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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马娘怪文书】在法国捡到了小卓芙! 《说谎的猫》

2023-09-23 18:04 作者:病娇的芙兰  | 我要投稿

首先非常感谢@Tel后会无期老板的约稿

前排剧透:这是一篇关于卓芙的小糖文。本人完全不懂法语,内容皆为机翻,如果有懂法语的读者欢迎帮忙指正!至于为什么里面的角色名字是金星公园呢?就请在文中自行寻找到答案吧!

法国街边的某处公园里,男人正和伫立在中央的维纳斯雕塑面面相觑。时间的风雨褪去了它原有的颜色,和他屁股下面锈迹斑斑的长椅一样,青苔爬满了爱神的脸,高傲地在昏黄的空气里散发着盎然生机,注视着下方面如死灰的男人。

“Je ne voulais pa blesser(我无意伤害你),但我想你可能没法继续在这里工作了。”

不久前,天空还没有变得火红的时候,男人被一句无情的宣告扫地出门了。

老板娘是个好人,知道他独自一人来到异乡求学,平日里就对他多加照顾。只怪他倒霉,把滚烫的浓汤打翻到了客人身上。先不说客人那件一看就不是他这穷学生能买得起的西装,烫伤对方的赔偿就足够掏空他为数不多的生活费。像这样开除他,替他承担后续的麻烦事就已经算是老板娘仁至义尽了。

他也知道对方的一片好心,但实在没办法笑着去表达感谢,以失去经济来源作为避免赔偿的代价,更像是法官把他的死刑改成了死缓。

“唉——”

男人盯着手里临期的香肠叹了口气。在日本吃惯了鱼肉香肠,再吃这些油腻的猪肉制品简直就是在折磨自己的消化系统。他不是没试过,那股留在嘴里大半天的肉腥味至今都难以忘怀。但如今也没得选,犹豫许久,他还是下定决心撕开包装。难吃就难吃,总比饿死强。

“喵~”

身后出现的不速之客突然闯进他的视野。不知从哪来的黑猫熟练地在他腿边绕着∞路线,还会时不时抬起脑袋,用两只圆圆的眼睛盯着他,更确切地说,是盯着他手里的香肠。

黑猫的身体看起来就像干枯的树枝,和其他的流浪动物一样,它的毛发也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结成几束。这副凄惨的模样看得男人于心不忍。虽说自己刚丢了工作,但终究还是要比这无家可归的小家伙强。哪怕这根香肠就是他今天全部的晚饭,同情心还是促使他掰下一块,试图分享一点给这只可怜的同伴。

“Parc Vénus(金星公园)!”

从相同的方向又传来其他的声音。这次出现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视野,来的好像是个人类。

是这只猫的主人吗?

他一转头,视线就撞到了两条纤细的大腿,还能看到修长柔顺的尾巴正在缝隙中摆来摆去。向上的目光经过沾满灰尘的短裤和T恤,最终停到了对方脸上。女孩的皮肤白皙精致,被汗水和泥土染得乱七八糟的额头下,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他想起了刚来法国时看到的鸢尾花田,在天空都为之逊色的湛蓝里一时出了神。

“asiatique?”是对方的声音将他带回现实,“Asian?”

“Oui,jusuis Japonais。Et vous pourez parler français(是的,我是日本人。你可以说法语)”

兴许是男人的视线吓到了这位可爱的姑娘,听完他的自我介绍,女孩便迅速后退了几步,眼里满是戒备。都说法国人热情好客,现在看来也不尽是如此。

该怎么打消对方的疑虑呢?男人试着用对方的母语开口。

“这是你的猫?”

“……”

她点点头。

“!!!”

又很快更加用力地摇了几下。

“是又不是?”

可能是她散养的野猫吧?他擅自推测道。

“喵~”

脚边响起不耐烦的叫声。

“额……我看它好像饿了,所以打算喂点东西。”

男人自认为法语水平还算不错,至少刚才几句没什么问题。见对方还是没有回应,他又拿开封的香肠在自己和黑猫之间比画了一下。

“……”

此时黑猫已经开始挠他的裤子,为了不被当成人肉攀爬架,他只能将女孩晾在原地先喂起猫来。

一人一马娘一猫,在无人的公园里组成了一幅奇妙的景象。

“你的家人呢?”

女孩看起来顶多也就是刚上初中,他不知道法国什么情况,但在日本,这会儿已经不该是女孩独自乱跑的时间了。

“……”

回应他的依旧是警惕的眼神。

比起此刻脚下正在大快朵颐的小家伙,马娘的态度倒更像是流浪猫该有的。

意识到再这么下去也只是白费力气,男人决定先享用自己的晚饭。

撕开剩下的包装,张开嘴的时候。

“咕——”

好像听到了不合时宜的声音。

“要吃吗?”

摇头……

“那我不客气了,啊——”

“咕——”

“真不吃?”

摇头……

“咕——”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给你就是了!”

看起来女孩的肚子要比嘴巴诚实得多,男人不知该是哭是笑。自己还没有沦落到跟一个小女孩纠结半根香肠的地步,但香肠就那么点儿,怎么分也不可能同时满足三个人。

看着满脸通红地瞪着自己的女孩,他无奈地把剩下的一半递了出去。

“plaire……(请用)”

俗话说钱不能靠省,只能靠挣。就算每天都靠那些临期的特价食品度日,他存款的数字也不会增加,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找到新的兼职。但岗位可不是森林里的树叶说有就有的,在巴黎东奔西走了一天,面试了几家店铺无果,他拖着酸痛的双腿路过那座公园。夕阳在路上划出长长的影子,落日的余晖中,他看到了玩耍在一起的女孩和黑猫。

以前看的某本书里写道:“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半根香肠或许填不饱他的肚子,却能让猫一样的马娘收起戒心。

男人空出的半张长椅上,女孩正摇晃着双脚坐在上面。

能取得女孩信任固然是件好事,但只需要半根香肠的价格又不禁令他感到担心。

“你叫什么名字?”

“Vénus Parc。”

熟悉的音节,这是昨天女孩找猫的时候喊的。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指示代词,特地伸出手指对向正在一旁和小块吐司面包搏斗的黑猫确认道:

“那它呢?”

“Vénus Parc。”

又听到了的词语。

“一样的名字?”

“很奇怪吗?”

“嗯……没什么,是个好名字。”

居然会有人和猫用同一个名字,或许这是什么只有法国人才懂的浪漫吧。

“金星公园——”

他试着喊了一句。

“嗯?”“喵?”

好吧,看样子女孩还真没骗他。

“那你呢,叫什么名字?”

这次轮到女孩发问了。

“小林 桂(Katsura Kobayashi)”

“Ka、tsura……Koba,ya、shi?”

她笨拙地模仿着发音,随即皱起眉头。

“好怪。”

“毕竟是日语音译过来的,叫我桂(katsura)就行。”

“桂为什么会来法国呢?”

女孩说话的语气就和眼神一样单纯,男人能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深邃的眼眶下早已不见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

“为什么啊……”

广阔的天空中,零零散散的云朵被烧得通红,那是心中曾经的热情。

“为了我的梦想!”

曾几何时,他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在家乡继续发展的打算,飞到了地球另一边,想要完成日本从未有人达成的成就——凯旋门赏。

时光荏苒,连梦想的影子都还没有够到,他就已经要为不被饿死而四处奔波了。训练员的培训学校还没有考上不说,签证也快到期了。

“为了来学习吧。”

看着太阳无力地向地平线垂落,他给了女孩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你呢,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

女孩的衣着让他想起昨天的那位客人,镶着金边的蓝白荷叶袖连衣裙哪怕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也依然从做工和布料中透露出一股贵族人家特有的气息。

“你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

她摇摇头。那对左右摇晃的小辫子勾走了男人的视线。女孩的头发看起来很短,其实那两根小辫子是前额那根麻花辫的尾巴。他不清楚该怎么称呼这种发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恐怕是件庞大的工程。

“我是自己跑出来的。”

也不知是不是偏见,男人总感觉有钱人家会经常出这种事。是父母只顾工作不怎么管她吗?还是她受不了家里的条条框框?无论是哪种,发生在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身上的确值得同情。

反正自己的家就在附近,以后遇到了稍微陪陪这位孤独的法兰西姑娘也未尝不可。

他看着抚摸黑猫的女孩,心底暗想道。

……

但是男人发现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这里哪是什么女孩的游乐场。

“好,再跑一圈!”

今天她穿着的是一件水蓝色的无袖衫,浅棕色的百褶短裙一如既往沾满了泥点。别看穿得可爱,她来这儿的目的可不是玩耍。

就算已经落榜了好几次,但男人作为训练员学校的备考生,自然是明白对方在做什么的,也难怪这姑娘永远都是一副从泥里爬出来的样子。

“你想成为赛马娘吗?”

