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畸变(一)

2023-07-19 12:33 作者:瀾水烟气_moke  | 我要投稿

Patr.1 序

我的朋友克格伯格·凯特·泰勒曾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年轻作家,他还在世的时候,总是会邀请我到不同的酒吧举杯共饮。他为人慷慨--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待人幽默,如果你同他坐过同一列火车,就免不了和他谈天说地听他说有趣的哲学段子。

有时候我会怀疑这个贝歇尔人是不是天生的律师或者辩论家是能用最尖锐的话语戳穿某些真相但他其实是个作家相较于用言语巧舌如簧,他还是更善于用笔墨去表达思想。

他总是喜欢一些新奇的东西,甚至在他人眼里视为禁忌的东西,他也嗤之以鼻,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挑战的也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打破的。

在七月的一次夜晚,我从某个流浪的阿拉伯疯子那里买来了两本晦涩难懂难懂的古籍其中叫执绋者抄录破旧文书我只是读了一半就冷汗不止。

从生活中来说,我并非不通达的刻板之人,每天与点型仪和弓把打交道不会打消我对文学的痴狂但那本书上的文字投射到眼中时依然只是浮光掠影里面记录各种不存在于世界上的生物和前所未闻的地区细致的描述生动到让人反胃。仿佛只要扫一眼,就会在脑子里浮现出七个脑袋的昆虫人或者吸食动物脊髓为生的飞天水蛭。

这种糟糕的阅读体验让我缓了好几天才恢复正常。在那之前我一闭眼就会来到一个由文字编织成的地狱,感觉自己迷惘的心快要陷在这片混乱里了

与我的慌乱不同,凯特顶着无形压力把从头看到到尾。我们探讨其内容时他的额头还在冒冷汗--即便那已经是他完成阅读的第四天。

可怕的知识没能打消这位作家对未知的好奇心,可能是因为他本身就极其旺盛的求知欲又或者他内心的疯狂更胜于这本书之上。无论如何,他获得了一份宝贵的常人无法触及的文字积累这份积累在他的往后的作品中时不时显露身影,为本就精彩的字句更蒙上一层雾气。我认为这是他因为自己的胆量而应得的收获

以上,不管是身为最忠实的读者,还是多年相交的密友,我都对这个才华横溢之人充满敬佩。但就在前不久,他因意外而离开了人世。且不提一位创作者的故带走多少还未问世的精妙构思,单单于个人而言,我失去了一位可以交换思想、共同欣赏美学的手足

悲痛是不可避免的故不在此过多表述陷入沉重的伤感之前,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需要由我来转告别者仅为还给这个作家不被世俗杂音掩盖的原委

借助笔杆将一切重新描摹在纸上这里面最迫切需要坦白就是他的死与外界口口相传的那般愚蠢不尽相同

没有人,尤其是拥有强烈信念的人,会因为生活中任何一处坎坷而就此选择倒下。苦艾酒的味道即便再令人不能自拔,也比不过一个人对于生命的全部激情。所谓自杀,只是政府用来掩盖自己无能调查的遮羞布,但也不能全怪罪他们,毕竟这件事背后牵扯的东西早就超出了他们贫瘠的想象力。当事人之一的我,现在回想起来也依然心中不安。

所以,还请继续读下去,给我一点喘息的时间一下子倒明白一切的根结是难以做到的我的笔锋本就不像一样犀利有着可以点破阴霾的力量。停靠在深海般广袤的记忆里,一边打捞,一边吐露才勉强不会危害到我已岌岌可危的理性

 

 

Patr.2 第一封来信

亲爱的马克西姆

自从三月的聚会后,我一直忙于对镜子的研究疏于联络,不知你现在身体可好希望之前给你的药片起了作用。你知道的,美国人的东西一向都贵的要命也比莫比耶镇的特产更靠谱

些白色的小药片都称得上奢侈品了——虽然它们在龙潜之庭那儿卖的还不如一瓶气泡水贵。

我记得除了药片,我还给你寄了一面镜子,就是那面足足有六十个角的铜镜。你估计会以为这是什么小镇的特殊纪念品,像黄铜贝壳一样,适合摆弄在桌角的装饰物。当然,这里是不会有这种东西产出的,没有纪念品能从这个风俗观比道德观重的鬼地方流到外界。听说隔壁的边陲小地倒是有一座奇妙的红色工厂,里面的商品远比你能想象的更加惊悚和神奇。不过流言的可信度也不高,毕竟谁也没亲手从那儿收过货物

