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兵典礼

　　“看起来不错，影袭。”迅阴赞许地评价道，“再提几点：你胸铠的带子有点紧了，用长矛挖鼻孔一般是不应该的，当我说应该用你的右蹄敬礼的时候，我说的是你的右前蹄。都不知道你竟然能这么灵活，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影袭依然在摆弄着不熟悉的装备，努力让铠甲在身上穿得更舒服些。“我不知道当兵这回事是不是也能通过速成课程来培训，你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迅阴？”

　　“哦，当然不了，这主意简直糟透了。”迅阴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但你至今为止，已经拿了将近一年的军饷，这就意味着你必须是黑夜卫兵的成员，不然咱们俩可就都成了诈骗犯了。估计咱们还会蹲在同一个地牢的舒服隔间里好好增进了解呢。这么说吧，我正在努力通过创造性的方式把这事儿变得尽可能诚实。”她扶正他的头盔，朝他咧嘴笑了笑，“另外，我真心怀疑这是否会变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影袭忽然显得非常沮丧，在她面前扭开了脸，“迅阴，把情况搞得那么糟糕，我真的非常抱歉。我……我不是故意想给你和其他小马添麻烦的。”

　　“我知道，影袭。”迅阴说道，“我也很抱歉，对你这么没耐心。而且我差点儿把你给淹死……实在是有点过分了。好吧，倒不是说你没搞砸过，因为，老天啊，你有过没搞砸的时候吗？但要是没出过这种事的话，我们也不会这么简简单单地把之前的麻烦都给抛之脑后。”她用蹄子按着他的头盔，笑了笑，“加油，卫兵。检查过程中，你应该一脸怒容，而不该这么郁闷。”影袭激动地点点头，开始冲着面前的空气低吼。“就这样，小子。”

　　迅阴朝聚集在宫殿门前空地的一排夜骐走去。尽管某种意义上来说，黑夜卫兵们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做过了，但他们依然以最快的速度和最认真的态度穿上了铠甲。乍一看，他们倒是站得像模像样，好像一群经受过严格训练的精兵强将。但是在迅阴早已训练有素的眼中，要改进的地方还是多了去了。排列有些参差的蹄子，稍微有点歪斜的站姿，或者没有经过正确抛光的铠甲。这些都只是些小毛病，而且大部分都很容易当场纠正过来。但这依然让她明白，黑夜卫兵们确实需要些时间才能恢复本来该有的状态。

　　当迅阴走过星灿面前的时候，她有点疑惑地瞅着医疗兵。就像其他队员一样，星灿也坐得笔挺，长矛轻轻搭在右肩上。但和其他成员不同的是，她脸上有个非常明显的黑眼圈，迅阴以前从没记得她有过。

　　“这个是哪儿来的？星灿？”她有点疑惑地指着那块淤青。

　　“没啥，情侣吵架而已，可以这么说吧。”星灿回答。

　　迅阴惊得睁大了眼睛，飞快地哼了一声。“那个懒鬼，竟然给了你一个乌眼青？为什么？”

　　一提这个，星灿似乎非常不舒服。“嗯，在之前的大会后，我只想跟她把情况好好说明白，稍稍聊聊，确保她以后还能有地方住，等等等等。然后我发现她想从宫殿里顺点儿‘纪念品’走。在那之后，她就真的不想再聊什么了，可能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宫殿，也不怎么让她开心吧。”

　　迅阴咧嘴一乐，“我猜她的模样应该比你更糟糕吧？”

　　“不，我才没揍她。”星灿回答，“那能证明什么呢？她只是个平民，迅阴。当然了，要是我真想的话，能把她跺进泥巴里去。可……”说到这里，她顿住了。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后，才耸了耸肩。“反正我觉得不该这样。”

　　迅阴收起了笑脸，伸出前蹄搭在了星灿肩上。“我说，星灿，很抱歉你们俩最后是这么结束的。”

　　“得了吧，你才没呢。”星灿一笑，“你特别讨厌她。”

　　“那是当然了，而且我觉得你干得漂亮。”迅阴坦白道，“可你是我的朋友，而她对你很重要。所以当我说对不起的时候，我可是真心的。”

　　星灿朝她笑了笑，“说真的，这可真是拖得太久了。时机很糟，但我猜反正最后早晚都会走到这一步的。”

　　迅阴靠了过去，短短地拥抱了星灿一下，“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就是了。”

　　“你真甜蜜，”星灿回应了她的拥抱，“但我这备胎的关系也持续不了多久，而现在，我对我们之间的情况就很满足了。”

　　迅阴哈哈大笑，“哦，靠。我还觉得这是拉关系的好机会呢，瞧瞧这都什么烂摊子。”

　　“嘿，别瞎逼逼了，赶紧亲上去！”迅阴的右边传来了起哄的声音。

　　“你开始做翼卧撑，我说停才能停，影袭。”迅阴的声音干得像大沙漠，都没扭头去瞪他。

　　“是，队长。”传来了雄驹怯怯的回应，然后是铠甲碰撞地面的轻声和持续不断的紧张喘息声。

　　“真的，非常谢谢你，迅阴。”星灿说道，“但我不会有事的，咱们还是专心搞定眼前的麻烦吧，想郁闷的话，以后我有的是时间慢慢去郁闷。”

　　迅阴点点头，最后一次在星灿的肩膀上安慰地拍了拍之后，她很快完成了对剩余卫兵的检查，然后和逐暮走到了一起。他正背对着她站在一排夜骐的前面，凝望着地平线方向。迅阴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上，时间快要到了。

　　“有什么动静吗？”她问逐暮。

　　他摇摇头，“不，但是应该要不了多久了。”

　　他们并肩在草地上坐了一两分钟，直到迅阴看到森林树冠上方透出一缕淡淡的金光，很快就变成了天马拉着战车的特有形状。

　　“干什么都没用了。”迅阴喃喃自语，然后站起身来，飞快地向其他卫兵们法令。“全体立正！”她听到身后传来了铠甲的咔嚓声，还有马蹄铁碰撞的叮当声。

　　随着战车越来越近，周围几个身穿铠甲的身影也变得愈发清晰。迅阴借机把头转向了逐暮。“嘿，逐暮，简单提个问啊，扫帚柜那回事……你是认真的吗？”