女孩停到面前休息的时候,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胡萝卜汁。

新的工作算是找到了,虽说待遇比不上先前那家,也好歹脱离了破产危机。男人结束靠临期食品生活的同时,连带着一大一小两位金星公园的待遇也一块儿好了起来。

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凑过来检查萝卜汁瓶子的黑猫体毛如今肉眼可见得丰满,看着像打了一层蜡。

“那当然!”

马娘咕嘟咕嘟将饮料一饮而尽,随后一把掀起衣服下摆擦掉脸上的汗水,这股豪爽劲哪有个贵族小姐的样子。

“等等等等等……”

昂贵的衣服被当抹布用了……

可男人在意的不是这个,他急忙扭过头,却依然没能避免看到女孩平坦的小肚子。

“你稍微注意一下形象啊!女孩子怎么能在外面这样呢?”

传言法国人自由开放,但是这明显已经超过他认知的范畴了。到底什么样的教育才会把自家大小姐培养成这个样子?他甚至好奇起金星公园的家教状况。

“在外面怎么了?”

“你还问怎么了?!”

刚才的场景要是放在日本被哪个热心路人看到的话,第二天他的照片可就要作为新闻头条刊登在报纸上。

“以后可不准再随便掀自己的衣服了!想擦汗的话就用这个。”

脑海里又浮现出可爱的小肚脐,他使劲甩甩脑袋。备考时看几遍的知识都记不住,不该记的东西倒是记得清楚,他一边暗骂大脑的任性,一边从兜里掏出手帕递给女孩。

“Merci(谢谢)……哇哦,mouchoir!(手帕)”

女孩显得很是惊讶,说来手帕最初还是兴盛于法国,现在反倒是他个日本人教法国人用。

“是要送给我吗?”

“嗯,拿去吧。”

比起手帕的价值,更重要的是女孩的思想观念。

“说回刚才的话题,既然你想当赛马娘,那为什么还成天在这儿一个人跑啊?”

据他所知,社会上应该有很多面向儿童的马娘俱乐部或者跑步团体之类的组织。其中大部分教练和指导都是从一线退役下来的训练员和职业赛马娘。以金星公园的家境,完全可以选择一家精英俱乐部开启自己的赛马娘之路。

黑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罐头,跳到男人的膝盖上,正满意地用爪子给脸部做着清洁。

两人不约而同地盯着黑猫,原本兴奋的马娘突然安静下来。

她伸手摸了摸猫咪的脑袋。

“因为爸爸妈妈不让我去当赛马娘。”

“为什么?”

喜欢奔跑是马娘的天性,在这点上她们的父母无一例外都会支持自己的孩子。至少他志向成为训练员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事。

“老师说我的骨架太小,没有天赋,不适合当赛马娘。”

她口中的老师——应该指的是某个马娘训练员吧。男人目前只是个连入门都算不上的学生,并没有实际指导马娘的经验,也无从判断这个说法的对错。可是只凭这一句话就夺走她尝试的权利未免也太过分了。在他眼里,赛马娘的世界充满了奇迹,这些在赛场上闪闪发光的孩子们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精灵。

况且凡事都要试试才能下结论,也许她真的跑不出什么成绩,但至少这样,她还能安慰自己一句“已经努力过了”。

看来女孩不愿意回家确实是她父母的问题。在心底打抱着不平,他拧开自己那瓶可乐。

“不过无所谓,我会用实力证明。”

女孩起身挡住了太阳,留给男人一个双手叉腰的身影,深棕色的气泡藏起了她的表情。她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失落,反倒清澈明朗,好像即将振翅翱翔的白鸽。

“证明什么?”

他将瓶子放到嘴边,在冰凉的汽水冲进喉咙的刹那。

“我是比望族还要厉害的马娘!”

“噗!”

碳酸被吓得迷了路,直直躲进了男人的气管。

“咳咳,你,咳!你说什么?”

“我要成为比望族还厉害的马娘。”

该说是童言无忌好呢还是不知者无畏好呢?女孩此刻的发言在他耳朵里就跟宣称自己要征服世界没什么区别。

“梦想远大是好事,但我必须要告诉你,想赢凯旋门可是很难的哦。”

毕竟现在坐在这里的,就是个努力了两年结果连凯旋门的角砖都没够到的家伙。

“那可是实打实只有天才存在的世界,像我们这样的凡人最多只能仰望啦~”

沉浸在过去的男人并未察觉到眼前的异常。

“桂也觉得我是在说大话吗?”

马娘的嗓音低了几度,一股无言的压力霎时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不是傻子,看到马娘视线的瞬间就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不是的,我只是——”

但这会儿再想补救已经晚了,女孩竖起眼角,凌冽的光芒从湛蓝的瞳孔溢出。

“对不起,我……”

“桂你是训练员吗?”

“不是……”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行,就因为我个子矮、骨架小?”

如同平静的海面,女孩儿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只是一字一句,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

“还是说没有任何理由,只是觉得我不可能做到?”

平静的外表下,情绪的波涛正在翻涌,男人能感觉到背后正孕育着一股力量,它足以轻易摧毁两人才刚刚建立起的微小羁绊。

“明明一次都没见过我的比赛?明明不是训练员?明明我连试都没有试过?”

就在前不久,他还在因为此事打抱不平。

“你听我解释!”

该说些什么,必须要说些什么,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但就像还未挂上传动带的马达,空荡荡的脑子竟生不出任何一个有用的单词。

“……”

“结果,你也是一样吗……”

女孩小声叹了口气,转过身体。顷刻间,女孩四周热情开朗的氛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男人看着她的背影,只感觉如坠冰窟。

他发现自己做了件很蠢的事。

“谢谢你的手帕。”

女孩也不再等他回答,缓缓迈步离开。

手帕被无情地丢在空中,和女孩远去的脚步声一同怅然飘落。

偌大公园里,只剩下一人一猫呆呆地望着出口处的拐角。

勤工俭学四个字做起来可不像说起来那样简单。假如每天工作六个小时,算上法律规定的一小时休息和上下班路上花掉的时间,至少也会花掉八小时。也就是说早晨八点出门工作,等实际到家最早也要到下午四点了。再加上因为经济条件,男人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在家做饭,算上收拾时间高低又要去掉一小时,再除去吃喝拉撒之后,男人一天可以利用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有14小时,为了保证学习时间,他只能每天维持六个小时左右的睡眠。算时间的账可远比钱来得难,即便如此紧迫,他还是会坚持每天去公园看看。两位金星公园也总是一如既往,小的那只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投喂,而大的那位……

“哟,辛苦啦!”

某次女孩自主训练结束的时候,他撑起笑脸试着打了招呼。但对方就像没看到他一样,径直从身边走了过去。

之后他又尝试了很多其他方法,如果提前把饮料放在金星公园休息的椅子上,她就会直接换个地方休息。如果把作为赔礼的饼干绑在小公园的身上带过去。她就解开绳子放在一边。总之就像是要彻底和他断绝关系一样,女孩拒绝了和他的任何交流,哪怕是单纯的眼神交汇。

冷漠是比愤怒更加锋利的武器,这正是他最害怕的。

罪恶感刺痛着他的内心,对方却不给丝毫忏悔的机会,他只能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看着女孩一圈圈地跑。

曾经的他又何尝不像女孩儿一样呢?他本应该是最理解女孩的那个人,却最终和她的父母变成了同类。

女孩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决心说出那句话的,他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如果可以,他想穿越回去狠狠给自己两巴掌。

低沉的乌云遍布巴黎上空,死死地压在男人的心头。

……

“受地中海热带气旋的影响,今日午后开始巴黎将会遭遇暴雨,请各位市民做好应对。政府宣布所有学校暂时停止上课,各施工单位停止作业。”

手机里,金发碧眼的主持人流利地播报着通知。

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不绝于耳,像是刚学架子鼓的新人般毫无章法。台灯把翻开的教科书映得雪白,上面的字他却一个也看不进去。

距离他们冷战开始已经过了几天呢?

回头看向窗户,倒影里的家伙看起来憔悴了不少。这也难怪,毕竟他已经很久没睡好觉了。睁眼闭眼全是金星公园冷漠的态度,寂静的夜里,她那句冰冷的“结果,你也是一样吗……”也总是毫无征兆地将他从梦中惊醒。

他到底为什么会如此在意那位年轻的法兰西女孩?

是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吗?