话又说回来,我给你的这面镜子是任何工匠都做不出来的它的每一个棱角,每一条边,都是我在日复一日的测量下裁定而成。我不认为哪一位巧手的手艺人有能力把他带到这个黯淡的世界上,事实上即使是我也耗费了难以估量的心思才把它雕琢成型你是行业中人,一定能比其他人更能明白其中的辛苦。

可能你会疑惑,为什么这个东西的生产过程远比它看上去要曲折,等我和你说完这三个月发生的种种,你自然就会有答案。

十六应该是那天我们在卡洛的酒吧里喝了两杯马蹄泥,然后你先能没抵住酒精的攻击,在吧台上直接昏睡了过去

啊,不管什么时候回味,那种味道都让我的嘴里一阵发麻。我记得你用火星上的龙舌兰去形容这种饮品,现在看来一点也不荒诞

很快我也中招了伟大的贝歇尔血统没能让我保持清醒也可能我们天生就不擅长和没有规则的东西打交道

好不容易把你送回家我就倒在了公寓门口并不是太在乎社交礼节的拘谨之人,但醉醺醺的赖在大街上实在太让人难堪了。所以没过多久,我又爬起来,摇摇晃晃的去公园里找了把椅子充当临时住所。被人错认成流浪汉也比睡在水泥路上强不是吗?绅士总是要懂得变通的。

路灯在柏油路上涤荡乳黄色的光晕走过一小段曲径,发现了一个至少有着二十年历史的老地方,树木多到差点让我找不到路地上踩起来嘎吱作响,门口要不是还挂着一个显眼的红色路牌,我还以为是来到了什么未开发的荒地。

在我斜躺在刚发现的长椅上准备听着虫鸣入睡时,一阵玻璃破碎的动静让我瞬间清醒,那股刺耳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样在我的大脑上划开了一道裂口,有什么尖锐的东西顺着缝隙探了进来。
    可噪音蠕动进我的耳朵时,却变得像优美的音律一样动人。

我轻手轻脚的绕到树林里一个不起眼的灌木丛后面,偷看着声音的来源。虽然是夜晚,但借着月光,我也能勉强辨认出一个瘦削的肩背和一张满是褶皱的长脸。看相貌,应该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吉普赛人。

老先生,你是在做工艺品吗?我带着几分醉意冲他大声发问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气喘不停的在旁边一棵树苗上,这时候才看清他手中的工具——一柄闪足足半人高的长柄双头锤。

我是在砸东西,毛姆先生。”他那正在流淌汗珠的面颊尽可能友好的冲我挤出了一个笑容。

听到老人的调笑,我赶紧闻了闻身上的酒气。我一直自认为自己没什么味道,可是当鼻子凑到大衣的领口上时,才知道酒精麻痹了我的感官。不出意外,我和那个在酒桶里泡了五天的毛姆劳瑟气味上不会差太多。

老人从地上举起了一片亮晶晶的碎块,大地大概有半指宽,不规则的棱角在清冷的月光下折射出斑斓彩光,很是神奇

你喜欢镜子吗?没头没尾的对我低声问了一句。阴影为他的神色蒙上一层道不明的狂热。

我摇了摇头,平日里看见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这件事自我记事以来就格外厌恶,如果硬要给出理由,可能是出于我自身性格的敏感和小说家这个身份带来的情绪起伏。被一个人无时无刻的提防观察即使是自己也依旧令人感到不安。倒不如说正是因为视线来自另一个自己,才格外让人脊背发寒。

