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圣徒想要永眠

其一
铅色的穹宇之下,宛如铁幕般坠落的暴雨从灰蒙蒙的高空中坠落,冲刷走所有的光亮,徒留下一片与断壁残垣相衬的灰。
远处,那些无名的怪物发出沉闷嘶哑的低吼,漫无目的地于瓦砾的密林之中游荡,破坏着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吞噬着目之所及的生者。
它们,便是某个贪婪的炼金术师失败后的造物,人类憎恨而又恐惧的恶兽——阿佐特(Azoth)。
它们的身躯根本无法辨别是由何种物质构成,远远地看去似乎是猩红色的浓雾,不断地膨胀而又萎缩,近看又仿若粘稠的液体一般永不止息地缓缓流淌,却又折射出类似山铜般固若金汤的金属光泽;而在这谜一样的庞大躯体之上,凸显着无数受害者的面庞,那一张张鲜活的人脸定格在被阿佐特吞噬之前的最后一刻,扭曲而执拗地证明着自身曾经存活于世;血色的雾气始终弥漫在它们的周身,永不退散,雨滴触及的瞬间便被蒸发成红色的雾气,仿若是绝世女子身上赤红的薄纱,带以人诡异的美感同时又让人不寒而栗。
这就是毁灭世界的元凶,也是所有沉溺于永生欲望之人的末路。
“猎物,出现了。”破败不堪的教堂塔顶上,身披素白色圣衣的少女嘴角微微上扬,舔舐起她有些干裂的双唇。
“那么……”她握着身旁精钢制的牧杖,纵身一跃到一头毫无防备的阿佐特背后。
“狩猎开始。”
随着话音的落下,少女手中紧握着的精钢牧杖爆发出神圣的光芒,驱散开阿佐特身旁血色的雾气,重重地砸落在阿佐特的背脊之上。
铛——
阿佐特看似由液体构成的身体此刻却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光滑的表面似乎根本没有留下一道白痕。
“吼——”
少女冒进的攻击自然激怒了这头赤色的巨兽,它愤怒地发出低沉的嘶吼,转过身蹒跚地向着少女奔来,下一秒由那团不明物质构成的利爪就能轻易地将她撕成两半。
“太慢了。”
少女灵巧地一跃。轻而易举地避开这致命的一击,而后精准地着落在阿佐特的身上。
“吼——”
阿佐特极力地摆动着自己的躯体,试图将身上这恼人的虫子甩落下来。
铛——铛——铛——
满天的雨幕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少女一点速度,她毫不留情,全力以赴地猛击着阿佐特的一处,犹如倾盆暴雨般迅猛的攻击不断落在巨兽的身上。
“吼——”
阿佐特身躯上密密麻麻的人脸此刻也痛苦地扭曲成了一团,仿若他们也感受到了阿佐特此刻所受的折磨。
少女没有丝毫怜悯,依旧在保持着平衡的情况下,维持着高速的砸击。
铛——铛——铛——
阿佐特那坚不可摧的躯体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破裂之处,仿若血液一般猩红的液体缓缓地渗了出来,而后瞬间化成雾气消散开来,彻底与雨水融为一体。
“吼——”
阿佐特似乎也察觉到了危机,狂暴地甩动着躯体,剧烈的摇晃程度让少女不由得身形不稳,不得不从阿佐特的背后跳了下来。
“啧,这么抗揍的吗?”少女咂了咂嘴。
“吼——”
不及少女再作出下一步的反应,阿佐特已然扑至少女身前,锐利的獠牙闪烁着刺骨的寒芒,一旦没有避开,少女的下场不言而喻。
“虽然不是很想用这招来着。”少女像是叹息一般地摇了摇头,不躲不闪。
“吼——”
突然,隐藏在地上花纹繁复的刻印发出璀璨的光芒,圣洁而又柔和的光辉仿若隔断了大雨的坠下,狂暴的横雨触及到这束光的瞬间变成了温和的甘霖,滋润着大地上的万物。
“吼——”
阿佐特无助地漂浮在空中,无法再向少女靠近一寸,身躯上的人脸惊恐万分,胡乱地挥动着四肢挣扎着。
“虽然这样子做我并不是很喜欢。”少女从容不迫地戴好自己的头纱,而后优雅地拍了拍长袍上的灰尘。
“但没办法,毕竟我姑且还是个牧师,会提前准备一些净化邪物的法阵应该不过分吧?”
“吼——”阿佐特身上的人脸愈加苍白恐惧,但无论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法阵的束缚。
“那么。”少女缓缓地举起自己的牧杖,向这头可怜的巨兽报以最甜美的微笑。
“猎人和猎物的身份,该换回来了吧?”
