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无欺 / 第四章:The End of "R"s(上)

第四章:The End of "R"s(上)
特拉夫看到一个被吸血鬼袭击的男人。
他不认识他,他想去帮他,可他无法动弹,对于吸血鬼的暴行,他被迫袖手旁观。
血溅四壁,碎肉横飞,惨叫不绝于耳。等到身体终于有了感觉,吸血鬼早已扬长而去。特拉夫飞奔到那个人身边,但那残缺的尸体已经失去了人的模样,他握紧了拳头。
突然间,有人从身后拍了拍特拉夫,他回头看见一个带着口罩的人,看不出是谁,但他认识那身制服,于是给他让了道,才发现自己也穿着同属组织的制服。
那人穿着的是“猎人"情报部门的制服,可能是干和法医类似的工作,特拉夫和那些人打过交道。他走到尸体边蹲了下去,特拉夫在一旁,问:”你在做什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仿佛嘴巴不是自己的。
“这个人死了。”
特拉夫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说:“我知道。”这是他多年以来得出的经验,吸血鬼似乎没有“适可而止”的概念,被它们袭击的人类如果不能有效地反抗,必死无疑。所以这个人肯定是死了,连特拉夫这样的外行都知道,那这个专业的家伙说的肯定是废话。
特拉夫又说:“我知道,那又如何?”
“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吸血鬼杀了他。”特拉夫假装思考了一下。
那个疑似法医的人轻笑一声:“对于你们战斗部门的人的确如此,但我们得搞清楚更直接的原因。”
特拉夫就这样看着他,法医仍旧注视着尸体,平时的工作中他们不是这样的。怎么,难道这些人不用动手的吗?
法医顿了一下,说:“用你也能懂的话说,他死于严重的致命伤,失血过多之类的。胸部穿刺伤,腹部被扯开,当场死亡,我们管这叫绝对致命伤。”
“有什么不同?”
“他的血基本都在这里。”法医指了指周围的地面,那些流出来的血没有凝固,保持鲜红,比起刚开始蔓延到了更远处,并且依旧在扩张着,如同要淹没这房间。面对如此景象,两人似乎都没有太过惊讶。
“有够渗人的。”特拉夫简短地评价道。
“这也是最常见的例子。那些被吸血鬼袭击而死去的人,至少在我负责的里面,几乎没有一个人的血是被吸干了的。吸血鬼根本没有要多少血。它们把饭碗摔个稀巴烂,然后只拿了一粒米。
“后来我们做了不少研究,有些是前人也做过的,然后我们得出了一样的结论:血液甚至不是它们生存所必需的,而仅仅是吸血冲动的缓冲剂和力量的来源、以及促使身体生长的加速手段。即使远低于人类致死量的血,也足以缓解那种冲动。令人费解。”
特拉夫第一次知道这些,他惊讶于这种生物的特性。他所知道的吸血鬼,一旦见血,就会像溺水的人遇到空气一样,没有办法自制,现在却告诉他这不是求生本能。但这惊讶表现在行动上,也不过是让他抛出一个问题。
“既然不是为了求生,那为何会有这种吸血冲动?”