不是。想到女孩的时候,心脏鼓动的声音深邃却又急切,就好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跳出胸口见她。那是一种比敬佩更加纯粹、更加卑微、更加奇妙、更加复杂的感情。

时钟上的指针又转到了金星公园进行训练的数字上。男人看着窗外的暴雨,某种不安的情绪正在隐隐扩散。

谁都知道不会有人蠢到在这种天气下跑步。他担心的是另一个也叫做金星公园的小家伙。

猫也是很聪明的动物,应该不会傻愣愣地淋雨吧……

不安的火焰一旦燃起就很难扑灭了,本就思绪混乱的他如今更是坐立难安,雨滴爆裂的闷响好像不是从玻璃,而是他的头顶上发出的。

“……”

他又望了眼被漆黑的雨水抹成一片的天空。

“啊啊,不管了!”

与其坐这儿白担心,还不如亲自出去看看,反正家离公园也不远,就当是为了让自己放心。

有些自暴自弃地,男人一脚蹬进了雨靴。

……

结果他的担心是正确的,自己经常休息的长椅上,黑猫正蜷缩在上面瑟瑟发抖。而不远处,同名的马娘也在密集到足以遮蔽视野的雨幕中蹚水前行。

从天而降的雨线早已超过了这座城市排水系统的极限,密密麻麻的环形波纹在他脚边出现、扩散、互相交错随后消失。

“Merde……(国骂)”

巨大的水珠噼里啪啦地打在雨衣的塑料帽子上。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水位还在上涨,就走了这几步路的功夫,冰冷的雨水就裹挟着泥沙灌进了他雨靴的缝隙中。

“哪有人这种天气还跑步的!”

无数雨滴撞击水面的声响经过重重叠加变得震耳欲聋,即使二人肩膀都快碰到一起,他还是要扯着嗓门才能让自己的话语传达出去。

“……”

但马娘无视了他。

这会儿可不是赌气的时候了,男人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把拽住马娘手臂,强行让她面对自己。

“你疯了吗?为了训练连命都不要了?”

“不用你管。”

这是这么多天来马娘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但他没有在意这些的闲心,更重要的是女孩被雨水和泥土弄得一塌糊涂的脸上,能看到两道异常清澈的痕迹。

“出什么事了?”

“lâcher(松手)!”

女孩毫无回答他的意思,反而开始扭动身体,试图挣脱他的束缚。他见状急忙按住对方肩膀。

“听着!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但这会儿你必须停下!”

日语连同着法语一块从他嘴里蹦了出来。

“不想理我也好,讨厌我也罢!现在可不是耍脾气的时候!”

“就算你不想理我或者不想要命了,也考虑考虑那家伙吧!”

他伸手指向长椅,可怜的黑猫哪怕浑身湿透,也依然对着两人的位置叫个不停。

黑猫可比他的怒吼管用多了,马娘顺着他的手指一看,立马安静了下来。目标算是达到了,但他总感觉不是滋味——自己就这么输给了一只猫。

“走吧,我家就在这附近。”

苦笑着将小金星公园抱进怀里,他带着女孩回到了住处。

……

“先拿这个擦下身体,我去放点热水。”

直到今天之前,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朝一日带着异性来到这个房间。好在他平时还算干净,除了经常使用的书桌乱到没眼看之外,其他地方勉强称得上整洁,至少没有那种看上去就令人生厌的显眼污渍。只是平时为了省水,房间的浴缸他几乎就没用过,所以必须先简单清洁一下。

“衣服放在洗衣机旁边的框里就行,去给小金星公园也洗个澡吧。”

搞定一切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女孩正用他的毛巾蹂躏着黑猫。

“……”

虽然嘴上没有回应,但她还是乖乖听了男人的话,抱着裹成粽子的猫钻进了浴室。

等到花洒的水流声响起,男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审视起现在的情况。

首先是金星公园,看刚才那个态度就知道,对方显然还在气头上。不过在考虑二人的关系之前,他还有更加在意的事。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她会在这种天气下跑步,还有脸上的泪痕,如果说是因为和他赌气未免太过夸张,他清楚自己在女孩心里没有那么高的地位。好在他去公园看了一眼,如今黑猫也安全带回来了,接下来就是等她们洗完澡……

等她们洗完澡?

男人看着门口还在滴水的小靴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一个成年男性,把一个小女孩“强行”带回了家。

“我只是想带着她避雨”,甚至用不着换位思考,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暴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黑压压的雨水遮天蔽日,窗外街道上的路灯都已经被提前点亮。上帝一副铁了心要把他俩关在这儿的架势,他一介凡人想要把金星公园送回家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如果拜托警察——那他们的目的地可能就要从女孩的家变成审讯室了。

要是悲观一点,女孩的父母说不定已经报了案。想到这儿的瞬间,走马灯就和新闻头条的标题一同出现在男人眼前。

“不对不对,清者自清。”

只要他不做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举动就肯定没问题的,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先给女孩找一套能换的衣服。

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他才在角落里摸到一套以前清仓甩卖时买的,仍未开封的t恤和短裤。

“也不知道她穿不穿得惯。”

说得夸张一点,这套衣服可能连金星公园身上的一颗扣子都买不起。

他推开洗衣房的大门,正对面的磨砂玻璃后就是女孩毫无保留的样子。要是放到游戏里,多少也算是个让人小鹿乱撞的桥段,但男人此时只觉得两眼发黑。

短短几分钟,自己的洗衣房就好像刚经历了一场世纪大战,老老实实放在筐里的只有一条短裤。白色的小腿袜一只垂在洗衣机的盖子上,另一只在洗衣机里面。地上抹布似的那件皱巴的衣服应该是她的运动外套。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粉色的吊带背心飞得老高,正垂在自己的毛巾架上滴水。而洗漱池里,画着可爱小熊的布料正平静地躺在里面。

“嗯,一定是因为生我的气才故意这样的,一定是的!”

男人的心中,对于异性的美好的幻想正在一点点地破碎。看着如此惨烈的景象,他只感觉头在隐隐作痛。

……

“嗯……嗯,好。我知道了。”

“没事,等明天雨停了我自己会回去。就这样,拜拜。”

挂掉电话,女孩随手将手机丢在床上。

虽然他对女孩这样对待自己的手机颇有微辞,至少成为诱拐嫌疑犯的危险算是因为女孩这一通电话彻底消失了,功过相抵。

金星公园现在看起来像是被装在两个大号麻袋里,衣服的下摆垂到了大腿,裤脚垂到了小腿。因为没有穿尾巴的洞,她柔顺的长尾只能耷拉在屁股后面。精心编好的粉色小辫子如今被完全解开,少了平日粘在脸上的汗渍和尘土,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大小姐的味道。可惜,洗衣房里的那一幕已经成为男人挥之不去的梦魇了。

吹风机单调的声音响个不停,黑猫正惬意地趴在马娘腿上享受着热风。

小家伙眯着眼睛的样子看得他好生嫉妒。

(真好啊,你这家伙不用在意什么人际关系,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

而他却要坐在这里忍受如芒的气氛。

明明是他的房间,他却巴不得逃出去淋雨,最起码雨水打在身上还能感觉到冷。可在屋子里说句话反而会变成丢进沼泽的石头,溅不起一点儿水花。

再这么下去感觉自己要被活生生憋死,他开始全力转动脑筋……

“咕——”

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坐在床上的女孩脸唰的一下变得通红,急忙扭过了脑袋。

换作平时,听到这个声音他可能还会忍俊不禁。唯独这次,他甚至感动到想哭。

“我去准备晚餐!”

抓住救命稻草的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灶台前。该给女孩做些什么?对他来说这就是开卷考试,身为日本人给马娘做饭的话,答案从来都只有那一个。

……

“Ça alors!(哇!)”

从插着胡萝卜的汉堡肉上切下一小块送进嘴里,金星公园瞪大了眼睛。

“这是日本马娘都喜欢的一道菜,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尝试,和正宗的味道比起来可能要差不少。”

“……”

眼见女孩还在努力维持冷漠的表情,他忍住笑意继续说道:

“你放心吃,要是不够的话还有。如果喜欢以后我也可以做给你。”

“……”

女孩似乎还想要抵抗,视线在空掉的碗和还剩一半的汉堡肉之间摇摆许久。

“……!”

她还是屈服了。

伸出的空碗挡住了男人视线。他接过来的时候,女孩的脸颊鼓得老圆,一粒白色的米粘在外面看上去格外显眼。

……

晚饭结束,房间重回寂静。不过那种无形的压力已经消失,男人也久违地静下心来,回归到先前的学习进度中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只有翻书的沙沙声时不时响起。钟表的指针已经转了一圈,无声地宣告着崭新一天的开始。

“呐,桂不睡觉吗?”

“你困了就睡吧,我再看会儿。”

男人住的地方充其量就是个狭窄的单人间,床铺给了金星公园,剩下能用来休息的地方自然就只有书桌了。虽说挤一挤也能勉强睡下,但对方好歹是个女孩子,他可不认为自己能心如止水地安然入睡。

当然,他肯定不会这么大咧咧地说出来。毕竟目的就是让女孩能安心休息,要是弄得她过意不去就是本末倒置了。反正以前兼职也上过不少夜班,所以在椅子上通宵一晚他还是受得了的。

台灯散发着暗淡的光线,在雨夜中画出一个温暖的圆。

“桂,难道老师说的是对的吗?我真的不适合跑步。”

背后响起女孩虚弱的声音。

“怎么突然这么说?”

