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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组的袁疯子

2023-01-18 09:47 作者:当代小二黑  | 我要投稿
{"ops":[{"insert":" 袁顺安被打疯了!石板组的人愕然,并非人打不疯,而是,被打的怎么轮到他?!\n “石板组”地如其名,是一个由石板和沙土构成的村组。石板枕藉山头或插到山腰,或往下一立形成悬岩。沙土垒成高度近千米,倾斜达70度的沙坡。山肩或山坳处,地块较平,点缀些桃李和白桦,便包孕石板组有限的几十户人家。当然,绵延百里的两山底部,是上天赐予的一条河流,叫“三岔河”,供石板组的人们洗衣游泳、喂养牲口。据老人们说,石板组三十年前(一九五几年左右),本为一片大森林,里面有豹子、豺狼和“老变婆”(大猩猩),晚上会听到野兽的声音,人们不敢夜行,但还是在离屋一点的茅厕,或傍晚回家的途中,被叼走吃了。山下的河水汹涌澎湃,到了夏季暴涨开来,总要冲走沿河几家房屋。洪水赖着不走时,爬到山的脚踝处,辽阔得像一条大江。后来,河两岸的人一茬茬长起来,吃饭的嘴多了,就大肆砍树开荒,一直坎到山底,砍到河边,于是,石板组名正言顺,石板遍布。不过,乱石林立,树影稀疏的河沟,杀人越货的事时有发生。当家的外出,老人小孩们都提着心肝在煤油灯中等。要真倒了血霉,也难讨个公道,遑论捉拿凶手。石板组是一个三县不管的野地方,离黑泥乡政府太远了。\n"},{"attributes":{"class":"normal-img"},"insert":{"native-image":{"alt":"read-normal-img","url":"https://b1.sanwen.net/b_article/62a6a3084236195a723a000886161728ded70b36.jpg","width":1401,"height":1066,"size":674313,"status":"loaded"}}},{"insert":" 袁顺安原本与石板组没什么瓜葛,曾小二听奶奶讲是因家里弟兄多土地少,就来这穷山恶水上门了。作为外乡人,加上老丈人家被斗过地主,家道式微,袁顺安来组后,如林黛玉进了贾府——“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贸然参与组里的事,一心扑到土地上,只做一个本分老实的庄稼人。他吃苦耐劳,在远近是出了名的。\n 这当然一半来自骨子,一半来自残酷的事实:家里就他一个成年劳动力啊,六七口人要他养活,包括那疯疯癫癫只会抢食不愿劳动的堂弟,年老的岳母倒心疼他,不过也只能在家里帮忙做做饭。媳妇呢?早被人拐跑啦,剩下的几个娃娃,瘦小的肩膀扛不了锄头。\n 清晨五点的村庄还裹着人们沉睡时,袁顺安悄悄爬起来,早饭也不吃,轻轻关上门,便扛着犁铧牵着黄牛下地,或拿上镰刀背着背篓去割草。他家分到的地多,但不好,如干瘪的乳房很薄很窄,随意贴在几片沙坡上,耕作起来极为不便,也产不了什么粮食。但袁顺安不嫌弃,精耕细作,愣是在干瘦的地面鼓捣出绿油油的苞谷、金黄的小麦、成片的洋芋、大个的红薯……然而,光这些东西,养不好家人。于是,他又喂了几口猪、几头牛和两匹马。这群牲口没少折腾他:要割草,要野放,要赶到河里喝水,要赶去远方配种,还要合计卖个好价钱。袁顺安像拼命三郎,土里圈里,一番拼命后,打理得妥妥帖帖。皇天不负苦心人,袁家的日子还过得去。\n"},{"attributes":{"class":"normal-img"},"insert":{"native-image":{"alt":"read-normal-img","url":"https://b1.sanwen.net/b_article/f1ebb6e4f9c5e51550f567281d3ff8bce4ce79c9.jpg","width":1440,"height":1848,"size":1412085,"status":"loaded"}}},{"insert":" 这不,苞谷刚种下去,袁顺安就考虑到化肥的事。一早起来,他就捆好两麻袋省下来的粮食,牵出膘肥的马儿,让大儿子老贵一起扛到马背上。母亲出来了,三个小孩也站在身边,她们面带微笑,注视着家中的顶梁柱,各有念想:老人希望儿子平安归来,小孩则盼带回一些甜饼和糖果。\n “顺安,早点回来哈,价格差不多就行。”袁三娘温和说到。\n “晓得。”\n “爸爸,记得给我买好吃的。”袁幺妹眼巴巴地。\n “哦……唹……。”袁顺安一发令,马儿会意,摇摆启程。大家看着他(它)们走出石砌的院门,消失在土坎下。\n 石板组通往集市的路有点距离,大概二十里,行进难度也大,要爬坡下坎,还要穿过人烟稀少的河谷。