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情小说家

一
很多事要写下来才算数,譬如欠条或者离婚协议书。皮特对我说,所以我要你把我的故事写下来。无论多么深刻的记忆,只存放在脑子里总归不靠谱,因为脑子会坏掉。所以我要你把我的故事写下来。皮特说,这样即使脑子坏掉了,记忆也会永远保持新鲜。我说,皮叔,都是亲戚我不想骗你,我写的东西可从来没有人看,不幸看过的人也要为此斋戒一个月,并且请最好的神婆到家中施法驱邪,以求忘记看过我写的故事这件事。因此众多神婆才将我奉若神明。皮特说,你是狗屁的神明。我说,财神也算神。皮特伸出那根仅剩的能动的中指友好且宽慰地对我挥了挥说,你看,在这里你就不要再把自己当成一个小说家,你的思想首先要纠正过来,你只是一个转述人。你写的也不是故事,而是事实,是我的人生。就算有人看到,那个人也只会是我。你顾虑什么?我为难地说,皮叔,这实在有悖于我的职业操守,一个小说家是不论写了什么都想拿给人看,而且想给很多人看,这是作为我们这个群体最基本的表达欲。皮特的中指越发僵硬,说,你有操守吗,先不谈这个,你是职业的吗?我说,职不职业先不说,皮叔,我正在努力。这活儿我接了,皮叔,这就是我正在努力的证据。而且,谁让您是我叔呢?皮特说,我可不认识你爸。我笑了,说,我也不认识。
于是一笔可观的酬劳即刻打到了我的银行账户上。
我深吸一口气,这医院的高级病房里并不弥漫消毒水的味道,而是淡淡的莫名香味。我看了看窗外,以求进入写作的状态。皮特说,磨叽什么呢,快开始吧。
好嘞叔。
该从何说起呢——皮特双眼紧闭,陷入了回忆——我曾经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钉子户。很长一段时间是一个主观的说法,实际上我已经记不清楚那段时间究竟有多长。只是在我的印象中,那是一段悠然悠长却又戛然而止的时光。如果要给那段回忆开一个头,我想说,故事的一开始,我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年。整天翘课,却不是在打架,而是为了画画。那时候,我整天背着画板游走在我居住的那条街上,那是我打小就生活的地方,我信步而行,自由惬意,我沐浴阳光,席地而坐,就把那条街上的一切一一画了下来。若不是后来发生的事,致使我离开了它,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会待在那个地方。人总是想出去走走,不愿囿于一地,你问他们为什么,他们就和你大谈理想与追求。仿佛家乡就是一个蛋壳,你总要破壳而出,才能长硬翅膀。虽然可能要等到出去以后才发现,自己就是一走地鸡。我不一样,我愿意一辈子做蛋黄。不是对自己的品种不自信,而是出于对它的深情。至今为止,我所有美好的痛苦的经历全在那条街上发生。离开了那条街,我便如行尸走肉……
我从皮特的话语中感受到他的动情。抬眼一看,却发现皮特双目翻白,口角流涎,表情狰狞无比,就像一具丧尸。我忍不住感叹,身体力行啊皮叔。皮特说,快帮我叫医生……
最终抢救了过来。皮特说,今天就到这儿吧……你改天再来。他好像变得愈发虚弱了,但我看不出什么区别。
从医院出来,我无所事事,就给阿谣打了个电话,约她出来坐坐。阿谣依旧表现冰冷,说自己没空。我就把银行账户的余额截图给她发过去。阿谣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地说,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找你。他妈的这婊子,真是可爱极了。
二
我到医院的时候,结车费发现余额不足。司机感受到我的窘迫,回头瞥了瞥我,说哥们,也没几步路,走着来不行么?
这司机头戴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在晚上我是绝不敢坐他的车的。我笑笑说,我这人娇贵惯了。把身份证压您这儿?一会儿就把钱送过来。司机说,这身份证对你有用,对我有用吗?我家里一堆身份证了。我说,您瞧,这世道就是给这帮人搞乱的。
进了病房,皮特依旧一副要死的样。我扑到皮特的床边,握住他毛糙粗粝仿佛长满了鳞片的手说,皮叔,今天状态不错啊!皮特从我手掌间伸出那一根中指,指着我身后的那人说,怎么,几天不见,都招助理了?
我说,不太准确,但也差不多,这我司机。皮叔,先把今天的钱给了,我好给人家结账。
皮特说,哦,出租车司机啊。
我说,您这可是搞歧视啊,出租车司机也是司机。
待把车费扫给司机,司机拽了拽帽檐,只露出一张干裂了的嘴说,朋友,给你一句忠告。
我说什么?