“吼——”
痛苦的嘶吼金属的砸击声相互和鸣,传遍了这片废墟的每个角落。

其二
灰色的阴霾之中,黯淡无色的兽皮帐篷静静地与周围融为一体,除去篝火微弱的火光与燃烧的噼啪声外,再也没有留下其他证明其存在的痕迹。
这里便是劫难之后幸存者们最后抓住的稻草——幸存者营地。来自五湖四海的幸存者们抛去昔日的身份抱成一团,只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
生存。
任何时候,个体都是渺小脆弱的存在,即便人类已经成为这片大陆上的万灵之长也不例外。
无论骑士手中的刀刃有多么锋利,他也无法一人匹敌千人的军队。
无论法师手中的魔杖有多么精妙,他也无法独自抵挡魔物的族群。
更何况,在阿佐特这种毫无道理可言的巨兽诞生之时,人类对这片土地的统治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并非人类没有任何抵抗,只是在这赤色怪物们的利爪之下,那点微不足道的挣扎犹如螳臂当车。
它,便是如此绝望的存在,永生不灭,无坚不摧,日复一日地蚕食着一切,最终让人类这位高傲的昔日霸主低下了头颅。
舍弃一切……
只求生存。
幸存者营地内,几位医生正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伤员的伤势,避免触及他们的痛处,以免他们发出不必要的呻吟吸引来随时有可能出现的阿佐特的注意。
作为医生中的一员,卡蜜儿除去为伤员们消毒包扎以外便别无他长。
她时常在想,自己为何明明被父母赋予了“牧师”之名,却从未能像牧师一般能带来奇迹,挽留下病危者的性命?
成为医生之前,卡蜜儿曾发誓想要消除世间的一切病痛,成为受人爱戴的医生。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自己年少轻狂的愿景罢了。即便在阿佐特毁灭这个世界之前,她也不过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医生,根本无法做到消除病痛,反而因为自己的笨拙拖累了他人。
现在能存在于此,恐怕也仅仅是因为灭世之后医生的稀缺才能让她有滥竽充数的机会吧。
如此怀疑着自己,卡蜜儿叹了口气,正打算给猎户拆线时,一袭血衣的少女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
“喂,那边那个拆线的,我的脚刚才崴了,待会帮我看看啊。”
诶,拆线的是在说自己吗?卡蜜儿如此想着,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指名了。
但是,这个人怎么这么无礼,虽然自己确实没有什么经验,但是也不能就这么叫自己“拆线的”吧。
可恶,待会得看看她到底是谁居然会这么嚣张。
“嘶……”猎户倒吸一口凉气,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啊,抱歉抱歉,再忍一下就好了。”卡蜜儿惊慌失措地为自己刚才一瞬的分神不断地赔罪,轻轻地将最后部分的缝线拆下后,用沾有酒精的棉球给伤口消毒后贴上敷料,姑且算是勉强自己一个人做完了拆线的全程。
“呼……”卡蜜儿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自己刚才没出什么差错,要是刚才让伤口裂开的话……自己该怎么面对那个猎户小姐啊?
真是的,都怪那个无礼的家伙,在我拆线的时候干扰我,待会才不给她治疗呢!
“喂,你能快点吗?我的右脚已经有点肿了。”中性的声音开始有些不耐起来,“磨蹭成这样,你是医生,还是接生婆啊?”
这家伙!
卡蜜儿不悦地转过身来,正打算没好气地回应时,却被眼前的少女所深深地慑住。
那是一位留着干净利落的齐耳短发少女,淡紫色的发丝明显是被精心打理过,宛如木槿花一般散发着优雅而柔和的气质,精致的面容仿若受到过众神的垂爱,无论是那星辰般的双眸,还是那小巧的樱唇,任凭再怎么刁钻刻薄的美学家都无法挑出一丝的瑕疵,即便是那象征美的阿芙罗狄蒂,在少女绝代的姿容之前也会自惭形秽。
那也是一个全身被猩红所浸染的血人,不论是透明的头纱、圣洁的长袍、漆黑的靴子、乃至象征着福音的牧杖,淋漓的鲜血缓缓地蔓延向每处角落,而后在重力的牵引下坠向地面。
滴答。
滴答。
卡蜜儿从未有像此刻能如此清晰地听见液体的滴落声。

“啊……”卡蜜儿捂住自己的嘴,勉强不让自己惊叫出来,脸色苍白地连连后退着。
“啧,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阿佐特的血都能怕成这样,你是怎么回事?”浑身是血的少女不满地瞪着卡蜜儿,让她不由得更加惊慌失措起来。
“阿……阿佐特的……血?”卡蜜儿战战兢兢地问道。
“对啊。”少女无所谓地甩了甩手上的“血液”,满不在乎地说道。“只是刚刚宰了一头没什么脑子的蠢货而已,过段时间后它又会在哪里凭空重生吧……虽然不够有趣,不过用来当做打发时间的玩物勉强合格了。”
“……喂,你知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啊?那是阿佐特诶……”即便少女所说的是她所熟悉的伊卡利语,但此刻卡蜜儿完全不能理解,颤抖地质问着少女话语的含义。
“哦?”少女挑了挑眉。“是阿佐特,所以呢?”