树林里传来一阵细小的摩挲声可能是蛇在枝丫扭动身躯,但老人没有在意他只是执着的举起碎片,从漆黑的双眼射出一道视线,定住我刚准备离开的脚步。

老实讲,那个时候我是有些抵触的他古怪的言行和这并不浪漫的相遇时间都让我不由得起了警戒心。一个夜晚里用金属锤袭击流浪汉的老杀人狂,这是首个在我头脑里闪过的身份,可能有些武断,但他给人的感觉并不安分。

在两三分钟的对峙之后,他突然扬手向我抛来那块碎镜子猝不及防的传递物让我一个踉跄接住后,他才缓缓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借着打火机的橘黄色明点燃了烟尾

距离天亮还有一些时候,有没有兴趣来听一个故事?我的朋友

他深深吸了一口手中的烟草,尼古丁的味道瞬间从鼻腔里化作白雾,泄露在木林中。

我看了眼手表,不是很清晰,也可能是我的酒没有醒透,上面的指针藏在一片模糊里,根本分辨不轮廓。

想着那晚我也没有什么事反正觉是睡不成了,就一边应和着,一边跨过草木丛和老者面对面。

待我靠近时,才发现他的脖子上到处都有着深红色的爪痕,像是以前被什么野兽撕咬过一样已经愈合了一段时日

他递给我一支烟,毫不在意我打量他的目光。看包装是没有听过的牌子。我学着他的样子也一口气把滤嘴中的气体吸入肺中,清爽的味道在我身体里不断碰撞。

兰草与罂粟的香甜快要把我刚刚恢复的嗅觉点燃这烟的价格应该不会太便宜。

我们俩就在焦油和一氧化碳里有一搭的没一搭的聊起来。老人说,他叫利比戈·罗耶,是住在东城区的一位物理学家,平时除了研究各式各样的公式定理,就是与朋友交换彼此在社会哲学上的见解。

这样一个死板的人,怎么会和一位朋克青年一样大半夜在树林里干着这么离经叛道的事?

博士,难道你也和我一样被马蹄尼灌醉了大脑?他打趣

老学者赶紧冲我晃晃手掌:“那东西除了你们年轻人的身体能代谢,对其他像我这样的老家伙来说,和过期黑面包没有区别,都是的要命的玩意

弹了弹香烟前尘灰,有些得意的和我继续炫耀:“我来这儿是因为一个全新的发现,不应该是整个人类史都应该为之惊叹的新大陆。

能方便透露一下吗?我想做哥伦布船上最靠近桅杆的那一位船员。

他大笑起来,洪亮的声音一点也听不出苍老的感觉。

完全可以,你知道光的折射吗?

当然。我想我高中每一个枯燥物理知识点都没少花心思,现在看来它们要派上用场了?

这省去了不少我和你解释学术名词的琐碎时间。”

罗耶从地上捡起一块六边形的镜面,和我手里的那个碎块大小差不了多少,光在穿过它的时候会发生偏折,自然而然的失去了原本的轨迹。

他突然。把手往后一挥,那块尖锐的东西消失在了黑夜下的植株里。

现在我看不见了,为什么?

哦,你是想现场带我讨论物理学精妙的话,恐怕我没有那么敏捷的反应力?”

当然不,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常识,因为光没法把的影像信息绕过障碍递给你的眼睛,所以你看不见了看来你学习的过程没有你自己想的那么扎实啊,先生。

脸上有点发烫,堪堪适应了一下这种跳脱的谈话节奏回复道“是的其实它本身没有真正的消失。

听到消失两个字,罗又变得躁动起来,双手死死攥住我的手掌仿佛听到了上帝亲自对他布施福音

月光打了他欣喜的侧脸,这个有着不小力气的老人用郑重的口吻向我揭示道:“这就是我要说的凯特先生,世界有着一处连光线都无法离开的地方。

看着我迷茫的表情,他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换了一副符合身份的学者严肃口吻向我详细解释起来:“我的意思是,世界上这有一处光照进去却不能发生反射或和折射的地方,就这么直直的照进去,消失在了里面比黑体都不可思议伊甸园里能带出来几个苹果,但在那什么都别指望带出来。这种异样的法则也导致了根本不会有任何有关的消息被带入有机生命的感知中。试想一下,那是一座在看不见的幽谷——也可能是平原——只要有光线投向时,总会以原本的速度反射回去,或是彻底被纳入其中,因此就没有人能看到了。