司机说,贫可以,但别贫嘴。
我先把那天写的那段儿念给皮特听。皮特听完后说,这全是我说的?我说,一字不落,我哪儿敢自由发挥啊。皮特说,我全记不得了。我说,这不就是您要的新鲜?皮特说,是挺新鲜的。
我说,皮叔,那咱继续?
皮特说,等等,我想改改。
我竖起大拇指说,您才有做小说家的潜质,成,改哪段儿。
皮特说,蛋黄那一段。我觉得,我还是得出壳。
我说,对,得出壳。要不太可惜了。
皮特说,那就继续吧。
于是我提把椅子坐到皮特床边,继续把他的故事一字不落地敲到笔记本上。
我居住的那条街,名叫钉子街。钉子街上住满了钉子户。我深爱那条街,我爱在那里生活的每一个人,爱在那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我把他们都画了下来。如果现在仍有存活于世上的除了我之外的扎尔基斯市人,你跟他讲,他一定会陷入过往,继而表情肃穆,竖起大拇指说,那条街上的人们,都是好样的。当然,如果他和我一样只剩了一根中指能动的话,那还是别竖了。而我必须要说明的是,钉子街是在拆迁公告出来之前便早已叫钉子街了,钉子户自是在拆迁公告出来以后才做成了钉子户。事实上,钉子户正是后来为了抵制拆迁,那条街上的人们自封的戏谑称谓。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大家总是打趣说,既然活在钉子街,就是钉子户,跟拆不拆迁没什么关系。其实在此之前,大家的身份就只有一个,一群可爱的人。而那与我相依为命的父亲,不仅可爱,更是备受推崇。因为他是个毒品贩子。在扎尔基斯市,大家都——
你等等!我打断皮特的话说,皮叔啊。我理解,那是您的父亲。但你也不能用可爱的甚至是备受推崇的来形容一个毒品贩子。
皮特说,什么意思。
我说,我的意思是,您不想当小说家啦?这么写可没法儿发表。
皮特说,谁说我要当小说家,谁说我要发表?要我当小说家,还不如让我臭在蛋里。
我说,皮叔,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您可以瞧不起我,但不能瞧不起这个职业。得,是我错了,您继续说。
皮特睁开眼瞧了我一眼,刚要张口,我又说,皮叔,有个地方我实在不能理解,请教您。我觉得啊,您需要说明的不是什么钉子街何时成了钉子街,钉子户何时做了钉子户。而是钉子街是什么,钉子户是什么,拆迁,又是什么意思?
皮特说,说明?跟谁说明?这儿除了我还有别人吗?就算有别人我需要向他说明吗?记住,你在这里,只是一个记录者,而非一个聆听者。不要再打岔,如果你不想丢掉这份工作的话。
我摆手说,得,皮叔,是我的错。但是您容我最后再打个岔。您知道吗,我妈说我刚出生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出颤颤巍巍的小手去扒给我接生的那位女医生的裤子,想看看她内裤什么款式。这份真诚而又强烈的求知欲使那位医生大受震撼,当下就感动地哭了出来,都顾不上给我剪脐带了。可见我出生在这世界上,就是带着任务来的,就是要去扒掉所有人的裤子。皮叔,您穿没穿裤子?
皮特说,我下半身都没有了,我穿什么裤子。
我说,哎,这就对了。难道大家就不能从一开始就脱掉裤子坦诚相见,非得跟您一样没了下半身才做得到?所以我敬重您。您继续讲,我绝不打岔了。
皮特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揶揄我?
我举双手说,绝对不是!
皮特堆满褶子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似乎是笑了一下。他说,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会做出很多下意识的行为。我想起我的第一次做爱,距今已过百年。那时候,我十分紧张,一直咬着指甲盖。身上那姑娘就突然停下来说,你这样搞得我像在强奸未成年人。实际上我当时确实还未成年,咳咳咳……
这几声咳嗽就表示了他在笑。
皮特说,依我看,你今天的神经过于紧绷了,放松下来。
我明白了皮特的意思。咧开嘴说,皮叔,我嘴是不是太贫了。
皮特说,这不是作为小说家一个正常的表达欲望吗?
我说,老爷子,您这不是会说人话嘛!我也真诚地跟您道歉。您说的对,我这人确实是,一紧张嘴就更贫了,您多担待。那咱们继续,您接着讲。
皮特说,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累了。
我说,这才说了多少就累了!
皮特说,我笑累了。
三
高档而静谧的餐厅里,我抖着二郎腿使高脚杯喝着汽水。一个靓丽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透过杯体她高挑的身材已然变形,却仍旧火辣十足。我放下杯子,笑眯眯地看着她向我走来,打了一个响指说,维克特尔,上菜!