\n 那天曾小二眯着眼去墙角撒尿时,正好瞥见他袁二哥赶集,这个馋嘴娃眼睛放光,并打定主意晚上去他家讨好吃的。\n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光脚板窜过去,却发现袁二哥家静悄悄的,人们的脸色也不大好。\n “老贵,你爸还没赶场回来?”\n “没啦,不晓得怎么回事。”\n 曾小二识趣地回去了,吃着奶奶炒的豆干时,他把这消息告诉家人。\n “怕是没什么好事哦。”奶奶的表情凝重起来。袁顺安赶场一向当天回的,他本分老实,不会去别人家喝酒休息的,家里的人和地,一刻也离不开他。曾小二也想起河沟杀人的事,心里暗暗发慌。\n 一宿没合眼的袁三娘,第二天就来找曾小二的奶奶。袁顺安没少帮曾家翻地收割,于是曾家老人带着袁三娘去到坎上曾老幺和曾老四家,让两户抽出些青壮年,赶紧去帮忙寻人。\n 找了两天,才在大沟坡上方家简陋的小屋,发现奄奄一息的袁顺安,马匹不见了。他们用木板将他抬回家里,才放了数小时,猛然察觉袁顺安呼吸渐弱,又急忙抬他去黑泥乡乡卫生室。\n"},{"attributes":{"class":"normal-img"},"insert":{"native-image":{"alt":"read-normal-img","url":"https://b1.sanwen.net/b_article/b1bad93098e3899acab8ca11b9ce76d51b8c38a5.jpg","width":1422,"height":1853,"size":1318438,"status":"loaded"}}},{"insert":" 一个星期后,袁顺安回家了,身体大致恢复,却变得更家沉默寡言。问他那天被打的细节,竟然回忆不上来。两星期后,家人发现此前话不多的他,竟一个人碎碎念,打探他说什么,又突然停住。袁三娘开始揪心,偷偷抹眼泪。她终于清晰地记起:儿子被抬回来时,脑袋肿得厉害。莫不是伤了头?不过,看到扛锄头过去的顺安,袁三娘不再往下想。\n 直到一天,她们突然发现这个从未无故离家的人,凭空消失了。慌了神的袁家,老人小孩一齐出门,满山找,没有找到。她们绝望地回到家中,听天由命。还好第三天袁顺安回来了,身形疲惫。\n “顺安,你去哪里了?”\n 他并不接话,扛起犁铧又去翻地。\n 一个多月后,袁顺安又悄悄离开家,离开正需要他耕种的土地。\n “袁顺安疯了!”\n “唉,袁顺安像袁老庸,也成了疯子。”这些吓人而刻薄的话在石板组渐渐传开。当他们八九点下地没看到袁家地里那熟悉的身影时,当他们听到袁家在四处找人时,当在路上突然撞到惊慌自言自语的袁顺安时,终于无奈或淡淡地说一句:“袁顺安疯了!”\n “袁二哥疯了?”,“他现在变成疯子了?”曾小二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传闻,他见过疯子,男的女的都见过。比如去年到乡政府的那个女疯子,是很可怕的:抱上一个大包袱,蓬头垢面,双目凶光,穿着又厚又脏的上衣,拖着残破的长裤,朝盯着他看的人大吼大叫并扔石头。可曾小二从后来的经历推出:他袁二哥并不是疯子!因为他还在劳动,不打小孩,打扮也不邋遢。虽然会乱跑,会叽里咕噜自言自语,但那并不算疯子!况且,曾小二念着袁二哥的好,对自己,对奶奶,对乡邻都好。\n 曾小二记得,他每次跑到赶场回来的袁家去,总会分到半块泡粑,几颗猪猪糖,他甚至厚着脸皮去吃那顿可能有炒豆干的晚饭。袁二哥从不嫌弃,甚至委屈自己的孩子多分点给邻居家馋嘴娃。还有,曾小二每年几次的锅盖头,也是拜袁二哥所赐。对奶奶呢?曾小二印象中,家里六七个堂叔堂伯包括老爸都常往外面跑。没有青壮年,家里土地打理不好,奶奶就去请袁顺安帮忙犁地,下种、锄草和掰包谷,袁二哥都有求必应,放下自家的活过来。有时看到曾家老小吃力地在路上担水,他于心不忍接过来担着,并继续把水缸灌满。想留他下来吃饭,却擦擦汗就走了。袁顺安对相邻可不薄,时常拉着老黄牛去帮忙,或套上大背篓去背粪,去收包谷,两个人才能背得动的,他一夹背扛起来就往陡坡爬。大家喜欢请他帮忙,喜欢和他换工,他肯卖力,又不计较。他去换工时,总会第一个去,不是到东家吃早饭而是一个人直接到土里干活,等东家带人来地里时,他都翻了一大块。劳作时别人休息,他继续干。快要收工的傍晚,他仿佛意犹未尽。晚上东家好酒好肉招待,他则干饭配点素菜匆匆吃完走人。撞上不来换工的家伙,他不生气,下次那不厚道的人家又来难为情求助,他依然会去,还是卖力地干。