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坏同人】你们的世界从来就不该有我(6)
下了一夜的雨依旧没停。
淅淅沥沥的冰凉的雨珠掀起泥土的腥。
废墟栋林间,老人披着一身破布,挽着不知绕去多远才买到的几个粗麦面包慢慢朝一个破屋走去。
水雾早就润湿了他的鞋,崎岖崩解的水泥地也布满无数的石屑。
他的眼睛瞎了八年,这也让本就不好走的路愈发难走。
好在昨天已经摔着走完了这条路,也好在他的记忆力绝不会允许他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
打昨天布洛妮娅走后,他便拖着那张破铁床离开了那。
反正周围还有大把大把没人要的房子,随便踹开一扇门,稍微清理下屋里的浮尘便可住人了。
但他明白。
当自己重新出现在她们的视野里后。
不管他怎么换地方,那个一昧躲藏的自己就再也藏不住了。
“起码......先让我歇会儿吧.......”
低沉、嘶哑,从破风箱里鼓出的嗓音就这样传到门前,
传到那道俏生生站着的身影耳中。
“连我......也不欢迎吗?舰长?”
红发女孩小心翼翼地来到他的跟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让自己细腻的指尖抚过老人脸上的每一寸沟壑。
干裂开的唇,包着骨的脸,最后,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摸着他眼角的纹,
看着他空洞而麻木的眼。
他为她的意识匹配了年轻而美丽的容器,可自己却变成这副风残烛年的模样。
鼻头很酸、很酸。
哪怕她已经移开自己的目光,哪怕咬着唇的齿已经沾上一抹鲜红。
她还是没能阻止眼眶里落下的泪。
“........别哭了,我很欢迎你的........”

破裂的水泡翻滚出热量,清澈而滚烫的水在蛊中与茶叶混合,最终倒入茶盏。
老人轻轻地把茶盏抵到嘴边抿了一口,混在水中的炽热流入腹中才堪堪驱散了些身体里的寒冷。
直到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才终于忍不住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最近……过的还好吗?”
“挺好的……除了琪亚娜她们不让我参加战斗外,都挺好的……”
“哈哈……”
老人的笑声很浅,浅的让人难以听见,也浅的令她心安。
起码他还能笑,也起码他还活着。
“这幅十八岁的躯体给了我太多便利,在她们的劝导下,我也就索性做我最爱的事。”
“科研?”
“……你怎么知道?”
“因为如果你未曾经历过那些苦难,你本该成为一个科学家……”
“………”
又是沉默……
又是沉默。
在琪亚娜那里得知一切的真相后,她比谁都清楚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的残酷。
他一定尝试过扭转自己的命运,才得以在那五万年见到一个璀璨如星的身为科学家的自己。
可自己还是成为了一个女武神,还是成为了她们的老师。
说明在那个轮回里,迎接他的只有死亡与绝望。
“陪我去喝一杯吧……就喝一杯……”
酒精能麻痹疼痛,不管是身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她熟悉,也明白……
可老人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眸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先不提你到底喜不喜欢喝那玩意,都当科学家了,就少喝酒吧……”
便又用那轻的难以察觉的声音笑着道。
“而且……我不敢喝的……”
“我怕我压不住「我」,更怕喝醉会做梦……”
“我已经没有勇气去梦里面对那些过去了……”
“所以……不能喝的……”
“你这八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我也不是很明白.......”
“嗯?”
听见姬子疑惑的声音,老人才接着开口道。
“八年前,琪亚娜捅.......是我逃走后,我的身体里就莫名其妙诞生出一个偏执的我。”
“疯狂,憎恶。那一个我,就是个完完全全负面情绪结合体。”
“而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控制他不对人下手。”
“迷迷糊糊的,就这样过来了……直到昨天,直到他真的想杀了布洛妮娅,我才终于夺回自己的身体………”
“就是这样。”
听不出喜乐,也听不出忧愁,老人的声音就是如此平淡。
平淡地仿佛诉说的是一个完全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你………恨我们吗?”
“………不恨。”
说到这里,老人没来由地一笑。
“虽然很想怎么说……但都出现了这样一个我了,这样的话根本就没什么可信度吧。”
“………又怎么可能不恨呢?”