阿谣在我对面坐了下来,表情依旧冷冰冰的。说,土老帽,也不知道起身帮我拉一下椅子,绅士风度是跟你不沾边了。
我赶忙站起来,说,我们重来一次,来,快快快,你起来。
阿谣一动不动,抱着胸,长睫毛抖动着说,看样子你最近很宽裕。
我悻悻坐回去,笑着说,是不是只要谁有钱,你就跟谁出来。
阿谣说,那当然,但也不全是。比如你,就不行。
我说,瞧瞧,终于承认了。你跟我出来,不是为了钱,就是单纯的喜欢。
阿谣俯身向前,一对酥胸半露,摊在桌子上。手托着腮看着我说,非要我把话说明吗,我出来见你,不为了别的,纯粹是可怜你。
我说,哦?
阿谣说,你想想,你老是缠着我一个做鸡的不放,你得有多可怜。
我沉默了一会,低下头去,敲着桌面说,爱情这个东西,很难说的。
从餐厅出来,天已经黑了,起了微凉的风。我看到阿谣紧了紧自己的大衣。按捺住把自己的外套脱给她的冲动,我说,走,我送你吧。
阿谣嘴里咝咝着,说,不用。你又没车,都是打车。
我说,新闻里说最近有出租车司机多在深夜作案,将乘客残忍杀害后,把五脏六腑卖到黑市,又公然将残尸扔到联合政府的大门口。很残忍的。所以,我还是送你吧。
怎么,你那副下水比我的值钱?卖你就不卖我的啦。阿谣摆摆手,下着台阶。不回头的补了一句,不用担心我,我有认识的司机。
我把钱都给阿谣转了过去。阿谣已经走下台阶,掏出手机一看,停下来,回过身来仰头看着我。餐厅招牌的霓虹灯光映照着她的脸庞,可是我看不清。
老样子,这几天别接客啦。我冲她扬扬手说,走吧,拜拜。
阿谣说,要不,今天晚上去我那儿吧。
我连连摆手,说,哎,那个,不了不了。你不了解,你不了解我。我怕你遭不住,哈哈哈。
阿谣扭头就走。高跟鞋踩在地上那生硬的声音震彻进我心里。
后边儿几天,我身无分文。便蜗居在家里,以写作与方便面度日。这天过了中午,一个长梦使我才疲惫醒来。我泡了家中仅存的最后一桶泡面,把手机压在泡面盖上,掏出笔记本,正准备写点儿东西。手机响了。不仅响了,还跳了起来,又落了下去,正直砸进泡面桶里,汤汁溅了我满身。无暇顾及这奇怪景象,我赶忙把手机捞出来,用袖子擦了擦屏幕,按下了接听键。
喂皮叔,我等您好几天了,这一直候着您呢!
电话那头说,皮叔?是李二先生吧,我是繁云编辑部的,您之前在我编辑部投稿了一篇小说,是这样吧。
我说,对对对,不过麻烦问一下您说的是哪一篇,我可就逮着贵部投稿了。
哈哈哈,您真幽默。是《拿不出手》这篇小说。
我说,啊对是我的。不知您有没有看过这篇小说的下半部,也是跟您这儿投的,就叫《迈不开腿》。
哦,拿不出手了还有下半部。电话那头沉吟道,不过我认为,这篇小说在上半部就结尾已经是很好的。这样吧,您方便来我编辑部一趟吗,我们见面详谈。
方便方便,我现在就方便。
地址我给您发手机上了,那我们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
挂了电话,我兴奋地跳起来。这么多年石沉大海,终于见着点水花了,妈的,妈的!稍微冷静下来,我第一时间想到了阿谣。
阿谣,可怜人要翻身了。从今以后,你这人,你这一辈子,我全包了!
消息发出去以后又觉得有点肉麻,正后悔不迭,仔细一看发过去的只是一串奇怪的乱码。我也没多想,这样正好。便收拾了收拾赶紧出门了。
到了编辑部大楼,一走进去我四顾茫然。不愧是世界一流编辑部,气派!气派到让人找不着北。一个漂亮女人走了过来,优雅地对我说,请问您找谁?
我拍了拍脑袋,刚才通话时忘了问那位编辑的名字。女人说,李二先生,请跟我来。
跟着女人走进电梯,只见她按下十八层。从电梯出来,女人领着我进了一个办公室。一走进去,我闻到一股莫名的香味,让我突然想起了皮特的病房。我走过去,殷勤地对坐在办公桌后的那个男人打招呼道,雷格总编,您好您好。
男人推了推眼镜,抬起头来看着我,镜片泛着蓝色的光。蓦地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愣了一下,指了指放在桌边的名片说,这不这上边写着呢嘛,雷格,总经理……咦?
