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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人间】归去来兮

2021-01-12 11:17 作者:橘子写故事  | 我要投稿

        四九城的五点,晨练的大叔大妈们提着保温壶出门了,呼着白气,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积雪上,吱吱呀呀的,此起彼伏,无人说话。

       伊记豆汁店的门口已经排上了长队,一个个掂着保温壶、饭盒的街坊正等着喝上一口热乎的豆汁儿。

       炸焦圈儿和炸糖油饼的香味儿掺合着豆汁儿又酸又臭的味道,扑鼻而来,端着饭锅来的李伯勇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大冷的天儿,吃上一口两面三刀的糖油饼,就着辣芥菜丝儿,喝一口热乎乎的豆汁儿,真是绝了!

       李伯勇是我的远房表亲,家住四九城金鱼胡同,年近五旬,有一儿一女。早年间与老婆离了婚,为了养家,将一双儿女托付给父母,放弃铁饭碗,出国打工,刷了十几年盘子,攒了一些家底,今年年底回国,准备舒舒服服过几天安生日子,颐养天年。

       李伯勇的家是个祖传的破落四合院,位于金鱼胡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四合院在他出国前已经破败不堪,杂草丛生,无钱修葺。

       搁从前,每天一大清早,胡同里家家户户派个代表,提着祖传的马桶出来排队,等着把夜里的屎尿倒进公共厕所。胡同里的卫生、环境都随着四合院的破败而一天天的糟糕下去。

       年底一回来,李伯勇就小小破费一笔,把自家小院儿拾掇一新,新置了一个大鱼缸,养了几条肿眼泡儿的雪顶红。煤气、水电、门窗一应俱新,亮堂堂的小院儿焕发出新光彩,像个任人打扮的新媳妇儿。

       老父母颤巍巍的帮他扶着梯子,李伯勇亲自爬上老梨树,为它修剪枝桠,好在来年结出丰硕的果实。

       可这漂亮的小院里,总好像缺点儿什么?

       “勇啊,你一个人这么多年,要不,再找一个吧。”李伯勇的妈一边用勺子搅动着锅里的红枣小米粥,一边试探着儿子。

       “我在国外找了几个,人家嫌我穷,慢慢也就拉倒了。现在人都现实。”

       “那是以前,你怕是不知道咱这房子现在值多少钱。”

       “房子?您总不能卖了去街上打地铺吧?买到其他地方,您想喝口豆汁儿,赶俩小时公共汽车过来?”

       “你看你这倔脾气,咱这四合院,这地界儿,少说一平方得六位数!”

       “妈,您咋学会诓人了呢?一平米砖头能卖六位数?您当您儿子是三岁小孩儿,是不是?您想让我相亲,成啊,明儿我上公园儿去,张罗张罗,实在不成,我上相亲公司。您看,成吗?”

       “行行行,你别嫌妈啰嗦,你爸妈都老了,你有个伴儿,我们心里也踏实不是?哪天我们走了……”

       “行行行,您啊,别胡诌了,得空好好去星潭公园练练双杠得了,我呀,现在骑着自行车上牛街遛一圈儿去,你不是昨儿还念叨牛街的酱牛肉吗?我去买两斤来,中午您烙点儿春饼,炒个合菜,咱卷肉吃,您看,成吗?”

       李伯勇的妈,我表姨,一听儿子答应相亲,脸上乐开了花,在星潭公园拿起麦克风就连唱十首革命歌曲。

       这边,李伯勇骑着锈迹斑斑的自行车,吭哧吭哧,驶向牛街。这数不尽的高楼大厦,搞得他晕头转向,他左拐右拐,问了五次路才摸到地方。

       牛街的李家酱牛肉,香喷喷,油亮亮,酥烂不塞牙,男女老少都爱吃,去晚了,您可一斤也买不着。

       李伯勇排了半个小时队,称了两斤酱牛肉,又搁隔壁顺兴斋买了一斤专治小儿拉稀的糖火烧,兴高采烈,蹬着随时准备掉链子的二八大杠向家赶去。

       “物是人非,也不知道这俩小崽子在南方过的好不好,人情淡薄啊,老子回国都这么久了,也不说回家看看。”李伯勇想起两个与自己并不亲近的亲生儿女,有些惆怅。

       一个不留神,自行车链子给踩掉了。雪天路滑,差点儿把他这副小身板儿给甩出去。

       “大哥,怎么了?”一个短头发、圆脸蛋、四十出头的女人,跑过来,热心地询问。

       “哦,没事儿,链子掉了……”李伯勇觉得脸上发烫,一副丑样正好给人看了个正着。

       “啊,你这车啊,好些年没骑了吧,也没抹个油啥的,不掉链子才怪……”

       李伯勇脸更红了,像个煮熟的螃蟹,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笑。

       “你是咱胡同里的?”

