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闲记

二月九日至三月九日,共计二十九天。这算是自2020年去到华辰后,我经历最长的一段无故赋闲。其实裸辞是从去年十二月开始的,不过当时还想着不能闲下来,所以还各种找兼职。之后临近年关时去了南塘的一家海鲜店,做了整整二十多天。再之后去了一家潮玩店帮忙打包商品清场搬家,忙活了五天。直到上个月八号参加了我哥的庆生及新店开张的晚宴,我都是忙忙碌碌的。那之后便开始赋闲。
说是赋闲,其实就是无业,在家躺着。赋闲这个词当年大抵是在朱自清的《背影》里学来,此后一旦无业在家,就文邹邹地用“赋闲”二字遮羞,可见文化人的腐臭。
别人的无业可能还会选择出门走动,到处玩耍,而我却是实实在在待在出租屋的家中待了整整二十九天。每天的活动便是醒来玩游戏,看电影或者电视剧。后期也开始看书,找了B站上的实时学习白噪音视频,按照视频里的番茄钟认真看书,这期间意外地看完了东野圭吾的《白鸟与蝙蝠》、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系列前两部《血字的研究》和《四签字》,以及夏达的漫画《长歌行》第一卷。
我说不上来宅家的这段时间是不是很舒坦,毕竟逐渐减少的余额不断提醒着我需要去找一份工作,不然三月的房租恐怕难以上交,甚至等不到新工作的薪水我就要饿死了。然而我还是很难打开平板里的求职软件。
今天出门面试结束,在回来的途中,我一直在总结前段时间没有勇气去投简历求职的原因——没错,我在昨天投了简历,并且有两家公司都安排了面试,而且面试都很成功。这原因说简单倒也简单,说复杂,我自己现在也不敢说能够完全说明白。
首先最主要就是自卑。其实自卑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伴随着我,小时候是感觉自己身材不好外貌不出众,每次在感情上都受挫;后来则是经济上的窘迫,使我总是计较经济上的得失;如今则是前两项相加,再加上自己自觉能力不足。从大学肄业出来后,我就一直觉得自己能力并不出众。当时我学的是日语专业,哪怕是在校期间,我的专业水平也是各位老师有目共睹的优秀。可是后来我才明白,语言类专业,如果不是学到炉火纯青,大抵只能作为技能的点缀。2020年的第一波疫情结束时我出去找工作,并没有哪家公司因为我会日语而投来赞许的目光,反而是看到我的肄业和频繁换工作的经历,对我指指点点。我还深刻记得当时我自信和某个HR聊自己自学广告学、新媒体运营和金融学,她笑笑最终还是劝我放弃那个岗位。还有当时我为了省钱,一天只吃一个三明治。这些不太美好的求职经历,使我抗拒投简历面试。即使如今我在华辰已经待了两年多,学习了许多广告学和活动执行的必要知识,也有了许多做党建文化和做大型活动的经验,我依旧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竞争力。自卑和对于求职的抗拒,使我选择了一再躺平。
再者是对于未来不可知的恐惧。说来也很好笑,我个人是比较有好奇心的,经常喜欢把人生看作一场冒险,前途未知充满挑战。然而近年来现实种种打击之后,我反而追求在可知的未来内追求不可知的挑战。这也就是我为什么寻找兼职时习惯找那位合作了很多次的小姐姐,而不是临时找一个不太靠谱的中介。然而从华辰离开却使我未来的一切工作都成了未知。如今要找一份长期的工作,那就意味着我需要面对很长一段时间的未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适应这份工作,要做好前期因为和单位同事领导之间磨合而产生冲突的准备。这就像玩了很久一款游戏通关后,玩另一款游戏需要重新熟悉按键和操作。
最后则是对于懒惰宅家的不舍。相较工作时期,我休息在家大多都是更加自由。作息基本不会特别准,基本就是累了就睡,醒着就一直玩游戏或者看电影;吃饭则是根本没有一日三餐概念,更多是饿了就吃,有时甚至一天都不吃饭;房间基本是乱到极致才会收拾,之后没几天又开始乱,这样循环。虽然有余额缩减的压力,但在自己计划范围内,我会做到基本不花钱。于是这种可怕的惰性使我一次又一次选择再过几天去求职吧。
剖析自我往往是说出来极其容易,但身处其中却能感觉到无比绝望和压力如山。我不止一次躺在床上或者在懒人沙发上坐着时,脑海中都会不断思考因为没钱而断粮或者被房东赶出家门,似乎我的人生在三月底便不能再维持下去,于是绝望如同巨浪袭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这也就是为什么越到后期,我越是沉迷于看那种系列电影或者电影解说,因为沉溺于另一个世界,我才不会思考现实中这个世界的无奈。
