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何夫《我们的奥德赛》（十三）| 长篇科幻连载

前情提要

在成功恢复与拉希德将军的联系之后，我从他那里接到了一系列指令，而如果他向我保证的事情变成现实，恐怕奥德修斯将不会再有机会完成他的使命。当然，话说回来，奥德修斯的使命与我本就没有关系，我从一开始就应该压根不在乎这事才对。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索何夫 | 科普作家、科幻作家，江苏省科普作家协会成员。2014年起在《科幻世界》《科学Fans》《科技日报》等刊物上发表小说、文学评论和科普文章。曾获2018年全球华语科普优秀奖，多次获得银河奖、星云奖。

我们的奥德赛

第十二章 交易与决心

全文约9700字，预计阅读时间19分钟

光复历210年6月23日，黑海南部海域，“伊甸岛”，当地时间0950时。

（秋的视角）

“您今日的早餐动物蛋白含量偏多，短时间内过量摄入异体蛋白质可能导致您的消化道出现不适症状，建议适量摄入纤维素，并饮用本系统提供的、添加了水溶性维生素和微量矿物质的饮水。”

当我动用下巴上全部的力量，拼命地咀嚼塞满了整个口腔的鲜嫩肉排时，那个由两组微型旋翼驱动的白色碟状物优哉游哉地飞过了我的头顶，用毫无感情的人工合成语音对我絮叨道。而作为对这通话的回应，我开始更拼命地将肉排往嘴里猛塞了。

没办法啊。虽然我知道它说的是对的，但一顿早饭营养失衡又不会死——但对我而言，像这样丰盛的食物，可不是天天都能吃到的啊！

“呐，秋，次……次……吃慢点，阔……可不要噎着了。”

坐在大理石长桌对面的姐姐这么对我说道，不过她自己的表现让这话变得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除了抹着烤肉酱，不断滴下油脂的肉排之外，她面前的碟子里还塞满了涂着一种名为酱油的调味料的煎蛋，以及一大团蔬菜沙拉，全都是我们过去在烈属孤儿院的和光复军的食堂里吃不着的好东西。而彼埃尔那家伙则正忙着喝下大杯大杯的清凉饮料，好把堆在喉咙里的那些东西冲下肚去。

不过，在这里，确实有一个人没有加入这场狼吞虎咽大赛：即便只要随便一句话，就能得到和我们一样多的诱人美食，他却只要了一杯纯净水，然后便坐在桌子一角，就着这杯水开始咀嚼他随身携带、除了盐味之外没有任何味道的硬饼干。如果一个不明内情的人突然看到这一幕的话，他大概会以为，奥德修斯是个被这里所排斥、因此只能被冷落在一旁的倒霉局外人。

但事实是，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说实话，在十五个小时前，当奥德修斯指着海平线上的那个突兀的影子，向我和姐姐宣布，这就是我们的“新家”时，我所感到的只有震惊：毕竟，即便在奥德赛号继续驶近后，我所能看到的也只是一座光秃秃的、枯燥乏味的岩石小岛。整座岛的面积不会超过五分之一平方公里，四面都是极为平滑的悬崖峭壁，看上去就像是某个无聊的神灵为了好玩，而故意将一块平平无奇的大石头给戳到了海水中似的。

虽然奥德修斯管这座岛叫“伊甸”，但在那时，我和姐姐可是一点都看不出这地方和那个传说中的乐园有任何关系：虽然在终末之年后，由于人类活动的急剧减少、以及包括“超级带原者”在内的大量“太岁”变种生物大量排出的二氧化碳，地球表面的所有水土条件合适之处大多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森林，但这座荒岛却是个例外——整座岛的大部分表面没有土壤，更没有树木，营养不良的小灌木和荆棘三三两两地戳在岩石表面的龟裂缝隙中，只有岛的顶端能看到一小片一人来高的矮树林，活像是快要谢顶的人脑袋上残留的一点儿毛发。在光秃秃的岛屿上，我没有看到任何肉眼可见的水源，也没有任何被淡水吸引来的变异怪物。虽然没有麻烦的怪物这一点倒是好事，但没有水可就麻烦了。