       “唔……”李伯勇感觉浑身不自在,他感到喉咙发痒,有些紧张。

       “怎么没见过?”女人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变得有些警惕。

       “我我我……刚从国外回来。”

       “哦,你是11号的李伯勇大哥吧?常听陈大娘念叨你,我是8号家的儿媳妇,我嫁过来的时候,你就出国了。那我应该叫你大哥?”

       “啊,对,你是老王家的儿媳妇儿?”

       “嗯,是。”

       “你爱人是王志高吧?他现在在哪个单位呢?”

       “我爱人去世了,我在街道上班。”

        空气凉凉的,气氛也降到了冰点。

       这个四十多岁的圆脸女人,脸上依然挂着笑,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可说到最后,眼角还是挂了泪。

       李伯勇最不擅长与女人交流,只是木呆呆的呆立在原地,看这个女人热心的蹲在地上帮他检查自行车。

       “回家把车链子挑出来,上点儿机油,就差不多了,我帮您给推回去吧?”

       “行,我这腰刚才闪了一下,要不是遇见您,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没事儿,邻里邻居的,怕啥?”

       李伯勇跟在小琴后面,一步一趔趄,他感到后背酸痛,有些支撑不住。

       好在离家不远,又碰上了好心人。

       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雨雪天气,绝不出门,绝不骑着这二八大杠出门!

       门开了,是李伯勇的妈。

       寒暄几句,小琴便准备告辞。

       “街道上还有事儿,我得回去了,得空再来看您啊,大娘。”

       门砰的关上了。陈大娘一本正经:“我说伯勇,没看出来啊,刚说让你给我再找个儿媳妇儿,你这就给带回来一个?”

       “行了啊,妈,你儿子为了这二斤酱牛肉差点儿付出沉重代价。您老春饼烙了吗?我这肚子都叫老半天了,您还拿我打趣。”

       李伯勇的白眼儿翻得都快上天去了,陈大娘只好住嘴,示意李伯勇把睡懒觉的李大爷叫起来。

       一盘酱牛肉、一盘炒合菜、一盘京酱肉丝,一盆西红柿鸡蛋汤,三个人的午饭,色、香、味俱全。

       想想这些年在国外吃的那些个凭空造出来的左宗棠鸡和变了味儿走了样儿的京酱肉丝,李伯勇硬是吃下十大卷春饼,吓得陈大妈翻箱掏柜的给他找彤仁堂的大山楂丸。

       李伯勇一边喝着花茶,一边用牙签从牙缝里剔出残渣:“妈,要不,明儿您找人说说,我也觉得这天儿家里怪冷的,咱这屋子是得添个人了。刚才我在胡同口差点儿摔了,要是家里就咱三个,我看还真不成。”

       “这就对了,勇啊,明儿妈就给你张罗,这事儿,包在妈身上,妈保准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

       “行了,这包糖火烧,你和我爸一天只准吃一个,不许多吃!三高,懂不懂?”

       “你以为就你洋气?你连微信都不会用!行了吧你,赶紧里屋躺着去,我给你弄副膏药贴上!”

       “听你妈的吧,这就是咱爷俩的命。”闷葫芦一样的李大爷在远处的藤椅上摊开《生命健康》报,研究着如何改进他的室内健身操。

       晚上,李伯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国外那些女朋友,想起前妻,想起数不尽的脏盘子……他决定找个领的出去的女人,让大家伙儿都瞧瞧他的能耐!

       第二天一大早,陈大娘就闯进李伯勇屋里,拍了拍他的脑袋:“行了,勇,跟我走。”

       李伯勇刚睡着,还在梦中啃着鸡爪子,被人这么一拉扯,有点儿火儿大。

       睁开眼一看,是妈。

       一连串的娘希匹,被堵在了嘴巴里。

       胡同口早餐店里的豆腐脑儿,勾芡不匀,木耳切的不细,肉片儿太少,味道太过寡淡。只有马蹄烧饼还算不错,中规中矩,夹油条,勉强算一套。

       陈大娘拉着李伯勇,这个老年海龟直奔街道办事处。

       小琴还是昨日的打扮,不施粉黛、简单、朴素。安静的坐在办公桌后面,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一看就是个贤妻良母。

       “小琴,昨晚上,我给你打电话,我们说好的,这事儿,包在你身上?”

       “大娘,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您就放心吧,我哥开的那个婚姻介绍所,就在前门那边。我给你地址,等一下,你带李大哥过去,登个记。我跟我哥说了,有好的,先紧着李大哥。”

       “婚姻介绍所?还是算了吧……”李伯勇一听要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托付给媒婆专业户,不禁悲从中来,有些抵触。毕竟媒婆的嘴,骗人的鬼,是个公认的事实。

      “李大哥,我哥这个介绍所做的都是街坊生意,保证不会弄虚做假。”小琴的眼睛坚定地看着李伯勇,里面有一种令人信服的神情,让人不容质疑。

       “费用会不会很贵?”

       “那样吧,找得到,你们就给他个跑腿费,如果找不到,分文不要,怎么样?”