　　逐暮笑了笑，继续正视着前方。“你最好相信吧。”

　　战车飞得更近了，当站在地上的小马能看清里面的乘坐者时，逐暮和迅阴不由得疑惑地互相对视了一眼，但依然保持着僵硬的军姿。片刻后，华丽的战车和天马卫兵便降落在他们面前，战车上的两只小马走了下来，站在了草坪上。

　　矮的那只小马是独角兽雄驹，雪白的毛皮，蓝色的鬃毛和尾巴，还穿着皇家卫队长的铠甲。而另一只小马，是一只高大而纤细的天角兽，毛皮白如石膏，可爱标记是闪闪发光的太阳。她的鬃毛和尾巴仿佛五彩的流云，蓝色，绿色，粉红色，各种深浅不一的宽条纹混在一起。而且看起来一直都在飘逸，就好像被无形的风所吹拂一样。

　　当太阳公主朝他们走来时，逐暮和迅阴恭敬地下跪行礼。“殿下，”迅阴说道，“黑夜卫兵对您的光临倍感荣幸。”

　　塞拉斯蒂娅公主用亲切的微笑回应了她，稍稍朝她歪了下脑袋。“迅阴队长，是吧？”她依然面带微笑，然后又转向逐暮，重复着上述动作。“你一定就是逐暮中尉了。感谢你们的欢迎，很高兴认识你们俩。”她朝身边的那只独角兽点点头，“这是银甲闪闪，坎特拉皇家卫队长。”雄驹向逐暮点头致意，然后向迅阴敬礼。两只夜骐都依次敬礼回应了他。

　　这还是迅阴第一次亲眼见到塞拉斯蒂娅公主本尊，跟她所想的可不太一样。当然，她举止高雅，身姿尊贵，但是也比迅阴想象中要亲切得多。但是，离她这么近……还是感觉很异样。并非不愉快，只是……很异样。尽管已经是傍晚时分，他们都站在山峰投下的影子里，但迅阴却感觉温暖得出奇，就像全身都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中。虽然塞拉斯蒂娅的一举一动都非常优雅而从容，但迅阴却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好像随时都有无形的能量在天角兽的周围脉动波荡。

　　当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干瞪着塞拉斯蒂娅公主足足好几秒的时候，迅阴不由得吓了一跳，慌忙搜肠刮肚地想说点儿什么来弥补这尴尬的沉默。“请原谅我的失礼，殿下。可……可我还以为，露娜公主会和您一块儿来。”

　　“哦，不用担心啦。”塞拉斯蒂娅公主说道，“我妹妹很快就会来加入我们的。不过，自从我上次来这里已经过了很久了。所以在我们等候期间，你能不能好心地领我去参观一下宫殿呢，迅阴队长？”

　　迅阴只觉得心跳在急剧加速，忽然之间，尽管塞拉斯蒂娅好像浑身都发散着舒适的暖意，但她依然觉得浑身发凉。“当然，殿下。”她说道，暗自希望公主没留意到她声音中轻微的颤抖，并且向敞开的宫殿门一挥蹄子，“请随我来。”

　　迅阴非常紧张，只觉得如履薄冰。但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还应该有什么感觉了。或许这是件好事，也可能是坏事。这取决于塞拉斯蒂娅和露娜是怎么定义“严厉惩罚”这个词的。也许塞拉斯蒂娅会更加宽容仁慈一点，说不定过一会儿还会让她妹妹稍微冷静点儿别气炸了。此时此刻，迅阴实在是后悔当初在学校的历史课上没有好好听讲。无论像是车裂之类的刑罚是否一千多年以前艾奎斯陲亚法律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现在好像都变得格外有关了。

　　无论塞拉斯蒂娅有没有感觉到迅阴的紧张，她也没有半点表露。“谢谢你，我会尽量不占用你太多时间的。”她的语气依然像之前那样和蔼可亲。

　　“我很快就会回来，中尉。”迅阴对逐暮说道，雄驹飞快地敬了个礼。当迅阴从列队的夜骐面前走过，走向宫殿大门时，她留意到影袭还在忙着做翼卧撑。她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片刻间，她就只是惊讶地盯着他。

　　潜渊，站在影袭身边监督他的那只雄驹，正非常努力憋着不笑喷出来。“你没叫他停下，迅……我是说，队长。”

　　迅阴看着他，又重新打量着影袭。“呵，不得不承认，真是让我挺意外的。还能继续吗，影袭？”

　　影袭喘得像煮开的茶壶，眼睛似乎都要从眼眶里弹出去了。“……快不行了……”

　　“那好吧。”迅阴说道，片刻间，她有点可怜他，却又产生了一点病态的好奇心，这家伙到底能持续多久呢？一番思想斗争后，好奇心大比分胜出。“继续。”

　　迅阴留意到塞拉斯蒂娅好奇地瞥了她一眼。“违纪处分。”她回答了这个不言而喻的问题。

　　银甲闪闪瞟着气喘如牛的影袭，不由得吹了声口哨。“看来你这里军纪真是很严明啊。”

　　迅阴叹了口气，“您还是别太早下结论的好。”

　　* * *

　　当走进舞厅的时候，塞拉斯蒂娅态度平和，始终保持着平静和镇定的仪态，然而银甲闪闪就开始脸色发青了，而且已经抬起一只蹄子捂住了鼻子。整个大舞厅已经被清理干净了，里面其实一点儿垃圾和杂物也看不到。但是，地板上还是有些地方脏得不堪入目，而且气味儿一点儿都不愉快。

　　“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塞拉斯蒂娅问道。她眨了眨眼睛，只觉得几根尾毛被粘在地上了，随着她迈步往前又硬拔了起来。

　　“发生了很多事情。”迅阴说道，“我们把这个大厅用于……一些娱乐目的了，而且要彻底打扫干净恐怕得花好久了。我真的非常抱歉，殿下。”

　　这时候，塞拉斯蒂娅公主已经走到了音响前面。“我真的不记得上次在这儿见过这些。”

