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回顾：

赏金侠客雷娅接受了一次重要委托：查明塔克矿洞的杀人之谜。在洞中她遇到了寻找哥哥下来的男青年格瑙。两人在矿洞中有了惊人的发现，塔克矿洞的种种迹象均表明，塔克镇的灾难似乎与十二骑士和永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养伤过后，雷娅带着格瑙踏上征途，去寻找一个实力强大，身世成谜的朋友。在一路上，她回忆了当年相遇的点点滴滴，帮助友人竭力追查，或是继续漫无目的地流浪下去，雷娅必须在两者之间做出抉择。

璨金兵甲：序

她再一次从梦中惊醒。

准确来说这不是梦，而是人在极度疲倦的情况下出现的幻觉，虚无缥缈，亦真亦假。在一片雾水般的环境中，她看见一个人俯身望着自己，他的手掌向上，仿佛托举着什么，在他的脸上看不见鼻子嘴巴，只有两个黑洞洞的陷窝。

“你是谁？”她问。

那人不回答。

“你在那里干什么？”

“等待。”

“等待什么？为什么你的身上全是漆黑？”

“我犯了错，永远不能被原谅。”

她还想继续问下去，那人却一挥手，他的身体瞬间消散，然后她就醒了。

当她睁开双眼，腿边的篝火已剩残灰，四方黑夜深重如铁。

黑暗中透着令人不安的力量，她紧了紧铠甲的束带，然后伸手去拿自己的剑——然而她发现自己的剑平摆在地上，一个精瘦白净的男子坐在上面，正用那双泛着蓝光的眼睛瞅着自己。

“你这守夜人不太称职啊，篝火都熄了半天了。”

“请从我的剑上下去，飞秒。”她有点不高兴，她一向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剑。

“好——咯——”男子慢吞吞地站起来，将两把巨剑交到她的手中，他拿剑的时候手臂微微发抖，因为它们实在太重了。

“你知道吧，相比称呼我的封号，我更希望你称我为埃德加前辈。”

“这里是军营，该守的礼数还得遵守，我跟你的头衔是平等的。”

“你啊，总是太过严肃。”男子踢开一块碳块，那枚发红的黑炭滚动几圈，然后落在一双大脚边。她看到一位矮小敦实的壮汉不声不响地站在身后，显然也是守候多时。

“啮噬，您也来了吗？”

啮噬骑士波诺伊微微颔首，他披着重甲，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点缝隙，他的喉咙曾受过重创，因此从不说话。

埃德加.朗则只穿了一件轻链甲，双眼飘忽不定地看来看去，他年纪轻轻，在十二骑士中仅年长于她，是个态度轻浮，举止随性的另类。不过他的能力更让人感到可靠，毕竟那些日行三千里，猎杀末影人的传说都是确凿无疑的。

三名骑士坐在一起，火光微弱，照不出他们的脸，但他们能从彼此每一个微小的动作中察觉到：所有人都心事重重。

“嗨，你们说，兰戈里奥还打算让我们在野外住多久呢。”埃德加问道

“是白耀帝王。”她立即反驳。

“好好好，那你说说，尊敬的皇帝大人还打算要我们陪这些僵尸睡多久？”

“不知道，我们只须忠于职守就行了。”

“话这么说没错，可是尽头到底在哪里呢？眼下太阳不出来，亡灵一天的袭击不下三次，军营的粮食就快吃完了，人们都疲倦不堪，逃兵越来越多，这样下去我们还能坚守几天呢？”

“帝国会有安排的。”

“我已经派过通讯兵回信了，如今是第五个还是第六个来着？”埃德加扳着手指，“他们带回来一点消息吗？没有！我都怀疑到底是这帮人在路上吓破了胆，还是帝国压根就不想管这只军队了？这可是由十二名神圣骑士率领的大军啊，皇帝那边半天不来一点指示，这说的通吗？”

“你想太多了，飞秒骑士。”

“唉，你非得用这个拗口的封号来称呼我吗？我真希望听你喊一声朗哥哥。”他叹息道。

她不抬头，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惶恐与无助，事实上埃德加的话早已成为这里每个人的心病。每个人都在怀疑，这种氛围在军中弥散已不是一天两天。

“不灭和奥默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她岔开话题。

“看看波诺伊盔甲上的血就知道了，他刚从那边回来。”

波诺伊保持缄默，于是男子替他说道：“先锋军团的处境就和噩梦一样，他们垒土墙，修战壕，却抵挡不住那些僵尸和骷髅们，这些怪物如野草一样生生不息，杀完一波又冒出来一波，先锋军已损失惨重，不少士兵受到感染，结果只能用火把他们烧死。这是防止尸化扩散的唯一方法了。”

她仿佛看见那些士兵被捆在石柱上推入火中，熊熊烈火舔舐着他们脸上的恐惧与泪水，惨叫圣声响彻夜空，不由得内心一寒。

“你反应有点大，艾乔。”

埃德加正斜着眼望着她。

“不，他们做的对。”

她不能在两位年长者面前流露怯意。于是她坐直身子，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可脊背后那种刺骨的寒意却更加明显，身上的铠甲愈发沉重冰冷，好似坠入冰窖一样。