       “行,小琴,我替他答应了。”陈大娘急切的说。

       “什么就答应了,人还没说跑腿费多少呢,怎么就答应了?妈,不是我说您,您这也太不靠谱了。”

       “600,您看怎么样?要是我手边有合适的,我就给介绍了,我这一天天在办公室里呆着,对街道上的人了解也不深……我……”

       “行,闺女,就这样了哈,到时候你得帮你李哥把把关,大娘到时候请你喝喜酒。”

       “大娘,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

       “今儿晚上,我们家烙葱油饼,你带着你家敏敏来家里吃饭,不许推辞!”

       “大娘,不用,真不用……”

       “都说了不许推辞,你看你这孩子。”

       “我……那行吧,我接了孩子就过去。”

       “那晚上六点半,家里等你。走了……你忙吧。”

       李伯勇搀着老娘离开了热烘烘的办公室,沿着被冻上的路往回赶。房沿儿上的冰凌被太阳晒的直滴水,滴答、滴答、滴答……

       把老娘送回了家,李伯勇借口买面酱和五花肉又出了门。

       年近五十,他还是孤身一人,看着他身旁走过的一对对老夫老妻,他是艳慕的。可相亲?谁知道相进来的是洪水猛兽还是温柔老妻?

       他颤抖着拿出一根烟,点着了,猛吸两口,被呛得连连咳嗽。他意识到,他不再是那个可以随心所欲追逐爱情的年轻人了,他得务实,可随便结婚,他甘心吗?

       为了买一斤五花肉、甜面酱、黄酱、黄瓜、心里美、豆芽菜、芹菜,李伯勇在金鱼菜市场足足逛了俩小时。来来回回、磨磨蹭蹭,把这菜市场逛了一个底朝天。

       这菜市场,真够大,三层的,还带电梯。遍布公平秤,又十分卫生干净。甭管是绿叶菜还是生猛海鲜、鸡鸭鱼鹅,这里是应有尽有。

       最绝的是熟食区,各种各样的酱肉香肠腌肚子,南货的火腿腊肉熏咸鱼。如果是个不爱做饭的懒汉,买些拌好的凉菜、熟肉,回去下个热汤面,就个二锅头,这大冷的天儿,真是美滋滋。

       李伯勇除了预备中午炸酱面的菜码儿,还买了一些哈尔滨红肠、猪头肉、一只烧鸡,预备晚上用来招待客人。

       他一边哼着小曲儿“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一边提着一堆东西走在回家的路上,奇怪,人逢喜事精神爽,昨天扭到的腰也不疼了。

       路过8号院,门虚掩着,听见熟悉的女人声音正在叮嘱孩子:“敏敏,到人家家里,吃饭得注意,可不许咂巴嘴,乱翻乱捡的叫人笑话。”

       “行,知道了,妈。”

       “妈,今天星期六,我想看电视。”

       “行,看吧看吧,柜子里有我给你买的奶糖。那我回街道办事处了?”

       “星期六,你还去?”

       “这不是缺人手吗?下次吧,下次妈陪你去那个博物馆。”

       “哼,都说了一年了……”

       “行了,妈不说了,妈得回去了,晚上过来接你,你别乱跑,在家等着,中午饭自己下点馄饨,在冰箱里。”

       小琴慌慌张张从门里冲出来,差点儿撞进李伯勇的怀里。

       “呀,李大哥,真不好意思,你这是……”

       听墙根儿被发现的滋味儿……真是难堪,何况自己一大把年纪。

       李伯勇脸红的小声说:“我腰疼,站这儿歇歇……”

       小琴尴尬得笑了笑,“我不跟你说了,李大哥,我得回街道了,晚上见哈……”她急急忙忙地朝街道办事处走去。李伯勇站在那里,愣的出神。

       “我说伯勇,你上哪儿去了?我面都快抻好了,你这孩子,买个菜,以为你走丢了呢!”陈大娘一接过菜,就劈头盖脸开始数落儿子。

       “行了,妈,我都多大人了,还能走丢,我就逛了逛,买点儿东西,你晚上就准备让人干吃葱油饼啊?”

       “呵,你妈是那抠门儿的人吗?下午不是要去前门吗?我想着到时候买点儿熏肉什么的,你看你积极的,你这是……老话儿怎么说来着?你这是想娶媳妇儿忘了娘!你这八字还没一撇呢,积极成这样,你啊!我是真怕再娶一个黄英那样的……”

       “看看,看看,老太太,您又来了!保证不会,您儿子也不是当年的二傻子了!”