我渐渐理解了他的主张

这样一个被上帝遗忘的地方,可能是仙境,可能是地狱,甚至可能是奥辛尼那样悄无声息流转着的城市。那儿的居民一定也有着独特的生物构造,或是外界无法揣测的新奇把戏,一切的一切都难以让人不生出好奇心。”

一个未被发现但就藏在世界上的国度,甚至有可能与我们相隔不到半尺嗯,很有趣的发现。

我尽量藏好自己的敷衍,用鼓励的口吻咬字。可能并不礼貌,但我那时心里确实暗暗腹诽着这个多年封闭的酸腐老学究,恐怕是困在了自己设下的可悲幻想里。

他露出有些发黄的后槽牙,冲我咧嘴一笑

我知道你在心里没有相信我这个老头的疯话,空口也很难让人信服。

他从裤子左侧口袋摸出了一幅有些年头的眼锈蚀的银丝边框上爬满了细密刮痕

这是我从时间手里抢回的最有力的论据虽不足以完全论证这伟大的发现,但让人一睹其中的神秘还是可以做到的。只需要带上它,就可以用双眼看到那不可见王国的一隅。只是很暗淡的光景全貌所蕴含的瑰丽不值一提,但也依旧是让人足以沉醉其中。带上它吧,凯特先生,你将收获一段让人忘记买回头票的旅程。”

如此慷慨激昂的宣传语不容我拒绝。但那一刻我并不看好这种荒唐的思想也对这比我奶奶用过的眼镜还陈旧的东西提不起兴趣。真的全是污垢,如同它的主人一样不修边幅,看造型是适合在放在博物馆里打个艾伦坡或者王尔德特的老花镜之类标签的惹人嗤笑的小物件。

但借着夜晚不算明朗的亮度我隐隐约约在两个斑驳的镜片里瞄见了正在翻涌的彩色光斑,那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是残留的酒精起了反应,我被那块光斑吸引了注意力。

一点也不夸张的说可能对时的我来说是真的有仙境在呼唤我吧?我也响应了号召没迟钝太久就把架在脸上

虽然已经是个把月之前的事了,但那个改变我人生的决定始终徘徊在我的心里。是的,我为自己那一刻明智而骄傲。

接下来这副已经描在我灵魂上的画面更让我停止呼吸。请允许我用自己浅薄的学识和枯燥的辞藻去形容。不说是我,即使是世界上最能雕琢字节的人,也不能把的感染力编辑成系统语言,向另一个没见过的人说明这是片面的愚蠢。

高耸入云的翡翠宫殿,流淌着希腊火的河流,黄金和月光装点的车马,那儿没有平庸这个词的容身之所,不管是在御座上身披华服的群臣还是在由镐玛瑙堆砌成的街巷里卖贝壳的平民。都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光鲜。

你能梦到吗一个人的服饰全是用研磨后的白银和矿石所点缀的衣衫,用铜链拴住的宠物是状似斯芬克里斯狮身人脸八异兽。

食物也全是我没见过的模样,盘里盛有还在伸出触手的海螺,块头和人头一个大小。沾满不知名黄色浆液的巨大翅膀被刀叉切割,没准是撒拉弗的。

真的,马克西姆,我的好友。你作为一个戒律刻在骨子里的日耳曼人,根本想象不出来到底是有多松散淫奢的生活才能催生出这么一个令人抓狂的富饶国度。

我也是个对金钱和安逸毫无抵抗力的人。你可以尽情嘲笑,但它实实在在勾起我这个作家对生活的不满。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畏惧在人言中暴露自己可能在他人看来可耻的索求,因为我是人,一个有血有肉也同样有着精神追求的人遮掩不能抹去我心里对于名利的崇拜,坦白自己的欲望不是容易事,所以我更不会去当一个虚伪的君子,直勾勾的好处虚与委蛇。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放弃在华尔街的工作,去当一个不拿固定薪资的作家。我向来看不惯那些背后恨不得用四个手吸大麻的混蛋,在人前穿着几十万的西装装模作样盯着股票。