“唔，你看上去有点不安啊，秋。”在注意到我愁眉紧锁的神色后，奥德修斯罕见地用略带戏谑的语调说道。

“欸……啊……那个啥……”我放下望远镜，有些不知所措地对起了手指——毕竟，我实在是不清楚奥德修斯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他真的打算把我们丢在那种荒岛上面吗？或者只是开玩笑？又或者纯粹是为了吓唬我们？“请……请问……你之前的话是认真的吗？”

“我的什么话？”

“就是……那个……关于让我们留在那座岛上的话。”

“没错。因为我没必要说谎。”奥德修斯认真地答道，“岛上很安全，秋小姐，只要留在那里，你们应该就不会被不怀好意的人发现，也不会被卷入各种各样的危险之中。没有人能够再伤害你们了。”

呃，这话说得也许没错，但问题的关键根本不是这个好吧？！“但……但……但是，我们要怎么在那上面生活啊？！”我指着那座光秃秃的荒芜小岛，大声问道，“那上面什么都没有耶！”

“放轻松，岛上有充足的生活物资，哪怕你们在上面生活几个月、甚至几年，也毫无问题，”彼埃尔走了上来，对我们露出了一个有点儿促狭的笑容，“岛上有两处非常稳定而干净的地下涌泉，可以提供足够安全的水源。除此之外，奥德修斯先生也会确认其它……必要设备的正常运转。请放心，一切都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但我现在可不这么觉得——也许奥德修斯先生确实在这座岛上藏了许多生活物资不假，但他所谓的“生活物资”的标准是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无论如何，要让我在这种什么玩意都没有的岛上靠喝白开水、吃硬饼干和咸鱼、用海草补充维生素的法子过上几个月甚至一年的时间，那可实在是太可怕了。就算有姐姐陪在我身边，我也不太愿意过这种日子的说……

“彼埃尔先生，降帆。我们从岛的东边靠岸。”虽然我满面愁容，但奥德修斯对此却完全置若罔闻。他只是自顾自地与彼埃尔一道操纵着奥德赛号，小心地避开了位于伊甸岛边缘的一圈因为退潮而露出水面的礁石，逐渐靠近了这座小岛的一侧。和之前看到的西侧和南侧不同，伊甸岛的东边是一段稍微平缓的沙滩，而在崖壁上也有几条小径可以通往上方，至少要登岸还是做得到的。更重要的是，环绕在沙滩外的礁石群构成了一道堪称完美的天然防波堤，让这里变得相当适合船只停泊。

在又一次通过望远镜仔细观察了小岛上的情况后，奥德修斯将船靠在了沙滩上，并带着我们登上了这座怎么看都无趣至极的荒岛。我原以为，他会领着我们沿着位于沙滩一侧的天然石阶攀上伊甸岛相对平整的顶部，但是，他却和彼埃尔却径直走向了一丛挂在悬崖上的厚重藤萝，并拨开了这些植物。

那后面藏着一扇漆成土灰色、很不显眼的门。

“诶？这座岛过去曾经有人住过吗？”姐姐问道。

“更准确的说法是，这座岛本身就是人为建造的产物——至少，有不少证据都支持这种可能性，”奥德修斯摆了摆手。虽然那扇门的把手附近设有一套用来输入信息的控制面板，但奥德修斯却并没有碰这东西。相反，他只是将手伸进了位于把手上面的一处破洞里，然后直接从内侧将门打开了，“而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主要机能迄今为止仍然运行良好。”

“呃，等等。你的意思是，这里是一座古代的科研设施之类的？”姐姐问道，“就像在马尔马拉海边的那座要塞一样？”

“这个么，我更倾向于认为，这里是一座地下避难所——毕竟，自从偶然发现此地后，我从未在这里发现任何科研设备，或者相关的资料。相反，这里的生活设施倒是超规格的。”