“也不能说和求生无关,毕竟人类想要消灭它们。我说过了,吸血可以让它们成长,促使它们变强,有种说法是,也许正是为了从与人类的战争中生存下来,它们不得不这样……”
法医发现特拉夫一直死盯着他后,突然闭上了嘴。
“喔哟,表情真吓人,只是假设而已……好吧,我的错,我怎么为它们说话呢,忘了我的胡说八道吧,今天我不该喝那么多的。”法医笑了起来,那笑声颇有些调侃的意味在里面,这些情报部门的人不会去与吸血鬼打个你死我活,但特拉夫却笑不出来,这话在他听起来有点不好受。
除了保护被袭击的人,“猎人”偶尔也会主动出击。发现吸血鬼、制定计划、突袭、歼灭……每当这些任务完成后,总会有人因为短暂的安全感高兴那么一会儿,然而这安全的水洼在下一次任务开始前就会完全干涸,于是人们又会胆战心惊,没完没了。但不论如何,只要与吸血鬼扯上关系,他都只会拼了命地扣动扳机,毕竟这些武器就是为此而生。
到底是人类因为吸血鬼的威胁与之对抗,还是吸血鬼因为人类的威胁而吸血成长?这场矛盾的起源早已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比那场肃清还要早得多。
“好了,完事了。走吧。”法医站了起来,向着特拉夫身后的门走去,当他和特拉夫擦肩而过时,他的脚步像是踏在水中,特拉夫低头才发现,整个房间的地面已被鲜红的液体所淹,那具尸体已有一半没入其中,波纹在房间中来来回回地传递。
特拉夫也转过了身,法医却不见踪迹,可他不知是没注意到这点还是根本不在意,只是向着门走去,血水已没过脚踝,渗进靴里,粘稠似胶,使他举步维艰,但他最终还是碰到了门把手,扭动、推开,并且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下。倒地的前一刻,特拉夫勉强用手撑住了地面,他重新站了起来,发现已经来到门的另一侧,一段他再熟悉不过的走廊,两边都有着一排带编号的门,是自己所住的员工宿舍。他转过身看着刚才进来的地方,什么都没有,除了一面光秃秃的墙,自己的制服也十分干净整洁。
特拉夫走了一段路,找到了自己的房间,137号,用钥匙卡开了门,里面开着灯,有两张床,有个人坐在上面。特拉夫一眼认出了他是自己的室友。
“你怎么才回来?任务明天就要开始了。”
那人正在擦拭一把手枪,黑色的哑光材料一直覆盖到枪膛内部,是“猎人”的标配。
“什么任务?”
“什么什么任务?当然是吸血鬼了,找到了它们的新据点。”他说着,把枪抛了过来,特拉夫接住了,发现枪身上刻着自己的名字。接着那个室友开始擦拭另一把。
特拉夫问:“这种工作究竟要持续到何时?”他不止一次在心里这么问过,但从没有说出口,今天他的嘴似乎不受自己控制了。
“当然是到把吸血鬼消灭干净为止。”那人不假思索的回答,同时把装满子弹的弹匣推了进去,然后上膛。
“那场肃清都没做到的事,靠现在这种蜻蜓点水就能做到?我们到底在干啥?”
“我们可是在保护人类,不是一句做不到就能了事的。”他把手枪举起来,对准了特拉夫的头,“怎么,你是不想干了?”
特拉夫看着那枪口,内部的螺旋膛线如同第三只眼睛,又好似无底深渊,注视着自己。他不知道那把枪的保险状态,没有躲开,但他自己也把枪上膛举了起来。两人就这么对峙了十几秒。换做平时,接下来就是摊摊手,耸耸肩,调侃一句“瞧你吓的个熊样”。
然后不知是谁,扣动了扳机。
砰!
“!”
火光闪的特拉夫闭上了眼睛,很快又睁开了,他发现自己躺在旅馆的床上。
“该死。”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这种场景他似曾相识,却没什么具体印象,但有一点他记得很清楚。
“我哪来的室友?”
……
十二月末,这一年的寒冬早早地来临了,空气冰冷刺骨。现在时间未过下午,漆黑浓厚的乌云已经重重地压下来,天空暗得好似夜幕降临。