　　还没等迅阴阻止她，塞拉斯蒂娅的角上就金光一亮，于是大喇叭就开始把音乐从他们昨天停下的地方开始继续鬼哭狼嚎了。大约半分多钟的时间里，塞拉斯蒂娅只是站在音响设备前，表情无法捉摸，那沉重的音浪都震得她的鬃毛泛起了涟漪。她的角再次一闪，音乐平息了。

　　“何等失望啊。”塞拉斯蒂娅评价道，她转过身，开始朝门口走去，银甲闪闪紧随其后。迅阴只能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我懂，殿下。”迅阴声音很轻。

　　“好吧，我想音乐品味方面的问题就不用解释了。”塞拉斯蒂娅表示，“在我看来，斯酷奇小姐的早期作品是挺有希望的，但还是比较平庸。她确实得需要磨炼些年头才能完全成长为自己的独特风格。”

　　迅阴一个趔趄，只觉得自己刚刚好像撞上了一堵砖墙。然后她飞快地跳了起来，拍打着翅膀，迅速赶上了塞拉斯蒂娅和银甲闪闪。

　　“呃……我们也有她最近的专辑。”她说道。

　　塞拉斯蒂娅点点头。“我知道了，那你或许还有希望。”

　　* * * 

　　迅阴和塞拉斯蒂娅是用飞行的方式通过被淹没的走廊的。她们展翅在天花板下飞行，偶尔左右摇曳来闪避上面垂挂的吊灯。至于不得不在脏水中跋涉而过的银甲闪闪，迅阴就真的感到非常内疚了。另外，他还溅了一脸的泥汤子。因为有一盏在蜘蛛大战中受损的枝形吊灯似乎是觉得银甲闪闪对它满怀疑虑的凝视太失礼了，于是以直接坠落下来，并且差点儿砸到他脑袋上的方式来予以报复。

　　“如果可以的话，我有个问题。”塞拉斯蒂娅开了口。

　　迅阴忐忑不安地咬着嘴唇。“是关于这些水的，对吗？”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看到塞拉斯蒂娅嘴角扬起了一个诙谐的角度。“你怎么猜到的呢？”

　　“直觉。如果我告诉你们，我们正在这儿试着建立一个永久性的海马大使馆，您会相信我吗？”迅阴小声问道。

　　这话真的逗得公主有点笑出来了。“你希望我会吗？”

　　“不，当然不会了。”迅阴承认道，“您可是我们这个国家的领袖，要是您真那么简单上了当的话，那我才真会吓一跳呢。可悲的是……真正原因的愚蠢程度也不比这好到哪里去……”

　　* * * 

　　银甲闪闪和塞拉斯蒂娅坐在音乐厅里，互相担忧地对视了一眼。

　　“你……确定不需要帮助吗，迅阴？”塞拉斯蒂娅继续问道。

　　正在和巨型蜘蛛摔跤的迅阴从蜘蛛腿上松开了牙，先啐了一口黄色的虫子汁才急急忙忙地回答：“没关系，殿下！我来搞定这家伙。”趁着腿一时间被松开，蜘蛛得到了更多自由活动能力，它猛地跳了起来，试图把迅阴从背上摔下去。迅阴展开翅膀，捂住了它的眼睛，让它失去了方向。“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把这些东西全都轰出去了呢，但这一个当时肯定藏在什么别的地方了。不过您别担心，它马上就会消失掉了！”然后她很快在野兽的甲壳之中找到了另一处薄弱环节，再一次龇牙咬了上去，同时开始用她的两条后腿狠踹它的脑袋。

　　塞拉斯蒂娅有点谨慎地点了点头。“如果你这么说的话。”

　　* * * 

　　巨大的浴室里，唯一能听到的就是浴池的冒泡声，还有瀑布的流水声。银甲闪闪、塞拉斯蒂娅公主、还有迅阴，他们三个正同坐在一个很大的浴池里。目前看来，似乎三只小马都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聊什么比较合适，他们的装束全都卸下来放在了浴池外面，只有塞拉斯蒂娅的王冠依然稳坐在她的头顶上。迅阴用蹄子拨弄着面前的水，非常专注地盯着产生的漩涡，塞拉斯蒂娅则装作对附近的一座大理石雕像很感兴趣的样子，至于银甲闪闪，他只是干坐在水里，两眼直盯着对面的墙壁，看起来非常不自在。

　　“这……非常好。”时光流逝，仿佛经过了永恒，但塞拉斯蒂娅终于开了口。这短短的几个字之后随之而来的沉默甚至比之前还要尴尬。最后，公主向迅阴提出了一直悬而未决的那个疑问：“好吧，虽然这可能确实很舒服，但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你非要让我们这么做不可？”

　　“原因有两个。”迅阴回答，“首先，在您今天在这儿看过了所有一切之后，我觉得最好让参观之旅以这种方式结束。我有个理论：只要在这里的浴池里坐上几分钟，天大的火气也会烟消云散。其次，就算我的理论最终被证明是错的，在您把我扔进您能找得到的最黑最深的地牢之前，我也想至少再享受最后一次这个。”

　　“啊，我明白了。”塞拉斯蒂娅表示。像之前一样，她的声音平静而愉快，没有透露出半点她的想法。“现在，我还没说行不行呢。但是，如果我决定你应当被惩罚的话，你真的认为这样足以安抚我吗？”

　　于是迅阴的肩膀耷拉下去了。她慢慢沉入水中，直到鼻子以下全都被淹没。她抬起头望着塞拉斯蒂娅，几秒钟之后，才稍微把脑袋又抬出了水面，好能继续说话。“呃……嘿，您应该试一试把您的翅膀完全展开，殿下。”

　　塞拉斯蒂娅轻轻叹了口气，可能蕴含着上千种不同的意味。但是，或许觉得自己应该慷慨一些，她还是听从了迅阴的提议。大约两秒钟之后，公主一直被精密控制住的面部表情就失控了。她微微张开了嘴，粉红色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

　　太阳公主清了清嗓子。“银甲闪闪，回头能不能提醒我把这个地方的施工计划书给发掘出来？我想它们应该还被埋在档案馆的什么地方呢。”