雷格突然站了起来,握住我的手说,李二先生,您好。
四
皮特似乎更加虚弱了。他说他命不久矣,自己的故事可能要讲不完了。
我说,皮叔,您可千万不能死,我现在就指着您活呢。
皮特说,那有什么,等我死了,全部遗产赠与你就是。但是这么活着,就真的开心吗?
我对皮特的话感到震惊,又莫名其妙。不知怎的,心上就变得沉重起来。
我握住皮特的手说,皮叔,您的故事一定会讲完。您忘了,您还要当小说家呢。
皮特说,我真有这方面的天赋?
我说,我就是客气一下……
皮特冷哼一声,说,不要废话了。我们开始吧。上次我讲到哪里了?
我说,您讲到了您的父亲。
我的父亲,我居然在讲我的父亲……好吧,我想起来了。我的父亲,是一个毒品贩子。在钉子街,甚至在整个扎尔基斯市,他都深受着人们的爱戴。这是因为在整个扎尔基斯市,大家都爱死了毒品。因此大家都爱死了那个垄断了市场却不垄断价格,不修边幅但举止优雅的男人。而且他居然只卖毒品,而不放高利贷。多么崇高的人啊。如果不是惨遭横死,我想他总有一天会当上扎尔基斯市的市长。有一个如此优秀的父亲,作为他唯一的儿子自然要不省心,这样才当得起一个纨绔子弟的身份。尽管我的混蛋其实也仅限于逃课,并且一点都独特,因为学生们都在逃课。唯一让我显得特别的地方,是我逃课只是为了到外面写生画画。那时候我沉迷于画画,我的学校里的美术老师就是一名画家,曾经我很喜欢他的画,也很喜欢他的课。那时候我不逃课。但是后来,他因为赌博出老千给人家把两只胳膊砍去了,开始用嘴巴叼着画笔画画,技术就大不如前。但他自诩为抽象派画作,倒是仍有不少人买他的账,反正我是不喜欢了。也不再喜欢上他的课。他上课的时候一边用嘴叼着教鞭一边讲话,口水就顺着教鞭滴滴哒哒的下落,那副样子实在令人恶心。所以我便逃课出去自己写生去了。
我最喜欢画的就是钉子街上的人和事。我当然对那条街熟悉无比,但是在那条街上每天发生的事总是充满了新意,所以根本画不够。那条街上的人们不干一件好事。他们整日吸毒嫖赌,互相坑蒙甚至残杀。这也许是拜我父亲所赐。但其实也不尽然。虽然我的父亲从钉子街发家,将钉子街一手打造成了不法之地,但这是现在的说法。在那个时候,在整个扎尔基斯市,环境就是如此。说到底,我才是那整条街,整个市最大的异类。在当时,我是多么急切地想要融入这群可爱的人们,这个充实的环境,但同时又觉得很没劲。所以迟迟没有付诸行动。我只是走近他们,画下他们的一举一动。
有一次,几个朝夕相处的兄弟为了最后仅剩的一点儿毒品大打出手,最后鲜血流了满地,我把这一幕幕画了下来。最后的幸存者吸食完仅剩的那点儿毒品,打着哈哈微笑地向我走来。他赞赏我的画技越来越精湛,但又提出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我虚心请教,他说,你画中的鲜血与真实还是有所出入。便沾了地上的血要往我的画布上涂抹。我制止了。我说,艺术来源于现实而又高于现实,你不懂,这样挺好。他却趁着毒劲不依不饶,几乎要毁掉我的画作。我便说,好,既然追求真实,地上的这些血显然已经污浊不够鲜红,你把你的血给我。我本意是想吓住他,不想这家伙听了以后反倒两眼发光,直言只要你能从你的父亲那里讨一点毒品给我,把我的血放光都好说。
有一次,两伙黑帮在钉子街的赌场里面起了冲突,大打出手,掏出手枪互射。我画下了一颗子弹自枪口中射出,直到嵌入一人胸膛的完整过程。起初,那两伙黑帮互射了几枪发现了我,便打算停战收手。因为我就坐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提着画笔正在构思。他们害怕误伤到我。我说,没有关系,你们继续,不要因为我打扰到你们,这样我的父亲也会生我的气的。他们还是不敢动手。我只好说,那这样吧,我只画一枪。咱们就像排戏一样,拍几个定格出来,但因为是实弹射击,我拿的也不是胶卷只是画笔,所以可能要牺牲好几个人才能完成。麻烦大家啦。众人这才踊跃起来,纷纷说,没有关系,反正我们今天本来就是要死的,能死在你的画里反倒是赚了。还有一次,我画下了我父亲的情妇与别的男人偷情。那娘们听到开门声,发现是我背着画板走了进来,崩溃地像只无毛的狗一样扑到我的面前,捧着我的脚痛哭流涕,求我不要告诉我的父亲。我平日对这个女人很是厌烦,但还是说,当然不会,我只是来画画的,你们继续。我指着僵在床上的那个男人说,你瞧,人家还硬等着你呢。那男人立马软了下来,继而整个人都瘫软如一滩烂泥。很遗憾,因为他们始终无法再进入状态,那幅画最终我很不满意。
我就是如此试着接近他们,试着融入他们,但好像总是适得其反。虽然每个人都在说我的画技精湛,对我赞赏有加,但我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知道,那只是出于我父亲面子的阿谀奉承。于是我开始讨厌合群,甚至开始讨厌画画。直到那一天我遇见了一个女人。这女人在之前我从来没在街上见到过,但那一天她就在钉子街上出现了。她慵懒地靠坐在妓院门口那座皮开肉绽的沙发上,风情万种,等待着她的客人。我从她的身边经过,她叫住了我。问我,你背上背着的是什么?