特拉夫吐出一口白色的雾,冰冷的空气流动成风,在每一次呼吸时不停刺激着鼻腔,逆风而行,走路也变得十分困难,但他依然默默前进着。寒流席卷着这座城市,在楼宇间穿梭,降雪已经于昨天夜里停止,路上的积雪也被扫到了一边,但如今并没有放晴的征兆,不知何时又会卷土重来,只是目前还在酝酿。周围的人都没有什么对话,只是急匆匆地朝着各自的方向赶路,想必是自己温暖的房子里飘出的饭菜香气引导着他们。特拉夫也一样,虽然比起家稍逊一筹,但他也有落脚的旅馆,只不过他此时的目的地并非那里。
这个时候,特拉夫身心都十分沉重,尽管他在上个时代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但还是能感受出这里和C城的差距,大街上并没有多少欢声笑语。也许是由于寒冬,但特拉夫认为更重要的原因,是肃清计划的彻底破产,人们发觉它并没有达到一劳永逸的效果,政府中专门对抗吸血鬼的部门仍旧没能如愿解散,这要归咎于艾莉丝维特为首的吸血鬼们的活跃。特拉夫难以想象,只有三十年的时间,她是如何从如此活跃转为蛰伏的,他感觉最近自己的精神状态也有些不对劲,如果不是在执行任务,他也许该申请一次休假以免自己出现幻觉。
目前为止,尽管有不少变数,特拉夫大体上还是按照文件的指示在行动,通过迄今为止的经历,他在心中形成了一套自己对于艾莉丝维特的认知——一个对人类怀有敌意,同时又持有另一种不同见解的矛盾个体。经历了“肃清”的艾莉丝维特是如何产生那种见解的,这对特拉夫来说又是一个需要完成的课题。说实话,经过了上个时代和那些孩子们的交谈,对于杀死艾莉丝维特这一任务目的,他确实有所顾虑,但现在不是时候。
这条直行道还有二百米左右就到头了,道路比起特拉夫所在的时代窄了不少,那是一个T型路口,不过特拉夫用不着面临岔路抉择,目的地就在尽头,街道的对面。就快到了。
远处行人的动作突然有些不对劲,这映在了特拉夫的眼中,他的有些工作确实需要观察。那些人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在他们头顶的建筑里东西,特拉夫听不清那么远的声音,但不安的感觉慢慢爬上了他的背脊,他的步幅渐渐大了起来。而当那建筑中有个黑影从上层窗户里飞出来的时候,特拉夫立刻拔腿冲了出去。此时他无比感谢扫雪工。
街道尽头的行人开始从那建筑下四散拉开距离,那个黑影却一动不动,那不是个好的信号。总之,特拉夫向着那个物体不断地奔跑着,随着视野的晃动,他意识到了那是个人躺在地上,各种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特拉夫还在飞奔着,不久前反复确认过的任务文件中,那些话再次在脑海里印出来。
“R商会是以B城为中心活跃的老牌商会,在B城有数个据点。”
二百米的距离,以特拉夫目前携带的装备重量而言,要跑过去只需不到2分钟,然而这段时间却异常漫长,他只是不断地迈动他的腿。
“艾莉丝维特在数天内,对其中2个据点依次发动了袭击,伤亡惨重。尽管R商会据信拥有一支用途不明的秘密武装,但无济于事,多名成员,包括两位核心成员皆遭杀害,这使得群龙无首的R商会彻底瓦解。尽管之后经历了重组,但影响力已大不如前,可谓名存实亡。”
尽头的建筑里传来一阵空前的轰鸣,沿着三个方向震颤着整个街区,就好像有人敲打着特拉夫的背脊,一股并非来自周遭环境的寒意涌上心头。
"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R商会曾向‘肃清’提供秘密资助,并且它是当时唯一还健在的、和’肃清‘有关的组织,而其他均已解散或被消灭。"
文件上毫无感情的陈述,如今正以事实的形式呈现在眼前。剧烈运动让特拉夫的身体热了起来,这使他的动作更加连贯,但寒意却不减反增。
“艾莉丝维特是通过调查确认了‘资助’这一事实,还是仅凭模糊的线索而行动,目前尚不可知,也无从考证。但从其行为的有序性和精确性来看,尽管并没有刻意掩饰,这一系列袭击显然是早有预谋的。”
还有大约五十米的距离,建筑里的枪声和轰隆声已经清晰可闻,这进一步加剧了他内心的不安。现在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原以为吸血鬼都在夜晚行动,但没想到艾莉丝维特白天便发起了攻击。也许是乌云堆积,光线变暗所致,但特拉夫不愿为自己找借口,由于之前遇到的事,他可能低估了艾莉丝维特抱有的恨意。