好像有些激进了,我不是什么极端价值主义人士,还是把注意力放回那个夜晚吧。

那幅存在于眼睛里的光景让人神色恍惚。即便已经摘下,但那股去之不去的挑逗依然咬着我因为已经见过了,所以无法选择忘却。我前三十年的人生,仿佛是一只活在狭窄的箱庭猴子,第一次被人塞了一副望远镜,得以眺望远方的旖旎

  这是一种罪恶,源自人性里最不堪的罪恶——比较自鸣得意的生活被撕开的裂痕,丑陋的让人无法直视。丝毫不夸张的说,除非让我拥有这种极乐,不然任何宗教和信念都没法让我归于宁静。死亡也做不到。

罗耶应该是看见了我眼神中赤裸裸的想法,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每一下都很用力。

我很能体谅你此刻的失态,当我第一次沉沦其中的时候,不比你好到哪里去。但是很遗憾,我的研究陷入了瓶颈。

我听见自己的喉咙在呜呜作响,用从未拥有过的急切语调吐出疑问:“什么样的问题?金、场地、时间,这些我都可以帮你,只要,只要——”

别着急,我的朋友,这些身外之物不可能会影响到我踏入那座隐蔽之地的步履只是有些时候,我像是被诅咒了一样,无论怎样挖空心思,都无法长期在一面镜子或玻璃里看到的一角,更没有办法窥见它的全貌。

是因为镜子的质量和大小问的问题吗?并不是,是没法再接收到光线。”

很抽象的回答,在话题即将落入沉默的时候,他适时的补充了一句:“带有信息的光线


  这下彻底无话可说了。

几缕清晨的曦微从地上延展开来宣布了夜晚的终结。

我究竟在这里站了多久?

突然变宽的视野让我注意到了罗边一小圈的烟头

大半个夜晚。”他挥挥手,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原来在面前,我连时间都忘记了感知恐怕不只有思想上我渴求着融入它,身体上也和远方产生了共鸣。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只要浏览赏心悦目的风景。人们总是会忽视身边走过的一切,包括时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我们没有办法真正用自己短暂的生命亲自体验这份喜悦

不妨把你遇到的问题再描述清楚一些,我只是一个三流作家,对你的思维还做不到完全的对接我是说承受。”

他终于明白了我刚刚疑惑神情的含义,这让我很高兴要是我再不说破估计在这个老物理学家心里永远都意识不到我和他职业上的分歧。

简单来说,按照之前你所理解的说法,光线本该把那个不知名国度的信息带给世人,但并没有正常的介质可以接收并返回到人眼里面。你用的这个镜子以及我的其他一些小发明,都只能在某个特殊的角度让光线停留一会儿。一旦超过使用期光线能被接受及反馈的角度又会发生改变我只能向寻找自己的爱人奥兰多那样不断为他寻找载体偶尔闪过的绚烂光景可以带来片刻喜悦但没有一个固定的方位,只会导致我根本没有头绪制作一张靠谱的地图。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香烟,粗略估计,他今晚吸入的焦油大约有我半个月那么多。实在不懂为什么他的身体如此健康。(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只要我能锁定的任何一块土地,哪怕只是一条小路,我也有自信找到他的入口。

他愤愤的轮动了一下双头锤

我可以提供自己所能给予的最大保障,就当是一场投资了。罗博士,等你正式拥有一张不可思议的地图,记得捎上我一起。”

我伸出了自己的左右手,蹄带来冲击神经的悸动远不及远雄奇的千分之一。我决定用我所有的财产去支持这个陌生人的研究。

请不要怪罪我的这份冲动,不管是那天晚上还是现在寻找并加入这个国家已经成为了我人生的唯一目标,毫无理由,也不需要理由写作金融通通都是过去式了,只是这短暂一瞬收获的震撼都是足以超越人生中所有快乐加起来的总和。再也没有一件事物能让我如此着迷。