虽然我不大明白所谓“超规格”的生活设施到底是什么样的规格，但照奥德修斯的说法来看，我们在这里的生活水准应该不会太差——毕竟，我和姐姐之前生活的烈属孤儿院内的生活条件据说就和过去的标准避难所差不了太多。这里面的条件再怎么不济，应该也会比在孤儿院时稍微好一点……吧？

不过，这种年头并没有在我的脑子里存在太久。当我们跟着奥德修斯穿过那扇门后一道倾斜向下的走廊、并打开位于走廊尽头的第二扇门时，我立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着实是错得离谱。

在那扇门后，我看到的景象并不是比孤儿院稍微好一点的水准。

事实上，二者压根没法互相比较。

在很小的时候，孤儿院的老师曾经讲过一个来自已经不复存在的远东国家的故事，关于世外桃源的故事。当时，我只把那个故事当成是纯粹的无稽幻想，但在此时此刻，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人——至少是曾经有人——能够将那样的幻想变成现实。

迎接我们的不是地下坑道的黑暗，不是封闭建筑内阴惨惨的白炽灯或者昏暗的红色应急灯，而是……温暖的阳光。至少，从我们头顶上透下来的绝对是阳光没错。而出现在我们眼前的也不是露着冰冷的混凝土、或者敷衍地铺着瓷砖的地下避难所，而是一片起伏有致，点缀着漂亮的果树和开花小灌木的青草地。这片草地上不但有人工建造的丘陵和谷地，甚至还有一条一米来宽、潺潺流过的小河。当凑近这条河时，我甚至看到了在水下跃动的细小鱼虾。

“这这这这这这……”姐姐就像遭到了电击般呆立在原地，反复念叨着同一个词儿，“不……不会吧？这是怎么做到的？”

欸，我其实也很想问这个问题就是了——虽然在同盟的地下避难城市里，也有模仿地表自然景观设置的公园，但那种地方通常规模不大，而且大多铺着用塑料制成的假草坪、竖着一些用金属骨架和混凝土制成的仿真树木，而真正的花草树木往往只存在于少数几个花坛里，被用有机玻璃罩与前去参观的我们隔开、被各种设备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但在这儿，我能够触碰到灌木枝头刚刚发芽的柔软新叶，可以嗅到某种不知名白色小花的淡淡芬芳，也可以感觉到泥土的触感、或者空气中水汽的湿润。毋庸置疑，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某种幻象，也不是塑料制造出来的骗局。

“怎么样？这是个不错的地方吧？”在关好了我们身后的大门后，彼埃尔微笑着对我们说道，“当然，就算你终末之年之前的标准衡量，这地方也堪称是工程学的杰作了。能够发现这里，对我们而言算是极为幸运的一件事。”

“不过……呃……那不是阳光吗？”姐姐指着从我们头顶透进来的，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一点点暗淡下来、失去温度的光线问道，“我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日光灯之类的玩意儿！但这里可是在岛屿的地下——”

“你说得全都没错，”奥德修斯点了点头，“这就是阳光，而我们也确实在伊甸岛的地下。”

“那这到底——”

“在建造这座岛屿时，那些建造者们在岛屿的侧面和顶部设计了众多的、由单向透明材料制成的采光窗口，以确保能在岛屿内部的这一地带尽可能地模拟自然环境，同时确保外部无法看出异常，”彼埃尔解释道，“整体而言，效果不错。”

“所以岛上的植被才……稀少得有些过分吗？”在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后，姐姐说道，“因为那些伪装成地面的窗口根本没法被植物扎根……”

“对。”

“那这条河是……”

“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淡水水源。不过它的源头似乎是天然存在的涌泉，因此不需要人造设备维持，”彼埃尔解释道，“当然，最有趣的并不是这个……”他突然拨开了不远处的一处草丛，让躲在里面的一只棕灰色动物冒了出来。