“通过分析可以确信,R商会和‘猎人’没有任何直接联系,也并非对抗吸血鬼的中坚力量,但确有帮助。其存在和延续与否会对‘猎人’造成决定性影响的概率微乎其微。故,在不影响主要目的的情况下,如有可能,建议尽可能减少其伤亡,保证核心成员安全。但再次提醒,这只是次要目标,如果影响主要目标,可放弃。”
特拉夫已经近乎要到达,突然之间,枪声和轰鸣声、叫喊声一并停止了,重归寂静,这却让他的心猛地震动了一下。
最终,特拉夫到了路的尽头,街道对面的三层建筑就是R商会的一处据点。已经渐渐有人围了上去,议论纷纷。他努力不让人看出来,一面用鼻子喘息着,游走在围观人群的前排,一面观察着那个从上面掉下来的人。可怜的家伙,玻璃渣和碎木屑散布在他的周围,特拉夫一瞬间回忆起了无数次任务中所看到的血腥场面,在L城见到的索斯身上的那些伤,和这比起来简直如同挠痒痒。人们自觉地与摔落者形成的血迹拉开距离,围成了一个半圆,议论纷纷,但由于那场景过于渗人,没人敢上前。特拉夫一边妄求他还活着,一边贴着人群的前排穿梭,就这样穿过了街道,闪身进了隔壁的建筑中。
商会隔壁是间商店,这似乎十分自然,不过包括大部分店员在内,人们都加入了外面的喧闹中,特拉夫也没必要做过多伪装。他此前就已经对周边进行了踩点,这是R商会旗下的商店。在里面的房间一侧有扇红棕色的门,可以直接由此进入隔壁建筑,门没有上锁,特拉夫转动把手,便听到了一连串老旧松动的哀鸣。
门后需要穿过一段没有窗户的走廊,白色的漆墙上挂着些陌生的肖像画,昏暗的壁灯是唯一的光源,被墙壁反射到每一个角落。这里看不出什么,空气静悄悄的,带着些陈腐的味道,仿佛建筑里一个人也不在。特拉夫无视了除了自己进来的那扇之外唯一的门,那应该是通往一楼前部的门,他没必要去那儿。他径直来到走廊尽头左转,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二楼的走廊结构和一楼大同小异,地面也很干净,壁灯稍微亮了一些,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接着是被袭击的三楼。通往三楼的楼梯就没那么整洁了,甚至积了许多灰,还有些小石子,堪比施工现场。特拉夫在这期间没碰到一个人,当然,即使碰到,他也不准备停下来,这种情况下相信没人会有余力阻止他。
特拉夫踏上了三楼的地面,一阵风从他的左边吹了过来,空气十分清爽,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过去,那是走廊的尽头。而那里什么也没有。
就连整面墙都不翼而飞。
特拉夫想走动,但地毯上大小不一的残骸阻碍了步伐,他打量四周,发现走廊的另一头也有拳头大的碎砖,还有一块推测是用来破墙的格格不入的巨石。壁灯已经碎掉了,外面的天空也无比昏暗,天光没有充裕到能分享给室内,走廊里的照明似乎来自于建筑的前部,有灯光从那扇敞开的门漏了进来,通过雪白的墙壁反射到了每个角落,特拉夫朝着那扇门移动。
门后是一间会议室,一张木制的大方桌摆在房间中间,桌子中部狠狠地开裂并凹了进去,椅子则是全部挤在房间一角,横七竖八地堆成了一堆,面向街道的三扇窗户,中间的一扇只剩残破且锋利的的边缘碎片,上面挂着一些染上深色的衣服碎片。稍有些发黑的血迹遍布整个房间:桌子上、墙壁上、乃至天花板上。特拉夫绕了桌子一圈,有五个人倒在不同的方向,其中只有一个人的意识尚且清醒,但他同样也身负重伤,无法动弹,从长相来看是这几个里最年轻的。
“你还好么?能说话么?”特拉夫问。他看过这个时代对吸血鬼部门的制服,从普通的服装店弄了一套差不多的,这对正常人没什么用,但在这种危急关头却能以假乱真。
“……”
“我听不清。”
“……吸血鬼……”特拉夫极力凑近耳朵,才终于模糊地辨认出这个词。
“吸血鬼袭击了你们?长什么样的?”