　　银甲闪闪点点头，“我会记住的，殿下。”他简洁地说。

　　* * * 

　　“群星在上，我简直不敢相信。”当他们走出宫殿的时候，迅阴不由得喃喃自语，她看到影袭的翼卧撑还没有停下。

　　“非常感谢你带我们参观，迅阴。”塞拉斯蒂娅跟着迅阴踏出了大门，然后公主扭过头，望着地平线方向。“我们出来的正是时候，露娜很快就要到了。”

　　迅阴跟着塞拉斯蒂娅的视线望去，但她看不到任何暗示着黑夜公主即将来临的征兆。另一方面，考虑到她完全不了解塞拉斯蒂娅的能耐，这可能也说明不了什么。

　　“我希望你去和你的属下稍微谈谈。”塞拉斯蒂娅说道，“这对于黑夜卫兵而言是非常重大的时刻，对你们每一位而言，很多情况都会彻底改变。”然后，她领着银甲闪闪慢慢走开了，在她的战车旁边坐了下来。

　　可能迅阴这时候只是有点太偏执了，但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塞拉斯蒂娅公主的最后那句话。

　　迅阴走到影袭身边，又盯了他片刻才开口。“你可以停了，影袭。”她说道。

　　随着她这话，影袭一下子就瘫在了地上，他气喘如牛。“谢谢，迅阴。”

　　迅阴若有所思地用蹄子摸着下巴。“不假思索地服从命令，完全不考虑自己的极限和舒适度吗？”她咧嘴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我猜，我们还是会把你训练成一个士兵的。”

　　这时候，逐暮已经走过来了。“刚才有一只被揍得七荤八素，而且看起来很生气的大蜘蛛从我们身边跑过去了。我希望你有机会给公主留了个好印象。现在任何好评咱们都得用上。”他微微一笑，但很快笑容就消失了。“但说真的，情况如何？”

　　迅阴朝塞拉斯蒂娅望去，公主正端坐在草坪上，目光一直遥望着地平线，脸上依然带着那种若有若无的笑容。自从她到达以来，她几乎一直都在这么微笑着。

　　“老实说，我不知道。”迅阴承认，“不过我真不想跟她一块儿玩牌，这点是肯定的。”

　　逐暮走过她身边，眯起了眼睛，然后抬起蹄子指着公主注视的方向。“好吧，我猜，我们马上就会知道她妹妹会不会和她一样沉稳了。”

　　迅阴转过头，正好看到地平线上闪过另一辆战车的金光。“我不想太悲观，但要是她也是个脾气平和的类型，难道还会变成民间传说里的妖怪而且被放逐一千年吗？”

　　迅阴并没有被吓傻，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要亲眼见到露娜，月之公主，依然在提心吊胆。在过去，夜骐曾经与黑夜皇庭，特别是露娜公主本尊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哪怕是直到今天，他们依然清楚地铭记着黑夜的公主，他们历史中传承的公主，要远超出堕落和被放逐的经历。他们对她的记忆，比艾奎斯陲亚大部分小马的了解都更多。但他们所拥有的，也只是千年之前的故事和传说了。现在，迅阴即将亲眼见到露娜公主，那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就和塞拉斯蒂娅一样，露娜的战车也被天马卫兵们护送着牵引而来。在逐暮发现之后没一会儿，他们就降落在了空地上。在迅阴的注视中，露娜公主走下了战车。她和自己的姐姐简短地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到了集结的夜骐们面前。而迅阴还在注视着她。此刻，露娜已经站在了她面前了，而且不得不稍微仰起了头，才能直视迅阴的眼睛。

　　她……比迅阴所预想的要矮小多了。

　　直到这时候，迅阴才忽然惊觉自己应该跪下。在她慌忙之间这么做的时候，差点儿趴在了地上。“殿下，黑夜卫兵随时为您效劳。”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欢迎归来。”

　　“本宫十分感谢，迅阴队长。”露娜声如雷鸣。而迅阴对此的感觉是……公主是在尽量让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响亮而且气势磅礴。话音刚落，露娜就有点恼火地皱起了眉头。“本宫想去检阅一下本宫的卫队，带路吧，队长。”

　　迅阴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当然，殿下。”

　　本来，迅阴还以为露娜会站在黑夜卫兵们面前发表什么冗长的演讲，就像大部分位高权贵的小马们在当前情况下最喜欢的那样。但是，她却十分惊讶地看到公主单独走向黑夜卫兵的每一个成员，露娜花了些时间，和他们一对一交谈，并提出一些问题，每一次的时间也就不到几分钟。但是，迅阴依然注意到公主非常出色地记住了他们的从军生涯，并且似乎是真的很有兴趣去更加深入了解。

　　利用这段时间，迅阴仔细观察了一下露娜。除了她是一只天角兽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之外，她的模样……好像也挺普通的。看起来大约十几岁，蓝色的眼睛，深蓝色的毛皮，浅蓝色的鬃毛和尾巴，就算是那个新月形状的可爱标记……也可能有很多种不同的解释方法。然而，从她身上，迅阴也感觉到了一些和塞拉斯蒂娅非常类似的东西，虽然黯淡了很多，但不可否认，力量的火花确实就存在于那里。

　　露娜刚刚和潜渊谈完。“你对本宫的外表有疑问。”她说着，朝迅阴瞟了一眼。

　　迅阴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不会想问的，露娜公主。”

　　“这很简单，目前，本宫这个样子是暂时性的。当本宫回归之时……”说到这里，露娜顿了一下。有一瞬间，迅阴仿佛看到了她的面容掠过了一丝阴暗。“这么说吧，本宫几乎重复了往昔的错误。值得庆幸的是，新生的谐律精华发挥了作用，保护了本宫的子民们免遭伤害。本宫的力量被粉碎了，因此变得虚弱。但随着时间流逝，本宫的力量终将恢复，并且将再度承担起黑夜公主的职责。”

　　“我明白了。”迅阴说道，然后又小声补充了一声：“对不起。”

　　露娜似乎对此有点迷惑。“为何道歉，可否告知？”