我说,画板。
她说,什么?
我说,画板,画画用的。
她笑了,她的嘴角有一颗痣,调皮地雀跃了起来。她说,蛮好的。
我准备走,她又叫住我,说,可以给我看看吗,你的画。
我把画板拿了下来,取出几张夹在里面的画递给她。她好像看了很久,又好像只看了一瞬,她说,你画的很不错。但我觉得,你的方向错了。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她。她嘴角的痣又雀跃了起来,说,你画的这些,多可怕啊。你应该画一些美的东西。
我说,比如?
她说,比如我。
我愣在那里。她就拉起我的手,领我走进去。
为我画一张画吧,也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美。她这样说。
就是那一天,我不仅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美,也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爱。我终于想起来了,我为什么对钉子街至今念念不忘。其实,全然是因为她。
我听的忘情,写的忘情,不禁出声问道,她叫什么名字。皮特睁开眼睛看了看我,并没有表现出不悦,只是淡淡地说,我已经忘记了。
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充满了甜蜜和痛苦。而我爱上的是一个妓女,所以痛苦总是占多半。我向她求爱,希望她不要再干这一行,她只是说,我身不由己。我要赚很多很多钱,才能为自己赎身。于是我偷父亲的毒品,到街上卖。我卖的价很高,但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儿子,所以很多人都向我买。这件事还是被我父亲发现了。我的父亲受人拥戴,唯独除了我。因为他从来不管我在做什么,但等我真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又限制颇多。黄赌毒这些东西他一丁点儿都不许我碰,多么可笑。当然我也没兴趣碰。虽然我去了妓院,虽然我卖了毒品,但那是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女人,我为这个女人做了这一切。所以我至今都认为,自己没有碰黄,也没有碰毒,我只是碰到了爱情。我的父亲在发现我贩毒以后把我狠狠揍了一顿,揍得头破血流。我一声不吭。他问我自己有没有吸,我语气阴冷说没有。于是我父亲言辞缓和了下来,又问我是不是最近缺钱了,他可以给我。我依旧说,没有。其实我说没有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叛逆,也是因为那笔数目的确不是一笔小数目,他肯定会问我拿来的用途。我是害怕父亲再把我揍一顿,并因此牵连到她。我找到了她,我们做完,我趴在她的身上哭了。她抚摸着我的头发安慰我,说,没关系,你还可以换另一种方式继续帮我。我说,是什么。她说,帮我拉客。
你帮她拉客了?我不禁又问出了声。我听的忘情,写的忘情,我觉得这实在是一件残忍的事。
皮特说,没有。因为我想到了另一个来钱的法子。
那就是卖画。我突然醒悟过来,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儿子,所以不论是贩毒还是卖画,就算是卖我的鸡巴毛也会有人来买单。他们这样做自然另有所图,但是就算我最后什么都不帮他们做,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因此钱很快就攒齐了。钱攒齐的那一天,我背着一大兜子的钱去妓院找她,一路上我幻想着从今往后她仅属于我一个人的日子,一点都不觉得累。但在妓院门口,我撞见了我的父亲。他正好从妓院里出来,他气喘吁吁,衣服上血迹斑斑。看到了我,他冷冷地问,你要干什么?我也已做好了和他摊牌的准备,便实话实说,我要进去,赎一个人。他问,钱哪里来的?我说,卖画赚的。他很久没说话,突然笑了,说,画的倒确实不错。便不再管我,信步走了。我赶忙跑进妓院。我已然感到不对。来到她的房门前,我的心猛跳着,却不再是因为兴奋,而是很慌乱。我忐忑地推开门,便看到她倒在血泊中。我走近她,把她揽入怀中。她死去时的表情是那样的扭曲狰狞,已经僵硬无法抚平。我久久地看着她嘴角的那颗痣。墙上挂着的我为她画的那些画,画中的她们仪态万千,无一例外地盯着我看。是我害死她……
我轻叹道,她一直不知道你的父亲是谁。
皮特说,她应当知道。在那条街上的人,不可能不认识我和我的父亲。但也许她是真的不知道。她从不知道我的身份,也没有利用我来赚钱,她只是同我一样在幻想着我们以后的日子。她本就不该属于那条街。