       李伯勇脸红了,想起年轻时那些往事,他的心里像鼓起一个巨大的气泡,排不出来也咽不下去,难受极了。

       他克制住自己,让自己沉浸在老收音机里放的《甜蜜蜜》里,他老娘正在一旁抻面条。老太太亲自到粮油店里选的高筋面粉,和面、揉面、团面、擀面、切面、抻面,一把年纪了,忙活半天,只为了给儿子做一碗最适口的炸酱面。

       李伯勇在外漂泊十几年,最想的就是这一口儿,任唐人街的面做的再好,也比不上家里亲娘抻的这一手。

       送行的饺子,接风的面。

       他回家的第一天,老太太准备的就是炸酱面。回家吃了十几回了,他硬是吃不烦、吃不腻,端起这碗炸酱面,一切困扰烦恼烟消云散。

       小碗儿干炸的肉酱,萝卜丝芹菜末黄瓜丝豆芽菜,几种菜码放得整整齐齐,红绿黄相间,好吃又好看。

       呼呼噜噜一大碗,再来一碗面汤,原汤化原食儿,舒坦!

       碳水上头,李伯勇躺在床上眯缝着眼,犯困。

       回了家,回了有娘的家,李伯勇再也不用刷那堆脏碗,陈大娘总会把他推开,让他跟李大爷一起胡拉闲扯去。

       家,是每个中国人向往的归宿。有欢有喜有悲有乐,生生世世,悲欢离合,一辈子也就过了。

       李伯勇不禁想,“他的家又在何处?小燕儿尚且成双成对?他呢?”

       异国他乡,无数的“搭铺”夫妻得过且过、同床异梦,日子过的像合伙人,要寻一个真心的人,真就那么难吗?

       刚过两点,陈大娘拉起儿子李伯勇搭上公交车直奔前门,不远的距离,雪地湿滑,司机师傅愣是给开了一个半小时,陈大娘急火攻心、心跳加速、脸色发白,李伯勇赶紧让她吞下五粒速效救心丸。

       好不容易到了前门大街,谁知那介绍所在一处偏僻的小巷里,七拐八拐十分难找。

       不管怎样,好歹在人家下班儿前赶到,再晚一步,老板王二秃子就准备去门框儿吃卤煮去了。

      一个破旧的门面,上书“好事成双”四个大金字,油漆斑驳脱落,只有老板二秃子和一个年轻业务员,两张桌子,油腻腻的,上面还放着半桶吃剩的泡面。

      二秃子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大娘,我妹子跟我说了,您儿子的情况我都了解的差不离儿了,这边我就想问问二位,您二位对这未来的媳妇儿有什么要求?”

      “人好、品性好,最好家是本地的,双方老人也都能照应到,然后就是最好学历能高点儿。”陈大娘机关枪一样的抖搂个干净。

       二秃子打开电脑,把陈大娘的要求都敲进了备忘录。

       他转脸看了看李伯勇,李伯勇脸红的跟个红鸡蛋一样,结结巴巴说:“我得找个我喜欢的,其他都不重要。”

       “您看看我这儿子,就喜欢不切实际,白日做梦。”陈大娘一脸陪笑,得罪谁,还能得罪媒人吗?可得给媒人留个好印象,媒人都看你不起,还能把如花似玉的好姑娘介绍给你?

       “大娘,你们两位的要求,我都会考虑到的,那这样,我先说说我的理念,说的再好,不如咱见面聊聊。我们这里介绍啊,主要是靠实地见面,不玩儿那些虚头巴脑的。相亲就得多见面,见的多了,自己个儿也就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儿的了。如果有时间,我们明天就开始,咱先见几个不错的,再说?”

       “行行行,那全凭您吩咐,这是我带的一些茶叶,您喝着,等事情办成,我好好谢谢您。”

       李伯勇随老娘离开了狭隘的介绍所,回到主路,逛了逛二必居,买了些酱瓜条和榨菜。路过睿蚨祥,昏暗的老楼里,模特儿身上穿着最顶级的丝质旗袍,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李伯勇幻想着结婚时,给娘也来套丝绸旗袍,好让她也时髦一把、摩登一回。最好,再来条长白山的狐狸领子,那别提多气派了!

       “勇啊,跟我进来看看这真丝被子……”

       “不去了,看那玩意儿干嘛?贵的要命!

       “等你结婚啊……”

       “走了走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睿蚨祥的真丝被远近闻名,苏州上好的丝绸,老师傅亲自把关,绣的是龙凤呈祥,摸起来就像剥了壳的鸡蛋。

       好说歹说,老太太终于被劝走,拎着大包小包的酱菜往回赶。

       “你这一安定下来,我和你爸也放心了,到时候妈给你张罗几床真丝被,咱热热闹闹把人娶进来!”

       “行了,妈,有那钱,还不如买点儿天行居的包子呢,回来这么久,我还没吃过他家包子呢,也不知道还是不是那个味儿。”

       “那哪儿能变啊?我记得你四岁就能就着炒肝儿来二两包子,吃的棉袄上面一圈儿的油,太阳底下还发亮呢。”

       “您呢,就爱哪壶不开提哪壶!”