罗耶回握住了我的诚意,他向我保证,一定会定时和我同步他的研究成果。这个比看上去更能说会道精干老人经过那一晚彻底成为了我的知己,我们会一同找到躲起来的天国。

在开展宏大的寻路计划之前。我从那晚他砸碎的镜子里挑出了最大的一块碎片,并根据他教我的办法打磨出了一面。可以看见米歇梅尔姑且这么称呼镜,只要撕开上面一层石英薄膜,就能立刻显现我体会过的种种华美。这件宝物现在应该在你的手里了,什么时候起封印,决定权在你自己。

其他的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也有一些趣事发生在小镇的各个街巷,但我已经品尝不出它们的趣味,自然也做不到和你分享。

祝一切顺利,有空我会来找你喝酒。地点就暂定为黑水酒吧,那还还有一种叫墨杜萨的特调,我俩没尝过,希望别和柚子水一样令人不适。

你的老朋友

克格伯格·凯特·泰勒

 

6月4日补:

老天,在这封信寄出的前一天,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粗心,那么重要的事儿都忘记和你说了。

镜子如果用完以后就再也无法与米歇梅尔建立联系,但这并不代表成了一面普普通通的生活用品,如果你这么看待,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这并不是夸大其词。罗脖子上的抓痕,还有我现在脊背上的伤疤,都是一些该死的野兽弄的。

们长得和多出几条腿的大型脓疮一样令人倒胃口。全身都是钢针般明亮的橘色毛发。只要你一望向镜子里,就迫不及待把自己灯笼大的脑袋伸出镜面或者用几近半人高的爪给你来上两下。

这群肮脏的种就是藏在那美妙国度背后的魔鬼,千万要小心们的扑咬,更不要被拖到镜子里即便这种事从未发生过,但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祝一切安好。

Patr.3回信

致 热情的泰勒

很高兴在上个假期收来信,你这个大忙人还能记得和我用文字聊天实在让人有些受宠若惊,你寄过来那瓶进口药难缠的病症起了极大作用这个人情暂且存在我的账上

现在我每天还是只和石膏打交道不怎么离家朋友并不算多,我向来是不喜欢被一群闲杂人围在身边影响工作,所以除了随你一同品尝酿的时间外,基本都是缩在这间小公寓里敲敲打打

工作平平无奇,这自然没有什么好讲的有趣的部分我们能说的早就说但你提到的这段传奇经历倒是让我有些吃惊

身为一个业余的文学爱好者和科学爱好者我所,你对镜子还有不来梅尔的理论可能过于超前,甚至有些荒诞了不是说完全不可信的戏言,但真的很难说服我这个唯物主义的保守人士去认同

除了福沃特的老人们茶饭之余提过类似东西,我还未在任何一篇科学杂志上见过这种言论突然发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界理论上可能性不为零,比如热带雨林里几十年没有人迹原始部落或者打着失落古国的名号,结果一查证连山石公园大小都比不过的遗迹等等,但这些如果套上你们的理论未免有些名不副实

人们总是喜欢对自己一知半解的东西大惊小怪事实上,即便一部分逻辑可以自洽也不能代表什么,顶多就是暴露了一些因好奇心而抱憾而归的看客们究竟有多无知罢了。

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在篱笆路教堂里的那次礼拜吗?你一回到公园就一个劲的和我说看到玻璃窗上有魔鬼的画像,我告诉你那只是一个形体比较抽象的鱼而已,但你还是坚持己见,认为有人刻意留下了什么秘密符号在彩绘玻璃上为此甚至半夜打算偷溜进去采一块下来研究出处不是我拦着你现在应该还在警局里和牧师吵得不可开交。