“可比起憎恨你们,更多的,还是憎恨自己。”
“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恨自己的可悲命运。”
“姬子,知道我最渴望的是什么吗?”
“我想死。”
他的表情变了。
偏执,堕落,自嘲。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会想到,那种癫狂如盛开的彼岸花一般的疯笑会出现在自己脸上。
“八年前就想,五万年前就想,六亿年前就想!十二亿年前就想!”
“无时无刻,无时无刻!我恨不的马上把手捅进脑袋!恨不的马上扯出我的脑浆!!”
“可现在……我已经不敢死了。”
“因为我,同样没有勇气再度过五万年了。”
“可你为什么不解释!”
突如其来的呐喊挟着巨大的力道把老人拽了起来。
“你明明可以告诉我们一切!告诉我们即将发生的未来!”
“可你做了什么!”
“自以为是地杀人!自以为是地觉得这是救赎!自以为是地承担一切!”
“你以为,把所有人都复活!就能赎清自己的罪孽吗!”
“芽衣!”
“我解释过,五万年前就解释过,在琪亚娜成为终焉前就解释过。”
“然后全世界都死了,然后你们也死了,然后我也死了。”
“琪亚娜早就将真相告诉你们了。”
语毕,老人便狠狠地扯开她拽着自己的手。
“你只是不愿相信,不愿相信那个屠戮了半个世界的罪人呈堂上的清白证据。”
“不是吗,始源律者女士?”
“可信不信是你的事,要杀要剁也顺便你。”
“我早tm不欠你们什么了。”

“臭老头,你骂得可真难听。”
“不骂难听点......又怎么赶的走她们。”
自与姬子交谈以后已是过了三天。
她们没再来过。
可每每一打开房门,堆在楼梯间如小山一般高的食物与用品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她们已经来到这附近。
“说的好像你赶的走一样。”
“神明大人,你很闲吗?”
老人的语气可绝对称不上友善。
三天过去,圣芙蕾雅的各位是没有来,可面前这位语气轻挑的青年,却足足烦了他三天。
光是看见头顶上挂着的歪歪扭扭的方环,便知道此人......不,此神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事实也确实如此。
喝茶要老人服侍,吃完的东西随地乱扔,这混蛋甚至还腆着脸抢占了自己的床铺!
不当人的行为终是激起老人的怒火。
“也不算闲吧?天天都要思考怎么对付一个活了十二亿年的老头,还是挺忙的。”
理所当然的话语瞬间让老人青筋暴起。
“你能不能要点脸。”
“急了?”
“你他.........”
老人忍耐了许久,最后还是只能轻轻地叹了口气。
“神.......这场雨,已经下了五天了吧?”
“...........是啊,下了五天。”
没有了戏虐,也没有了笑意。
两人的嗓音变得同样平淡,变得同样寂静。
唯一的区别,也就一个年轻温和,一个嘶哑沧桑。
“能帮我拿件雨披吗?”
“可以。”
这一刻,青年的神色变得有些难言的肃静。
碳化的身躯,满身的伤痕,他只能强忍着心里的难过,才好好地为他穿上一身崭新的衣。
最后,青年终于拿出那件漆黑如碑的雨披,将老人佝偻的身躯包裹的严严实实。
“浪费你一套好衣服了。”
“就当是给你的精神损失费?”
“.......还挺大方。”
说罢,老人便朝着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
直到他轻轻拉下门把,一直沉默的白发少女才终于忍不住开口。
她在,三天前就在。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索性就只是静静地缩在屋子的角落看着老人的一举一动。
“去做你一直想让我做的........离开你们的身边,也离开你们的世界。”
“.......对不起。”
“不要道歉,你从来都没做错什么。”
“........你会死的。”
“我求之不得。”
“...........”