       “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说你说谁?明儿早上,叫你爸起来,咱们来吃包子,前几天他还嚷嚷着要吃炒肝儿呢。”

       “行,这任务交给您,您负责把他从被窝里给拽出来。”

       “你这孩子……”

       晚上六点一过,小琴带着孩子过来串门,敏敏约摸十岁出头,扎了两个小辫,有些拘谨,圆圆的脸上笑吟吟的,一口一个爷爷,一口一个奶奶,把陈大娘乐的赶紧撕下一个鸡腿塞到孩子手里。

       烧鸡去骨,被撕开了盛在盘里,香肠切片,配上了蒜粒儿,猪头肉被老太太用大刀切成薄片,浇上了蒜醋汁儿,发出顶鲜美的味道。平头儿老百姓家里也就不讲究什么气派了,要的是热闹、舒心。几个人围坐在掉了漆的老餐桌旁,吃吃喝喝,开开玩笑,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

       陈大娘在厨房里忙着烙葱油饼,早些时候发好的面,胖嘟嘟的躺在盆里,小葱大葱各一半,农家的菜籽油,现做的油酥,烧热的铛子,烙出的葱油饼金黄焦脆,浓香扑鼻。

       小琴吃了些熟肉,挽起衣袖便进到厨房帮忙。

       “大娘,你这饼烙的真好……”

       “小孩儿吃的,得用发面,这油是特地托外地亲戚买的,你尝尝,香不香?”

       “香,真香。”小琴拿起一个葱油饼便咬,一点儿不客气。

       远亲不如近邻,有人捧场,老太太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第二天一早,“好事成双”介绍所来了电话,安排李伯勇见面。

       李伯勇觉得胸闷气短,实在是紧张。

       洗澡刮脸换衣服,熨烫衬衣、袜子、和内裤。胡同口找了一家理发店,简单的理了个发。感觉自己帅出新高度。

       李伯勇掏出一根烟,抽了两口,又赶紧奔回里屋使劲儿刷牙,最后不放心,在门口小卖部买了一盒绿箭口香糖,拿出一个放进嘴里,拼命咀嚼。

       见面地点在前门的门框卤煮,李伯勇心里纳闷,卤煮味道多冲啊,要是自己按耐不住加点蒜汁儿,还不把人家姑娘熏晕了?

       下午三点钟,门框店里意外的清净,只有几个闲来无事的游客闻名前来品尝这四九城名小吃,李伯勇紧张的坐在角落里,一杯一杯灌着免费的茶。

       服务员都来三回了,他愣是没点单,卤煮的锅里飘来一阵一阵的猪下水儿味儿,勾的他魂儿都快没了。

       “你好,我是雅兰,你是李伯勇吧?”一个膀大腰圆,烫着卷发染着黄色头发,身着艳粉色呢子衣,四十岁上下的女人笑眯眯地瞅着他,不等他回答,便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座位上。

       “你是二秃子说的雅…雅兰?”李伯勇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女人的名字叫雅兰,优雅文静,蕙质兰心的雅兰?他盯着她粗壮的手指,甲沟里的黑泥,感觉头晕目眩。

       “你这是怎么了?没吃中午饭吗?我跟你说实话,我也是,我一听二秃子说要相亲,我就激动的吃不下饭,你点了吗?我去买,你等着,你要几个饼?”

       “一个就成,要不我去点吧。”

       雅兰摆摆手,她背着一个黑色的漆皮包,与她的身材极不相衬。

       “加韭菜花儿吗?加腐乳吗?”雅兰一脸热切,显然,她对瘦高身材、削肩细颈的李伯勇相当满意。

       李伯勇礼貌的嗯嗯回答着,心里反复对自己进行着检讨:“你怎么能看不起劳动人民呢?你自己在国外还不是猫在后厨刷盘子吗?李伯勇啊李伯勇,好好跟人家聊。”

       “你是一个人?我有俩孩子,都在南方工作定居了。”

       “我有个儿子,我听说你是从国外回来的?国外好不好?我还没去过呢。”

       “也好也不好,赚钱还行,生活不行,豆汁儿都没有,更别提这碗卤煮了,那里的猪肉都是没阉过的,一股子骚臭味儿,咱们中国人啊,过去都吃不习惯。”

       “改天我给你送五斤猪肉来,我家的猪啊,做出的红烧肉,保证让人馋的流口水。”

       “你是养猪的?”