年轻人微弱地点了点头:“女的……白色短发……红眼……等下,帮他……赫尔先生……他……”
已经够了,特拉夫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去,是那扇破碎的窗户,他站起来,走了到窗户跟前。扫了一眼外边,那是之前他来的方向,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掉下去的人。
艾莉丝维特行动得太早了……应该说是特拉夫来晚了,他在声音停止时就已经知晓结果——他应该知道。所以他才没有像飞奔而来时那样冲上楼,没必要那样做,艾莉丝维特的目标不在这,此时,那个目标正躺在楼下冰冷的地上,应该很快就会有人认出他。亨利·赫尔,这个名字特拉夫在文件里见过,年过花甲的老人,照片中的他有着锐利的眼神,如今却已不在此世。
这并非谁一人的过错。如无必要,吸血鬼只会在夜间行动,即使没有太阳就不会受到伤害,白昼外出也会造成严重的心理负担,它们就是这么地厌恶,如同本能。这是一直以来的认识,放在艾莉丝维特以外的任何吸血鬼身上都不会出差错。问题就出在那家伙是艾莉丝维特,特拉夫虽然见过她在白天的姿态,但那时距现在至少是数十年后了。这似乎表明艾莉丝维特早在这个时代,就已经克服了对于白昼的恐惧和厌恶,按照吸血鬼的进化速度,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它们不可能顶着对白昼的不安而行动。
除非有某种情绪凌驾于这之上。
这理论缺乏足够的事实支撑,但如果这样,它们或许会暂时接受……不,无视恐惧,就像人类分泌肾上腺素那样——只不过这很少发生,比人类的情况少得多,至少在特拉夫的工作经历中,从未出现过。想到这里,他不再考虑问责的事了。
于是特拉夫又回忆了一下文件的内容,想看看能做些什么亡羊补牢的事。讽刺的是,文件上对于两次袭击的位置和日期都有记录,只是唯独没有具体到时刻。这是她的首次袭击,也是今天最后一次,特拉夫能做的,也就只有为下一场做准备了,即使是“手表”,也只能按照预设来进行跃迁,他剩下的机会并不多。
特拉夫看见远处的街道上有一群身穿制服的人正在赶来,作为政府机关,他们的行动比想象中快了太多,甚至有些不自然。但这里就交给他们吧,特拉夫想着,走向那个年轻人,问道:“你有30岁了么?”
年轻人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他一定不会知道遭此厄运的原因吧。
“休息吧,我们会处理的。”于是他握了握年轻人的手,让他平静下来,这会那人闭上了眼睛。之后,特拉夫从来时的门出去,来到走廊上,看到了尽头的那个洞,一切都接上了。
他狠狠地把拳头砸到墙壁上,如果这样能砸碎自己的天真就好了,要是见到艾莉丝维特,他一定得好好问问她。
接下来的两天,如文件上显示的那样,艾莉丝维特没有任何行动,手表也没有侦测到任何信号,但她肯定还在这座城市内。她的下一个目标是佛斯·默克,R商会的领军人物,照片上的他面容比较和蔼,没有亨利·赫尔那样的魄力,但他从“肃清”以来便对R商会的事务有着很高的话语权,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特拉夫在这两天内没有闲着,尽管他很想直接和默克面对面警告他,但一个大组织的头头也不是那么好见到的。大楼周边的街道上,一些身着黑色政府制服的人在巡逻着,R商会并不是政府部门,也许是默克申请了援助,这样一来,特拉夫更要小心翼翼地行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警觉。
这次他用上了“猎人”给他配备的多功能无人机“蜂鸟”。这东西平时基本是给情报部门用的,即使是和他们交流合作最多的战斗部门,充其量也不过是从屏幕上接受信号的程度。尽管为了这次任务特拉夫接受了短期训练,但他还是不太能灵活善用这种机器。倒也不是对遥控设备持有偏见,虽然“蜂鸟”也可以搭载各种小型武器,隐蔽性也很不错,但毕竟不是主要功能,由于尺寸限制,对强韧的吸血鬼来说杀伤力还是有限,成本也很高,况且很多时候都有替代方案,狙击就是其一,这也是为什么战斗部门很少用上。只不过这回没有情报部门能支援他了——尽管他们提供的任务文件已经起了莫大的帮助。但“蜂鸟”是微型化技术的集大成者,作为情报工具倒是非常实用,特拉夫用它摸清了路线,以确保随时能灵活行动。
