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津岛修治)
提到太宰治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自杀:服安眠药自杀(大概三次及以上)、上吊自杀(一次)、跳海自杀(一次)、投河自杀(一次,并且最终成功),最后投的河是当地居民的饮用水河。他的自杀总是有第二者的存在,即殉情对象,但每次自杀之后活下来的基本上只有他自己,这也是他越来越讨厌自己的原因吧。毕竟在日本,殉情却没死成是非常可耻的一件事情,而太宰经历了很多次呢。 太宰年轻的时候当过日本左翼地下活动的干部(较高级的),但最后因为身体状况不佳,撑不住了,遂去警察局自首,被拘留了两三个月即释放。在书里他说自己去搞地下活动并不是有什么崇高的理想——他一直觉得革命这个东西解释不了所有的问题,最根本的问题在于人性本身——而是自认为边缘,他说喜欢在非法的世界里遨游,哪怕要死,也不想要在合法的世界里呆着,合法的世界里总有一些让人害怕的东西——我想是权威,太宰治很害怕“世人”这个词,或许是因为它暗含了盲目的权威。太宰还觉得被关押在监狱的经历挺美好的,可惜警察还是给他放了出来。 我的语文老师说太宰治的作品是颓到极致,但是我觉得还好,毁灭又何尝不是一种新生,但自取灭亡也是不应当的。太宰治活着好像无时无刻不在作死——逛妓院(早年未婚时),毒瘾(盲肠手术后,镇定剂注射过量遂染上),然后用酒瘾置换毒瘾。他好像很阴郁也很苦闷,他说女人不会酗酒是因为不会有很多闷在心里的事情,很会找机会说出来释放一下,而男人——其实就是他自己,总是不行,心里太苦,所以要不断闷酒麻痹自己。我觉得他在用这些很坏的东西把自己栓在这个世界上吊着一条命,因为上瘾的感觉与麻木无异:没有思考的余地,不断不断不断,更多更多更多。他是不是害怕放任自己思考就会引来彻底的毁灭——完全的自我否定? 在文学里,他可以同时把自己当做无可救药的自取灭亡者和所谓道德过渡时期高贵的牺牲者(斜阳);流浪汉和作家(美男子与香烟)。他不会承认以上任何一个称号,因为他不是一个人物的原型,而是自己笔下一群人物的原型。所谓在绝望时书写希望,在希望时书写暗色。他在《奔跑吧梅勒斯》里挣扎,在《御伽草纸》里思考。《人间失格》是他最负盛名的作品(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在结构上相似,同样都是不是手记主人却拿到了手记,同样都是三章,我推测太宰治看过《死屋手记》的,因为他在《人间失格》里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罪和罚是反义词,而《死屋手记》又是陀思思考这些严肃命题的原材料),最后老板娘说叶藏是个像神一样的好孩子(叶藏也是《道化之华(小丑之花)》的主人公,原材料是太宰的镰仓事件:跳海殉情未遂),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别人眼中这样的好孩子会堕落到极坏的地步呢?——因为他没有社会人的习性啊,想跟大家平等相处,不断改变自己,伪装自己,说没用的话来跟大家拉近关系,但最后失败了。他的“原罪”就是想要交个朋友 ,他的过错是没有坚持自己的原则。在其他的作品里太宰对于人与人的平等关系的思考更加深入了:人和人是不可能平等的,“大家都一样”的说法来源于负能量与不得志富集的小酒馆酒鬼的牢骚,而人和人是不可能平等的。这太悲哀了。我觉得太宰治一生大概都在寻求一个能理解他的人,寻求一个平等的朋友,然而并没有。有些人评价他“不懂得被爱”,他不是不懂。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事,他知道珍惜爱他的人,但他好像就有一个宿命似的目标:一个朋友,一点理解。于是好像韦特塔罗牌圣杯八的图像:一个人收集了八个圣杯,但仍然执着前行,去寻找第九个杯子。 你的示弱不是温柔而是愚蠢,你的迁就不是友好而是可乘之机。 《人间失格》里的堀木和太宰,在我看来完美演绎了上面那句话。 其实太宰治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吧,他能很好地伪装,圆滑到堀木都暗讽他,他也只好苦笑。我觉得他只是太缺朋友了,太渴望平等的理解了。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