       “不是,我是搞批发的,蔬菜、水果、猪肉,我的市场里什么都卖。”

       “那你还挺能干的。”

       雅兰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一片香菜粘在她的门牙上,一笑便彻底暴露出来,李伯勇想笑,但不敢笑,又不知道怎么提醒她,只能憋的肚子疼。

       他听出来她是个老实肯干的女人,对自己也有点儿意思,可他总是忍不住盯着她的门牙和指甲。他痛恨自己,他觉得他是个被资本主义腐蚀了的坏人。

       李伯勇如鲠在喉,六神无主。雅兰热心的帮他下载微信,教他加自己好友。她提出明天一大早一起去星潭公园遛弯儿。李伯勇不知道怎么拒绝,便尴尬的笑笑,竟被雅兰以为是害羞的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接到雅兰的夺命连环call,李伯勇十分不情愿的穿上昨天的衣服,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简单漱了漱口便出发了。

       刚下过雪的四九城,四处上冻,到处是冰凌。李伯勇一边心里骂自己没骨气不懂得拒绝,一边试着想想雅兰的好。

       星潭公园已经到处都是晨练的老人家,雅兰穿了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还穿了一双亮皮高跟靴,黄色的头发上似乎被抹上了一遍又一遍的发胶,看起来直挺挺、油腻腻,毫无生气。

       她正站在假山旁边,朝他热情的招手。

       “你来了?还是这里好,陶然亭亮嗓子的太多,没什么气氛,这里唱歌的多,你听,是不是很好听?”

       李伯勇敷衍的点点头,想着得想个办法让她尽快明白自己的心意,可又不想伤了她的自尊心。

       在冬日里的大早上逛公园,这约会浪漫不浪漫不知道,反正是挺要命的。

       漫步一个小时后,冻的哆哆嗦嗦的李伯勇决定要命不了脸:“雅兰,我得先走了,这太冷了,我得吃口热乎的暖和暖和。”

       “要不,一起吧?那边儿有个早点铺子,里面的炸糕不错。”雅兰一脸热忱的看着他。

       “算了,咱俩吃不到一个锅里。”

       她一愣,感到有些惊讶,咬着干裂的嘴唇吐出一个字“行”。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扭扭捏捏的站在原地,目送着眼前这个瘦削的男人离开。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条件,只是她希望这是个懂得她好的男人。

       可惜,这期望再一次落空了。

       李伯勇忍不住拨通了二秃子的电话。

       “二秃子,您下回给我介绍个漂亮点儿的成吗?这次这个有点儿……”

       “不满意?雅兰可是个老实人,能过日子那种。”

       “中用不中看也不成啊,您再帮我挑挑吧。”

       这一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甚至有些刺眼。李伯勇约了新的相亲对象在星巴克见面,星巴克,这次应该是个时髦的人了。

       李伯勇心里正犯嘀咕,迎面走来一个带着墨镜的窈窕女人。暗紫红色的高开叉儿旗袍,瘦削匀称的身材和精致完美的妆容。她的眉毛一挑,动手摘下了墨镜。

       “你好,我是安洁,英文名字叫Angel,我想您一定就是李伯勇先生了?”

       “是是是,”李伯勇看呆了,她的举手投足、一招一式尽是风情。

       “喝什么?”他紧张的手心冒汗,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拿铁好了,不加糖。我最讨厌糖了,糖会让我的皮肤变暗变黄的,你呢?”

       “我和你一样,我也不喜欢吃糖。”

       “李伯勇先生真是明智啊,你家在金鱼胡同?”

       “嗯,是的。”

       “您真是有投资眼光,如今那里的房价可不得了。”

       “那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不是我买的。”

       “有什么区别吗?哦,对了,您兄弟几个?有儿子吗?”

       “就我一个,有一儿一女。”李伯勇瞟了一眼安洁,赶紧加上一句,“不过他们都在南方定居了。”

       “嗯,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结婚了,我给你再生一个,到时候家里热热闹闹的才好。你说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李伯勇觉得安洁的声音变得甜腻腻的,仿佛在向自己撒娇。他的脸刷的变红了,像猪腰子一样胀的通红。

       越聊越火热,安洁开始亲切的称呼他为“阿勇”。

       喝完咖啡,安洁很自然的挽上李伯勇的手,打了一辆车,往四里屯驶去。快到年底了,各种名牌店铺装点一新,拼命招徕生意,甚至不惜打骨折。

       安洁甜腻腻地喊着:“阿勇,你看,这个好看吗?”

       “好看,好看……”

       一家店又一家店,没两个小时,李伯勇的手上便多出了五六个手提袋。鞋、衣服、包包,李伯勇像被灌了迷魂汤。

       殷勤的服务员、甜蜜的女伴,让李伯勇感觉今天倍儿有面儿。

       逛累了,见好就收,妩媚的安洁打了一辆车回去了,满载而归。

       李伯勇立在原地,看着她妩媚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

       过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自己卡上已经少了两三万,不好意思坐车,硬是为了省公交车费,步行回了家。

       红肿的脚底板刚泡进洗脚盆,安洁的语音一条一条的发过来。

       “阿勇,你在干嘛?”

       “阿勇,你在洗澡吗?”

       “要不要跟我视频啊?”

       “我也在洗澡哟!”

       甜腻腻的声音让李伯勇心里发痒,他安慰自己:“泡妞是要下血本的。”

       一个星期过去了,当李伯勇第三次拒绝安洁的逛街要求后,安洁终于按耐不住,发了脾气:“一个住二环里的还在乎这点儿小钱?我看你啊,根本就是不诚心。”

       “安洁,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喜欢?你就守着你的钱过去吧,让它陪你睡觉,陪你孵小鸡。”

        三天的冷战,李伯勇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思,拨通了安洁的电话,

       “喂,安洁吗?我是李伯勇,今天有时间吗?”