\n"},{"attributes":{"class":"normal-img"},"insert":{"native-image":{"alt":"read-normal-img","url":"https://b1.sanwen.net/b_article/418c0dd7d44fe5e81b4315cd108f4e55f0f0d874.jpg","width":1440,"height":1002,"size":877267,"status":"loaded"}}},{"insert":" “袁顺安是个好人呐!”大家都说,幺伯更是逢人就夸。\n “袁顺安是个疯子”!可眼下一些人这样说,像鲁镇的百姓,一边议论一边远离。石板组近来冒出的话恰似刺人的利剑,刻意避开的身影如匕首。儿子不再是人们夸赞和求助的对象了,袁三娘神色凄然,她的精神逐渐垮下来。\n\n 人们发现,袁家土地开始长草,一片一片的,像被遗弃的孩子,杂乱不堪。夏天的苞谷叶枯黄,杆儿也小,秋天掰到背篓的玉米棒,压不住人。冬天他家不种黑荞和小麦了,土就那样闲着。偶尔从圈里放出的牲口,毛色不油亮,粪水染到大腿,屁股变得尖锐。牛马的表情并不开心,仿佛被虐待一样。那个能干的庄稼汉,终究失去了节奏,一切乱套啦!然而,一家子要生存呀!忍着屈辱的袁三娘,挣扎着六十多岁的身躯,试图去分担一些。可做的实在有限,毕竟她六十多了啊,袁家乱了,石板组的人看在眼里,也只看在眼里,主动搭把手的可不多。\n"},{"attributes":{"class":"normal-img"},"insert":{"native-image":{"alt":"read-normal-img","url":"https://b1.sanwen.net/b_article/d82f98705568112e8a762f86d5dde7aa37a00b40.jpg","width":1440,"height":1866,"size":1239692,"status":"loaded"}}},{"insert":" 不久,曾小二和祖母移居黑泥镇上,对袁顺安家的事知之甚少,只常听到袁顺安还往外跑,养女金大妹也被父母接走,家里地里,袁三娘苦苦撑着,日子太紧巴了。\n 该来的总会来,不过快了些:袁顺安被打后第三年的冬天,袁三娘终于扛不住撒手而去。念在为邻多年的交情上,曾老太太决定抽身前往。曾小二想着袁三娘生前对他的好,也想去,不过正上学的他,走不开。\n “太寒酸了,就找人开了个路,棺木都没有,只几片木板,人到得不多,冷火秋烟的。”她给问及此事的曾小二讲到,对苦命的老伙伴如此结局唏嘘不已。\n “你说你袁三娘也是个心善的人吧?对你们小孩,对邻里,都关心吧?怎么走得这么冷清?”\n “是啊!我每次去她家蹭饭吃,也没被嫌弃。唉,也怪袁袁二哥被人害了。要是袁二哥好好的,袁三娘怎么会走得这么急。咦?为什么袁二哥被人打哦?”\n “你袁二哥是绝不惹事的人!”奶奶语气坚定。 \n “人家打他,是看他赶着马卖东西回来,加上那马也肥壮,路上土匪贪他财啊!”\n “那为什么要把人打那么重?”\n “可能你袁二哥顾财,毕竟那是买化肥用的,马也辛苦喂养了几年,他不肯交出去,惹怒那些恶人,就下狠手了。”\n “袁家可以去报公安。”\n “找公安?说起来,打你袁二哥的那些土匪,和你袁三娘家还沾亲带故呢,那边有个嘴巴厉害的妇女,对你袁三娘软硬兼施,一面说都是亲戚,求这边不要找公安,另一面又放出话来,如果找公安就一分医药钱和赔偿费都不出,随他们吿,反正打人的几个流氓儿子藏起来了。”\n “那就找她们报仇!不能这样白受欺负!上次洪家的人被打了,不也全家出动去闹嘛。”\n “怎么报?和你年纪差不多的老贵去报?打人那家还不是欺负这边没“很”人嘛,唉,可怜呐。”\n 袁三娘去世后,袁家迅速垮掉。第二年,袁顺安的小女儿袁幺妹,那个经常让爹买糖回来的小姑娘,才十二三岁,就被骗到龙滩嫁了人。再后来,听说袁老贵不顾父亲反对,卖掉家里的一头猪和一头牛,揣着千把块钱只身前往四川,去读职业技术学院。他一边学习一边打零工,第三年就把有些疯癫的父亲接走了。\n 别了,石板组!袁顺安带着善良而来,贴上“疯子”离开,可悲呀!可悲!\n"},{"attributes":{"class":"normal-img"},"insert":{"native-image":{"alt":"read-normal-img","url":"https://b1.sanwen.net/b_article/52e77c2eaac322057d7d64da8fbd30b21c753d94.jpg","width":1412,"height":1065,"size":869354,"status":"loaded"}}},{"insert":"\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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