“嘿，别急着承认，我还没说到重点上。你以为我们面对最大的危机就是僵尸吗？你以为摸不着边的黑暗，升不起来的太阳，沉默不语的帝国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挑战吗？不不，不，不。”

埃德加探过身子，他的双眼蓝光闪烁，盯的人寒毛倒竖。

“我们真正的敌人，是恐惧。”

她不想与之对视，但埃德加梦呓般冷淡的话语，正像铁钳般夹紧自己的脖子。

“还记得我们第一天经历永夜的场景吗？所有人都在害怕，他们窃窃私语，暗地里搓着手，来回转着圈子，想把这当成一场噩梦，或是一次反常的自然现象。但事情不会如愿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先锋军团的人都病了，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做梦，梦见那些看不见容貌的人，那人就那么呆呆地站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一次，两次，三次，梦中的情形越来越逼真，越来越让人抓狂，有些人被活活地逼疯了，头也不回地钻进夜色里，投向亡灵生物和饿狼的口中。剩下的人虽然艰难地保持着清醒，但他们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些幽灵般的存在，睁开眼就是望不到头的黑夜和窸窣响声，他们很快也会疯掉。不止先锋军，整个军队都是如此，那些恐怖的梦境会爬入我们每个人的脑海里，直到把我们的心智摧毁为止。”

火堆明明灭灭，火星在他们的面前飞舞。

“这就是恐惧，艾乔，它会一点点杀死我们，它会杀死我们所有人。黑暗中所滋生的东西是难以想象的，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争斗，好像这样就能让我们的尸体看着好受些——我们就快完蛋了。”

“别说了，飞秒。”她猛地抬头。

“你正面临着恐惧，艾乔。”埃德加直视她的双眼，“我看得出来，你那双可爱的大眼睛是藏不住东西的，你那么年轻，又那么单纯，履历远远少于我们。恐惧最容易找上你这样的女孩，什么荣耀，信念，职责，它会把这些不堪一击的玩意统统击碎，到最后，你肯定会成为我们当中最先崩溃的那个人。”

她一把拔出剑，波诺伊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双手搭在战锤的把柄上。

“你，你，闭嘴。”她喘着粗气，胸脯剧烈地起伏。

埃德加对此毫无反应，他只是略显无奈地摊了摊手。

“我就是想让你接受现实，艾乔，你心里的包袱太重，得排遣排遣……”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骚乱就毫无征兆地发生了，死寂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人们的惊呼与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一个满身泥泞，衣衫褴褛的人向他们扑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

三骑士全部起身，只见来者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半天抬不起头来。

“老天，是我的信使，”埃德加低声说，他上前扶信使起来，“你没事吧？帝国有回信吗？”

信使看着他的脸，然后又看向其他两人，他的眼中写满恐慌与绝望，五官以一种奇怪的形状扭曲着，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没……没有回信，帝国……白耀帝国……我们回不去了。”

“你说什么？”埃德加皱紧眉头。

“我回到，帝都城下，那里，护城河的栈桥断了，大门……大门紧紧关着。哨站，城墙，堡垒，都没有一个守卫，没有一盏亮的灯。城里黑的就和地狱一样，我竭力奔跑，大声呼救，没有人回答我，没有人回答我，没有人回答我……”

信使早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如重槌，敲击着他们的耳膜。

“大人，我在回来的路上，出事了，我看到好多僵尸……还有很多不是僵尸的东西……他们……他们，向着我们来了……大的，小的，站着的，爬着的，黑漆漆的，都朝着军队来了……”

“你说清楚点，到底什么来了？”埃德加几乎要吼叫出来，可信使只是死死地揪着他的胸甲，脸色由白转绿，脸部肌肉颤如筛糠。

“救救我们，飞秒大人，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啊……”

他的手松开了，像一个沉重的布袋一样到了下去，剩余两人冲上前，只见信使的脖子向后拧了一百八十度，嘴角淌满白色的泡沫，——他刚刚自行扭断了脊椎。

飞秒骑士将手指插入乱发之中，许久没有吱声。而她的脑中已是一片空白，波诺伊的手在战锤上摩擦着，隔着头盔都能听见他毫无节律的呼吸声。

“奇怪。”埃德加最后嘀咕道。

更大的骚动席卷而来，这次，远方的营长燃起熊熊火光，冲破黑暗。地面被踩踏的轰隆作响，兵器发出疲软又胆怯的劈砍声。黑暗中响起嘶吼，响起低语，响起无数只属于黑暗的声音，最后这些声音全部让位于人类的尖锐的悲鸣：

“救命啊——救命——”

关于那个疯狂的夜晚，她仅留下的记忆，就是埃德加。

在不明的狂潮汹涌袭来前，埃德加.朗，帝国的飞秒骑士——不久前在永夜中迎来他的二十五岁生日——将她一把揽到身后，即便她比自己高了近半个身子。他回过头，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

这个微笑将一辈子刻在她的骨髓中，永不磨灭

“你看，艾乔，我没有骗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