍白,一双眼,顾盼间有流彩掠过,及腰的长发堆在裙裾间,微微泛着光泽。

她看清问话的人后,便转身站了起来:“怎么哭了?”见凉日花没有答话,她望向一侧倚着大树坐着的青年,“师父,她是你剑的新主人吗?”

青年望向痴痴相对的二人,笑了笑:“不是,她是来见你的。”

静谧的别院里,不知何时飞回了一对南下过冬的翠鸟,几声清脆的啾鸣,倏倏钻进了树冠中。

“我俩曾经认识?”青衣女子拢起自己披散的一头长发,归在身前,“忘了很多事,要是我应该记得你,但此时忘了,可不要生我气。”

“诶——”一双说得上瘦骨嶙峋的手,扶住凉日花的手臂,“你怎么哭成这样了?我刚才说错了,没忘没忘,一定是没忘的。”

树下的青年摇头笑着也起身,却没有打断那二人,伸手指了指杨罗云抱着的青锋剑,示意她跟着往前院去。

见他二人离开,林申也和谢喆退了出来。

那才回归的翠鸟,在初春的树荫里暇然唱着,浑然不见悲伤执着。终于,唱落了今春第一片叶子,轻飘飘荡着,和风里几回翻转,方才落到了空空的秋千之上。

 

又是个晚霞满天的日子,乡间视野开阔,瓦房里的人顺着照进来的夕阳望出去,能径直看到云霞掩住明亮的地方。

“前辈,多谢指教。”杨罗云起身向青年致谢。再看那人容貌,仍是觉得惊叹,按说这位居士即便比萧伯后生些,总该与林申差不多岁数,可此刻看着,虽说是面目泯然众人,丝毫不衬那把铮然若金石的声音,却俨然与谢喆年纪相仿。

“不必多礼。”大概并不能说“青年”的居士,一袭再普通不过的褐色布衣,发髻中簪着的大约是随手取的一截新枝,断口处还透着点绿,“我与这把剑的缘分,许多年前就尽了,你与她互相挑中,合该相伴一段路程。”

说着话,居士看向一旁倚在窗边望着后院的凉日花:“那秋千,是她自己搭的。说是荡起来时,风里有熟悉的气息。”

凉日花回过身,透过窗传来荡秋千的人明媚笑声。

“你们的缘分,不在这里。”居士冲凉日花摊开手,掌中躺着一缕青丝,被青色的缎带细细系着,“带在身边,应该能助你定心神。”

 

入夜,月悬中天。轻轻推开窗扉,让月华洒下,照在几上的小巧绣囊。

“还以为你不准备与我私会了呢。”窗外传来谢喆戏谑的声音。

凉日花屈臂撑在脸侧,拨弄着手边的绣囊:“每一年,我都想过今日应该是怎么一番模样。想来,定然是想到过这样的情形,却早忘了是哪一年的遐想。”

“只可惜,问不出当年的故事。也不知她想不想我帮她查清真相,有仇报仇。”月下的女郎微微垂首,似乎在端详绣囊上的银线兰花,“看着,也算是自在的日子,自在大约就够了吧。”

窗边的人看过来,却只能看见女郎鸦青一片的发顶,伸手想要替她抚平被蹭散的碎发,却停在了半途:“自在最是难得。”

次日,凉日花早早便起了。将那颗杂玉珠也放进绣囊之中,挂在颈里,细细收在衣襟之下。

不准备在珺阳多停,今日便要启程往长安去了。林申与谢喆一早便去换了马来,整装得当的四人便准备出发。

“娘子!”

凉日花看着急匆匆走来的人,颇有些错愕:“柳敷?”

“你怎么也在珺阳?”

原来自从与凉日花在通州城外分开后,受伤的柳敷顺利甩开铁面人,一径也往珺阳来了,只不比凉日花与谢喆的脚程,是以将将错过。在唐家的铺子上等着,得到了自家娘子顺利到了怒京养亲处的消息,才放下心来好生养伤。

按说凉日花并未传消息回唐家提及往长安前将先落珺阳,可今晨林谢二人去购马的铺子正是唐家产业,虽从未见过林申与谢喆,但听得只言片语的柳敷也猜到凉日花所在,跟着寻了来。

“娘子可是要往长安去?”柳敷既然在,凉日花想着似乎不便就把她留在珺阳,稍作思索道:“正是,你可善骑马?”

 

就此,柳敷加入了凉日花一行。

待出了城,五骑人马扬长而去,在春日的官道上,卷起些许残留的落叶。

而城郊的农家小院前,也来了两骑。

“既然已经传走,为何还要来见这人?”问话的率先下了马,上前敲门。

另一个也下了马来,立在马侧并未回话。

“我师父说,客人远道而来,千万进来坐坐。”青衣女郎拉开门说道,并把二人领了进院。

 

“娘子,用些干粮吧。”柳敷给凉日花递上准备的吃食,也没忘了给另三位送去,“杨娘子,谢郎君,林大人,请用。”

谢喆笑着接过,继而说道:“听说,柳敷你是唐起留给十三娘的?”