　　“只是因为……您懂的。您不得不经历的所有这一切。”迅阴回答道，“我不知道……嗯……不知道您的力量被粉碎是什么样的感觉，但听起来很不愉快。我猜……我想说的是，我本来希望您的回归之旅能更加愉快的。”

　　露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本宫是自作自受。若是这意味着本宫必须由此来重获自由和理智，那这代价简直微不足道。”她的声音更加平静了。“但是，这份善意值得赞许，迅阴。”

　　然后她走向了影袭，打量着他，他也傻乎乎地看着她。露娜皱了皱眉头，往旁边那排肃立的夜骐扫了一眼，好像在盘点她的部队。

　　“他是新入职的。”迅阴急忙说道。

　　“我是影袭，殿下。”影袭说道。

　　露娜非常仔细地上下打量着他，“他合适吗？”

　　“他非常擅长服从命令。”迅阴说道，“只是别让他在值勤的时候做什么独立思考就行。”

　　露娜对此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但还是点了点头。“很好，队长。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相信你的判断。”

　　迅阴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然后露娜转向了塞拉斯蒂娅。“本宫对黑夜卫兵的状况十分满意，皇姐。无论他们的从军履历如何，他们都满怀荣誉和奉献精神为本宫服务。现在，本宫想去参观纪念馆。或许在这之后，还能安排在宫殿中的漫步之旅。”

　　迅阴已经觉得脑门子上冷汗直冒了，但随后，露娜所说的话却让她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也许她确实抓住了救命稻草，但是，后面那句“漫步之旅”简直让整件事都成了马后炮。

　　还没等她多想什么，塞拉斯蒂娅已经开了口。“当然，露娜。我们就随你的意思吧。”而太阳公主接下来的话却让迅阴不由得掉了下巴。“但是，或许你该再稍微等一阵子再去宫殿里散步的好。这么长时间以来，这宫殿几乎都被遗弃了。当你多年以来重新见到它的时候，我希望它能和你记忆中一模一样。”她朝妹妹笑了笑，“再给我两周时间吧，为你在这里能散步散得更舒服，可得多做点儿准备呢。实际上，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多花些时间陪你。”

　　露娜向塞拉斯蒂娅惊喜地笑了，“真的吗？我……我会……”她急忙清清嗓子，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非常可爱，姐姐。谢谢你。”然后她看着迅阴，面色犹豫了。“但……若黑夜卫兵们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那本宫……也不想让你们白费力气啊？”

　　迅阴总算想起要闭上嘴了。她摇了摇头。“恐怕我们还没有，殿下。”她声音非常黯然。

　　“无需如此，”露娜安慰道，“本宫也知道这趟访问乃是仓促之旅。”她沉默了片刻，又望着宫殿大门。“本宫只想尽快来到此处，来……做些事情。你可以与吾等同行，迅阴队长。”

　　* * * 

　　迅阴，塞拉斯蒂娅，和露娜漫步在纪念馆昏暗的长廊之中。幸运的是，她们不用经过宫殿中任何看起来不体面的地方就能到达此处。自从她们三个走进宫殿以来，互相之间还没说过一句话，甚至一声都没吭过。

　　迅阴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保持直视前方的虚无，但每走一步，她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朝露娜偏移过去。露娜公主正注视着旁边那些白色的大理石碑，时不时地，她的翅膀展开，用翼尖温柔地抚过那些铭刻在石头上的名字或句子。

　　当她们到达一块特别的石碑之际，露娜忽然停了下来，转身朝它走去。迅阴看到那是她今天早些时候见过的石碑，上面写着“叛贼”那两个字的石碑。

　　露娜坐了下来，盯着那个匆匆刻印在白色大理石板上的词语。她的脸绷紧了，嘴紧紧地抿着，直到它只剩下了一条细线。有一瞬间，迅阴仿佛在露娜的眼角看到了晶莹的泪光，但还没等她看清，公主就闭上了眼睛，垂下了头，几乎卧在了地上。就这样，几分钟过去了，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阴暗的走廊里像死一般寂静，对于迅阴而言，简直是仿佛千钧重担压在肩头一样压抑。

　　最后，露娜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最后一次愤怒地瞪着那句恶毒的诅咒。然后她的角上明亮的银光一闪，石碑上那个词转瞬之间就化为了灰烬。

　　露娜点了点头，似乎对这结果十分满意。然后她的角又亮了起来，石碑上，之前那个评语留下的凹陷下面亮起了一个小光点。露娜的眼睛眯了起来，仿佛正在全神贯注地盯着什么。光点开始在大理石板上移动，随着轻轻的嘶嘶声，在它的移动路径上形成了字母，单词，还有句子。

　　迅阴的眼睛瞪得像盘子那么大。她盯着露娜正在创作的文字，又扭头望着其他石碑上相同的文字。

　　只花了大约一分钟时间，露娜就写完了。最后，她看起来非常疲惫，但某些东西告诉迅阴，这疲惫和她使用魔法毫无关系。她站起身来，注视着走廊里另外两只小马。

　　“完成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很有力，但依然颤抖而微弱。“本宫会……”刚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就不成调子了，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本宫……”这次声音崩溃得甚至更早。露娜慢慢地坐了下来，眼睛睁大了，泪，在她眼中泫然欲滴。她抬头望着姐姐，“蒂娅……”

　　不到一秒钟，塞拉斯蒂娅就到了她身边，展开前蹄把露娜拉进了怀中，又轻轻地展开白色的翅膀把她拢在里面。露娜的全身都在响亮的抽泣声中颤抖，泪痕交错的脸埋进了姐姐的胸口。

　　“他们一定恨我！”好一阵子，她才哽咽着说出话来。

　　塞拉斯蒂娅把露娜抱得更紧了，这时候，迅阴才发现白色的天角兽看起来突然变了样。之前她一直保持的沉着和镇定，一瞬间就全都放下了。此刻，在她毫不掩饰的面容上，只有波澜起伏的情绪。花了几秒钟时间，迅阴才明白了原因。此刻在她面前的，并不是之前那位塞拉斯蒂娅公主了，并不是那位肩负无数责任，面容永远祥和的统治者，只是一只讨厌看到妹妹难过的小马而已。

