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猎人之亡（四）
三人在警局对面的餐厅里就餐，马克西米安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吃完饭，他就杵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不息的车流。
“他怎么了？”普布利亚问。
“年轻人，没吃过苦头，以为自己是天才，样样精通。”局长慢慢地喝着一杯热茶，这是他饭后的习惯。
“就为了数据的事？哎呀，我可是这方面的天才，你不如我也是正常。”普布利亚用肩轻轻地撞了撞马克西米安，她得意地笑了笑。
“不是，我只是在想其他的事情。”马克西米安回过神来，摇摇头。
“想那些事情，你能想通个屁，你要是能弄明白这个，当初就不会选你来当警察，你现在，再怎么也得是个政府官员或者法官了。”局长教训马克西米安的方式总是有些直接。
“阿戈尔就是这样！”马克西米安顿时皱起了眉头，“你们，你们所有的人，你们就只关心你们那一点点的小东西，你们从来不在意其他的事情！”
“做好自己擅长的事，不被自己不擅长的事叨扰，这有什么不好的？阿戈尔正是如此有序地运转才能如此的繁华。”局长喝完了杯中的最后一点茶，他满意地拍了拍肚子。
“是啊，运转了百年，丢掉了半数的城市与土地。”马克西米安低声嘀咕道。
普布利亚扑哧一笑，她喜欢马克西米安打脸局长的方式，但她很快收敛起了笑容，因为这似乎不是能笑的内容。局长听闻，则是立马耷拉起了脸。
马克西米安则扭头又望向了窗外，他紧皱着眉头，眼睛里满是迷惑。马克西米安是个自找麻烦的人，他其实真没必要在意这一切。
窗外人群攒动，车流不息，阿戈尔在有序的运转着。
轰鸣，如咆哮的雷声，撕裂了平静的城市。窗户骤然碎裂，细碎的残渣如雨一般地坠下。普布利亚捂住自己的耳朵，在双耳深处的地方钉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刺痛。
马克西米安撑住桌面，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在巨大冲击波的震荡之下，他意识有些模糊，眼中仿佛有好几个世界在不断地晃动。状况很差，细碎的玻璃渣划伤了手与脸，五脏六腑在不断地诉说着疼痛，但马克西米安是位专业的警察，他强行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他将手按在玻璃碎渣上，他用疼痛换回了自己的意识。
“是三楼，警局的三楼爆炸了。”马克西米安望向窗外，街对面，警局的三楼正冒着滚滚浓烟。
“三楼，三楼是拘留室。”局长神情恍惚，他缓缓地坐了起来。
“拘留室！那些人，那里面关着从游行人群里面抓回来的组织者啊！”马克西米安大惊，他跨过身边晕倒的普布利亚，疯了一般地朝着警局奔去。
局长从裤袋中拿出手机，他赶忙打了个电话。
“克里斯，你把住三楼的门。”
“局长，情况很糟。”克里斯咳嗽了几声，警局内烟尘很大。
“我不听报告，我只要你把住三楼的门，这次事件的调查交给你们组，你保护好现场，一个人也别放进去！你记住，一个人都不行，尤其是马克西米安！”
“了解！”克里斯应声道。
局长挂了电话，他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让自己清醒一点。他先是将普布利亚抱去了安全的位置，随后马不停蹄地回了警局。
警局当中很混乱，一楼服务窗口的玻璃也都碎了，细渣铺了一地，屋内四散着烟尘，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化学物质的味道，十分难闻。值班的人员很多都受伤了，剧烈的爆炸让他们精神有些恍惚，坠落的建筑装饰砸伤了他们的身体，他们流着血。
马克西米安逆着人群冲上了三楼，他在三楼的楼梯入口处碰上了克里斯。克里斯拦住了想要进去的人，他还在门上挂了一把锁。
“克里斯，你什么意思！”
“冷静，马克西米安，案子归我们组，我们得保护现场。”
“什么情况？”
“燃气管道爆炸。”
“燃气管道怎么会爆炸？局里到处都是检测设备，它不可能泄露！”
“是管道爆炸，不是燃气爆炸。”克里斯拿出手机，他给马克西米安调了一段监控，慢放之下，可以清晰地看见，那根倚在墙角边上的细小的燃气管道，忽然闪起一道剧烈的红光，随即，镜头之中的一切便都消失了。
马克西米安盯着那段录像，他脸色冰冷，眼中逐渐透出了杀意：“这不是正常的爆炸，这是谋杀！”
“是，我们后续会调查的。”克里斯收上手机，他揣着手，还是拦在了马克西米安面前。
“救援了吗？”马克西米安问。
“不用救。”