有时候你的激情和疯狂会大过理性,这不是什么好事大量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脑海中出现,用你的话来说就是灵感磨平耐心,但有些事情不能轻易揣测、相信和托付时间。你和那教授的猜很有创意我承认,这并不说明值得你把所有家产都压上去。现在就算有人告诉我只要给他六欧元就带我去爱丽舍,我也会质疑他是不是堤丰的诱饵。所有付出不仅有回报,也会有代价,前者不可见,后者亦难猜。换言之,你的性格而言,冲动是常有的事理所应当,更要把握好投入的筹码。

这个话题先暂停吧,再说下去,封回信就全是我对老友劈头盖脸的数落了。为了不丢失礼仪,我还是和你分享一些同等精彩的趣事比较好

你向来对些来历不明的小道消息很感兴趣,我也陪你去收集过各种藏在街巷里的传闻,它们大多数会从某些老人嘴里寄宿一辈子,要是没有听众愿意撬开的话,也就慢慢消失在口舌里了。一般这些经过多次加工的文笔都比较浮夸,故事精彩归精彩,免不了掺杂不少个人叙述,打乱他们本该有的情节。所以这次的故事来源不再是墨里苏斯公寓老住客的脑子,而是出自一本书,一本之前你我都没看过的书。

谈及来历,它也算上是一路波折。当时在楼下拐角的车架书店里,我第一次发现了它,白色硬壳封皮,边角还有金色鱼鳞纹做装饰,包装算得上精美,但却连名字和塑封都没有,就这么裸露在一摊旧书上等待氧化。

古怪,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你还记得前些日子你带给我的《舍沙九日梦呓》吗?那两件事物都给我一种不安的感受。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决定把它带回住所去仔细研究一番。我有一个预感,不管花多少钱把它买下来,都比不上这里面的文字的价值。

事与愿违,那个戴着猎鹿帽的年轻老板并不愿意卖给我。他说,他是从亚洲的某个国家偷渡过来找自己朋友的,书店里所有的书籍只是个人收藏,可以在店内阅览,但不供售卖。

多愚蠢的借口!我敢打赌,他只是想编个更值钱的来历,让我花高价买下来而已。要是你在这,多半会用犀利的口才把他打动,可惜我没有这种才能,为了不让这强盗得逞,我当场从店里离开,不让他赚到我一欧分。

但回了家我又开始后悔,那本无名书就算价格高点也贵不到哪儿去,我还不如和老板讨价还价一会儿再买下来,亏估计也亏不了多少。

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就没法再回头,只能找点事情消解一下心情。还没等我想好自己要干什么,门铃突然响了,拉开门把手,是刚刚的那个店老板。他手里夹着我心心念念的无字白壳书,外面包着层层旧报纸,用一副我看不透的表情递交于我它的所有权,并声称我成为它的主人也并无不妥。

我从他手里接过了这份莫名其妙的礼物。真是个性格怪癖的人,不愿意卖的东西现在却反过来白送我。

兜兜转转,最终这本书也算落到了我手上。等那个老板一离开家门口,我就迫不及待的在沙发上咀嚼起每一个书写在张页上的字节。幸运的是,和我之前的预感一致,里面的东西精彩到超越书籍所能给人带来的情绪,明明只是毫无生气的黑白字母,但连起来一起拼读却像电影一样在我的大脑里放映出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其中绝大部分由我转述的话就太浪费了。我只挑最简单的一章向你概括,其他情节你若感兴趣我改日带书登门拜访你,亲自用双眼去感受他们会远远比听我这个口讷之人的只言片语要有趣的多。

现在让我们进入正题。

在某片不存在阳光的山谷中,到处都生长着花叶凋零的枯树,没有活物愿意定居在看不见美好事物的角落。那除了黑色就只有黑色,其余色彩都被一只有十七个眼睛的大蛇吃进了腹里。它原本不是这片土地的生命,因为贪婪,把自己以前住过的地方全部抹去颜色,最后只得被迫忍着饥饿寻找新的狩猎场。

所有动物都很害怕,担忧着自己会不会在某一天被吞进口中。但却也没有想过躲藏,因为已经没有光线为他们带来视野,自然也就找不到合适的藏身之地。漫长的黑暗里,除了正在爬行的无名大蛇行动自如外,其他活物统统成了站桩。