　　迅阴这时候有些不知所措，她本来不该看到这些的，在这样一个私密的情感爆发时刻，她根本无权干涉。但是……露娜看起来是那么悲伤而脆弱，而黑夜卫兵本该站在她身边守护着她，支持着她，保护着她。虽然迅阴实在想不到自己该做什么好，但是转身离开……感觉就是不应该。

　　“他们从来都没恨过你，露娜。”但是露娜激烈地摇着头。

　　“你就只是说说罢了！他们怎么会不恨我？！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来帮我，可我却没有听他们的，我伤害了他们，而且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塞拉斯蒂娅稍微松开了露娜一点，伸出蹄子托起了露娜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注视着自己的双眼。“听我说，露娜。他们已经为你做了能做的一切。他们想念你，有一段时间，他们也确实在生你的气，但是，他们从没有恨过你。拜托，露娜，相信他们吧。”

　　露娜张口欲言，却又默默地闭上了。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她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背过脸去。又这么过了几分钟，迅阴看到露娜的眼泪终于干涸了，然后她放缓了呼吸，从塞拉斯蒂娅身边站了起来，扭头走开了。有那么一刻，塞拉斯蒂娅好像在犹豫要不要放开她。

　　露娜走到迅阴面前，现在声音要平稳多了。“本宫很抱歉让你看到了这些，队长。本宫也未曾预料到重游此地会令本宫情绪如此激动。若是早知如此，便不会勉强你与吾等同行。”

　　迅阴摇摇头，“不，一点儿都不会，殿下。该道歉的是我，我并不是故意想要来打扰的。”

　　露娜朝她疲惫地笑了笑，“看来你对此似乎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无论是有意或是无意，皇家卫兵都对他们的统治者有很多了解和私自的看法，不过，我会努力让这种情况成为例外，而非规则。”她一声叹息，仿佛在自言自语。“失去对情绪控制，此种不理智之举，对我而言本不该如此。”然后她转向了塞拉斯蒂娅。“如果可以的话，姐姐，我想回坎特拉皇城了。今天非常放松，但也十分沉重。”她对迅阴说道：“我想，你和剩下的黑夜卫兵们也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准备，在这之前，你们可与我一同返回首都。希望不久便能在那里与你们再见。”

　　露娜开始往外面走去。迅阴目送她慢慢离开，但是突如其来的冲动令她追了上去。“露娜公主？”

　　露娜驻足，扭头回视着她。“何事？”

　　沉默再一次笼罩了整个长廊，就和之前一样凝重。迅阴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合适的词汇，最后开口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只是知道此刻这是她唯一想到的话。“我只想……让您知道，我们很快就会到您那里去。很快，黑夜卫兵就会重新回到您身边，殿下，一如既往。”

　　露娜公主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片刻后，才慢慢地点了点头。“谢谢你，迅阴。我……我真的很高兴能听到这话。这对我而言真的意义重大。”她声音很轻。

　　然后，她离去了。迅阴一直注视着她消失在昏暗的长廊深处，才站起身来，慢慢走向大理石碑，阅读着露娜刻下的铭文。

　　

统治者可以向那些服侍她的小马要求很多东西，友谊并不包含在其中。但有时候，本宫很幸运地赢得了友谊。

朋友可能会说一些逆耳的忠言。当你的心灵被黑暗笼罩时，朋友会试图唤回你的理性。当朋友看到你选择了一条通往毁灭的道路时，他们会站出来阻止你。

你们是我的朋友，对不起，我没有听你们的。

　　迅阴把这段话反复读了好几遍。然后她沿着走廊望去，目光扫过她所能看到的所有白色大理石碑，以及那些埋藏在黑暗中的其他石碑。其中很多名字下面都充满了故事，成百上千的名字，成百上千的石碑，光是想想，就让迅阴脑袋发晕。

　　“这些……全都是她写下的。”她低声说出了口，几乎都没有留意到塞拉斯蒂娅走到了她身边。

　　“没错。”太阳公主说道，“有些事情你得明白，迅阴。当我和露娜曾经共同统治这个王国的时候，我们在国家政府中担当的地位是平等的，都确保了子民们的幸福和安康。但是，虽然地位等同，但我自己的职责总是更为公开，处于光天化日之下。而露娜，她从来没像我这样和艾奎斯陲亚的小马们有这么多的公开接触。因此，她对那些亲自服侍她的小马们更加亲密无间，尤其是黑夜卫兵。”

　　迅阴眉头紧皱，塞拉斯蒂娅的声音听起来满怀着歉意，几乎很内疚，可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渐渐的，她开始明白了。

　　“所以……我们才会一直留在这里。”她说道，“我是说……不仅仅是我们，而是整个黑夜卫兵的编制。所以，您这么些年来才从未解散过它。”

　　塞拉斯蒂娅沉默良久，迅阴差点儿都以为她不会回答了。“这是出于我的自私。”最后她终于开了口。“解散黑夜卫兵，封禁这座城堡，直到露娜回来。本来这样才是正确的做法。相反，像我这样的决策，对任何小马都没有什么好处。但是，月神宫殿，黑夜卫兵，对于露娜而言，意义实在是太重要了。我非常想念她，迅阴。我知道这很愚蠢，但是，光是想到把这些都拿走，感觉就好像我又更加失去了她一样。”太阳公主长叹一声，“我知道我把你还有你的同伴们置于了何等尴尬而艰难的境地，所以，我才会选择对你们犯下的错误更加宽容。”

　　迅阴低头盯着自己的马蹄铁。“是，顺带一提，谢谢您，殿下。谢谢您好心地为我们打掩护。”

　　公主顽皮地笑了笑，“我可没有替你们打掩护哦。我对露娜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千真万确的。我真心希望这个地方像她心中的美好回忆一样，而且说到做到，会跟她共度美好时光。帮你个忙，让你们脱困，不过是顺带的而已。”

　　“我懂了，”迅阴说道，“所以我想，我对那个浴池的计划可能还真的管用了。”