“不用救？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冷静，马克西米安！监控和生命检测仪都探过了，没有人还活着。靠近爆炸点的人都碎了，远一点的都成了焦炭，再远一点的也被冲击波震碎了脑膜，就连我们的看守人员，他们就在门边，他们也没能逃过！”
马克西米安丝丝地盯着克里斯，他的眼睛逐渐地充血、发红，他逐渐变成了一只发狂的狮子。他甩开克里斯，试图冲进门内，但克里斯丝丝地拦住了他。
“让我进去！”
“马克西米安，别难为我，你是个警察，你知道规矩！”
“我不知道什么规矩！”马克西米安的动作越来越大，他几乎与克里斯扭打在了一起。
“不知道规矩就给我滚蛋。”局长从身后拉开马克西米安，他一脚将马克西米安踹在了边上。
“你知道这件事！是你授权的对吧？”马克西米安情绪激动，他爬起身来，冲上前，死死地抓住局长的肩膀，他紧紧地盯着局长的眼睛，似要将他吃掉。克里斯冲上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不是，我也不知道。”局长高声道，“局里出了事，我的问题最大，克里斯，让他滚蛋！”他甩了甩手，非常的不耐烦。
克里斯叫了两个人来，他们一起将马克西米安扔出了警局门外。
马克西米安坐在警局门口的台阶上，他盯着那些散落满地的碎屑，那些碎屑上沾染着淋漓的鲜血。他在这些鲜血中看到了那些活生生的影子，他看到了那一个个灿烂的笑脸，他们只是想向政府表达自己的诉求，他们甚至只是在周六的下午罢工。但他们却惨死在了一次精心谋划的袭击之下。马克西米安紧握双拳，他将头埋下，热泪滴在了地上，浸透了尘土。
“死了？”
“全死了，警局中的爆炸，炸弹是顺着燃气管道进入警局的，在那根管道经过拘留室位置爆炸，没有一人幸免。”马克西米安在一家咖啡店内，他的对面还坐着一名少年，他叫格奈乌斯，他是这次运动的组织者之一。
“这么光明正大地杀人？”
“是啊，相当粗暴的谋杀，还是在警局里，他们！他们简直是在侮辱阿戈尔的法制！”马克西米安锤了下桌子，他咬牙切齿。
“现在还剩多少人？我、格罗尔···卡瑞斯！卡瑞斯他怎样了，他昨晚去和德累斯顿谈判了，他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格奈乌斯看起来有些慌乱。
“格奈乌斯，我们必须得反击，我们必须得向他们展示我们的决心，有些东西是不能被践踏的！”
“我们反击？我们反击什么？我们拿什么反击？马克西米安，我只是一名铁匠，我甚至还不是铁匠，我只是一名学徒！”
“格奈乌斯，这么多人牺牲了，你难道就要这么放弃？”
“不然呢？拿我的命去拼？我们是想要自由就业的权力，可那不值得我们拿命来赌！马克西米安，它或许能让我更好，可我现在过得并不差，铁匠的工作是有些枯燥，但它没有那么不堪，！我只是想试一试，成了就好不成就算了，我不想赌命！”
“格奈乌斯···”马克西米安沉默了，他看着格奈乌斯，这位平日里慷慨激昂的家伙，今日就像变了个模样。
“你也别太当真了，马克西米安，你没来过我们的聚会，你不了解我们。我们当中的很多人，包括今日死去的那些，大家其实就只当这是一个聚会。我们就是觉得法不责众，我们就是想去玩玩。我们没想着死！”格奈乌斯说罢，他站起身来，他去吧台付了两人餐费，随即慌张地离开了。
马克西米安盯着格奈乌斯离去的背影，他的心中忽然如同万丈海底一般冰冷而死寂。
格罗尔在德累斯顿的办公室，这里就他们两人。德累斯顿递了一杯茶给他，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优雅的笑意，他看起来就像一位儒雅的学者。
“格罗尔，昨夜，卡瑞斯和我达成了一件交易。”
“什么交易？”
“我体谅你们的诉求，但你们也需要体谅我，不是吗？你知道，前城的地位特殊，它是一座堡垒城市，城市中不仅有着大量的军工产业，而且它扼守在圣城西北角最为重要的一处海湾，我们始终遭受着邪神的攻击，我们这儿可不能出错。”
“我理解，德累斯顿先生，所以我们的罢工都是在节假日进行的。”
“我知道，这我很欣慰，不过我想说的是，你们的诉求我能理解，但我不能全盘地接受。社会改革是个错综复杂的事情，我们只能一点一点的来，不是吗？”
“德累斯顿先生，您是说，要先进行试点？”
“是的，格罗尔，你很聪明。所以我和卡瑞斯达成了一项交易，他必须离开前城，因为我必须要保证前城的正常运转，我不能让他煽动人心。同样的，作为交换，我在前城中为你们开辟了一处试点区域。前城一共有56层，其中上面的50层一直在使用，最下面的一层是能源中心的控制站，整个前城还有五层的空余，我将最下面的第三层腾空了出来，我在那里设置了农田、工厂、居所还有一系列的生活设施，我准备将那里交给你们，我绝不干涉你们在那里的任何行为。”
“真的？”格罗尔一惊，这个结果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简直喜出望外。
