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剑
木子今天本要出山的。也不是忽然想出的，只不过最近那把剑总算磨好了。
就这把长长的劈山剑，他磨了整整十年。众人虽都窃喜不用再日夜听着那噪音，表情倒也显得惋惜。
但有一人却不然。
二娘家的翠花。
她独一人躲屋内哭着。但用躲字也是极不合适，毕竟她已经算是在嚎了，吓得周边的鸡鸭乱飞。
本因十年没睡安稳掉秃了头的孙和尚差点没把心脏病又吓复发。无奈，他还是照旧吞了两片药丸。
孙和尚本不叫和尚的，就像翠花以前也不是翠花。翠花当年从朝廷里回来时，也是个闹腾的晚上。
当时，孙小帅问她从哪来，到哪去，翠花不答，只问村里何人姓罗。
孙小帅下意识往偏屋一指，但很快便后悔了。倒不是他有什么很强的替领居保密的意识，更何况那烦人领居之前给自己借了三两银子还没还呢。
但他还是后悔了，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恐惧，平时只会杀鸡杀鸭的他，第一次见到了杀人的场景。
血从脖颈处喷出，把墙染成殷红。
那个女人收完剑，慢悠悠地从罗家走出来找孙小帅握手时，孙小帅腿软得像滩烂泥。
我是翠花。
那女人是这样说的。
那定是个假名了。孙小帅知道。但他愣是保密了十年。
十年很长吗?十年又很短。十年光阴能磨好一把剑，却磨不好一个人的心。
这话，是翠花说的。那天孙和尚给她送饭，她把碗都给摔碎。孙和尚听着她咆哮，蹲在地上捡着碎瓷片，扫着卫生。
十年十年!
你等他的十年，不亦也是我等你的十年。
翠花惦记的是木子，木子是大英雄，和孙和尚这种窝囊废是不一样的。
木子说过，他要为苍生还一个公道，要给世人争一个体面。圣上听了，觉得倒也是个有趣的造反思路，遂出兵。
木子忙道，好你个老头不讲武德，可敢文斗乎?
圣上没回，剿匪将军就替他回了。
你先别急。
木子倒不急，不过损失三千精锐后，传言他思乡亲切，先行告回了。
看着红册子上的名单上竟没木子之名，圣上难免心中牵挂。他回想起之前那句话。那是和最亲的刘妃一块赏月时她说的。
念他，那便追他呀，怕什么。
甚是有理。于是朝廷上最优秀的刺客被召。那不是一个普通优秀的刺客，那是一个受过开明教育的刺客，那是一个见过民间苦难的善良人。
他受训时，翻阅着那些民主与共和教科书，问敬爱的教官，当下所行之法可谓共和?
教官想回话，但嘴巴在忙，忙着嚼肉。俗话可说，吃饭说话可不利于消化。于是教官选择用有空余的手招呼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伤没伤尊严，师兄弟们笑话没笑话他，不重要。这些他忘了。
但那一瞬间，他回忆起他牵牛的母亲在那地主前下跪时，地主也是那样扇她的。
应该，也是一样痛的吧?
