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命（下）

疼痛慢慢蔓延至四肢百骸，脑袋里好像要炸了锅一样，手指无意识的抽动，高热带来的浑身酸痛说不清楚到底哪里还能更难受，就连呼出的空气都是灼热的，他的意识好像渐渐飘了起来，离身体越来越远，看着蜷缩在地抽搐的自己，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也许这样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可是……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莫名的心痛……

迷迷糊糊之中他好像听到了萧声，那声音像是起自人心深处，又像来自触不可及的九天之外，低沉而又婉转，诉说着一个人的心事……

君子六艺，琴棋书画，这些都是无谢要学的必备功课，可是他一直都不喜欢古筝古琴之类，据说是小时候不小心被划破过手，就孩子气般带上了嫌弃，倒是玉萧长笛之类得了他的青睐。

无谢一直都聪慧通透，其实他也有过外面人形容的所谓中二时期，那时的无谢走到哪里身上都别着他的玉箫，与人过招都是以萧代剑，连他那时跟无谢对招，都是玉箫来的，不过认真听无谢吹奏倒是没几回，毕竟是半夜偷溜出来的，还是要低调一些。

他慢慢睁开眼，入眼的光亮晃得他大脑一时空白，习惯性蹙起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

手臂撑起身体转头去找他的刀，黑色的刀入眼帘，急忙伸手抓到手里，这才觉得安心几分。

余光瞥到人影，猛然警觉抬起头——

那是他熟悉的身影。

无谢席地坐在玻璃墙的外面，就那么眼睛一眨不眨一直看着他。

无谢……

他喉头梗了梗，还是开口问了出来，“我还有多久的时间？”

无谢明显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怕他看出不妥，勉强勾起嘴角，“什么多久？”一副没听清的样子，“你还有很久的时间啊！”回答的理所当然，却将手藏在袖子里死死攥住。

好吧，如果他们都想假装不存在，那么一时也是好的，于是他又用略带责怪的口气说道，“你怎么又坐在地上，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坐在地上——”

“会着凉的。”

“会着凉的。”

无谢与他异口同声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不由笑了出来。

“雪哥哥，又是你那套歪理么？”

什么叫歪理！他有些不服的，他只不过那时还什么都不懂，又因为比无谢大，忍不住想卖弄一番罢了。

气氛又安静下来，一时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无谢澄澈的眸子里带上了委屈，“雪哥哥，你说，我们是不是被诅咒了啊。”沉默了良久低声轻轻问道。

“什么？”傅红雪没明白。

“你知道么，其实念心阁里也有专人记录阁主的生平的。”

“……”

“其实呀第一个敢闯璇玑阵跑出去玩的不是我，”

傅红雪没好气瞥他一眼，闯了璇玑阵还这么骄傲，无谢到底知不知道他听说这事时有多担心！那可是念心阁的护山大阵，上千年守护着念心阁，岂是儿戏！

“念心阁历史上也是出过女阁主的，据说她天分极高，算是史上第一人，而她才是第一个闯阵偷跑出去的。”

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看到雪哥哥无语的表情，无谢忍不住笑了。

“花落当年因为贪玩跑出念心阁，遇到了一个人，他们一起游历江湖，日久生情，可是当花落的身份曝露之后，却遭到所有人的反对，有担心打破江湖平衡的，有的却是因为一己私欲贪图念心阁的名声财富武功的，他们顶过了许多明枪暗箭的追杀，而那人却因抗不过父母的反对而诈死离开，花落遭功法反噬走火入魔得了失心疯，那几年她浪荡江湖，逢人便问‘有没有见到她霁哥哥’。”

无谢的声音越说越低，而这样的故事傅红雪听了也更加沉默。

“我翻到了凌霁月留下的笔记，花落对凌霁月的遗言是‘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嫁给她的霁哥哥，她希望她死后凌霁月将她的尸身火化，然后带回念心阁。’你知道么？那时候的人们相信如果不能有完整的身体入土为安，便不能入轮回，花落相信这个，所以她坚持火化，只为不走黄泉路，不过奈何桥，不饮孟婆汤，不入轮回，不相忘。”轻轻吸了吸鼻子，“所以我讨厌凌霁月，终归是他背弃了花落，就算他遵守承诺给了花落一个婚礼也终身再未娶别人，可他对花落不好，怎么好意思待在我们念心阁。”

不管他当初有多么的不得已，就算他对得起全天下人，但他终归辜负了花落，可是他们遇到了这样一个人，就只会认定这一个人，一生一世，至死不悔。

“你知道我们杀手是不接守护任务的，这与我们接受的训练背道而驰，可是凌亦薇却接过，她去了最明争暗斗的皇城守护一位皇太孙，亦薇为他挡掉那些暗箭的刺杀，碧城也处处维护不通人情世故的亦薇不受那些笑里藏刀勾心斗角的伤害，他愿意放弃三宫六院只守亦薇一人，可是亦薇却在完成任务后坚持离去，历史上，碧城曾为了亦薇兵临念心阁，可是亦薇不懂，她依旧不通七情六欲。而当碧城遭亲人背叛夺皇权，刀光剑影受困皇宫，亦薇却服下刹那芳华单枪匹马只身闯入，他们离开权利，隐于民间，若干年后，亦薇终于遇到了让自己心动的人。”他抬眼看向傅红雪，“你知道刹那芳华吧？”