“哇啊！是兔子先生！”我几乎立即就辨认出了这只有着一对长耳朵的可爱动物——在过去，兔子曾经是一种遍布全球、数量庞大、在某些地方甚至会成灾的动物，但在终末之年后，它们却变得难得一见，只在避难所城市和光复军哨所内被作为实验与肉用动物养殖。据说，这是因为它们的啮齿类远亲们在“太岁”的改造下出现了多个适应能力和竞争能力都更强的种群、挤占了它们的生存空间的缘故。但无论如何，自从来到地表服役之后，我就从没在野外见过兔子，“我要摸摸！”

“别过去！”姐姐试图阻拦我，“你会吓跑它……诶？”

和姐姐预料的相反，在我朝兔子跑过去时，它不但完全没有畏惧或者规避的意思，反俄主动地朝我凑了过来，任由我抚摸——当然，我以前听说，那些人工饲养的宠物和实验用白兔都不怕人，但这只棕灰色的野兔看上去却是一只货真价实的野生动物……唔，不过话说回来，它的毛摸起来还真是软软的好舒服哦……

不，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个……彼埃尔先生，这真的是兔子吗？”在摸了那团棕色的毛茸茸一阵之后，我意识到，这只兔子似乎没有一只活着的恒温动物所应该有的体温，也没有脉搏和心跳，它的皮毛手感也不对劲，过于光滑和干净，更像是学校里陈列的标本，完全没有野生动物那种常见的粗糙感。

彼埃尔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那丛一人高的茅草便再一次晃动了起来——这次，出现的是一只有着又尖又长、长满利齿的吻部，强壮有力的躯干，以及修长的四肢的动物……准确地说，那就是一条郊狼！

“呀啊啊啊啊——”虽然过从没见过真正的狼（上次在海滩上遇到的那些变异怪物可不算），但深深嵌入遗传基因的本能恐惧还是吓得我下意识地抛下了兔子、朝后跳去。但奇怪的是，虽然郊狼龇牙咧嘴地朝我步步逼近，但本该比我跑得更快的兔子却坐在原地，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而彼埃尔先生更是放肆地大笑了起来。而当他抬起一只手后，那头郊狼便立即停下了脚步。

呃……难道说……惨了，被看笑话了啊啊啊啊啊！

“安静，吾友。”或许是对于彼埃尔过于恣睢的笑声感到有些不耐烦，奥德修斯面无表情地朝他挥出了一拳，准确地击中了他的脸颊。这一击非常沉重，足以让一个普通人鼻青脸肿好一阵子，而彼埃尔也确实被揍得不轻。但当他爬起来后，脸上的伤口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而他显然也对这一下完全不以为意，“不必担心，秋小姐，这些可不是真正的动物。”

“不如说，这里就没有真正的大型动物，最多只有昆虫和小鱼小虾，对吧？”姐姐插话道，“虽然这片土地的面积不小，但顶多也就十分之一平方公里，恐怕还不足以维持郊狼这样的高等级掠食者的生活。”

“正是。更何况，原汁原味、没有被‘太岁’改造过的郊狼和兔子，在这个时代可是已经非常少见了，”奥德修斯点头道，“很抱歉，这里的动物都是古代的仿生机械制品，不是真货。”

呃，我倒不觉得这有什么抱歉的——毕竟，要是那是一头真的郊狼，我现在可就麻烦大了。

“总之，这些动物不过是些机械玩偶，是那个资源多得过剩的时代的某种……象征。你们大可以放心，毕竟，这也意味着，它们绝不会伤害自己人，”就在奥德修斯说话的同时，更多的影子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凭着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我大致认出了其中的一部分：几只兔子，一小群羚羊，两匹斑马，两头野牛，甚至还有一对原本在自然状态下没机会碰面的狮子与老虎，而在更远的地方，还隐约能看见一些大家伙，“虽然由于缺乏相关记录，我不清楚伊甸岛到底是何时、由谁建立的，但我推测，它原本大概是终末之年之前，某些有钱人为自己创建的一处休闲游乐场所——但直到‘太岁’开始泛滥成灾为止，它也没有被完全建好。在那之后，它的原主人，或者另一批人对这里进行了改造，试图将它变成一处安全掩体和避难所，但因为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获知的原因，在改建结束后，那些居民们却因为……某些原因，而没能正常入住。”