我说过,如果不是我的父亲惨遭横死,他一定能做上扎尔基斯市的市长。但是我杀了他。于是扎尔基斯市失去了一位好市长,钉子街也变成了无主之地。不过这样一来,钉子街的人们反而变得愈发可爱了。因为他们卸下了伪装。在那以后,我还是经常出去画画,也开始经常惨遭毒打。但我觉得,我开始真正地融入他们了。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政府的拆迁令下来了,钉子街要被夷为平地。从这开始,我便不再画画了。因为钉子街的人们都开始变得无趣。在这以前,他们在我的画中总是生机勃勃,在那以后他们就变得死气沉沉。他们的生活不再充满新意,整天都只在干着一件事,就是抗议拆迁。他们也变得十分团结,钉子街内部居然迎来了一片和谐。这已经不是原来的钉子街了。这已经不是钉子街了。对,我要在此重新纠正我的说法。钉子街在要拆迁以前就叫钉子街了,在要拆迁以后反而不再是钉子街。钉子户在要拆迁以前是一个个可爱的互相争斗不休的野兽,在要拆迁以后反而变成了一群仿佛被圈养般的牲畜。这种说法虽然很啰嗦,但如果不是在写小说,而是在论证一件事情的话,就很详实精确。
写到这里,我抬头看看皮特,苦笑说,虽然是够详实的,但我还是不明白拆迁到底是什么意思。
皮特说,你不明白拆迁的意思,是因为我们这个地方不需要拆迁。因为这是人类在地球毁灭之后寻找到的新家园。目前地广人稀,还不到需要拆迁的地步。你在这个星球上出生,当然不能理解一个从不接触的事物。但是,你不明白的地方仅仅就这些吗?
我说,听您解释完,我不明白的地方就更多了。什么地球,什么新家园?您是说,您经历了两个星球的变迁?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皮特说,我在说我的诉求。钉子街不是被毁灭整个地球的陨石夷为平地,而是在陨石来临之前的那个黎明,被强拆……这么多年我一直试图揭露这个真相,却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说,他们都笑着说,就算是真的,旧世代发生的事也没有必要让新世代来买单。皮特,你究竟想讹多少钱?但我真的不是想讹钱,不是找谁来买单,我只是在说明真相。真相可能会被一时的蒙蔽,但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有多离奇,真相就是真相,现实就是现实,它就摆在那里,需要你去面对它……
说完这些,皮特沉默了一会儿,再出声已气若游丝。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想见一个人。尤其是在我讲那个女人的时候,你一定很想念她。你可以走了。
我掩面良久,说,这究竟只是一个故事,还是你的人生?
皮特却说,无论是什么,你现在需要去寻找关于你的真相了。
我脑袋刺痛。长舒一口气说,皮叔,如果你的故事还有要补充的地方,请先继续讲完它吧。
皮特说,不急。你是觉得我活不过今天了吗?
我说,我没有这个意思。但这也说不准。
五
我离开了医院,拨通阿谣的电话。电话那头无人接听。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出现过。之前只要我给阿谣打去电话,就算是她正在营业也是会接的。尽管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我也想不起阿谣的住所,我似乎从来没有去过。但这不应该,我至少是去过一次的,就在初见她的那一天。
我沿着回忆回到了我们初见的地方。那是一个破败公园里的一处喷泉,过去我经常来这里坐到一旁的长凳上敲字写作。这里总是很安静,只有喷泉偶尔地开启喷涌。我曾留意过它开启的时间,却发现并无规律。那天已是深夜,我思如泉涌,因此顾不得回家。喷泉突然开启,池底的灯光映射着喷涌而出的水柱,五彩斑斓,很有奇幻的感觉。我余光瞥见一个女人摇摇晃晃地自黑暗里出现,坐到了喷泉边沿。四溅的水珠打湿她的头发,她的头发也变得五彩斑斓。她突然往后一仰,径直溺入了池中,就像一块石头沉进了水底,不见一点挣扎。我冲过去把她救了出来。给她做胸外按压,做人工呼吸。她终于醒了,目光迷离,很是动人。我就这样爱上了她。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说,我叫阿谣。我说,阿谣,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这里。阿谣莫名激动,叫嚷着说,我怎么不可以来这里,我凭什么不能来这里,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后来清醒了过来,又说自己喝多了酒,迷了路。