点头，他知道那是念心阁的秘药。

“刹那芳华，盛世韶华只弹指。”服下刹那芳华的人便会如这句话一般。

无谢接着说，“亦薇本应该在服下刹那芳华的七日内达到顶峰，然后就会如昙花一般迅速凋零，可是因为某些变故，她的时间如停止了一般，本来是逃过了一劫，可是遇到了雅彦，动了心，动了情，却也遭到刹那芳华的反噬。雅彦说，他不可能，也做不到看着亦薇因他而死。碧城说，这世上有亦薇，才有他，亦薇不在了，他便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亦薇记得她的守护任务，千军万马她可以只身去闯，又怎么会弃碧城于不顾？所以雅彦放弃了，亦薇离开了。她跟碧城以夫妻之名生活了十几年，可是她依旧没有喜欢上碧城，大限将至她带碧城闯璇玑阵，返回山中，重启念心阁，而碧城为她守护新一代阁主独立，就立刻追她而去，虽然没有喜欢，亦薇却也陪了碧城终身。”

无谢停下来，往傅红雪那边靠了靠，这是他翻出来的，他本当故事来看，可这些却也是先人的经历，而这里面的人都是求而不得。

“佛说世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求不得、怨憎会，念心阁传承千年，藏了多少这样的事，”他别过头去，“我也想过，如果不是我要留下，如果我没有同意你可以跟着他们，如果你没有出来找我，如果我也没有因为一时贪玩而跑出来，如果当初饿狼谷里不曾认识你，如果你根本就没有被带回念心阁，”

无谢一连串的如果，每说一个都让他的心抽痛一下，所以当无谢又说，“也许我们就不会有今天，也许你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他急忙抬起头，“不，无谢……”

“若我们只是两条平行线，我会留在念心阁里完成我的使命和责任，而你，也可以在外面这广阔天地做你想做的事，过你想过的生活，”

“不是这个样子的，无谢……”手撑上玻璃，急切地想要抱住他。

“我其实对我娘没有印象，却翻到了她留给我的东西，这是我唯一接触她最近的，那是一封信，信里说人会为很多事情失去勇气，放弃，逃避，有时甚至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只有一件，会让人即使撞到南墙也绝不回头，她这辈子，很庆幸能够遇到我爹，所以，她不后悔与我爹相遇，她喜欢我爹，所以就算她明知道念心阁的规矩，她也愿意为我爹去完成那责任和义务，只可惜她不能陪着我长大。”

抿起嘴，“她说，每个人都会在某一天遇到一生所爱，在那之前，不论过了多久，发生了什么事，经历过什么，都只是在等待，但是，能遇到是福气，遇不到，也没关系。”

无谢慢慢站了起来，定睛看着随他站起来的傅红雪，“可是无谢遇到了，遇到了那个我爹说的，不会怕无谢，不会畏惧无谢，遇到了那个可以让无谢做真正的自己，不用担心他会厌弃无谢的人。雪哥哥你后悔了么？”

他赶紧摇头。

“你会放手么？”

不，他怎么舍得放手，他拼尽了力气才站到他面前，用尽了自己一生的运气，他怎么会放手？

他轻轻摇了摇头，可是……

无谢轻轻勾起嘴角，“你知道么？所谓的命运，就是你想要得到的，它从不给你，而你想要避开的，它却硬要塞给你。”

傅红雪心头一梗，是以谁逃得过命运的捉弄？

“所以我不信命，”无谢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如果这真是上天给你的命运，如果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那，就算粉身碎骨逆天而行，我也要给你改了这个命！”

“无，无谢？”傅红雪不由心头一惊。

“把门打开！”无谢冷冷地说。

“你，你要做什么无谢？”他退后一步。

“我知道你们在看，把门打开，别让我说第三次。”无谢却好似对空气说着。

沉默了好一会儿，传来轻轻“啪嗒”一声，无谢推门而入，傅红雪连退几步，他有不好的预感。

“无谢，你要做什么？”

无谢欺身上前，抬手就对傅红雪使上擒拿手，两人交换几招到底傅红雪被病痛折磨的虚弱而被无谢抓到空隙，一扭一转就将他按坐在地，无谢自己也在他身后盘膝坐下，抬手就点了他身后几个大穴。

“无谢，住手，这样会损害你的修为的！”

“修为而已，再练就有了。”无谢的语气不甚在意。

“无谢，重修的修为将不能登上顶峰的！”傅红雪着急想要扭过身子，奈何却动弹不得，只能语气严重警告他。

他好像筋疲力尽一般额头抵在傅红雪的后背上，“当年花落因以为凌霁月死了，得了失心疯进而功力大增无人能及。凌亦薇服下刹那芳华后本应达到顶峰，却在离开雅彦后登峰造极，由此可见我们有这传统，雪哥哥，你会背弃我么？”

“当然不会！”傅红雪回答地果断干脆。

“那我确实要与之失之交臂。”说完，他抬起头，从身后抬起傅红雪感染的左手，手掌按上他的肩头。

“无谢，不要……”

“你们总是说我会超过那二人，可是她们早已作古，不可能蹦出来与我比试，那么超没超过，又有谁能证明呢？不过虚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