“今天学校组织了模拟赛,大家都跑得好快……”

她的发言失去了平日的自信,像是在恐惧着什么,颤抖着飘进男人耳朵。

“明明我每天都在坚持跑步,比她们跑得都多……明明我……呜。”

抽泣的声音被外界的雨水吞没,令他不自觉地握紧手中的笔杆。

男人何尝不懂女孩的心情,时至今日他仍会想起前几次考试失利。

第一次是失落,第二次是不甘,等到了第三次……

能够安慰自己的所有借口都已用尽,余下的唯一可能自然而然浮出水面。

“我真的不适合当训练员吗?”

他无数次扪心自问。

留在日本的同学多数都已经安身立命,也有几个成功考进了特雷森的,只有他还要依靠父母的接济生活。

这也是他宁愿缩减睡眠时间也要兼职的原因。一事无成的自己实在是没有脸面心安理得地花父母挣来的钱。

支撑他继续参加考试的早不再是当年的梦想,如果要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大概就是倔强吧。再考不上哪怕是要饭也不回家,他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我不知道。”

所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境遇相同的女孩。

可有一点他很清楚,金星公园有着他所没有的品质。

“但我相信你有实现梦想的能力。”

即便那个梦想在男人耳朵里宛如天方夜谭,女孩也仍在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着。

“我其实很佩服你。”

乱麻一样的思绪逐渐清晰,男人抓住那根露出的线头稍微一拉,缠绕的感情便穿过大脑源源不断地转化成语言。

“听说你要成为望族一样的马娘时,我的确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我错了,像我这样从一开始就自认达不到目标的人,根本没资格说三道四。”

“我不是马娘的训练员,也不懂什么天赋。但如果说真有一个人能冲过凯旋门的终点——”

他转过椅子,坚毅的目光直直射向女孩。

“我想,不对,我相信绝对会是你。”

“因为只有你确确实实地在向着那个方向前进。”

“你拥有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的勇气。真正无知的那个人是我,对不起。”

随后深深地低下了头。

“……”

“……”

“好啦,我没在生气啦。”

女孩害羞地笑着,柔和的灯光游弋在她的眼角。

他感到一股热量涌上头顶,为眼前的景象蒙上了一层滤镜。

“Es-tu mon berger……”

恍惚之中,女孩小声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我说谢谢你!”

“喵?!”

女孩突然翻身朝墙壁,把被子盖过头顶,无辜的黑猫被一下子挤到地上。

“我要睡觉了,Bonne nuit!(晚安)”

被子上的味道说不上好闻,却令人无比安心。

男人看着露在外面的粉色耳朵,轻声回应道:“Bonne nuit。”

大雨仍未停歇,却不再那么吵闹。雨点温柔地拍打着玻璃表面,低沉地为二人演奏着安眠曲。

……

感受到光线,男人用力张开眼皮。出现在眼前的是两片湛蓝的晴天,可爱的太阳正灿烂地微笑着。

“Bonjour。”

“Bonjour……我这是睡着了?”

女孩只是一个笑容,暖意就沁到了他的心里。

雨已经停了,金色的阳光穿过乌云的缝隙照进房间,在女孩的眼眸中折射出缤纷的颜色。

他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

“雨停了?那快收拾收拾,我送你回家吧。”

女孩此时还披着头发,身上穿着那件大到滑稽的T恤。

“这个先不急,我之后自己回去就行。桂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

“桂之前说自己是来学习的吧,具体是学什么呢?”

“这个——”

他注意到女孩的视线,跟着一起望去,发现恰好停在自己打开的书上。

“桂说自己不是训练员,是在骗我吧?”

“啊,没有,这个我可以保证。”

别说训练员了,他现在还连个预备军都算不上呢,在训练这方面的经验就是一张纯白的纸。之所以不说,一方面是女孩没问过。再加上金星公园本来就是个志向成为赛马娘的孩子。这种丢人的事情他哪里说得出口。

“我真的不是训练员,只是为了成为训练员才来这边留学的。不过前几次考试都没过……”

他越说声音越小,感觉直有热气往脸上冒。

“既然这样!”

不过女孩也没笑他,而是啪地合上双手,尾巴左右摇得老高。

“桂就来当我的训练员吧!”

“哈?”

迟了一拍,他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这这这不行……我连培训学校都考不上,还什么都不懂呢!”

“哎呀,没关系啦。”

女孩瞳孔里跃动着兴奋的光芒。

“认可我的人只有桂一个,而且预备赛马娘和预备训练员,不是很合适的组合嘛!”

“喵~”

仍然趴在被窝里的黑猫也表达了意见。

“你看,金星公园也赞同呢。”

看样子说什么女孩也不会听了。

“那——好吧?”

犹豫归犹豫,当意识到自己有了第一个担当马娘之后,难以抑制的愉悦心情便将先前的阴影一扫而空了。

 没有经验的话要怎么办?很简单,照葫芦画瓢!

金星公园每次训练,都能看到男人抱着一堆厚厚的书坐在旁边。

“跑得再快一点!就算累也要维持住步幅!”

说难听点,他们现在做的充其量只能算训练员过家家,但看着马娘跟随自己的指令奔跑、训练,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

某种无形的羁绊正随着一次次互动在他们之间链接,他也开始注意起女孩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他开始明白所谓一心同体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跑步时上下摇晃的小辫子,顺着圆润的脸颊下落的汗水,弯曲细长的粉色眉毛,稍有些粗但很整齐的睫毛,还有那双藏着无垠蓝天的双瞳。

太阳直直地打在入神的男人身上,将天空连同他的脸颊一起烧得通红。

“训练员,成绩怎么样?”

直到马娘停到身边,他才回过神,低下头一看,秒表上的数字早已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真是的,给我集中注意力啊!”

女孩叉着腰嗔怪他。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嘴上说着抱歉,眼里却全是女孩撇到头顶的粉色耳朵。

……

不过训练员的工作也不只有训练。

“疼疼疼疼!!轻、轻点!”

公园的凳子上,金星公园正趴在一张比身体都大的白色毛巾上面。男人在她身后,用自己两条腿正死死地夹着她的脚丫。

任谁都看都是很糟糕场景,好在这座公园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什么人路过。

女孩在他身下痛苦地挣扎着,他却将手里冰冷的无刃刀具顶在了女孩的小腿肚子上。

“肌肉的疲劳是会累积的,这也是赛马娘必须经历的一环。”

此刻的他心如止水,如果非要说有什么问题,那就是水的颜色可能不太清澈。

“要死要死要死,绝对会痛死的!”

他的目的是给女孩放松没错,但对方挣扎的样子太过可爱,某种隐藏在人类本能中的东西被稍稍勾出来了一点。

“放心吧,等肌肉放松下来就舒服了。”

确保自己的笑容没有浮现在脸上,他将另一只手也抵在筋膜刀上。

“恶魔!魔鬼!咿呀啊啊啊!!!!”

惨烈的叫声响彻了无人的公园。

……

“Diable inhuman!(没人性的魔鬼)”

“好啦好啦。放松也是训练的一部分嘛,今晚吃胡萝卜汉堡肉。”

“……”

女孩没有理他,而是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她扭过头的时候还能看到两根小辫子气鼓鼓地摇动。

“要是不放松的话有可能发展成筋膜炎的,而且筋膜刀还能促进肌肉纤维增长。”

“就不能普通地按摩吗……”

“那样效率太低了。先不说这个,帮我收拾一下桌子吧。”他把手里的胡萝卜转了一圈,“今天的配方可是我特意从家里学的哦~”

小姑娘也不是真的生气,听到有胡萝卜汉堡肉吃就立马来了兴致,黑猫也跟听懂了似的提前跳到饭桌上占好了位置。

女孩清理桌面的动作倒是很利索,真不知道私底下是怎么邋遢成那样的。

这就是成为训练员的感觉吗?