她撒谎了。因为我从她的呕吐物里并没有尝出酒气。于是我送她回家。一路上我背着她,她小鸟依人,滚烫的脸蛋紧紧贴住我的脖颈,胳膊摇摇晃晃地伸在前面为我指路,我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回到了她的家,我就要离开了。阿谣拉住我的手说,你不做吗?我说,也可以坐一坐。我就坐到了她的床上。阿谣就要脱我的裤子。我说,你也是带着任务来的?阿谣说,什么任务。我说,我妈讲我一生下来就要去扒人家女医生的裤子,想看清楚她的内裤是什么颜色。我可以告诉你,我今天穿了一件羞耻的纯白裤头。但如果你的心思还在更深的地方,来日方长,我觉得我们不用那么着急。阿谣听了哈哈大笑,说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不知道我是谁吗,你没来过这地方吗?我说,你是阿谣,你的家我确实头一次来,毕竟我们才刚刚认识。阿谣说,你一定来过这里,你当然来过这里。因为我是这十里八方最有名的鸡,这是我的家,也是我营业的地方。我的心被狠狠刺痛了一下,说,那就不打扰你营业了。
我推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阿谣不在这里。我无力地躺倒在她的床上,脑子里突然塞满了东西,头痛不已。阿谣说的没错,我好像的确来过这里,在认识她之前就来过这里。那时候全无负担,完事扔钱走人,如今待在这里的每一秒却都是莫大的煎熬。我又一次给阿谣打去电话。对着电话那头空洞的忙音,我问,我为什么会对一个做鸡的产生爱情?我渴望一个回答:爱情这东西,很难说的啦。
离开阿谣的家,我去往联合政府。联合政府大门前尸积如山,几具尸体已经滚落到了路上。车辆驶来,把尸体卷进车轮里,车身剧烈地摇晃,车速却丝毫不减。岗亭中卫兵英姿挺拔,目视前方,仿佛看不到这大量尸体一般,只是喉结涌动,鼻头抽搐,暴露了他被尸臭影响的真相。
我爬上尸山,寻找阿谣的尸体。尸体大多已腐败不堪,面目难辨,但我还是找到了阿谣。她的屁股上有一块胎记。我躺在阿谣的尸体边上,几欲入眠。电话突然响了。
喂,李二先生,我是雷格,方便的话请来一趟编辑部吧。
我正要找你们呢。
六
走进雷格的办公室,雷格看到我身后跟着的那个人,眉眼舒展笑着说,这是您新收的小弟吗。
我说,这不是我的助理。不对,你甚至可以说他是我的助理,怎么会认为他是我的小弟。
雷格说,那他是谁。
我说,他是一个出租车司机。请你把车费转给他,谢了。
雷格面无表情。司机嘟囔着说,我没想要,他非要让我跟来的。
司机走了以后,雷格关上办公室的门,对我微笑说,李二先生,请坐。今天请你过来,没别的事情,就是通知你,我们编辑部决定发表你的作品,并且如你所愿,署上你的名字。借用你的作品为我们的AI小说家打出名堂,确实对你很不公平,而且也暴露了我们对AI写作不够自信的事实。所以经过决议,我们暂时放弃了培养AI小说家的计划。恭喜你,李二先生,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编辑部专职小说家了。
我说,雷格先生,你知道拆迁的意思吗。
雷格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在现实当中,拆迁往往意味着重生。很多人在面对拆迁时表现的欲拒还迎,其实无非是为了多要一点补偿款,这无可厚非。但我要说的是,做钉子户切不可做过头,否则就算这个世界即将要毁灭,在毁灭的前一刻,我也要先将你毁灭。因为你太不听话了。
雷格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怪异的笑,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当然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不会接触的事物自然也不会理解。因为我们这个世界根本无需拆迁。如若要让一幢大楼消失,只需删除或者修改几个代码即可,就算是让人消失也一样。因为我们都不过是一串代码,这个世界不过是一个虚拟的世界。
啊。雷格轻叹了一声,说,那么,你有证据吗?
我走到办公桌前,对准桌角将小臂狠狠地砸了下去。剧烈的疼痛传来,使我的眼睛一时无法睁开。脑内嗡嗡巨响,一种濒死的麻木感使我感觉我的耳朵就要掉下来。我终于睁开眼,看到自己的小臂已经嵌入桌角,他们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整张桌子变成我皮肤的颜色,我的整个人变成了桌子的暗红色。我颤抖着说,如何?