就在明天,他一遍遍想着。
……
萨里尔穿着政府对吸血鬼武装部的制服,懒散地漫步在商会大楼内的走廊内,他已经在这块地方站岗巡逻了四个小时。四下无人,他细细地数着自己的脚步声以打发时间。非常时期,楼里的灯都开着,但人们很少来这里,这条走廊并非什么咽喉要道,如果要从这里进入其他楼层,需要绕一大圈才能到楼梯,房间也少,主要用于放置清洁设备,这也是只派他一个人巡逻的原因。
每走一步,靴子在地板上发出的响声都会传到走廊的尽头,随后被反射回来,让他的计数时不时出现偏差,但萨里尔没在意,他只是回忆着数小时前那个男人的相貌。虽然差了些回忆的细节,但比起此前遇害的亨利·赫尔,这个叫佛斯·默克的家伙实在是很难让人提起兴趣,年过花甲的他身材矮小,早已锐气尽失,看不出是个大人物。当然,这只是外表所呈现的,萨里尔的编号是7012-03-06D,刚加入不到一个月,队伍成员也经常更换,但他还没有肤浅到以貌取人。
萨里尔第二十次经过那扇窗户,那是走廊里唯一不为附近的建筑所遮挡的窗口,正对东面街道,笔直延伸到地平线,如同切开整座城。每一次他都会驻足观察窗外的变化,现在,东方的天空中有许多厚重的云,仅有地平线附近露出了一层细小的缝隙,未出现的太阳将那条缝隙烤得发白,其他地方则是黯淡的灰蓝色,远近楼房内的灯火仍然十分显眼,高对比度的景物下,即使看漏了什么东西也不奇怪。
他知道还得再经过这扇窗相同的次数,才会到换班时间。虽然萨里尔不是独自站了两个小时岗,但同伴一小时前就走了。夜间的要求比较严格,现在白昼即将来临,留下一个人就足够,只不过这个倒霉蛋恰好是他而已,埋怨无用,不论如何,萨里尔只是希望接班者能够准时,否则自己也走不了。他继续向前巡逻着。
可惜他没能多走几步,就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夺去了注意力。声音来自刚才经过的窗外,有什么东西咣当咣当地敲着玻璃,一开始他以为只是错觉,但接二连三的轻声敲击否定了他,于是他转身又走了回去。萨里尔靠近玻璃向外望去,什么也没有,声音停了下来。他把脸贴得更近以追求更大的视野,但呼出来的气息模糊了景物,于是他决定打开窗户的锁,这锁只能从内开。
随着一声清脆的铁响,萨里尔推开了窗户,他将头伸了出去。左右望去是一条南北向的街道,地面上只有橘黄的路灯形成的光斑,远方屋顶上还有些尚未融化的积雪,反射着暗蓝色的天光。向下俯视,二楼不算高,但掉下去肯定不会好受。这就是全部了,四周安安静静的,街上空无一人,无事发生。然而想到这儿,萨里尔突然感到被上渗出冷汗,他赶忙重新确认了一遍楼下的街道情况,谁也不在,依照巡逻的班次,那里至少应该有两个人——
然后,一股此前从未注意到的力量不期而至,将萨里尔扯了出去,这股力量来自上方,作用于他的后领,使他感到一阵窒息。“什么,操——”他的话还没说完,整个身体已经被扔出窗口一米多远,速度之快完全来不及反应,坚硬的石头地迎面袭来,但萨里尔好像毫不在意似的,他在空中没法转身,只能拼命地扭过头去,看向刚才被自己忽略的方向,那是什么鬼东西——
最后映入他眼角的是一抹蓝色,直觉告诉他那只是反光,如同屋顶上的雪一般,但他已无力管这些了,当他回头,一堵无限的墙已逼到眼前。
……
R商会的3号楼是佛斯·默克的主要活动地,在其二楼东侧有一段偏僻的走廊,这里的除了清洁工少有人愿意过来,毕竟这里远离楼梯,去哪儿都不方便,让人怀疑是室内规划的败笔,而且窗户还面朝日出的方向,但就是这条似乎最无需设防的走廊,成为了她入侵的不二之选。
艾莉丝维特将掉下去的巡逻员也拖到了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几分钟后又回到窗子下,轻快地攀上二楼的窗户溜了进去,锁上窗后,躲进了走廊上的一间杂物室中。
佛斯·默克是个神出鬼没的家伙,他在B城有不止一处居所,并且在赫尔遇害之后,就再也没见他出入于商会楼的正门。由于戒备森严,她很难去调查可能存在的地下通道,但商会的运作是不能中断的,默克必定会出现在这里处理事务,这是为数不多的机会。在那之前,都要耐心等待。