看着三下五除二就清理完桌面,开始抚摸黑猫肚子的女孩,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

“好嘞,这下可得加把劲了。”

送走了马娘,男人又坐回书桌前。黑猫自那场暴雨之后就住到了他家,正卧在他的膝盖上享受着惬意的时光。

训练的生活虽然愉快,但太阳每天东升西落,他能够利用的时间不会改变。

自从肩负起马娘的训练,他就多了不少工作,像是调整训练安排,制定营养计划。要做的事情一多,拿来学习的时间自然就少了。

就算想说和女孩的训练本身就是一种学习。但像金星公园这种还未发育完全的马娘,能训练的东西其实相当有限,除了一些基础的体能之外,也就只有简单的跑步技巧和战术思维了——这些东西可不是入学考纲上的内容。

不过……

闭上眼睛,黑暗之中便会出现女孩奔跑的身影。某种怀念,熟悉却又与众不同的热意以心脏为起点,顺着血液流遍全身。新的火焰从梦想的余烬中燃起,它不再像之前那般虚无缥缈,碧蓝色的火光安静地摇曳着,在那之中,时刻存在着一双坚定的眸子。

努力打起精神,他拿起笔在重要的句子下画上波浪线。

“马娘的精力是有限的,毫无节制地拼命只会带来反效果。”

……

事实上,不仅仅是马娘,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

“嘶!”

脚趾上的一阵剧痛将男人从公园的长椅上惊醒。

斑驳的阳光落在脸上,他眯起眼睛环视四周,发现偏离跑道的罪魁祸首正抬着头扬长而去。头顶的树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泛黄,拂过脸庞的风也染上了一丝凉意。世间的一切都好像在不经意间褪去了夏季的颜色。

随着考试的接近,几次失败的阴影也卷土重来。

“抱歉,明天我要去参加模拟考试。”

他已经连续几天没睡好觉了。尖锐的耳鸣从刚才起就响个不停,感觉如同装修队在拿电钻给他头盖骨打洞。

他实在是太困了,别说公园的长椅,哪怕是站着,只要有个能靠的东西他都会当场昏睡在上面。金星公园的训练他都没怎么看,哈欠一个接着一个,也难怪对方会感到不满。好在第二次经过他身边时,女孩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训练员,你还好吗?”

“没事,就是有点睡眠不足。”

训练员这个称呼是女孩执意要叫的,说什么这样才更有搭档的感觉,他劝说几次无果之后也干脆地放弃了。好吧,其实被叫训练员的感觉挺爽的。

“对了,这是备份钥匙。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出门,所以你有空可以给小金星公园换下猫砂。”

见对方还一副担心的样子。他牵动面部肌肉勉强挤出个笑脸。

“放心,我可是你的训练员,怎么会被区区模拟考打败呢?”

……

但就像是老天的恶劣玩笑,他又失败了。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半年前,一样的场景,一样的结果,白纸黑字写着令人绝望的数字,消磨掉了他仅存的意志。

“我这半年,到底干了什么……”

他甚至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

推开门……

“我回来了。”

起初这只是一句简单的寒暄,用得久了,它已然变成了一句咒语,只要说出来就可以从外界的一切烦心事中逃离的咒语。

“啊,训练员。bonjour~”

房间深处却响起意料之外的回应。

“你怎么还在……”

迟了一步,鼻子才捕捉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不锈钢锅正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食物的边角料、包装袋和用过的厨具在一旁的水池里堆成小山。

“是你做的吗?”

空气中弥漫的并不是法式清汤的香味,而是他更加熟悉的……

“我想训练员忙了一天,可能没空做饭,就试着准备了点东西。”

女孩蹦跳着停在他面前,害羞地挠挠脸颊。

“应该快要做好了。先不说这个,考的怎么样?”

“……”

“嗯,还不错。”

他收起表情强打精神,捂紧了装着成绩单的口袋,不知怎的,他不想让这个女孩失望。

……

盛好了饭,两人隔着桌子坐下,从刚才开始两颗期待的星星就在女孩眼里闪个不停。晚饭只是放了胡萝卜的味噌汤和米饭,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厨房弄成那个样子的。

升腾的热气打在脸上,那股熟悉的味道瞬间勾起了男人对于家乡的思念。人总会在脆弱的时候怀念过去,不仅仅是刻在味蕾上的记忆,它更代表着可以安心的归宿。

“怎么样?!好喝吗?”

刚啜了一口,女孩就急忙探出身子,撑在桌子上的手险些打翻了自己的碗。

“小心点啊!”男人很想这么说,但代替话语涌出来的却是些别的东西。

汤很难喝,豆腐被搅得稀碎不说,大小不一的胡萝卜块还没有煮熟。也不知是不是忘了调味,嘴里的液体与其说是汤,更像是放了味噌的水。但是……

“滴答。”

一股暖流沿着食物相反的方向冲进眼眶,在他的碗里泛起圆形的波纹。

“dieu!(天啊)有这么好吃吗?”

一个二十来岁的大男人突然流泪,这着实把女孩吓得不轻。她手忙脚乱地跑去找纸巾,男人则像个饿死鬼一样开始狼吞虎咽着这顿特殊的晚餐。

……

“这样啊。”

晚饭过后,男人终于还是承认了实情。

“抱歉啊,让你失望了。”

金星公园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在朋友家留宿。厨房里战斗的痕迹还原原本本留在那里。

面对着表情严肃的女孩,他感觉无地自容。和女孩相遇之后,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他有了自信。

但现实告诉他,徒有自信没有任何用处,只需一阵风、抑或是一场雨,这块遮羞布就会变得皱皱巴巴,千疮百孔。

数次相同的结果都在证实同一件事——实现梦想不能只靠一腔热血,他早该知道的。

二人之间的氛围比夜晚的公园还要安静,女孩从刚才就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厨房的水龙头中,圆形的水珠一滴滴落下,撞在盘子上粉身碎骨。

“滴答……滴答……”

时间一步步向前,他心底的不安也同夜色一起弥散开来。

“训练员,”女孩开口了。“你昨天是怎么说的?”

“我……昨天?”

女孩咚咚咚地绕过桌子,停到他面前。

“怎么了?”

“啪!”

他刚想移开视线,脸就被两只手夹住了。

“干,干什么?”

湛蓝色的眸子猛然靠近,鸢尾花香的湿热气息扑面而来。他发现女孩的皮肤真的像玩偶一样精致,洁白脸庞上见不到一粒瑕疵,细长的眉毛正倒竖着。

“你说过你不会被区区模拟考打败的。”

他想起自己为了不让女孩担心,确实逞着强说了这些。

“我以为我可以……”

但考试的分数可不会因此改变,被揉成团的成绩单滚落到地上,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所以呢?”

“我想我真的不适合做训练员吧……”

“所——以——说不是啦!”

同女孩拖长的声音一起传来的是撕裂般的剧痛,他的脸像弹力绳一样被扯向两边。马娘的力量可不是开玩笑,在脸真的要被撕开的疼痛下,什么自卑不甘之类的负面情绪都得靠边站。

“只是一次模拟考的成绩而已,”

就算他拍着桌子求饶,女孩却依旧不依不饶。他感觉真的已经听到自己皮肤像纸一样裂开的声音了。

“你可是我的训练员,别被这点小事‘击沉’啊!”

他甚至都没有余力注意女孩刚才发言中夹杂日语词汇。

“疼疼疼疼,对,对不起,错了错了。快放手!”

自此,他在今后面对所有马娘时,心里都多了一分敬畏。

……

“哼。”

女孩看起来余怒未消,双手叉着腰,脸蛋鼓得比他还圆。

两边火辣辣地疼,男人摸着已经肿起来的脸颊欲哭无泪。

这么一折腾,他的思绪倒是冷静了不少。其实今天考试的全程他被剧烈的偏头痛所折磨,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而且就和女孩儿说的一样,这充其量就是一次模拟考试。究其原因还是他没能走出前几次失败的阴影。

抱歉的歉字还没说出口,女孩伸出的食指便猛然停在了他的鼻尖前,刚刚惨遭虐待的肌肉条件反射地一紧。

“听好了!”

所幸女孩这次的目标不是他的鼻子。

“我是要赢凯旋门的马娘,而你是我的训练员。”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在女孩的眼里,他又看到了那束火焰。火焰将他心底的懦弱化为灰烬,失败的阴霾在耀眼的光芒下灰飞烟灭。

“谢谢你。”

他握住马娘的手,柔软的触感将两人的心跳彼此连接,已无需多言,掌中的温暖便是彼此最好的答案。

“一起努力吧。”

……

寂静时分,月光偷偷溜进窗帘缝隙,顽皮地在地板上留下一条狭长的银线。男人此时正睡得香甜,黑暗隐藏了男人的样貌,唯有阵阵湿热的气流随着呼吸撩拨她的心弦。心脏吵个不停,在这令人安心的熟悉味道中,她又想起那天男人说过的话。

“如果说有一个人可以冲过凯旋门的终点,我想……不,我相信那个人一定是你。”

他就像突然闯进女孩世界的一盏灯,为她驱散眼前的浓雾,点亮前进的路。

“Que mon avenir'ait toujours……”

女孩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向往已久的凯旋门变成了一块巨大的胡萝卜汉堡肉。

巴黎是座浓缩了时光的城市,若是夜晚坐着飞机向下张望,便能看见金色的灯光随着道路连成一片,它们是这座城市的血管。无数的汽车奔流不息,将人们——城市的养分送至身体各处。埃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卢浮宫,这些地标建筑则如同器官零星散布着,整座都市就像是一位躺在地平线上的时髦巨人。

但走在石砖铺成的道路上,随心所欲地穿梭在狭窄的小巷中,又会发现似乎从巴黎西人定居在塞纳河畔之后,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过。千年的风雨给巴黎留下了数不尽的痕迹,却唯独没有掩盖它的魅力。生活了快两年时间,男人才发现自己竟从未真正认识过它。

他今天请了假,也没有蹲在房间里学习,而是罕见地来到一条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步行街——说起来这地方还是以前打工的老板娘告诉他的。

商店错落有致地排列在道路两旁,橱窗周围的墙壁被大胆地漆成明亮的单色,要是走得稍微快一点,准会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会来这里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金星公园相处了这么久,或许可以送她个小礼物以作纪念。

那个开朗的女孩儿这会应该还在上课吧,望着玻璃后应接不暇的商品,他眼中自然而然浮现出对方的样子。

……

“喂,你又来了。还没死心吗?”