他不知道，因为他没问过母亲。他学着他母亲一样，也忍下来了，不动声，不动色，默默训练着。
他变得很沉默，他开始什么都不会说不会问了，就像一部机器一般。
他，便是朝廷最好的刺客。
给他一把剑，何种生灵他都能斩落。
木子以前也信的，不过他信的是自己。后来和兄弟说回去探乡时，他又迟疑了。
凡人之剑，真可杀得了那圣上吗?古人书云，这圣上都是有龙体庇佑的，若持的是凡人剑，以后难免又得重蹈覆辙。
他这样想时，那个贩子正在展示神剑威力。
木子本不屑一顾，但那神剑直接把巨石劈断了。围观的人看了，纷纷和彩，贩子上前叫卖。众人又都摆摆手，摇着头走开。
木子驻足。
他痴痴地指着神剑，眼睛里泛着光。
十两，不能少。
木子有些犹豫。
二十两，小贩故意背身不看他。
诶!可别呀。木子急忙把全部碎银扔出。
木子真正拿起剑后，他朝着巨石又砍一刀。
没反应。
木子有些疑惑地望着贩子。
哦，这剑呀，一磨砍一刀，需要磨的，磨得越厉害威力越大，但砍完威力也就泄掉了。
木子觉得有点扯。但贩子身边忽然冒出四五个肌肉健硕的彪形大汉。于是木子又觉得十足的有说服力，当即就屁滚尿流爬离市场。
人生何尝不也是这样呢，当你相信时，假便为真，不信时，真亦为假。
木子悟了。他在树下哈哈大笑，连那树梢都被他笑得颤抖不已。
就在这时，耳传来一阵叫声。
原来是只大白鹅。它脖子已经被砍了一刀，汩汩涌着血。大白鹅从小听鹅姐姐讲故事的。她说从前有只动物叫白鹤，飞到一个农村娃娃家替他干活，三年后，它便化身成仙。
大白鹅信了。于是它每天安心吃着饲料，不时朝着主人抛媚眼。
主人感动了，越看越喜欢它，于是决定在初二那天宰，好给儿子满月做礼物。
姐姐听懂人话，劝妹妹快逃。大白鹅不信。即使主人把它捆绑时，它还以为主人喜欢玩这种系列的，羞得它嘎嘎直叫。
真有活力呀。
主人镰刀落下前一秒时，是这样感叹的。
就在那紧要的瞬间。似是有灵力从鹅体内觉醒，它爆发出一股气浪震开了主人。不过无情的镰刀还是在它脖子划了深深一个口。
它飞着。鹅生第一次展翅。但它很快便没力气了。它以为这是它最美丽自由的时光，但脖子依旧血流不止。
它可能是得死的。就在今天死去，因那个负心汉主人而死的。
但一只手向它伸来。
没错，正是木子。
他撕破自己仅剩的一件衣服袖子，给大白鹅包扎好了伤口。
为什么不抓了吃了它呢。毕竟都没钱了呀。木子自己也不知道。
他可能只是习惯了吧?习惯看到伤口就包扎，看到流血就想捂。他，想到死去的那三千名兄弟。
他们也和大白鹅一样，他们有长的胳膊，大腿，和这鹅脖又多么相像，流血时的模样也相像。
而正是木子自己，背弃了他们呀。
大白鹅渐渐苏醒。经过这一遭，它原本迸发的灵气此刻也稳定住，这之后它也算是个半仙了。
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她看到的，便是这个男人，那个崩溃哭泣的男人。
那个男人自言自语着自己遭遇的一切，自己受苦受累被骗，还买了条没用的破剑。
大白鹅没怎么听懂，她只是感觉这个男人好帅。这是她鹅生第二次心动了。当她听男人喊剑是把破剑时，她决定帮帮他。
木子拿起剑胡乱挥舞发泄愤懑。
当剑触到旁边一颗巨石时，附着灵气的剑直接将其懒腰斩断。
木子懵逼，顿时安静，盯着自己手里的剑一脸不可思议。
大白鹅微微一笑，扑扇翅膀飞走了。她要去报仇了，向她原本的主人报仇。
那个主人姓罗。
大白鹅后面给自己起名作翠花。
而木子从那天找到村落安定后，发了疯的磨剑。日日夜夜，嘴里还念念有词，絮絮叨叨。
报仇，报仇，一定要报仇!
而这一晃，十年也就过去了。这些事，孙和尚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只是爱她，他静静默默守候着。他默默替翠花扫屋子，翠花默默替疯疯癫癫的木子扫屋子。
他无言，他不抱怨。
你走吧。翠花抓住还在捡碎片的他的手。
何苦呢？我不爱你的。
可我爱的。我守护着你不就够了吗。
他站直身，端起餐盘，亦如往常。
世界上有些事，强求，总归行不通的。只是默默地陪伴，何不就是一种幸福。
大白鹅又怎懂这些，她十年前被人喂，现在也被人喂，她以为世上得来的福气，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而木子?木子早已是个疯人，他又晓得甚呢?
夜晚星空明亮，一人暗暗敲响孙和尚家门。
村长，找你有事。
来人递给孙和尚报纸。
不错，孙和尚其实是村长，自那个狗皇帝死后实现共和制下的村长。
木子也许无法相信，凡人的剑到底还是可以杀死圣上的。
十年磨一剑，他剑已出鞘 ，仇人却也老。
世间之苦，莫不过如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