只不过这次等待的过程不会那么无聊……
仅仅十几分钟后,当第一股烟雾从门缝渗入时,艾莉丝维特锐利的感官便已察觉到异样,但这仍然是始料未及的。烟雾不断如沙尘暴般扩散,她明白过来自己中了圈套,但不敢贸然出去,于是她将耳朵贴到门上,仔细倾听外面的情况,只不过外面静悄悄的。烟雾仍在从门缝灌进来,仅用了不到三分钟便淹没了整个房间。
虽然这烟雾对自己似乎没什么影响,但却阻碍了视野,这样下去十分不利,她最后还是不得已推开了房门,接着烟雾跟随她涌到了走廊上。刚一出来,一股危险的直觉就贯穿了她的神经,只听一声轻微的响动,艾莉丝维特反射性地往前跳了一步,接着立刻挥舞衣服,驱散了身旁的烟雾,看清了落在地面上的那个弹孔,开火的声音极小,但她已经掌握了方向。
说时迟那时快,声音再次响起,而这次她已经夺回了主导,在烟雾中向着火光和声源的方向跳跃前进。多数子弹都只是从艾莉丝维特身边呼啸而过,不过仍有两颗穿过了她的左腿,这武器的装弹量和开火间隔都超出了预期,但这还不足以阻断她的步伐。随着距离缩短,声源的正体逐渐显现了出来,一个人形的轮廓刚一出现,艾莉丝维特没有给对方任何反应时间,便向前跨步一跃,左手拨开了对方的枪口,同时将利爪向那人头部挥去,对方举起左手防御,但艾莉丝维特的手反而更加快了速度。
这一击被结实地抗了下来,巨大的冲击力使对方后退到了墙边,艾莉丝维特顺势用手继续压下去,意图压制对方的行动,然而右手传来的剧痛使她立刻停止了施力。她这才发现,对方用来防御的左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刺穿了自己的手心。艾莉丝维特的左手将对方握枪的右手牢牢按在墙上,同时尝试将右手抽出来,匕首上的锯齿再次深深地扎进了手背,但她咬紧牙关一鼓作气,终究还是抽了出来,巨大的力量也使对方脱手,匕首便旋转着飞向不知何处了。下一刻艾莉丝维特再次用染血的右手阻挡了对方的临门一脚,随后迅速拉开了距离。几乎是立刻,烟雾重新聚拢,她也由此失去了对方的方位,而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再开枪暴露自己。
动作一时停下,疼痛使得艾莉丝维特右手抽搐着缩成爪状,力气之大几乎要使骨头咯嘣作响。她撕下衣服的一角,做了简单的包扎,若是人类这样的处理必定是杯水车薪,但对于作为血族的艾莉丝维特来说已经足够了。
十几秒后,从烟雾的一角传来了声音。
“停下——”话音未落,艾莉丝维特直接猛扑过去,然而扑了个空。
“我说了停下,艾莉丝维特。”声音仍存在,这回来自脚下,她低头才发现一个不超过手掌大小的装置,上面的指示灯亮着微光,说话声正是它发出来的,于是艾莉丝维特捡起了那个装置。
“你什么意思?你是谁?”艾莉丝维特一边警戒着周围,一边对着装置讲话,习惯使她和人类交流时都小心翼翼的,或者说,几乎没有过交流。
“我只是要和你谈谈。”那个声音听起来不紧不慢。
“先攻过来的可是你,凭什么我要跟你谈?”
“毕竟我得先证明自己有点底子,否则你根本不会听我说。”
“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
“……恰恰相反,我对现在的你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艾莉丝维特四周看了看,都是烟,比起刚才没有任何消散的迹象。对方似乎在等待着答复。
“我有个条件。”
“……说。”
“把这烟雾撤了。”
对方似乎有所犹豫,艾莉丝维特更进一步,接着说:“否则想都别想,你现在伤不了我,待烟雾散去又能如何?”
“……”
过了几秒,周围的烟雾开始渐渐变薄,不到两分钟便消散一空,只在地面和墙壁上留下一层水珠,传达着对方的妥协之意。
“这是怎么做到的?”
“烟雾发生器,一种化学反应。”
艾莉丝维特再次扫视四周,走廊上没有人影,而在之前待过的房间门外发现了两个带有罐子的装置,那把匕首就掉落在旁边,她走过去便一脚踩烂了装置,然后将残骸和匕首一齐踢进了房间深处。
“现在可以谈了?”
“……”艾莉丝维特没有回答,而是向前走去,她的脚步声回响在安静的走廊里。
“……艾莉丝维特?”