出现在女孩眼前的是一张已经看到厌烦的脸。马娘的好胜心很强,表现在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身上就很容易变成这种低级的挑衅。以前她也总是会和这群嚣张的家伙吵得面红耳赤,但这次不同了。

她的意识前所未有的集中,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离她远去,镜面般的意识之海上,唯有那个男人的声音荡起层层涟漪。

“比赛之前一定要检查好自己的装备,这是前提。”

鞋带,没问题。蹄铁,没问题。

“有条件的话尽量在赛前熟悉一下场地的触感。”

草地很软,迈步可能会有些费力,但是比起公园里的要好太多了。

“不要管其他选手,找到自己的节奏。”

丢下还在不知道叫嚣什么的对手,她径直走进自己的闸门。金属的栏杆紧闭着,女孩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太可怕了,她感觉站在这里的马娘好像不是自己,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蠢蠢欲动,思维却像是飞到了另一个世界般冷静。

她知道嘈杂的观众席上,有一对男女正严肃地注视着自己。这将是她唯一证明自己的机会。

“我紧张吗?”

心脏好似要破胸而出,先一步奔向终点。

象征着最后一个选手入闸的金属音响起,她沉下身子。

“紧张又如何?我已经和他约定好了!”

开闸,狂风涌入……

“嗯?”

不知哪来的一阵大风迷住了男人的眼睛,当他再度睁开时,原本空无一物的脚边多出了一顶白色的水兵帽。

“对不起!”

顺着声音回过头,男人看到了花花绿绿四处散落的帽子,还有像是老板娘一样的马娘正挥着手向他奔来。或许是因为比较圆的缘故,只有这一顶滚了老远到了他这儿。他拍掉附着在上面的尘土,才发现顶端开着一个精致的洞,这是专门为马娘准备的帽子!

兴许这也是一份奇妙的缘,他想起自己和女孩相遇的那天。

“不好意思,”等店主停到面前后,他举起帽子,“能把它卖给我吗?”

……

男人到公园的时间比平常早了一些,他坐在长椅上,环顾这片凝聚了半年时光的地方。

爱神脸上的苔藓又多了些,像一条条小河顺着雕塑的沟壑线性生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起来有种别样的美。金黄色的落叶铺满草地,唯有一圈深褐色的圆形痕迹首尾相连,其上的一个个圆弧形脚印都是他们追逐梦想的痕迹。只要闭上眼睛就好像能闻到似有似无的鸢尾香气,耳畔仿佛响起熟悉的声音。

“训——练——员——”

那声音从记忆的远方飞驰而来,一头扎进了他的胸口。

“成功了!我成功了!”

“金星公园?!你怎么……”

这并不是幻觉,那个可爱的姑娘真的就在眼前。

“成功了,我终于成功了啊!训练员。”

“你先等等,什么成功了?成功了什么呀?!”

他从未见过女孩如此高兴的样子,粉色的耳朵和尾巴无处安放似地胡乱摆动,小小的脑袋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

“爸爸妈妈同意我当赛马娘了!我做到了!”

“真的?”他愣了一拍,“你真的做到啦!”

他一把抱住女孩,儿童特有的高体温穿过衣服贴上皮肤,像一团柔软的火。

两年时间,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存在,自己的努力是有价值的。

“庆祝,对,必须要庆祝一下!”

他想起了那顶白色的帽子,于是放开女孩,从身后拿出已经起皱的纸袋。

“恭喜你了,这是给你的礼物。”

“欸?给我的……”

女孩瞪大了眼睛。

“打开看看吧,不过很便宜就是了。”

“……好可爱的帽子!”

他手忙脚乱地捡起女孩随手丢掉的纸袋时,对方已经把水兵帽戴上了头顶。

女孩雀跃了两步,两手扶住帽檐回头,歪起身体。

“可爱吗?”

“嗯,可,可爱……”

灿烂的笑容淹没了男人,他一时忘记了言语。

……

“哼哼哼~♪”

女孩陷在蓝色的丝绒床垫中,两只脚丫交替打着拍子。

贵重的衣服被扔了一地,唯有那顶白色的水兵帽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中央。从收到礼物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思考该如何回礼。但送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并没有顺理成章的出现在脑中,她反而发现相处了这么久,自己仍然不了解那个人。他的生活、他的喜好,明明每天都近在咫尺,他竟是如此陌生。

“干脆明天直接问本人好了。”诸如此类的想法刚冒出头,心脏就像抗议一样猛地跳动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

她捂住脸,感受着它逐渐在手心发烫。

“大小姐。”

“哇啊啊啊啊啊!!”

年迈的管家似乎已经见惯了这种场景,他无视了把自己卷进被子的女孩。

“大小姐,夫人找您。”

……

另一边,台灯下的男人依旧沉浸在兴奋感中。明明只是迈出了第一步,他们却激动得像是赢了凯旋门。

时针的方向早已指向了凌晨,他却毫无困意。

这也难怪,毕竟金星公园真的遵守约定证明了自己。身为她的训练员,自然也不能落后。

女孩微不足道的胜利给予了他偌大鼓励。此时他感觉身体的每个细胞都有用不完的力气。月亮高高地挂在窗外,寂静长夜唯有星星做伴。黑猫趴在被窝里睡得正酣,一切都是那么静谧祥和。

……

“哎?妈妈你的意思是说……”

“怎么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事到如今难道要反悔吗?”

“不,我只是……”

飘舞在空中的落叶逐渐减少,等它们全部掉光后,天空便开始下起白色的雪花。他和女孩仍然保持着不成文的训练契约,每天在公园里跑步俨然成为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训练员,你考上之后有什么打算啊?”

女孩双手撑在椅子边缘,一脚踢起刚刚落地的碎雪。

“考上之后?那肯定就是上学咯。”

“我说再之后啦!”

“再之后?再之后就是毕业当训练员啊,还能是什么?”

“所以人家想问的不是这个啦!”

“真是的,你是牙膏吗?”女孩跃下长椅,拍了拍屁股。“走吧,今天去干点别的!”

……

碧蓝的塞纳河泛着粼粼水波,裹挟着千年的历史缓缓向着远方前进,于视野尽头消失。河水拍打堤岸,是时光逝去的声响。雪花纷扬,两人并肩走在长长的石坂路上,留下一大一小两串脚印。

“Treve,训练员知道这个词吗?”

“是‘停止’的意思吧?”

“J'espère que le temps pourra s'treve à ce moment。(我希望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

淡灰色的空气萦绕在周围,伴随着呼吸吐出的白烟在眼前袅袅升起,与阴沉的天空融为一体。

他望着远方的埃菲尔铁塔说:“是啊。”

视线承载着思绪落在河流之上,他意识到除了去自己家,这还是头一次和女孩一同离开那座公园。

“说起来训练员考试应该差不多到了吧。”

“嗯,就在下周。”

“紧张吗?”

“要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他看着女孩,“不过你都已经实现了约定,我也要成为配得上你的训练员啊。”

“嘿嘿……”

温暖柔软的触感缠上了他的左手。

“既然如此,就来宣言吧!”

女孩拉着他跑了起来,空气被二人搅动,雪花像一只只白色的精灵跟着他们飞舞。一艘观光船经过二人,上面载着不少游客。

“我啊!要成为赢得凯旋门的马娘!”

他还在奇怪女孩嘴里的宣言是什么意思时,悦耳的声音已经越过栏杆飞向天空,引得船上众人回首。

“还想每天吃到胡萝卜汉堡肉!”

“等……你这是在干什么?”

隔着老远他都能感受到那些人好奇的目光,这就是法国人的自由吗?

“好啦,训练员也快来。”

“我,我就算了吧。”

“你不是说要成为配上我的训练员吗?”