不仅家园被掠夺,自己也可能随时成为美餐。这片土地的原住民对这条狡猾的侵略者恨进了骨子里,他们虽然看不见,但也憋着一腔怒火,放弃思考,选择去撕咬,啃食,啖骨嚼髓。不管对方是同类还是仇人,只剩下宣泄苦痛的这一种本能。因为在心底,它们坚信总有一天大快朵颐的对象会是那条无名大蛇,在这之前所有牺牲都是可以承受的,反正除了命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与其在角落中祈祷奇迹发生,不如自己先成为野兽翻开獠牙。

一日复一日,大蛇小心翼翼的避开这群已经发狂的动物,饶有兴致的观察起同类相残,每一声哀嚎都会让它心情愉悦,更加卖力的扩张自己无光的死寂领土,让更多东西成为只会张嘴吞吃的恐怖之物。

大蛇还有一件热衷的事情,便是用自己如梦境般瑰丽的眸子远远投射光线,编织迷离风景吸引还未踏足这片炼狱的行人。被勾住魂的倒霉蛋会以为自己看到藏在远方的天堂,但就算他尽全身本事也找不到在哪里,因为这个光景曾出现过的地方,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就被某个不懂得节制的掠食者一扫而空,除了荒凉什么都没剩下。

不知过了多久,大蛇已经快把新的土地转化成他以前住所那样的绝望平原。无止境的狩猎让猎物的数量也被压缩到了一个危险的阈值,它终于开始收敛自己行为,但,太晚了,已经没有多少颜色和生命可以供它收割了。

变故在太阳被撕开的下午发生,一群原本居住在这片土地下方的古塔神发现头顶变得黯淡,往日鲜活的子民们也不再散发出生命的香气,他们很恼怒,觉得自己的统率受到了挑衅。等他们从碧玺宫阁里竖起如山庞大的身躯,只有失去神智的野兽龇起獠牙恭候降临

神明们带着无法熄灭的仇恨抓住了大蛇,把它畸形的口器从根部撕成两半。之前被吞吃进去的色彩重新喷涌而出,土地有了生机,阳光再次洒向森林,一切在祥和中迎来起点。

而大蛇还没有死去,溃烂的它带着无法变回正常的动物们躲进了山谷最深处,在一个照不进光线的洞穴里苟且偷生,洞口外是古塔神对它施加最恶毒的诅咒。

这条落魄的外来者只能靠着日渐灰暗的眼眸,吸引无辜受害者主动进入它所在的监牢堪堪饱腹,顺便转移一下因为饥饿不断啃咬自己残躯体的发疯野兽们的注意力。

故事就先到这儿就结束了。虽然结局老套,但想法很新奇,能看出来作者一开始是想模仿童话的笔法去撰写一篇虚构小说,而且书里还有附有一幅大蛇的肖像图,我一并把它的拓印件夹在了信里,你可以看一看。

说实话,这不符合常理的模样实在是让人难以和“蛇”这个概念联系在一起,倒不如说这是一条来自外星的异形生物。

在对绘制出这张插图的绘制表以敬意的同时,还是让我有些许脊背发寒。这恐怖的家伙幸好只是在故事里存在。

这一篇的名字在目录中有提及,叫《达哈西.拉东题记》。达哈西.拉东,应该是大蛇的名字。明明文章内说它是没有称谓的外来者,在标题处却又直接点出了姓名,前后矛盾的逻辑是我认为通篇行文最大的败笔。不过无关紧要,故事本身足够有趣,赠与我阅读时的惊喜远远超过了这瑕疵带来的违和感。有时间的话,还是希望你可以自己再欣赏一遍原文,其中文字编排的精妙还不是我这个笔拙之人能笼统传达的。

此外,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和你提及,是关于你曾委托制作的人头像。大型已经塑的差不多了,之前太忙忘记问具体信息,我想在底座刻上你给它取的名字,下次回信的时候别忘记告诉我它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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