她仍然没有回答,而是停在了走廊上的一扇门前,接着,她轻轻地敲响了这扇门,对着装置以轻蔑的口吻说:“你已经无路可退了。”
“……”装置中顿时没了声音,对方似乎已经理解了自己根被没有要谈的想法。艾莉丝维特回头看了看自己走来的那条路:地面上的一个个血印清晰可见,那正是来自自己的右手的血,在那一瞬间的阻挡中,被涂在了对方鞋底。在被刀刺穿手心的那一刻,她的胜利就已经注定。作为血族,她对于自己的血倒是毫无想法。这些血迹被这扇门所截断了,但艾莉丝维特不会贸然进入房间,她不清楚对方还有什么样的机关,所以她只能堵住出口。但此时距离自己进入建筑,已经过了近半小时,窗外的天光比起之前又亮了一些,虽说此时尚未到换班的时刻,但时间也没有充裕到可以一直这么耗下去。
短暂沉默之后,装置中传来了这么一句话:“……你为何要杀死亨利·赫尔和佛斯·默克?肃清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他们有重要到你非杀不可?”话语里听不出什么感情,没有义愤填膺,没有急切,只是简单的质问。走投无路的人还能这么不慌不忙的发问,让艾莉丝维特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多想,因为这句话,她反问道:“你是谁?”
问完的瞬间她就觉得这个问题是多余的,因为显然没人会回答这种问题。然而她错了。
“特拉夫——这个名字你认识吗?”
“我从没听过这…………”艾莉丝维特立刻开口,但却越说越慢。
“不……”她对这名字有印象,她不应该不记得,“特拉夫……特拉……夫……”艾莉丝维特一遍遍咀嚼这这个名字,试图从记忆的汪洋中搜寻出相关的部分,但那实在是过于久远了,实在找不出什么能留存到现在的线索。
“我有印象,但……”尝试无果后,她无奈地说。
“这就已经够了,那么这东西你一定也还没忘记吧。”
随着对方话音落下,从门缝里滑出了什么东西。艾莉丝维特看过去,顿时睁大了双眼,全身肌肉猛地跳动了一下。地面上是两个黑色的,外表略有不同的十字架坠饰。
“这……这是……”艾莉丝维特不禁忘了掩饰惊讶。
她记起来了,自己的确仍有线索,从久远的记忆中延续到现在的那条纽带,她立刻翻开衣领,取出了那个东西,也是一个十字架饰品。她曾经从某人那里得到了它,自那以后,尽管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把十字架带在身边,但关于这个十字架是在什么情况下得到的,她一次也没有回想过,而是扔在了记忆的最底层。她知道,自己是故意不去想的,有某种理由让她这么做,但现在……她再次看向了地上的两个十字架,走过去捡了起来,并和自己的比较。
两个十字架里,其中一个和自己的几乎完全相同,另一个则在刻纹上有细微的差别,但当艾莉丝维特把有差别的十字架与自己的拼接起来时,二者分毫不差地贴合在了一起,她又反复拆合了几次,次次成功。
一阵沉默。
“特拉夫。”艾莉丝维特说,“你……你还活着,你没死。”
“……在你的记忆里我是死了么?”男人问道,他的声音仿佛也突然变得熟悉起来。
“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死了,而且已经过了这么久,你应该已经年近花甲了……”艾莉丝维特靠着墙,把十字架举过头顶,通过交叉处注视着走廊顶灯,感到有些脱力。装置里传来的嗓音十分沉稳,刚才那人的动作也不像是一个老人能做到的,于是她又说:“但从你的动作里,我甚至感觉不到你有变老。”
“我有自己的养生之道。”
“鬼扯。”她断言。
“随便吧,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要杀佛斯·默克和亨利·赫尔?”
艾莉丝维特见对方无意回答,叹了口气,重整心态后再次开口。
“我一个血族,干掉人类有什么奇怪的?”
“但为什么是他们?”
“难道不能是他们?你觉得他们是无辜的?听着,虽然你是特拉夫,但我也没时间跟你耗下去,你到底来这儿干什么?”
“为了得到答案。”
“你连脸都不露一个,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男人犹豫了一会,装置中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叹息。
不出几秒,一旁的门把手被扭动了,这吸引了艾莉丝维特的注意,她看着那个从门里走出来的男人的脸,与其对视。男人的眼中映出了她惊讶的神色,而她眼中映出的,是男人那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脸庞。
她下意识地问:“……你真的是人类?”
他仿佛早已料到,只是简单地说了句:“如你所见,还能是什么?”
第四章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