这会正是晌午,一行人拣了处路边阴凉处休整,谢喆也不忌讳,就坐在了个被削掉倒在一边的石相生头上,闲话起来。

柳敷一怔:“是,大郎挂心娘子在建安不惯,命奴好生伺候。”

听了这话,连杨罗云也笑了,倒也不必说破,只想这小婢还真是口风严实,不尽不实的敷衍张口就来:“果然是唐万里的好人才。”

闻言谢喆与她相视而笑,凉日花也无奈摇了摇头,见林申神色探究地看着柳敷,便上前说明了几句。

此处距下个落脚点雷州已经不远,看看天色尚早,众人便打算让马多歇一会再动身。凉日花倚在树上小憩,谢喆叼着根草叶四下转悠起来,杨二娘将青锋剑拭了拭,才又抱剑在树下打起坐来,林申则往林中溪水处饮马去了。

扑腾腾的声音传来,竟是唐家的信鸽。柳敷取下信筒,递给醒来的凉日花。

看过鸽信,凉日花招呼谢喆与杨罗云过去:“长兄传来的消息,你们也瞧瞧。”说着,将信卷递给谢喆。

“郜先归,已得旧人信,速晓。”凉日花并不甚明白,“什么旧人信?速晓何事?”

谢喆似乎犹豫了,将手中信卷递给杨罗云,又与其相看一眼,方道:“是件与林前辈有关的事,唐起希望能尽快告知前辈,以免回到长安时突然面对。”

见凉日花还要细问,谢喆抢先说道:“这次还是先单独与前辈说明才好,我这便去寻他。”说完赶忙快步往树林深处去了。

凉日花正想转而去问杨罗云,柳敷却说话了:“娘子,可还记得通州驿时,那夜里来的小贼?”

“那不是该被张郜处理了?”

柳敷点头称是,继而又说:“奴赶往珺阳前,曾回了趟通州。张统领也受了伤,却并未回到官驿养伤。奴担心他有什么不妥,便跟着寻到了处隐蔽院子。”

“大理寺平日连京城以外的案子都见不到,总不会在通州还有处暗卫所吧”杨罗云说道,“只怕是他张笙文自己的地方。”

“是否张统领的私宅不好说,但张统领定然有另一重身份。”柳敷继续说道,“当日,奴稍一接近那院子,便有人假借扫洒的名头,将奴驱远了去。”

“等到夜里,奴便守在了不远处,见着来了几拨人,且在门口寒暄时,指代张统领,皆用的是‘少主’。”

杨罗云不禁皱了眉头:“‘少主’?安相爷不该有这意思啊,可若不是他的人,能是哪里?竟然称张郜为次主。”

“杨娘子的疑虑正是关键。”柳敷却还未道尽当时的机关,“那来探访张统领的人中,奴却恰好认出了一个。”

“却不知杨娘子是否知道碧落山?”柳敷转而问道。

杨罗云正色,看向柳敷:“碧落山?有所耳闻。可是那传说中前朝上官后主出家之处?”

柳敷颔首道:“正是。说起来,奴也不是认出了人,而是认出了手势。”

 

却说当年碧落山,上官后主沉迷炼丹修仙之道,历数年不见飞升,却参悟出了一套行气法门。修行间,又有望梅所悟的手诀一组,其中正有提梅式,为碧落山中人互相行礼所用。

“哦?”凉日花奇道,“前朝江湖秘事,柳敷你也知晓?”

柳敷讪讪笑道:“说来也巧,奴幼时曾救过个落魄道士,得他授了几招拳脚,倒也称不上师父。听他所言,教奴的正是碧落山入门的功夫,且这行礼手势也曾向奴展示数次。”

“这般说来,奉张郜为主的人,竟是碧落山?”杨罗云拧着眉头,心中万般思索,却怎么也没能想到这其中的关联,“张郜其人,虽说认了安相做义父,但却不是没有来历之人。他祖上正是道地的长安人,世代居于戊灯坊,尚有制灯之技家传于后。”

凉日花却似乎并不觉惊异:“既然家传做灯的,能入仕拜将,尤能认了宰相做父,矫饰个假身份,又有何难?”

“这——”杨罗云也不是擅长谋算之人,听凉日花这般说,却也觉得有理,只想着大约得让唐起李振澈他们来考量才好。

凉日花转而问柳敷:“你可将事情告知大郎?”

“奴虽是大郎安置在娘子身边,但已认娘子为主,自然不该擅自动作。”柳敷这话,可算是把通州分别之前的一段不适捅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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