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碎片时光

人们对于岁月的概念似乎总是喜欢用“峥嵘”两个字来形容。有些时候我对于岁月的概念还停留在回忆之上，不过随着人生的年轮不断增加，随着心中的阅历不断丰富了，我渐渐地以为，岁月其实是碎片一般被撕裂的。

人总是会有情感的变化，喜怒哀乐等等复杂的情绪所被标识出来的方式通常是表情。

同学总爱说我的表情像是三千六百亿年前的地球，似乎上一秒还是笑容满面，下一秒便被泪水所掩盖了的；然而几分钟后便恢复到了平静，如同雨后天晴。

对于他人来说这便是情绪的变化，对于我来说，这却是碎片一般的岁月。

儿时故乡的变化依稀还印记在了心中，一座被大山环绕着的小镇，像黑灰色的小船荡漾在碧绿的湖水中，像一块无暇的翡翠上点点装饰的白银。那时的故乡多么美——脚下踩的是青石板路，直至今日，我还记得那时我们都爱好赤脚赶路，路上是出奇地洁净，没有点滴灰尘。远处的雪山与天际白蓝交接映出强烈的渲染。山后的草场也是那么的美，总会使我驻足在此，瞭望片刻。

而那时我还只是个懵懂的孩子。

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大城市的夜景，灯红酒绿的街道，络绎不绝的人群，飞驰而过的车辆，看上去似乎是那么美好；一栋栋高楼悬挂在夜空之下，闪烁的霓虹灯点缀着层层窗棂。

我便开始向往着那里的生活了。吵嚷着让父母带我去那里上学。

他们同意了。八岁那年，我告别了故乡，来到了香港。

高楼大厦出现在我的眼前——啊！竟是这般宏伟，这般美妙！

是啊，这真是我所向往的地方。然而初始的感觉却在几天之后一个灰蒙蒙的雾霾天消失的一干二净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城市中，白天行走的车都需要开远光灯才能勉强看到前方的路；灯光照在大楼的窗户上，反射进了我的眼睛里，迫使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焦急一般地寻找着藏在云层中的太阳，她却躲起来了。

我再一次心中念起了故乡，但却不好意思叫父母带我回去。当初既是自己想要来的，便要在这里待下去了。

有些时候我也在想，故乡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终于，十四岁那年，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下了车，我便向着前方的小镇跑去。

到了镇口的大门，我愣在了原地，脚似乎被固定在地面上。此时我仿佛猝遭雷击。

远处的化工厂里，一排排巨大的烟囱咆哮着吐出滚滚浓烟，一排排新盖的五六层楼代替了曾经的碉房，这里俨然不是当初的模样。不信邪的我走进了小镇中，果然，一切都变了样。正在装修的楼房里是不是传出嘈杂的敲击声，轰鸣的拖拉机从我身边驶过，地下铺满了装修所留下的灰尘。

好在朋友们都还住在这里。

于是我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他们身上。

如同碎片一样的时光在他们的口中传出了。

听完他们的叙述，我逐渐明白了现实。过度放牧导致草场退化，牧民们因此搬家，住进了更宽敞的“三室一厅”；他们声称要建起城市，改造现在“贫穷”的现实；搬运，拆迁，炸山开矿，这就是近几年发生的事情。朋友们同我一样无奈，甚至比我更痛苦，因为他们目睹了村庄的消失……

美好的回忆在我心中倒塌了。

朋友的光景也不如从前，我不得不感叹这世界的一切。拿麻花举例子吧，他是我儿时玩的比较好的伙伴了。他家中的牲畜也无法再到草场，然而干草的质量得不到保障，许多含辛茹苦喂养出的畜产都得了病症。看病去罢，路费太贵，医药费也不是小数目；不去罢，又只能目睹着它们死去，到头来还要亏本。我所能帮助的，也只有给他些许钱财，让他去看病了……

临走时，我心中的阴郁却没散去。这真的是我心中向往的故乡？曾经的蓝天白云如今不知所踪，美丽的雪山也渐渐地随着我的记忆消失而远去了！她真的是我的故乡吗，是我那个幼女时代所尽兴的故乡？

至今我还记得那群没上过学的朋友看着我穿校服时羡慕的眼神，是啊，校服在他们眼里究竟有多美，我是无法想象的了。后领被微风吹起时摇曳，裙摆晃动成弯弯弧线，当然是比那藏衫要轻得多，但他们何时才能拥有？或许只能一辈子沉浸在这碎片的时光之中，怀念着过去，后悔一生，也丢掉了更多的岁月。正是因此，岁月才会显得愈发峥嵘。

十一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