“然后你们就意外地找到了这地方？”姐姐问道。

“正是，”奥德修斯耸了耸肩，“除了这处‘自然生态’园区外，这下面还有全套的、能让人长期在这里生活的设施，”他拍了拍手，其中一个披着厚重、多瘤的灰色甲胄状皮肤的巨型身影便走到了我们身边，屈膝跪了下来，示意我们坐上去，“就算让一百个、甚至更多的人经年累月地住在这下面，也完全没有问题。”

“怎么样？在这个世界上，要找到比这儿还要安全舒适的新家，可不太容易哦，”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得不剩一丝痕迹的彼埃尔补充道，同时把我扶上了那头犀牛——如果这是头真正的犀牛，我恐怕早就被狠狠地砸在地面上、然后再被一脚踩成糊在地面上的肉泥了。但现在，这头外型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动物却温顺地驮着我，与我一起穿过了起伏的人造丘陵，“两位，请看，那里就是生活区的入口。”

在人生的前十五年里，我的全部经历都局限在避难所城市那狭小的生活区中——来自通风口的湿冷循环空气，毫无装饰的实用主义布置，被无数人使用过不知多少次的公共设施，便是我对这种地方的唯一印象。但在这里，一切却大不相同：在从一扇安装在凉亭中的大门走进去后，我所看到的是一座采光充足、摆满了各种我过去只能在历史资料档案里才能见到的精致家具的厅堂。在用散发着幽香的暗红色木料雕琢而成的长几上，被仔细处理过的水果和蔬菜摆放在精致的玻璃器皿内，而在我未曾见过的盆栽旁，一处装有假山的室内水池里游动着成群的观赏鱼，附近还摆着天知道到底能拿来干什么用的、一人多高的巨大陶瓷花瓶。一群群外观各异的维护机器人在花样繁多的装饰品和家具之间穿梭，麻利地执行着各种各样的任务。

“你们看，这里的自动化水平很高——我们必须承认，在把一切都搞砸、给我们留下这个见鬼的烂摊子之前，我们的祖先确实有些能耐，”看着目瞪口呆、活像是两个进城的乡下野蛮人的我和姐姐，奥德修斯说道，“这下面有自成一体的空气过滤设备和水循环设备，有自动化水栽农场和有机物循环处理系统，也有可以长期自持的小型社区级核反应堆和生产服务机器人的自动化工厂。事实上，我甚至改造了其中的一部分智能生产设备，让它们可以替我制造一些……相当有用的东西。”

“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姐姐，这里真的真的太棒了！”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好吧，虽然作为光复军的一员，我确实发过誓，要“时时刻刻”地为了净化地球、拯救人类文明而战斗，但之前的经历表明，在这样的重大任务中，像我这样的人恐怕未必能派上多少用场。相反，如果我和姐姐留在这里的话，也许那些真正的专业人士——比如奥德修斯先生和彼埃尔博士——反而能更好地放手一搏、为我们争取一个光明的未来，正所谓不拖后腿就是帮忙……应该是这样吧？

“是啊，这里看来真是个好地方呢。”在来到分给我们的卧室后（那里面有一张我迄今为止睡过的最柔软的双人床，以及放着清凉饮料和气味芬芳的空气清新剂的床头柜），我和姐姐几乎立即躺了上去，“如果能在这里和秋一起生活……呃……如果真的能这样的话……”