　　塞拉斯蒂娅笑出了声，那笑声温暖而悠扬，仿佛照亮了整个走廊。“哦，那当然没坏处了。”

　　* * * 

　　迅阴和逐暮坐在宫殿外面的草坪上，露娜已经离开了，塞拉斯蒂娅和银甲闪闪也准备动身离去了。

　　“那么……露娜公主现在回来了，今后会怎么样呢，殿下？”逐暮问道。

　　“事情会多得很。”塞拉斯蒂娅含糊地说道，“但是，关于黑夜卫兵嘛，你们将会回到我妹妹身边为她效劳。坎特拉皇城已经安排好你们的入住了。”

　　“很高兴听到这些。”逐暮说道，“至于那个……”他指了指月神宫殿那边。“……您懂的？”

　　“当然，这可不会就这么算了。”塞拉斯蒂娅说道，“我完全期待着你们能够支付宫殿维修和清洁费用，以及里面所有损坏物品的赔偿金。”

　　这话让迅阴呆了片刻，她试着估算之前两天内被摧毁和损坏的东西大概值多少钱，但很快就放弃了。“所以，我们基本上是在讨论我们所有成员的终身降薪？”

　　“除非你打算活的比我还久，否则我觉得就是这样了。”塞拉斯蒂娅确认道。

　　迅阴哭丧着脸，但也知道最好别有意见。“我想这很公平。”

　　塞拉斯蒂娅若有所思地揉了揉额角，又用蹄子抚着下巴。“也许在盐矿里蹲一到四个月也挺合适。”

　　迅阴和逐暮惊恐地互相对视，耳朵都耷拉到贴脑袋了。

　　“她开玩笑呢，”银甲闪闪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们甚至都没有那些地方了。”

　　塞拉斯蒂娅有点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你可真扫兴。”然后她又转向了两只夜骐。“不过，我还是会考察你们的能力。我的妹妹对我而言是最亲的，迅阴队长，所以，我只会给她最好的。一个月之后，你们必须在与坎特拉皇家卫兵的模拟战中证明自己，如果露娜或者我对你们的表现不满意，那你们就会被撤换掉。”

　　迅阴露出了骄傲的笑容，朝她敬了个礼，这些问题她应付起来可不在话下。“我们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殿下。”

　　“我很期待。”银甲闪闪说道，“到时候记得派出你们的最佳阵容，我这边可不会放水。”他上下打量着迅阴。“我倒是没见过你们之中有谁表现过。不打算给我点儿提示吗？”

　　迅阴龇出了锋利的獠牙，露出了凶狠的笑容。“小心牙齿。”

　　“对，听起来挺合理。”银甲闪闪微微一笑。

　　然后，他和塞拉斯蒂娅一同走上了战车，天马卫兵起飞了。辉映着夕阳柔和的光芒，金色的战车迅速离开了这片环绕着山脉缓慢摇曳的绿海。

　　“‘小心牙齿’？”直到公主和她的随从远去，逐暮才开口。“这不是你的前男友老跟你说的话吗？”

　　“闭嘴，逐暮，我现在真没心情提起你爹。”

　　“嘴够贱，小姐。”

　　他们俩互相咧嘴一笑，然后漫步走回其他小马身边。

　　“我想这比预期的要好得多了。”当他们走过来的时候，星灿说道。

　　“确实如此。”迅阴赞成，“不过，他们还是会扣我们的军饷。”

　　星灿的脸黑了。“多久？”

　　“那得看情况而定了。”逐暮说道，“你打算活多久呢？”

　　“哦……”星灿嘟囔着，“好吧，真是糟糕。”

　　迅阴一瞪眼，伸出蹄子指着她，“嘿，别抱怨了好吗小姐！今天早些时候，我们都不知道现在会不会被铐走呢。”

　　“说的也是。”星灿不得不承认。“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去坎特拉皇城吗？”

　　“很快就会的。”迅阴证实了这一点。“塞拉斯蒂娅会派清洁工来专门打扫这个地方，后天应该就会到了。我们会把宫殿大门钥匙交给他们，然后趁着他们还没明白自己要面对什么样的烂摊子之前就溜之大吉。但别指望坎特拉皇城那边就会很轻松，伙计们，从现在开始，轻松的时候就彻底结束了。下个月，我们就会跟皇家卫队对抗，来展示一下我们的能耐了。”

　　大部分的黑夜卫兵都对前景非常期待。好吧，是大部分的。

　　“你们认真的吗？！”影袭哀嚎起来，“拜托！我就当了一天的兵，然后你们希望我下个月就去对付皇家卫队？”

　　迅阴急忙走到忧心忡忡的雄驹身边，伸出前蹄搭在他肩上。“嘿，影袭，伙计。你现在已经是这个团队的一员了，我们需要你。另外，你也听到露娜对我说的话了吧？她说她相信我的判断。”她朝他笑了笑，“现在我的名声就全指望在这个上面了，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得成为一名黑夜卫兵了。而且不只是普通士兵，还得是个最棒的精英卫兵。”

　　“就一个月之内？！”影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切都不过是训练量的问题，影袭。”迅阴说道，“训练什么的我们都会。相信我，在我操练完你之后，不管你对上皇家卫队里面哪一个，都能势均力敌。”她耸耸肩，“不然你就死定了。你选哪个？”

　　影袭只是盯着她，“好吧，听起来真是豪爽。”

　　迅阴点点头，“不是吗？这就开始。首先，你就绕着山脚飞个十圈吧。”她伸出蹄子把影袭的头盔拉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好了，这样一来你也能顺带训练一下回声定位。”

　　“能不能提醒我，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影袭嘟囔着。

　　迅阴的声音变得更加严肃了。“因为你现在有了个机会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出色，影袭。一个挑战你自己极限的机会，去实现你从未想过自己能做到的事情的机会。而且，如果你不这么做的话，那你可就要欠艾奎斯陲亚政府好大一笔钱了。”

　　影袭看起来并不完全相信，直到迅阴说出最后那句话才服气。“对，那就这样吧。”