其实上个月结束了我哥的晚宴,我就有心想要开始求职。但那个时候整理了房间,把我高架床下面的空间改造了一下,拆掉了吊椅,把玩游戏用的显示屏放到高架床下的桌子处,并且用HDMI转换器连接了switch、电脑和显示器后,我就想着要不做个彻底改造,把高架床下面改成工作间,等完工后再找也不迟。于是购入了新的地毯和旋转椅,到货时已经十二号。但是几天后觉得显示屏下没有键盘,又买了蓝牙键盘,这一折腾又到了十五号。再之后或者是想要通关某款游戏,或者是想看完某个系列的电影或者某个电视剧集,求职便一拖再拖。等到临近月末才发现二月没有三十一日,甚至今年不是闰年只到二十八号过,于是又摆烂想等到下个月再求职。之后阻拦我求职的,大抵就是上面所说的那三种怪异的心态。
蓦然,我想起了当年在宁波时的赋闲。我记得在风格城事的时候,即使口袋里并没多少钱,但我还是很会摆样子。当时每天早上我都会从小区出发,沿着嵩江中路往东(彼时那里已经因为修地铁没有多少路人了),经过印象城到长寿南路的一家餐馆吃早餐。那段路说实在还是挺长的,差不多有两公里。吃完早餐再一边听着单田芳的评书一边走回小区。想来颇有种清末满清八旗子弟逛茶馆的姿态。后来在西堤阳光那边赋闲时,我也喜欢在闲暇时徒步走到梁祝公园,或者坐地铁到大卿桥下车,徒步走到鼓楼附近再坐公交回小区。而如今在温州赋闲,我似乎没有了出门的动力。可能宁波于我而言真的很大,很多地方都是未知,我也喜欢用脚去探索,而温州因为之前工作原因很多地方都是一去再去,没有了新鲜感。不过当时在宁波的摆烂更多是放弃人生,如今却更多是希望能够好好活下去。
昨天开始投简历求职其实也并不算特别顺利。一大早我就坐在桌子前,花了一小时时间更新了一下我的简历,并上传了最新的简历文件,又浏览了几个招聘信息。相较2020年那时,今年年初我所期望的职位的招聘信息并不算多,花了十几分钟我就浏览完了。符合我个人需求并且我感觉自己能够胜任的也只有几个,而看到我浏览记录并回馈我的只有三家公司。看到有人私聊,我就立马发出了简历截图——这是我一贯的作风,先把自己的简历截图发给对方(一页简历基本包含我的所有信息),如果对方看完后还有兴致聊下去,我们再细细聊。很幸运的是,三家公司的招聘人员都和我聊到了最后,并且互相加了微信,而定下面试的则是今天两位。再之后,我放任平板整整一下午,我不去看招聘信息——一天之内也大抵没有多少变化,不去主动投递,而看到我浏览记录的公司如果真有心招人则会主动私信。直到晚上我打开平板,私信我的也不过两家。这相比两年前我一天收到十几家私信面试,真的少得可怜。终究是大环境还没有缓过劲来,工作并不好找。
带着可能会聊崩的心态,我今天去赴约两家面试。
第一家是市区内的公司,在昨天聊天和招聘上看应该是做活动场地租赁的。当时那位招聘姐姐还比较正式,到了晚上九点多才确定面试时间,还说面试地点第二天面试前一个小时通知,给我一种万人征求此工作的感觉。早上我八点半便出门,打印了两份彩版简历(因为有我执行案例的照片,彩版会比较有感觉),那位姐姐就发来了面试地点。我看了看是离我家两个街区的一家新华书店,距离并不算太远,而且是一条路走到底就可以抵达,加之时间比较充裕,我便选择步行到面试地点。到达时间还早,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我本想到点再说,想想不如提醒一句。那位姐姐收到我的微信消息后便马上来了面试点和我见面。这次面试我个人感觉是很不错的,对方很懂行,也明白我的水平和限制在哪里,点到但没有点评,之后我也大约问了一下工作内容,和我当初的猜测大差不差。具体便是负责场地运营,而且是公家的场地;同事不算她在内还有两个女生;工作地点在东联大厦,五马街和市区银泰的边上,离我家更是近到可以说一步之遥。整体聊下来,对方对我的感觉也还是可以的,毕竟有经验,还是个看着比较壮的男生,正好可以弥补那边工作室没有男性这点。只是结束时她还是说让我等消息,下周一再回复我。
第二家相对就比较远了,在瓯海区靠近宁波路的浙南猪八戒总部,从蒲鞋市街道坐车到那边都需要一个小时,在我看来妥妥就是郊区。那边是工厂比较多的地方,森马的园区和眼镜小镇都在那边,靠近温州火车南站。那儿算是和我缘分不浅的地方。18年离开泰顺的汽修厂后,来到市区的第一份工作便是在浙南猪八戒总部大楼里某层当电话销售,推销代理企业记账,不过因为我当时还十分社恐,所以只干了一周不到就离开了;19年年末,我在派对馆工作时,有一场森马园区的彩虹跑项目,我又一次来到这里,就在那个园区的背后,那时的我还在喜欢着一个比我大三岁的有对象的女生。如今时过境迁,我又来到此处。到达时我依旧是提早了,比预约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我便在门口的休息区用平板写小说设定——这是我去年十一兼职时的一个灵感,近来又回想起来,前几天完善了一下,于是便趁这个时机记录下来。这次的面试依旧没有太多紧张,和我聊天的那位女生和她的老板一起面试,说白了还是专业人士对专业人士,基本也没有什么藏着掖着,互相都透了实底。既然工作内容和之前并无差异,我便更看重工作环境和同事领导们的工作氛围。于是我提出让女生带我去一下洗手间——我经常用这招窥视一个工作场所的环境。个人感觉还是很不错的,装修大气,一层楼又许多相关的公司,业务之间也有合作。洗手间也是难得的干净整洁。之后我私底下问了一下同事关系,女生说大家都是九零上下,领导之前是程序员也不会太纠结于上下级之类,我便比较放心。总而言之,这边的工作除了距离有些远之外基本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我这才发现,原来有对口的工作经验会比纯素人更加容易让人接受,至少大家虽然会问一下学历,但也不会太在意了。