“我,我要成为训练员!”

不光是声音,就连目标也跟着小了很多,他这句话都是用日语喊出来的。

“……!!”

船那边也传来了谁的声音,只可惜离得太远,已经没法分辨内容了。

“训练员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我要成为带马娘征服凯旋门的训练员。”

他躲开女孩单纯的目光,小声喃喃道。

“总感觉不太像……不过算了。说起日语,训练能教我几句吗?”

“教你?没问题啊,你想学哪句?”

“那就——我爱你怎么说?”

该说是意料之中吗?女孩想学的这句倒是完美契合了他对法国人的印象。

“あいしてる。(a i shi te ru)”

“那Treve呢?”

“?とめる吧……(to me ru)”

“哦哦,所以连起来就是あいしてるとめる,我记住了。”

女孩重复了一遍。

“不对不对,爱和停止都是动词,不能连在一起啊。”

“嗯?那如果Treve是名词呢?”

“名词啊……”

他思索了一下,脑中并没有对应的单词。一般这种情况的话……

“那就只有音译了吧,トレウ,あいしてるトレウ。”

“原来如此,换成训练员就会变成あいしてるかつら(katsura),对吧?”

女孩笨拙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你学得真快啊,不过这话可只能对自己重要的人说哦。”

他认真地履行着教师的职责。

“Je sais。(我知道)”

女孩嘿嘿一笑,嗫嚅道。

……

考试的结束比想象中平淡许多,从考场出来那天,他深深吐出的那口气,好像把灵魂的一块也给带走了。一项为之奋斗了两年的事情结束,带来的并不是甩下重担的轻松,更像失去了某块已经不可缺少的拼图碎片。原本计划好的旅行也没有去成,平日里拿来学习的时间多数被他用在了发呆上。

其实他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他不想离开那个女孩,哪怕一天都不想。但金星公园因为家族的聚会整个圣诞节都要去别处,只剩独自一人。在日本,圣诞节四处充斥着商家的营销策略和消费陷阱,男人自小就对这个节日没什么兴趣,一连几天,他都用提前备好的速食和手机打发时间。

女孩不在的日子里,他甚至对无聊这件事本身都开始感到有趣。倦怠感像是沼泽吞没了他。内心在和身体吵着架,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要做什么,四肢却丝毫使不上力气。

夜已经深了,房间里只剩下时钟在滴答作响。

“金星公园。”

他轻声呼唤那个不知何时已经写满自己生活的名字。

黑猫听话地跳到了他面前。

“什么时候才能再让我听到你的声音呢?”

他伸出手,在和女孩有着相同名字的黑猫头上摩挲着。

“喵~”

“还真是配合啊……”

男人苦笑着说完,才发现黑猫根本没有张嘴,小家伙此刻正一脸好奇地盯着紧闭的窗帘。

“喵~”

这次声音更加清晰了,他也从中辨认出某个自己心心念念的波形。

打开窗户一看,微弱路灯画出的圆圈里,戴着白色小帽子的马娘果然站在那里。

……

“虽然有点晚了,圣诞快乐呀~”

等到了他们训练的破败公园,连路灯都消失了,在月亮的银色光辉下,女孩笑着道了节日祝福。

“圣诞快乐……不对,你怎么这个时间跑出来啊!”

“哎呀,这不是特意来给训练员送圣诞礼物嘛。”

“礼物什么的明天再送也不迟啊,快走吧,我送你回去。”

“训练员怎么几天没见这么婆婆妈妈的。好啦,快过来快过来。”

女孩的面容隐藏在黑暗的夜色中,唯有鸢尾花般的眼睛清澈透亮。她踮起脚尖凑在男人脸前,香甜的气息一瞬便涌了上来。

“你,你这是……”

“不要动!”

女孩揪住他的衣领忙活了一会儿。

“好啦!”

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才满意地点点头。

“嗯,很合适!”

男人把手伸向领口,指尖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解下来一看,是一枚鸢尾花形状的徽章,上面还残留着少女的体温。

“果然提到训练员还是需要这个啊!”

“这是?”

“我的专属徽章,法国这边训练员都有的,不过我这枚是自己做的啦。”

他凑近仔细看了看,注意到下面的一行小字。

“Treve……?”

“在法语里这个词还有约定的意思哦,传说只要记住这个词,分别的两人就一定会重逢的!”

“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那训练员,你会记得我吗?”

“说什么呢?肯定会记得吧。”

“那你还记得我们的梦想吗?”

“当然了。”

“那就好。J'espère que le temps pourra s'treve à ce moment。”

女孩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男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繁星满天,他的眼中却尽是那抹湛蓝。

“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女孩转过身体,藏起表情。

“等等,这么晚了,我送你吧!”

从刚才开始女孩的样子就有些奇怪,娇小的身躯此刻像是要被身后无尽的黑暗吞噬一样。

“不用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

“再见啦!”

一直以来的训练发挥了成果,女孩抬起腿的瞬间,夜色就淹没了她远去的身影,徒留男人独自伫立在风中。

“再见……”

他向着女孩消失的方向挥手。

……

第二天男人起了个大早,为女孩准备了圣诞礼物。

爱神的雕塑沾了积雪,看着比平常白了许多,枯死的苔藓也没了往日的得意,只剩下几条毫无生机的深褐色疤痕。女孩跑步的场地被埋在一片纯白之下,他闭上眼睛开始想象对方收到礼物的样子。但这次熟悉的声音没有再从远方响起。一小时过去、两小时过去,太阳越过男人的头顶向着与升起相反的方向落下时,他终于意识到出了问题。

即便他们并没有明确来这里集合的约定,但长久以来的默契还是让他察觉到了异样。

……

自己家,没有。

一同散步的河畔,没有。

只消不到半小时,男人就寻遍了他们去过的所有地方。巴黎这么大,留着两人共同记忆的地方却屈指可数。

“手机,对,还有手机!”

女孩因为家庭缘故没有手机,所以之前打电话也都是用他的手机。那个号码他在女孩第一次走后就存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如今真的能用上了。

“嘟——”

每声提示音都漫长的像一个世纪,男人着急地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回来。

“您好,这里是魁奈家,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呃,请问金星公园在家吗?”

“抱歉,能请您再说一遍吗?”

“我找金星公园。”

“我想您可能打错电话了,我们家并没有您要找的人。”

“请等一下,真的没有吗?!”

这对于男人无异于晴天霹雳,相处了这么久,女孩告诉他的名字居然是假的。难道说那个女孩自始至终都在骗他吗?

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身影,她爱吃胡萝卜汉堡肉的样子……男人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那双天空一样湛蓝的眸子是由谎言编成的,一定有哪里搞错了。

脱力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椅子上。一阵寒风灌进脖子,他伸手准备拉紧领口,随即碰到了那枚徽章。宛如电路被瞬间接通,他的思绪中闪出一个单词,随即拿起手机,待电话第二次接通以后。

“卓芙(Treve),我要找的人是卓芙!”

他用接近破音的声音喊道。

“训练员和马娘的关系是什么?”

试卷的最后一道题目又浮现在男人脑中。例题册上的答案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只要提起笔,将记忆中的文字复刻在纸上。

【训练员应该是马娘的老师,】

一笔一画……

【带领她们走向胜利的领导者。】

可是……

【如果是半年前,我想我一定会这么说。但不仅仅是这样,她们是和我们相同的个体。】

“我要成为比望族还厉害的马娘!”

【她们有自己的梦想,】

“不用你管!”

【她们会犯错,】

“我难道真的不适合当赛马娘吗?”

【会迷茫,】

“我想要每天吃到胡萝卜汉堡肉。”

【有自己喜欢的东西。】

“我想你今天会不会还没吃,就试着做了点……”

【她们可以是我们的朋友,】

“我会证明你是个优秀的训练员。”

【是伙伴,】

“Treve在法语里还有约定的意思……”

【是重要的人。】

【训练员和马娘是互为一体,相辅相成的存在。她们的奔跑也同样承载着训练员的梦想。训练员可以是她们的老师,也可以是朋友,是兄长。马娘也不仅仅是学生,她们可以是伙伴,是战友,是训练员的依靠。】

【马娘与训练员互相支持,成就彼此。我认为这就是契约的真正含义,它就像一座桥,将两人连接在一起。羁绊——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窗外的街景飞速地退向身后,他正坐在出租车后面,精致的礼物盒子被紧紧钻在手中。考试的时候其他题目都前所未有地顺利,如果说这次还落榜,那只能是因为自己在这道题里加了太多私货。

他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要女孩想要追逐凯旋门的梦想,就一定会去那个地方——洛蒂伊学园。培养出无数名门马娘的最大马娘学府,与之相对则是苛刻的入学条件和全封闭式的管理。

也就是说,昨天女孩大半夜跑出来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节日祝福,而是道别。

难怪他会觉得不对劲。

“那个笨蛋,什么约定的意思啊……”

焦急地在后座抖着双腿,他祈求着车子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在夕阳落山的前一刻,男人冲进了车站。

……

车站是到了,但是要去哪里找呢?偌大的空间里,来来去去的人们交织成一张黑色的网,无数的影子在明亮的灯光下交错、消失,在这里面找到一个女孩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还是有办法的!他没有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径直地向着某个目的地前行。他当然不知道女孩的位置,在他奔跑的方向上,一块巨大的屏幕正悬挂在半空中。

“洛蒂伊,洛蒂伊……有了!”