       “哦,今天啊,我约了我男朋友去领事馆那边吃法餐,滴滴滴—”安洁冷淡的挂断了电话。

         李伯勇感觉心灰意冷,稍有姿色的女孩子就这么的现实吗?

         他买了点儿猪蹄,就着二锅头,坐在院子里借酒消愁。

         小琴拎着一大包炒花生,敲门进来,“咦,大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喝上了?听说你找着女朋友了?人听说挺漂亮。”

         “是啊,挺漂亮,漂亮的都是白天鹅,扑棱棱就飞走了!”

         小琴没说话,放下一大包炒花生,搬了个竹凳子,坐在李伯勇旁边,剥了几个花生放在李伯勇的盘子里。

       “别瞎想,我让我哥给你介绍个更好的。大娘大爷呢?”

       “出去和老同事联谊去了,你不接敏敏放学?”

       “敏敏上同学家参加生日会去了。”

       “一辈人有一辈人的活法儿啊,可我这个人的生活为什么就是这么的孤单呢,我跟你说,妹子,在国外,髪拉盛那地界儿,你就是躺地上冻死,也没人会给你盖个毯子!”

       “这些年,你辛苦了呀,大哥。”

       李伯勇趁着酒劲儿说啊说,他看着小琴,觉得好像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对着她,将自己这些年来的委屈一吐而尽。

       “什么海归,都是海飘!我告诉你,只要离了家,那就是没娘的孩子像根草,没有一个例外!”

       李伯勇酒上头了,开始胡言乱语。

       等他再醒来,已经被安置在沙发上,盖着一床厚毛毯。臭袜子也被洗干净了搭在暖气片儿上。

       他的心头一暖,心里又斗志满满。

       二秃子被妹子骂了个狗血喷头,连连答应介绍好的给李伯勇。

       这次见面,是在一个老式的茶楼—伍裕泰,李伯勇按照约定的三点,不早不晚进入茶楼,临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穿戴规矩的娇小女人,三十岁上下,精明能干,眼神犀利。

       她礼貌的站起身,伸出右手:“李伯勇先生吗?我是王思思,陈老板介绍我们今天在这里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李伯勇看她礼貌又文静,心里有些中意。

       “你好,你好,我刚从国外回来,可能很多国内的事情,还不了解,如果有什么说错的地方,你指正我。”

       “不敢不敢,我是搞贸易的,除非是我本专业,其他的我倒不是很了解。”

       “贸易?那是很高端的职业了。”

       “没什么,具体来说,我是搞房地产的,也就是房产中介。您家里是住在金鱼胡同吗?”

       “是,我家祖上好几代人都住那儿,在那儿扎根了。”

       “我跟你说,你那房子很值钱的,一平米六位数,可以考虑卖掉,然后再买几套公寓出租。躺着就把钱赚了,你说划算不划算?”

       “可我没打算卖啊,都住一辈子了,住习惯了……”

       “这就是你不懂了,你不理钱,钱不理你,懂不懂?你要学会利用杠杆,让别人的钱替你赚钱。我要是你,我就把现在的四合院卖了,再贷款一千万,买他几套公寓,做房东。这才叫资产!”

       “那你跟我说说,应该怎么做。”

       “首先……”

       从那以后的一个星期,李伯勇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窝在家里和王思思交流理财经验,盘算着如何把自己的家产扩大十倍。

       这一天,又是天降大雪,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把院子遮了个严严实实,陈大娘晾在院角落的大白菜也被裹住了。隔壁的柿子树上几颗火红的柿子映着雪景随风摇摆,几个胖嘟嘟的麻雀趁机在柿子上猛凿几口,扑棱棱飞走了。

       水缸里结了冰,金鱼在冰下面游来游去,朦朦胧胧, 像一团团火焰在冰下摇曳,美丽而诡异。

       梨树上被挂上了红色的小灯笼和彩色的LED灯,土味儿情歌从老式收音机里不停传来。

       “大娘,在家吗?”裹的严严实实的小琴提着一个老式保温饭盒推门进来,扯开嗓子大喊。

       “在呢,在呢。”正拿着剪刀剪窗花的陈大娘一边吆喝着答应,一边趿拉着拖鞋,撩开厚实的布帘出来欢迎。

       “大娘,看,这我从巴魁老号买回来的烧羊肉,给你们提过来一份儿,大哥呢?听我哥说,大哥和那王姑娘聊的挺投机的。这次有戏?”

       “烧羊肉啊?这汤下面吃,最顶寒,闺女,你真会买,可四九城就属巴魁老号的烧羊肉香了。别提了,可愁死我了,自从你大哥跟那个王思思聊上了,整天嘀咕着要把这房子抵押出去,把你大叔给急的高血压都犯了!”