之后我自然还会根据求职软件上的招聘信息再面试一两家,但也可能不会再多了。
第二场面试结束,才两点多。我心血来潮,想骑车走一下18年在那家销售公司就职时,去宿舍的那条路。这种感觉有点像重走长征路,我当年离开宁波时也把大三兼职时因为误了公交车只好徒步回学校的路重新走了一遍,说是忆苦思甜倒也不至于,只是想看看这四年的时光那段弯曲的小路是否有所改变。结果很有意思的是,我明明已经忘记了具体哪个路口,但却很自然地就骑到那里,然后按着既定的路线一路骑下去。那边变化不算大,老旧的居民楼,田边的水泥路,还有那些一看物价就很低的门面,都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中间有一段曾经是泥石路如今已经修了一条横向的大路,打通了边上的山体。在温州市区这么些年,的确是路多了不少。最后一段通往宿舍小区门的路,原本要经过一片小小的私人田,现在看样子是被堵住了。虽然在那边只待了一个星期,但很有意思的是,后来看到很多故事脑补画面,抑或是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梦里,那种在城市角落与田地交错的城中村影像,总是不自觉对应到这边。
用文字如此真切记录这段时期,并且尝试去剖析自己,想来也是我用文字表达自我以来的第一次。之前很多次经历低谷后回想当时的自己,总是羞耻于自己的无能,所以想要深刻剖析一下,却又无从下手,自己给自己留了脸面。我并不介意用文字表达自己,熟悉我的朋友大抵也已经被我很多又酸又臭的文字和毫无深刻的状态侵扰许久,知道我那无趣的小爱好。但喜欢批判客者得失的我,却很多时候都在逃避对自己的审视,准确说是记录这些审视——很多时候我在内心已经将自己的无能在那个理性的法庭下了定论。
这次之所以选择记录下来,除却我此刻实在无聊想要写点什么表达内心之外,应该还有另一个原因。
上个月月底,一个朋友问我为什么最近没更新微博。那是一个在书友群认识的朋友,我们最初只在微博上互关并且偶尔客串评论区沙发人,后来加了微信,却几乎没有聊过天。他的这个在微信上的提问真的让我错愕。我突然意识到可能我如果真的有一天在出租房内猝死,可能真会有一群人,像《如月疑云》中那样探求真相,探求我这个小透明的死因。而后另一个几乎知道我所有老底的书友在前两天在微博和微信上也给我发来了质问。我没有回复她。之所以长时间不发微博和不回微信信息,是因为那时我正在这赋闲的末期,正在那三种怪异心态的围攻之下。我选择了拒绝外界一切交流。
这让我想起了我最喜欢的作家米兰·昆德拉在其小说《笑忘录》中提到的一个概念:力脱思特。
“力脱思特(Litost)是个很难翻译成其它语言的捷克词。它的第一个音节是重读长音,读起来让人想起弃犬的哀号。我在其他语言中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与它的词义相对应的词来,尽管我难以想象没有它怎么能够理解人的心灵。”
“力脱思特是突然发现我们自身的可悲境况后产生的自我折磨的状态。”
——《笑忘录》【法】米兰·昆德拉 【译】王东亮
网上的解释大多会说“在力脱思特所带来的自我折磨之后产生的是报复的欲望,其目的是让同伴显示出和我们一样可悲,这样的话报复就永远显示不出它真正的动力,它被虚假的理由掩盖。于是,力脱思特永远与病态的虚伪脱不掉关系。”而我对书中原意的理解止步于“自我折磨”。我已经不止一次陷入了这种自我折磨的力脱思特中,诚然偶尔这种自我折磨也会无意中伤害到他人。这也是我这么多年一直在避免的状态。然而我终究还是普通人中的一个,我没有那些宗教大师般的超脱,或者是那些偏执狂们对自己的极端约束,所以这么多年,纵然我知道这么个概念,知道自己经常陷入此等幼稚的心灵陷阱,却始终没能在失意之时摆脱。
但也可能我还是终究成长了一些吧,所以想着不能辜负那些还对我有些在意的人的关照,开始了这次的反思报告。
此后的很长一段人生中,我必然还会有无数次这样可笑的自我放弃和无可救药的力脱思特,届时我可能会依稀记起这次赋闲末期的那怪异心态,记起两个书友的“失踪人口”,然后翻翻此刻这冗长的自我反省,进入下一场打鸡血的未来可期。唉,终究还是个不合格的大人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