“怎么了，姐姐？”在察觉到她的神色有点不对之后，我问道。

“没怎么，我很好。”姐姐答道，然后就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在那之后，我虽然仍旧疑虑重重，却也不好再开口询问什么。直到今天早上，我们被音乐闹钟叫醒，并来到生活区的餐厅吃早餐时，她仍然什么都没说——但我还是能注意到被她小心翼翼地隐藏在镇定表情下的焦虑神色。不过，当丰盛的早餐被一台白色圆筒状的机器人端上来之后，她似乎就没那么忧愁了。

“这些都是水栽农场里生产的东西——芦笋，西红柿和卷心菜，当然还有蘑菇。全都是旧文明时代的基因技术弄出来的速生种。”彼埃尔一边看着我俩狼吞虎咽，一边微笑着解释道，“主食则是用马铃薯淀粉制造的饼干——那些专业的农耕机器人可以让它们的块根在二十五天内就能被收获。除此之外，鱼塘也能把有机质废料和厨余有效地转化为动物蛋白。唯一的问题是这些红肉……”

“唔……你是说这个？”在将喉咙的吞咽功能发挥到极致、最终总算成功咽下嘴里多汁的肉排之后，我问道。

“是的，即便这地方有着终末之年前最先进的技术，但饲养大牲口的难度和成本仍然过高，”彼埃尔说道，“纵然我们的先祖相当聪慧，但他们毕竟不能违背最基础的辩证唯物主义原理。所以，作为替代，除了鱼肉之外，这里的动物肉全都是用合成油脂和植物蛋白生成的——但在营养成分与口感上倒是与真正的牛肉没有任何差别。”

唔，这是当然的——当我们还在烈属孤儿院里时，我那条超级敏感的舌头就已经在小伙伴之中挺出名了。当时的我可以尝出每天的菜汤里到底放了四勺还是三勺半的食盐，可刚才却完全没发现塞进嘴里的“肉排”有任何不对劲。

“那么，两位请慢用，我和奥德修斯先生现在必须去完成一些……日常维护工作了。”在确认坐在一旁的奥德修斯已经啃完了他的那些淡而无味、而且对牙釉质和咀嚼肌都极端不友好的硬饼干后，彼埃尔碰了碰他的肩膀，两人随即一起站了起来、朝餐厅门外走去，“我们会在中午离开伊甸岛。到那时，我希望你们已经决定了是否要继续跟随我们行动。”

唔，看起来，他们大概是希望让我和姐姐自行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吧？而且很显然，无论是彼埃尔还是奥德修斯先生都认为，在见识了这里的环境之后，我们肯定会非常乐意留在这儿的。

当然，我自己倒是挺乐意做出这种选择啦，但关键还得看姐姐——从我能记事时开始，我们的重要决定就几乎全都是由姐姐负责做出的。虽然我个人很喜欢这里，但如果姐姐不想留下的话，那我也会和她一起离开。

“那个……秋，”在奥德修斯和彼埃尔都离开之后，姐姐放下了餐具，突然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呃，是关于以后要去哪儿的事吗？”我问道，“不用担心，姐姐。无论你要留在这里，或者继续跟着奥德修斯先生行动，又或者想去别的地方，我都一定会跟着你的。”

“那个……谢谢你，秋，”姐姐愣了一下，然后突然用力地抱住了我。在拥抱的瞬间，我注意到，她好像在轻轻地抽泣，“我也很高兴能有你陪着我……说实话，我现在其实也不清楚该怎么做……也许你能告诉我？”

“呃？”

在松开我之后，姐姐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这个……怎么说呢？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人曾经选择了与另一个人同行。这个人竭力假装出与对方志同道合的样子、以确保后者同意他能留在自己身边，但事实上，他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

欸……等等，这好像根本不是什么“假如”吧？

“但是，在旅行中，这个人意识到，或许他的同伴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更重要的是，或许，他的同伴的目的并非是某种疯狂的幻想，事实上，他的打算有可能是对的。假如这是事实，那么，继续完成这件事，也许会给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带来巨大的好处，”姐姐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手的指头，眼神开始变得有些空洞，“但不幸的是，在这之前，这个人已经和其他人达成了一笔交易。根据交易，他必须出卖他的同伴的信息，并配合那些人行动……”

