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中缺失的一课——再读《挪威的森林》
重读村上春树小说《挪威的森林》
作者:杯中的海
十几岁的时候,初读村上春树小说《挪威的森林》,几乎被书中所弥漫的压抑氛围和肆虐的悲观情绪所淹没——青春、爱情、忧郁、伤痛、死亡。总之,当时读完整部小说,连续几天整个人都变抑郁了,原本偷窥禁书的快感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毕竟《挪威的森林》被普遍界定为一部禁忌小说(青春版情色伤感小说)。
那时,十六七岁的我对成人的爱欲生话还处在懵懂无知的状态。说懵懂无知,还真不是谦虚,因为我们自小接受的就是一种纯洁的无性文化。我们的文化是谈性色变的文化,这也是为什么房思琪不会把自己被性侵的灾难事实直接告诉亲友的根本原因——没有人真正教过我们如何保护自己,没有人提示我们被侵犯时应该勇敢说出来,没有人给我们解释过什么是性侵,甚至没有人真正告诉过我们,我们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的性启蒙教育源于文学和电影,确切地说,是源于迟子建的短篇小说《雾月牛栏》、麦克尤恩的长篇小说《赎罪》、村上春树的长篇小说《挪威的森林》和托纳多雷的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艺术,特别是文学不断尝试以虚构的方式,给我们讲述了由于性教育缺失而产生的文化禁忌和人性创伤。迟子建的短篇小说《雾月牛栏》和麦克尤恩的长篇小说《赎罪》,都在不同程度上揭示了性教育的缺失造成的致命悲剧——未成年的孩童看到成人的性行为不会想到爱欲给当事人带来的极限欢愉,相反,他们会被激烈得近乎施虐和受虐相撕扯的性行为所震慑,处于惊恐中的他们要么被激烈的爱欲永久性伤害——拒绝步入爱情和婚姻,要么想立即采取拯救行动——尽快救出那个在形体和力量对比上明显弱势于另一方的“受害者”。
迟子建《雾月牛栏》摘选:
宝坠的继父在那个雾月格外渴望自己的女人。有一天晚上,他们被大雾包裹着尽情地欢娱,宝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坐起来看着他们跃动的影子,后来发出嘻嘻的笑声。宝坠的笑声彻底摧毁了他的激情,他胆怯地从女人身上哆哆嗦嗦地下来,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第二天早晨,宝坠到牛屋去,他便也跟去了。牛屋里飘着雾气,他小心翼翼地问宝坠:
“昨晚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叔和妈叠在一起。”宝坠认真地说。
宝坠跳上牛槽,解拴在牛栏上的牛绳,这时忽然问:“叔,你们弄出的动静怎么跟牛倒嚼的声音一样?”
他就是在这一刻蹿上牛槽,一拳将宝坠打倒在牛栏上的。宝坠的脑袋重重地磕在牛栏上,“呃”了一声,然后像股水一样泻倒在牛槽里了。他当时以为不过是把宝坠打昏了,于是就抱着他回屋,对正在灶房忙碌的女人说:“宝坠把头磕到牛栏上了。”
由于孩童缺乏关于性爱的基本常识,他们会将激烈的性行为理解成一种暴力征服和强势占有,稍有知识的孩童会把这种“暴力”理解为强奸——这就是《赎罪》所讲的故事。
发了一通感喟之后,忽然记起,我今天要谈的是《挪威的森林》里的两种神经官能症人格。
哀悼者与抑郁症患者的区分:
哀悼者是对世界的空虚和无意义感到失望和悲观
抑郁症患者是对自我的空虚和无意义感到悲观乃至绝望
哀悼者在被哀悼情绪折磨得筋疲力尽后,昏昏睡去;
抑郁症患者被不断下沉的渐强的绝望意识剥夺了睡眠,无法将外射的力比多抽回,也无法暂时切断与外在和自我的关联,只能无助地任由疲倦而又可怕的清醒意识所主导,对他们而言,黑夜不再是安息和静寂,而白天却印证着无法遮蔽的赤裸的存在和无孔不入的可怕的噪音。
一、哀悼者的回归
哀悼者绿子向外投射的力比多最终在疗愈中抽回,重返现实人生。
哀悼者渡边向外投射的力比多最终在疗愈中抽回,重返现实人生。
陷入对直子的哀悼情绪中的渡边,久久不能接受对直子之死的现实,但他的哀悼并未真正转化成不可疗愈的抑郁症,他被曾经同样陷入哀悼的小林绿子的爱情所唤醒,重新从对直子的哀悼中收回了自己持续投射的情感力比多。
二、抑郁者的深渊
抑郁症患者直子无法将向外投射的力比多撤回到自身,选择自杀。
抑郁症患者木月无法将向外投射的力比多撤回到自身,选择自杀。
木月最初是自我的哀悼者,最终因不能与女友直子真正实现灵肉结合而恶化为极端抑郁症,最终通过自杀来终结灵肉二分的爱情痛苦。
直子是去世的木月之女友,更是其最初的哀悼者,直子与木月彼此深爱,但因二人无法灵肉合一,木月自杀,木月之死带来的悲伤,以及后来她和渡边的肉身水乳交融的结合让她再次认识到她和木月灵肉二分的残酷现实,这使得直子由最初的陷于丧失所爱的悲痛和歉疚而转为对灵肉合一爱情的幻灭之中——深度抑郁症。也即,渡边的再出出现,使得直子认清了她与木月灵肉分离的爱情创痛。
渡边是去世的直子的哀悼者,但渡边最终在和直子的好友和小林绿子交谈中,逐渐淡化了哀悼情绪,从而避免将哀悼情绪转为抑郁症。
直子与木月灵肉结合的失败是直子心中的一道伤痕,她痛苦于她和木月两个精神上无比契合的人,却不能在肉欲中感受极限的爱之愉悦,相反,他们均被双方肉体的相互排斥所震惊,进而陷入自我谴责和自我内疚所编织的绝望中。
渡边、直子和木月本是好友,但渡边和木月都爱着直子,木月死后,渡边去探望疗养院中的直子,并深深爱上直子,而直子却无法在精神上爱上渡边,但没有精神之爱的两人,却在肉体的结合中水乳交融,这一残酷的现实让直子无法接受,最终她在爱情的灵肉二分绝望中选择自杀,走上了木月早已选择的死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