       “还有这回事儿呢?我去看看,大哥在哪儿呢?”

       小琴放了饭盒,进了里屋,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李伯勇正兴奋的盯着手机,咯咯直笑,“思思,我跟你说,我查了,就这四合院能抵押个小一千万,到时候我置两套房子,出租,一个月小万把块钱呢,你说对不对?”

       “我跟你说,你就放心吧,到时候买房子、出租,我都帮你办的妥妥当当,这方面,我是专业的!”

       “行行行,有你,可就齐活了。”

       小琴夺过手机,直接关机。

       双眼布满血丝的李伯勇愤怒的跳了起来,准备大吼大叫,发一通老脾气,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李大哥,倒是我要问问,你在干什么?说好的找媳妇儿,怎么就成了这样了!你看看这一屋子的垃圾!民国的古董老马桶,你都给翻腾出来,用上了?真有你的!”

       “我在跟着王思思学理财呢!你不理财,财不理你,懂不懂?”

       “您这哪儿是找媳妇啊?”

       “让您说对了,我这是找了一个财神爷!给我指点迷津来了,就我国外挣那仨瓜俩枣,人都不稀得瞧!”

       “呸,您赶紧的起床,跟我去一趟我哥那,我非活剥了这孙子!”

       经过小琴苦口婆心的劝说后,李伯勇决定试一试他的心上人,他打了个电话告诉对方自己不准备抵押房子后,王思思女士便如大海捞针,从此杳无音讯。

       二秃子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提了一盒芳膳做的点心亲自登门致歉,并表示安排了一个大学老师跟李伯勇见面。

       李伯勇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是架不住陈大娘的哭腔做戏,答应周日去博物馆与周教授见面。

       据二秃子介绍,周教授年轻时醉心学术,没有时间儿女情长,一来二去,耽误了自己。如今已经年过四十,决定用最古朴的媒妁之言把自己嫁出去,好体验一下家庭的羁绊和温暖。

       李伯勇对博物馆里的事一窍不通,局促的在博物馆检票口等啊等,一身汉服的周教授姗姗来迟,气质儒雅,稳重成熟。

      “你好,您是周教授,对吗?我是李伯勇,王老板给我看了您的照片。”

      “嗯。”周教授上下打量了一下李伯勇,脸上面无表情。

      李伯勇显得更加局促,不停的搓手。

      博物馆逛了一天,两个人交流寥寥。

      李伯勇讪讪而归,唉声叹气,看来这次依然没戏。

      回家,扣门,一双儿女已经围坐在餐桌旁,正在就着刚做好的腊八蒜,吃着热腾腾的炸酱面。

      看见他进来了,两个人一对视,把碗一放,开始审问。

      末了,得出一句结论,他李伯勇想再婚可以,得先把房子转到他们姐弟名下。

      “房子,就可以让你们不认老子?”李伯勇愤怒的拍了桌子,大动肝火,“这房子是你爷爷奶奶的,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以后到我手里,也是我说了算,等我死了,也不一定留给你们!别惦记了!”

      陈大娘和李大爷默不作声,司空见惯。

      活了七八十岁的人,什么样的事儿没见过?

      一场归家饭,不欢而散。

      闹了五六天,姐弟俩拎起行李,不告而别。

      陈大娘摸了摸李伯勇的头,就像他还是她怀里三岁的孩童:“勇啊,成个家,再生俩孩子,气死那两个小王八蛋。”

      李伯勇紧紧的搂着妈,这么多年了,奔波在外,这是他心里最踏实的一刻。

      周教授托二秃子传来口信,夸李伯勇人不错,就是和她不大合得来。

      文化人就是文化人,拒绝也委婉的多。

      快过年了,李伯勇的小院儿张灯结彩,打扮的热热闹闹,他盯着院子里干枯的老水井,有些怀念小时候放二踢脚的日子。

      陈大娘和李大爷在屋里包着白菜猪肉馅的大饺子,准备晚上煮来吃。

      小琴家的敏敏突然跑了进来,“爷爷奶奶,我妈让伯勇叔过去一趟,帮忙抬个东西。”

      原来,是紫铜的火锅,已经加好了木炭,只等加点酒精引燃。

      李伯勇帮着抬进自家院里,小琴准备了手切的羊肉、大白菜、金针菇、木耳、冻豆腐、麻酱料碗,菜色不多,但是尽心尽力。

      男女老少围坐在影影幢幢的梨树下,吃着热腾腾的火锅,喝着不健康的冰镇可乐,有些恣意、有些洒脱。

      昏暗的夜,迷离的月,五光十色的彩灯照在这个坚强的女人脸上,她的脸圆圆的,眸子清澈,在银色的月光里看起来有些圣洁,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中看着又有些娇媚。

      李伯勇愣了一下,突然就拿定了主意,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学过的那首充满了肉麻气息的诗句: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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