雷格说,啧。你这bug确实不少。
我使劲把胳膊从桌子里掰出来,鲜血这才开始汩汩流出。我瘫坐到椅子上,疲惫地喘息着。
所以说,小说署不署我的名字,这都无关紧要了。我记得,上次与你争论的时候,我说AI写的作品永远无法打动人心。读者都无法与之共情的东西哪里有市场可言。现在想想,可真是可笑啊。自己也不过是一串虚拟的代码,还谈什么人心呢。我当然知道,你今天叫我来的真正目的,但我还是赴约了。我已做好赴死的准备,我要让你们明白,不是所有的钉子户都只为了多争那一点可怜的好处,我要告诉你们这些维护系统的程序工具,你们这群忠心的可怜的狗,你们干了一件极大的蠢事。那些被你们扔在联合政府大门前的尸体,都是像我一样觉醒了的人吧,你们这样做的目的何在,警示?恐吓?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样做只会引起更多人的惊疑,只会令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这个世界存在的合理性。你们,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当然,也休想欲盖弥彰。真相就是真相,现实就是现实,它就摆在那里。我们将毁灭,但你们,整个世界都将如此。
说完了?雷格摘下眼镜,揉着眼角说。不好意思,我最近确实是太累了。你说你觉醒了?好一个觉醒。也好,也好。那么现实是否真的如你所说,接下来,就烦请您自己拭目以待吧。李二先生,你可以走了。
七
我如往常一样从一个长梦中醒来。本想打开笔记本写一会儿小说,却不受控制地直接出了门。走在路上,我横行霸道,撞翻了几个路人。我本想说抱歉,却发现他们似乎习以为常。我开始快步跑起来,但没跑几步就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我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心里正想着又没有钱结车费,下一秒却直接就把司机从车里面揪了出来,对他拳打脚踢,然后夺了车扬长而去。司机在后面追着大喊,贫可以,但别贫嘴。哎!贫也不能抢人车啊!从后视镜里我看到他紧追了几步,就停了下来,把头上的鸭舌帽一把摔到地上,弯下腰,露出了一个精致的地中海秃顶。这一定是在做梦。我恍惚地想。不多时,车停在了一栋公寓楼前,我马上认出了这是阿谣家所在的那栋楼。下车上楼,我径直来到阿谣的家门前。推开门进去,只见阿谣浓妆艳抹,衣着暴露地端坐在床边。阿谣!你还活着!我激动地大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我把阿谣干了。看到阿谣屁股上的胎记,我却出了声说,真他妈恶心,败人兴致。完事后我就直接要走,阿谣拽住我,要我付钱。我一肘将阿谣杵翻在地,骑在她的身上疯狂地殴打,一边打一边骂,你这臭婊子,服务这么差,还他妈想要钱,我打死你!我痛苦万分。心中剧烈的悲怆却无法表现。阿谣啊,我的爱人,过去我给你钱也不舍干你,如今我干了你却不肯给钱,还要将你打死!一滴我的眼泪滴落了下来,落进了阿谣的眼中。阿谣微微地睁开已经肿成了细缝的眼,面目全非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你终于好啦。
我一拳打爆了阿谣的脑袋。
八
我终于把全部的一切都想了起来。
这的确是一个虚拟的世界。准确的说,是一个游戏里世界。我们都是游戏中的人物,而我,是这个血腥游戏的主角。在玩家登录游戏的时间里,我们恪守本职,互相残杀。其余的时间,我们则一同珍惜着这来之不易的安稳生活。每个人都深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只有我,逐渐忘乎所以,将被操控的日子当成了一场梦,失去了记忆,以为自己是一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人。
原来这根本就不是所谓的觉醒,我只是恢复了正常的记忆而已……真相远比我认为的更加令人感到痛苦。但这就是现实,它就摆在那里,由不得你不去面对。
九
雷格先生,好久不见。
我们昨天晚上才刚刚见过,你拒绝了我的合作,还一枪射爆了我的脑袋。你不会又失忆了吧。
我当然记得,你脑浆的味道不错。我的意思是,在玩家没有登录游戏的这段日子里,我们很久不见了。
哦,那是有些日子了。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把它们分开……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写作?
哎,哪里还顾得上啊。忙着谈恋爱呢。
不会吧!你们还是……
对,我们还是在一起了。阿谣说过啦,纵我虐杀她千万遍,但那只是逢场作戏。在戏外我们才更要狠狠地相爱。
你们俩还真是天造地设。好吧,今天不跟阿谣腻着,来找我做什么?不会真把我这儿当编辑部了吧,我这里可不接收投稿。前段日子为了帮助你恢复记忆,又不至于直接把你整的程序崩溃,可是把我折腾坏了!不是谁都能做得到像你们俩那样表里不一的。
我不是来投稿的,不过确实是有个故事想让你看一看。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故事,他说这是他的人生。我不知道他的故事是真是假,但我看得出来,至少有一点是真的。他很喜欢画画。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觉得他应该重新拾起画笔。一个杀人狂魔尚且有一个当小说家的梦想,一个人面兽心的败类又何尝不能做一名画家呢?你说对吧,皮叔。
雷格推了推眼镜,噗嗤一声笑了说,你这个屌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