见她没有再说话,老人便轻轻朝屋外迈开了脚步。
狂躁而冰冷的暴雨席卷而来,敕刹的响雷仿佛要劈开这个世界。
自然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向这废墟中唯一伫立的老人降下它的滔天伟力。
可这又有何惧。
因为他早就见过这般磅礴的雨夜。
他惧的从来不是这个。
他惧五万年前的解释,惧的是诉说一切后对她们的温存,惧的是用八年才找到的无需补天的方法、却在实施前被「天上之人」杀的一干二净。
此前,它们从未降下过「终焉级」战力。
可不曾降下,不代表没有。
于是,三个「终焉」杀光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这才是他苟活八年的原因。
他要在成为这个世界之前,给她们带来最后一份欠礼。
是啊,欠礼。
他不可能原谅自己,永远也不可能。
他明白,她也明白。
所以琪亚娜轻轻拉着那只空荡荡的袖子。
“我会让你回来,不管这天如何,我一定会让你回来。”
“哪怕是付出我的生命。”
这才是她。
这才是已经成熟的让人心疼的她。
劝不住,那就不劝。
她没有阻止老人以死谢罪的权利,同样的,老人也没有阻止自己赎罪的权利。
既然你会死,那我就复活你,哪怕陪你一起磨去十二亿年的痛苦,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这一次,她不会放手,也不会,再把他弄丢一次。
“.......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呢?”
眷恋、不舍,轻的无从听闻的喃语就这么被风雨击碎。
他没有任性的理由,亦没有任性的借口。
这句话说出来,就不是为了能被谁听见。
他只是想说,也只是想说。
“琪亚娜。”
时隔八年,老人终于有机会向这样叫她的名字。
一如十二亿年前,他向她叙述自己从不美好的世界那样。
只是嗓音不再温雅,也不再充满眷恋与渴望。
而是变得像现在这样苍老、像这样平淡的如碑一样。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它来自我的家乡,来自那个不曾爱过我的地方。”
“其实我啊,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不及你们勇敢,也不及你们坚强。”
“懦弱,自卑,一天到晚渴求虚无缥缈的爱。”
“而这所谓的十二亿年........”
“也不过是一条可悲又可恨的可怜虫自我感动罢了。”
“要是我没有出现在你们的世界里,你们压根就不需要经历这狗屁十二亿年。”
“或许会有牺牲,也会带来哀伤。可这就是你们本来的轨迹,也是你们既定的命运。”
帽檐之下,老人脸上的水早已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你是对的,我本来就不该来到你们的世界。”
“而我这盲目又痛苦的十二亿年,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他笑着回头,笑着望向那个说不出是什么表情的女孩儿,笑着望向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神明,笑着望向不知何时站在那的大家。
最后,他笑着望向那个无能跪坐在地上的,五万年前的自己。
“毫无意义。”
这就是他的结局。
不曾原谅自己,也不曾赦免自己。
一切一切的罪孽就这样将他禁锢,
就这样,把他拖入疯狂的深渊。
“她们死了……全都死了……”
“但你还活着,这就够了。”
“又是五万年?”
“对,又是五万年!”
绝望,痛苦,迷茫,漆黑的烽火地上,仅剩于此世的他的脸上尽是麻木。
“我该怎么做?”
“挥剑,然后将一切都交给我。”
“就这样?”
“就这样。”
于是他牵起他的手。
于是他漫步于时间的长廊。
一个又一个的五万年,一个又一个的自己。
他看着他从麻木到绝望,看着他从痛苦到倔强,看着他重新拾起不愤到坚强,也看着他初次来到那片荒芜的土地之上。
最后的最后。
他化作了光影,站在了那张手术台前。
“想去吗?她们的世界?”
“嗯。”
“哪怕要过五万年?”
“嗯。”
“那就一路顺风,还有,不要怪我。”
—————————
呼吸!
贪婪地呼吸!
看不见的氧气化作一阵飓风,就这么生生被他压进肺里!
从而诞生出勃勃的生机!
碳化的血痂剥落,露出的是晶莹的肌肤!
无数的伤口愈合如初,完整的身躯再无疼痛!
皮肤如水般波动,满脸的皱纹终于变回了他最初的模样!!!
青年从未如此笑着,笑的如此洒脱,又是笑的如此酣畅淋漓!
“自此,闭环形成!”
“那这场雨!就散了吧!”
他大吼一声,于是遮天蔽日的雨云真的散了!
而她们才终于看到了那破碎的天!