“什么？！你的意思是——”

“别急，我刚才说的都仅仅是‘假如’而已，”姐姐摆了摆手，示意我冷静下来。但与此同时，她却下意识地让自己的双眼避开了我的视线，“当然，说是‘出卖’也不完全准确，因为从理论上讲，他原本就有义务为与他达成‘交易’的那些人提供协助——这种做法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完全合理合法，而且也不算背信弃义。如果选择了这么做，他唯一背弃的只不过是那个已经开始信任他的同伴而已。”

“唔……”

“所以说，秋，假如你是这个人，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如果选择放弃这笔交易，那就意味着他将会失去自己曾经拥有的身份，而且再也无法过回过去的生活，更别说获得承诺的奖励了。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将会辜负自己同伴的信任，并让他的同伴所试图实现的一切都化为泡影。”说到这里，姐姐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了脸，“而最关键的是，这个人所掌握的信息非常有限，因此他并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自己做出到底该如何选择，才能真正让所有人的利益最大化——虽然他的同伴也许是对的。但那些向他开出价码、让他背叛同伴的人同样有可能在这之后，用他们的知识、技术与经验为世界指出一条明路。而无论如何选择，他都会辜负某些人的信任……”

“那当然是选择同伴啊。”

我的回答脱口而出的速度甚至比我自己预想中的还要快。在说完这句话后，我和姐姐面面相觑了几秒钟，接着，我才连忙补充上了理由：“这个人之前也许确实有义务，但这种义务并不是来自他自己的选择，对不对？而那个同伴……无论他一开始是为了什么而和对方结识的，那都是出于他的选择，他的个人意志。就算他对两边都有义务，但我想，基于自己的意志和选择而产生、来自于本人的承诺的义务，才是最不可推卸的义务。”

“所以……”姐姐放下了捂着脸的双手，眉宇之间露出了些许欣喜。

“如果不知道哪个选择对所有人是更好的，那就干脆选一个让自己最不后悔的，”我想了想，继续说道，“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不过姐姐你……”

“没事，我……我想你是对的，”姐姐又一次搂住了我，“我待会儿会和奥德修斯先生谈论一些……事情。然后，如果他愿意的话，我们就和他一起上路。”

虽然不确定姐姐所说的“一些事情”具体到底是什么，但就算是一贯在这方面有些迟钝的我，也已经能从她刚才的那一串“假如”里推测出个大概了。“那我现在就去整理行李。这里应该有许多我们未来会用得着的东西！”我将空盘子和餐具递给了一台摇摇晃晃地驶过来的圆筒状服务机器人，然后站了起来，“我们要——诶？”

就在我起身的同时，一阵刺耳的笛声突然从安在餐厅墙壁上的那台多功能互动终端中传了出来。

“莉莉娅！秋！你们听得到吗？！”就在我还在下意识地发愣时，互动终端的显示屏上已经出现了“通话开始”的字样，并随即变成了彼埃尔的脸，“你们在哪？！”

“我们都还在餐厅里，怎么了？”姐姐问道。不过，从通讯频道中传来的旋翼机引擎特有的嗡鸣声，以及零星的枪声来看，外面的情况恐怕不太乐观。

“是同盟的人！他们正在岛上机降！你们最好——”彼埃尔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紧接着，屏幕就变成了一片混乱的雪花。

“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了姐姐一眼，但她只是像断线傀儡一样无力地跪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太迟了，”在呆呆地凝视天花板几秒钟后，她小声地自言自语道，“我应该早点做决定的，太迟了……”

接着，一阵比一阵更加密集的沉闷爆破声、被破坏的金属门倒下的轰鸣和凄厉的警报声混杂在一起，开始源源不断地传入我们所在的餐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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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康尽欢  

题图 《2067》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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