“我保证你们的物资供给，我也提供你们和其他地区的商品交换，但我有个条件。格罗尔，你应该明白，这件事决不能被大众知道，如果你们在社会上掀起了波澜，那么一切便就此作罢。”
“我知道，德累斯顿先生，我明白！”格罗尔兴奋地点点头。在过去百余年的时间之中，阿戈尔曾有过数不胜数地运动，但这些运动无一例外的失败了，没有一次成功。对于格罗尔而言，他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这样的结果让他如梦一般，他简直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
“从中央广场的直瀑电梯，到五层，走楼梯下三层，入口就在那了。格罗尔，记住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知道！您放心！”格罗尔拍着胸脯道，“那我现在？”
“你去吧。”
“明白！”格罗尔飞快地离开了德累斯顿的办公室，他的脸上挂着天真的惊喜。
“这不是挺好的吗？”德尔菲娜趴在桌上，用两只手掌撑着自己的小脸蛋，分外的乖巧可爱。
“你看这儿好吗？”乌尔比安问道。
“所以我才好奇嘛！”面对乌尔比安的拆台，德尔菲娜不满地撅了噘嘴。马克西米安低着头，他没说话。
“孤立不完备社会系统，阿戈尔的学术绝在这方面，无论是理论还是实验都很充分。德累斯顿在校时就对这方面很感兴趣，他熟知这里所有的因素。他给你们下了个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来的人很散，而且，他禁止你们出去。”
“是。他杀掉了运动的大部分组织者，格罗尔将人带进来的时候，他们就是一群散兵游勇，他们很快拒绝了格罗尔的指挥，开始独自行事，随后便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有的人吵着要回去，但出去的路被德累斯顿掐住了，只进不出。于是，人们绝望着，疯狂着，爆发的浪潮激起，他们相互地抱怨，疯狂地互相攻击，但很快，一切便进入了堕落的沉寂。德累斯顿管着饭，管着酒，于是，你看他们。”马克西米安带三人去看了看那狭小的拘留室，那里散发着浓烈的酒臭气味，三个醉鬼直直地躺在了他们的呕吐物上。斯卡蒂很适时地遮住了德尔菲娜的眼睛。
“我倒是没想到你会下来，你似乎只喜欢当警察？”乌尔比安说。
“我？格奈乌斯花了大功夫，拐弯抹角地给我写了封信，他向我诉说了这下面的乱象。我这个人，就是有些笨，我觉得这里需要一个警察，于是我就来了。”马克西米安耸耸肩，他一脸的苦笑，“格奈乌斯也变了，或许我从未真正地认识他。你们进来的那处关卡就是他设的，那是用来抢劫新人的。德累斯顿似乎将这里当做了一个完美的流放地，前城燃起的星火，会被无情地引诱到这处深渊来。”
“有趣，这不太像他。”
“什么样的人像他？”
“他可没折磨人的恶趣味，他一项很守规矩，做了这种事，倒不如说是他变了，什么事情刺激了他，他变得很急躁。”
“你似乎对他很了解？”
“嗯，他是我的师兄。我比他低两年级，经常抄他的课程论文。”
“你···”马克西米安盯着乌尔比安，他的眼中满是戒备。
“坏人在哪里都不得信任！”德尔菲娜幸灾乐祸地笑道。
“我不需要信任。”乌尔比安面色冷静，他对此毫不在意，“我知道我们的名声很差，盖乌斯，这个名字在阿戈尔的民众看来，就是专权独横的代言词，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能专横？”
马克西米安沉默不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乌尔比安。
“因为我说什么，你们就得做什么。”
“好大的口气。”马克西米安皱眉。
“譬如。”乌尔比安指向马克西米安，“你现在就得跟我们走。”
“我要是不走呢？”
“不走也可以，只是我正在驱逐前城的居民，将这里变为纯粹的军事基地，你们没有居民籍，我也没见过你们，我会停了这里的粮，我会带你们一起去赴死。”
“你！”马克西米安拍案而起。
“想救他们的命吗？善良的警官，收拾东西吧。”乌尔比安挥了挥手，他轻描淡写地说道。马克西米安沉默了一会儿，乖乖地去装自己的衣物了。
马克西米安出门，他摘下了门前警局的标志，自由层唯一的警局就此关闭。马克西米安只提着一个小箱子离开了，里面装着他那身整洁的警服。
“果然是坏人！”德尔菲娜看着走在最前面的乌尔比安，噘嘴道。
“他其实，也不全是这样。”斯卡蒂拉着她，轻声说道。乌尔比安转头瞪了斯卡蒂一眼，斯卡蒂闭上了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