那破出一个大洞的天!
还有那无穷无尽的!像无数星辰摆列在一起的钢铁巨森!
三万多艘如星辰般耀眼的战舰就这么照亮了无光的夜!
没有了雨云的遮挡,刺眼的白光笼罩着全世界!
可这又何惧?
再惧,能比五万年前琪亚娜斩灭半数战舰后露出疲态,仅在半刻钟间被埋伏已久的三个「终焉级」战力围殴致死惧?
再惧,能比世界被入侵,此世间的一切包括自己都被屠戮殆尽惧?
再惧,能比无数次目睹她们死亡!无数次被五万年时光侵蚀惧?
再惧,还能比否认自己存在的意义更恐惧?!!!!
所以。
不惧。
无需再回头,因为心中已无眷恋。
那就扶摇直上!以渺小己身迎击千军万马!!!!!
如果一天挥出三百剑,那十二亿年过去,自己到底挥出过多少剑。
他不想数,也懒得数。
「这种事情,试试不就知道了?」
于是那铺满宇宙的刺眼辰光之下,勾勒出青年身躯的唯一一道阴影就这么扬起了手。
“还记得吗?只要挥剑就好了。”
这一刻!
十二亿年的时光被拉的像无数光年般长!
可这一刻!
时光又短狭得不过花落一样!
或是佝偻,还是挺拔,又或消瘦,还是璀璨如灯塔。
无数无数的过去的自己融汇于这一刹那!!!!
雪白的发,鲜红的眸下,青年勾起的嘴角是如此的温和。
“岁月。”
那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话语。
于是挥了十二亿年的剑光!就这样绘制成一幅无边无际的画!!!
于是那凝聚「天上之人」大半战力的浩瀚舰队!就像从未来过一般!!
在这美的梦幻的画下消散做泡影!!!
往后,此界不再抱恙。
这就是他最后送给她们的欠礼。
“后悔吗?”
神明轻声朝他问道。
“........后悔吧。”
青年也学着祂轻声回答后,两人便再无它言。
“......你知道,与壁垒相融会发生什么吧?”
良久,祂还是打破沉默。
“天若有情天亦老,不是吗?”
“......你都知道。”
“到头来,你还是没能与自己和解.......”
“.......毕竟......还是恨的......”
青年的声音越来越弱,就连自己的身躯,都已经快看不见了。
“......我能为你送别吗?”
最终,神明还是忍不住开口诉说自己最后的诉求。
“.........我的荣幸。”
直至青年再无力睁开眼,神明才终于轻轻开口。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
祂轻轻吟唱着歌谣,空空荡荡的世界中,温和的歌谣传遍每一个角落。
而那个永远没法与自己和解的青年,就在这般璀璨而美好的歌声下变作星星点点。
补全了自己撞破的那个洞,也补全了世界的壁垒。
可这世间,却再也不会有他的身影。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送别》”
“.........我会把他找回来。”
“找回来?你说......找回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句话,神明再也没法忍住那歇斯底里的笑声。
直到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祂才慢慢擦去眼角笑出的泪。
“琪亚娜,我想你还是不明白.......”
“「天若有情天亦老」,任何一片天,都是不能有情的。”
“我不明白。”
“哈哈......不明白是吗?”
“你可知道,人这一辈子会经历几次死亡?”
不需等待她们的答案,也不需聆听她们的答案,神明一扫先前的性格,就这么嬉笑着道出答案。
“答案是三次。”
“肉体与精神的磨灭!”
“将他记忆的人们全部死去!”
看着女孩渐渐好像想明白什么一样惊恐地瞪大双眼,神明才终于愉悦——————
却又心痛地想到。
「啊......就是这个表情.......」
“以及......”
“留存在世界上的痕迹彻底消失!!!!!”
“要想天无情,那便将他的灵魂洗净!!”
“而为了避免有人将天唤醒!世界意识便抹去此世所有人对他的记忆!!!!”
“我只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请问你们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直至女孩低沉而嘶哑的喊叫传入祂的耳,
神明才癫笑着仰头望向重新下起的雨。
因为这样,
就分不清脸上的水痕究竟是雨——————
还是泪了。
(下篇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