运动量早已超过平日的极限,接连的急速奔跑已经让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心脏却仍像催促他前行似的鼓动,面向着发车站台入口的男人丝毫不敢放慢脚步。

男人越过车站的一面面彩绘玻璃,两人从相识到相知的回忆像老旧的胶片电影一幕幕浮现,胶卷逆时针滚动,他在记忆的潮水中逆流而上。

“あいしてる,かつら。(我爱你,桂)”

记忆的终点,他终于知道了女孩学习日语的真意。

“呜——!”

远方响起了悠长雄浑的汽笛声。

现代的火车不可能会发出这样的汽笛声,但他确实听到了。那声音像是士兵出征前的叫吼,回荡在他的灵魂深处久久不能平息。地面传来的震动宛如庞大的阵列前进,“哐!哐!”每一次震动都如同脚步狠狠地踩在他的心上。正对面的玻璃上绘着一轮初升的旭日,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没能赶上,女孩已经向着自己的梦想出发了。

 

夕焼けが燃えてこの街ごと~♪

晚霞燃烧着这条街道~♪

 

手机铃声响起的瞬间,男人就按下了接通键。

号码已经没必要确定了,他此知道手机对面就是那个悄无声息离开的法兰西姑娘。

“……”

“……”

“训练员——”

女孩开口了。

“你个笨蛋,如果要走的话,跟我说一声不就好了。”

“对不起,我,我只是……”

“真的是,这下准备的圣诞礼物岂不是送不出去了。”

他抬起头,想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却被天花板上的吊灯刺得酸痛,心底像被生生塞进一颗切碎的柠檬,酸涩和苦楚充满了思绪。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他深吸一口气……

“我啊!能成为你的训练员真是太好了!”

“能来到这里,能遇到你,能成为你的训练员,真的!真的是太好了!”

无法抑制的情绪顺着眼眶溢出,他无力维持稳定的声音,站在人群中大喊。

“所以你啊,绝对要实现那个梦想,不光是你自己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

无数人都被这个奇怪的异乡人吸引,驻足原地。

他没有再害羞,而是使尽全身的力气,挤出肺里的所有空气喊道。

“我也绝对会成为能配得上你的训练员!卓芙(Treve),这是我们最后的约定!”

“……Je jure。(我发誓)”

长长的列车沿着铁轨一路行驶,承载着踏上梦想征途的女孩,向着日出之地头也不回地前进。

特雷森的学院礼堂中,一个男人穿着整洁的西服,站在话筒前。他年纪轻轻,一副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额前的刘海被整齐地梳到两边,浓密的眉毛下那双眼睛看起来炯炯有神。很难想象在今天这个重要的场合,会是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作为特雷森的代表发言。但没有任何一个坐在台下的人会为此不满,这也足以说明年轻人确实有与之相应的成绩。事实上,就是他带出了日本有史以来距离凯旋门冠军最近的马娘。

唯一令人疑惑的是,他的领口上,戴着的并非象征着特雷森学院的橡树叶徽章。

他伸手整了整领子,那枚鸢尾花形状的徽章反射着清澈的蓝光。

“后来那个男人的最后一次考试还是落榜了。这是理所当然的,那种胡来的答案显然不符合法国胜利至上的训练主义。”

“时至今日,他依旧追寻着和那个女孩的约定。幸运的是,那个女孩的梦想最终实现了,而男人很倒霉,至今也没能完成约定。”

“但是和女孩经历的时光已经成为了他的力量源泉,只要想到那段日子,他就总是能涌起继续前行的力量。”

“而现在,他站在了这里,站在了各位的面前。”

礼堂里有很多人,记者、老练的训练员、年轻的马娘、还有很矮的理事长和永远一身绿的秘书长。但无论是谁,他们都没有说话,成百上千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这个男人,沉默地等待着故事后续。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他并不在意这一切,而是转过身,看向舞台一侧。

“接下来就交给法国洛蒂伊学园驻日本特雷森办事处的代表发言吧。”

喀嗒,喀嗒,喀嗒……

靴子和木地板接触的清脆声响从幕布的一侧响起,那声音雄浑有力,贯穿了礼堂,贯穿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听过刚才那个故事的人都知道,这是承载了无数回忆和思念的力量,他们听到少女在跑道上一圈又一圈的奔跑,听到男人在月光下彻夜伏案,听到相隔万里的思念,听到时光流逝也斩不断的羁绊。

男人从胸口掏出一个红色的蝴蝶结,这本该是在圣诞节送给某个女孩的礼物。

“cela fait longtemps qu'on ne s'est pas vu。(好久不见了)”

与来者对视的那一刻,他便又回到了那片望不到边际的鸢尾花田。眼熟的白色水兵帽看起来小了一些,如今正被她斜戴在耳朵上,遮住了左半边的头顶。

“日本語でいいよ、分かるから。(说日语也行,我听得懂)”

他温柔地将那个蝴蝶结别在了女孩左耳下方,随后张开双臂微笑道:

“我丢了一只叫做卓芙的猫,请问你见过吗?”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两度赢得凯旋门,一己之力推行了日法马娘学院合作项目,来自法国的可爱女孩扑进了男人怀里。

大厅里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会いたいんだ忘れられない

好像要见你 我没有办法忘记你

 

猫になってでも現れてほしい

就算你成为一只猫 我也想要见到你

 

いつか君がフラッと現れて

如果某天能再度出现在我的面前

 

僕はまた幸せで

我便能重新获得这份幸福了

 

后记:总之就是这样一篇文章了。在这里非常感谢@镜不能鉴xg@独角兽高某@SpringShann@七海树人,以及我一位重要朋友的帮助。还有@-千星百夜-老师制作的头图在你们的热情帮助下才能诞生出这篇文字。
另外,这里还要感谢某位老师的精神支持,关于因为被别人捷足先登的而鸽掉的赞助。我会将其化为力量“狠狠地”创作其他故事(不是)以表感谢。
最后,也十分感谢能看到这里的各位读者。若本文能博得你们的会心一笑,于我而言便已是成功了。当然,如果您愿意留下一个赞,或是简单的一两句评论,那将是我莫大的荣幸。

如果您信得过我,也欢迎来找我约稿。我会认真对待每一篇约稿的文字。
这篇文章最后涉及到的歌词来自于あいみょん(爱缪)作词作曲,DISH//(北村匠海)演唱的歌曲《猫》

翻译也来自于这位UP主:时光旅人passerby
他做了很多日本歌曲的解析和翻译,各位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去支持一下。

感谢你看到这里,如果对我的文有兴趣的话,欢迎点一波关注和赞。如果你也有想要展现给众人的故事却苦于无从下笔,我也可以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约稿可直接站内私信,也可加Q1439169684。

收费标准为千字每20元,请各位甲方爸爸赏口饭吃吧!

PS:不接刘备以及可能违反cy二创条约的约稿。

 

 

如果对我的文感兴趣的话,也请来看看这几篇吧。

训练员历尽千辛万苦与离别的米浴重逢的故事。

请准备上一杯热茶,让我带着您回首二人往事,一同感受米浴小可爱的温馨吧!

训练员和小草两人之间的故事,讲述喜欢小草的训练员,和喜欢小特的小草,还有喜欢玲鹿的小特三人之间的故事。或许会有些扭,但我保证它的心一定是甜的。

如果为了拯救你,我愿意牺牲于你之间的一切联系。在时空重置之后,我们能否再次相遇?缺失的那一半灵魂又能否找到?

在与命运之人相遇的游乐园里,真机伶与训练员平淡但是浪漫的告别故事。

马娘的爱情是绝对纯洁并且忠贞的,但当这份感情无视了一切道德,伦理和常识到达一个相对极端的状态,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祝你幸福系列(慎入):

这是一个收到训练员婚礼邀请的各个马娘,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系列集。

真机伶篇

星云天空篇

目白麦昆篇

 

在爱慕织姬去世多年之后,已经辞职的训练员在某一天突然收到了署名为幽灵小姐的信件。信里声称可以让他见到想要见到的那个人。这究竟是恶作剧,还是神明带来的奇迹……


 


【赛马娘怪文书】在法国捡到了小卓芙! 《说谎的猫》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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