　　迅阴照他肩膀拍了一蹄子。“下巴抬起来，影袭。军旅生涯是美好的生活，我想你会学会享受它的。另外，我听说漂亮妹子都迷军装。”

　　“这话是真的哦。”逐暮在旁边赞成。

　　“没错，简直迷得神魂颠倒呢。”潜渊也帮腔。

　　星灿跟着点头，“绝对的。”

　　“你们最好别跟我开玩笑。”影袭嘟囔着，然后就起飞了。

　　其他黑夜卫兵们没有忙着回宫殿里去。迅阴在门口停了下来，抬头望着半山腰。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周围的阴影逐渐弥漫上来。

　　“你们知道吗，我想……我真的会很怀念这地方的。”

　　迅阴硬是把视线从山上收回来，转而望着星灿。她就站在旁边，抬起右前蹄抚摸着装饰华丽的宫殿大门。

　　“我可不会。”迅阴表示。“我可不怎么怀念。尽管如此，我在这类还是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但是，跟这宫殿没关系。”

　　“我觉得宫殿还是有所帮助的。”星灿说道。

　　“好吧，也许有那么一点点。”迅阴承认道，“但是，真正让我在这里度过美好时光的，是你们这帮家伙，而我们会在一起，哪儿都不会去。”

　　星灿咯咯笑了起来，“你不会又对我突然这么抒情了，对吧？我今天都受够了。”

　　“我就只是想先说点儿好话而已。”迅阴说道，“恐怕我们得需要花点儿时间才能真正恢复状态，在接下来的几周之内，我恐怕就不得不干起队长该干的事了，说真的，不会很漂亮。当我必须表现得严厉起来的时候，我可是会变成真正的恶鬼的。”

　　“别担心啦，迅阴。我知道会怎么样。”星灿说道，“所以，你想让其他伙计们去舞厅吗？”得到的回答是迅阴青面獠牙的表情，星灿哈哈大笑，“开玩笑的啦。我知道，鬼混已经到头了。明天见，迅阴。”

　　迅阴不由得松了口气，“对，明天见。”

　　迅阴又花了几分钟时间，仰望着傍晚的天空，等待着星星一颗颗在头顶的苍穹中慢慢亮起。当银盘一样的月亮开始从森林的树冠上偷偷露出脸来的时候，她也回去了。

　　* * * 

　　“你确定……就你自己看着这里没问题吗？”逐暮再一次问道。

　　迅阴大翻白眼。“就这一天，逐暮。我要做的就只是等清洁工来，再给他们钥匙。我想这个还难不倒我。”

　　逐暮耸耸肩，“好吧，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你觉得我们该早点儿走？你怕我们又把别的什么给弄坏了吗？”

　　“猜得挺好，但并非如此。”迅阴说道，“我只是认为你们该尽快到达坎特拉皇城，照顾好露娜公主，好吗？”

　　“照顾好她？”逐暮眉头紧皱，“她有危险了？”

　　迅阴摇摇头，“不，我只是觉得，光是你们能陪伴在她身边就能帮大忙了。”片刻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逐暮是她的副官，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迅阴知道自己可以信任他。“我觉得……她现在很孤独，逐暮。对她而言，回到这个千年之后的世界实在是太艰难了。她不认识我们所有小马，一个也不认识，但她认识的是黑夜卫兵。我真心觉得她现在需要一些熟悉的东西，一些从未变过的东西。”

　　“我懂了。”逐暮点点头，“这样的话，别担心了。我们会尽力让她安心的，这都是必须的工作。”

　　“谢谢，逐暮。”迅阴说道，“好吧，让我看着他们出发。”

　　他们加入了其他的黑夜卫兵们，夜骐们坐在森林边缘，距离宫殿正门只有几步之遥。

　　“好吧，乖宝宝们，现在你们表现得还真规矩啊。”迅阴叫道，然后指着逐暮。“要是老爸告诉我你们趁我不在的时候胡闹，妈咪可就要冲你们发脾气啦。”一连串的大笑声回应了她，迅阴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现在，”她对逐暮说道，“大家都打包了午餐饭盒和便盆了没？”

　　逐暮戴上了深色的护目镜，好在阳光下飞行的时候保护他敏感的眼睛。“好得多呢，我们只是在规划更好的飞行路线。”他声音很大，让空地上的每只小马都能听见。

　　迅阴点点头。“影袭呢？”

　　“我在他的包里塞了石头，在我们飞行中途，他会绕着我们的编队绕圈飞。”逐暮说道。

　　影袭一下子就竖起了耳朵，眼睛盯住了面前草地上自己的鞍包。“哦！搞什么？！”

　　“太好了。”迅阴承认，“那好吧，飞吧，我的宝贝儿们，飞吧！”

　　她的命令被一串阴险的咯咯笑声打断了，逐暮咧着嘴，朝她飞快地敬了个礼，然后有力地拍打着翅膀腾空而起。黑夜卫兵的其他成员走过迅阴的时候也依次重复了敬礼的过程，然后才展翅起飞。就连影袭也朝她敬了个礼。迅阴不得不承认，就算包里塞满了石头，他起飞的动作也没慢多少。

　　迅阴注视着他们在空中组成编队，然后飞向地平线方向。她目送他们离去，直到他们消失在树梢后面，然后才转身走回宫殿里面。当她完全孤独地慢慢穿过蜿蜒的走廊时，才头一次意识到这地方是多么的空旷。还好，自己在这儿也呆不了多久了。

　　她琢磨着怎样才能用更有意义的方式来打发时间，也许可以去自己的房间看书，或者至少在明天之前试着多收拾一些烂摊子。

　　然后，她走过了浴室。

　　迅阴的蹄子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她扭头朝后面瞥去。

　　又或者……

　　不，不不不，不行！她应该把驻守在这里的最后这点儿时间用来做点儿有建设性的事情，至少是这次。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星灿不是告诉她，她从来没数清楚一个浴池里面到底有多少股喷流吗？难道这不是格外有用的宝贵信息吗？

　　“啊，去他喵的！”迅阴终于爆了粗，转身撒开蹄子就冲进了浴室里。几秒钟之后，走廊里传来噗通一声巨响，紧跟着一声长长的，满足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