“吹牛……也要有个限度吧?”卡蜜儿无法接受一般地摇了摇脑袋,“如果你真的能杀掉阿佐特……为什么我在幸存者营地里从来没听过你的名字?”
“哈?”少女像是看白痴一样地翻了翻白眼,“那我倒要问你,既然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得下去,那我还有什么理由非要待在你们这里不可吗?”
“那……你来这里到底是想干嘛?”卡蜜儿尽管不相信眼前的少女能够猎杀阿佐特那种梦魇一般的存在,但她全身沾着的血液同样向卡蜜儿发出危险的信号:这个少女极度危险,如果稍有惹她不快,恐怕下一刻自己的性命就会不保。
“……”少女静静地盯着卡蜜儿。
“咕。”卡蜜儿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
“……唉。”像是对卡蜜儿的脑子不抱有任何期待,少女直接了当地说道,“给我上药啊?我不是刚才就说了吗?”
“诶?”卡蜜儿陷入了混乱。“可你刚刚不还说没有理由加入我们吗?怎么……”
“……”少女无语地凝视着卡蜜儿,而后缓缓开口解释,“一,我只是上个药,没说要加入你们,二,这附近的药草都被你们摘得差不多了,除了你们这里我上哪弄去?天都快黑了,再不消肿麻烦就大了。”
“啊……”卡蜜儿这才注意到,少女早已脱下厚底鞋,那双如同被雪花洗礼过一般冰洁白皙的玉足上突兀地起了一片非常显眼的红肿,让这份本该无暇的完美平添上了一抹缺憾。
“……看够了吗?”少女不耐地抖着腿,催促起卡蜜儿,“这个营地的医生都是你这样的吗?恶心。”
“……才不是!”卡蜜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气急地反驳,“我只是在想要怎么处理而已。”
“就连普通的扭伤都要想上半天的庸医还是收手不干了好,省得以后祸害其他病人。”
“……”卡蜜儿被噎到一时气结,想开口反驳却又发现对方所说的确实就是事实,自己只能低低地冷哼一声,气闷闷地去拿冰袋了。
“动作快点啊,别磨磨蹭蹭的。”少女双手抱胸,倚靠在椅背上自得地发号施令起来。
……这家伙。卡蜜儿暗暗地捏紧拳头,没有发作出来。
要不是看在她像个女魔头早就把她撂着不管了,自己凭什么得像个女仆一样伺候着她啊?
像是看出卡蜜儿的想法一般,少女不以为意地补充道。
“啧,不会让你白干的,看你们这个营地里几个能打的都像刚才拆线的那位小姐一身惨状,是被附近那只阿佐特袭击了吧?等我脚消肿了就去把它宰了,不过就一次,它要是之后再重生在这里我也不管了。”
“……哈?”卡蜜儿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听到了什么粉碎自己常识的发言,在片刻的恍惚后才清醒过来,摇了摇头。
这怎么可能……即便她是阿佐特的创造者,也不可能把它杀掉啊。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坚信?
因为它是那位疯子炼金术师希尔维娅·鲍斯威尔的造物。
因为它即是悖谬与混沌的化身。
因为它以一己之力毁灭了世界。
所以……区区凡人,是不可能去战胜它的吧?
“爱信不信咯。”卡蜜儿的迟疑清楚地倒映在少女眸中,但少女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卡蜜儿半是疑惑半是警惕地看向少女,冷静地质问着。
“你究竟……是什么人?”
“……用得着怕成这样吗?”直到刚才还在发号施令的少女不知为何突然气势全无,自嘲般地摇了摇头,而后缓缓应道。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牧师罢了。”

其三
“……喂,你该不会真的想去找阿佐特吧?”卡蜜儿一脸惊惶地看着活动筋骨的少女。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少女满不在乎地继续做着她的复健运动,灵活地甩动着她沉重的精钢牧杖,“这次算我发发善心做个亏本买卖了,之后想再请我出手可没这么容易了。”
“可是你才刚恢复没多久。先不说你能不能打得过阿佐特,剧烈运动的话可是会加重伤势的……”卡蜜儿小声地劝阻着少女。
“喝!”少女的牧杖重重地坠击而下,林中的巨岩瞬间应声崩碎,“我可没那么细皮嫩肉,这点小伤修养一两天就已经绰绰有余了。倒是你这庸医,既然怕阿佐特怕得发抖,还跟我过来做什么?营地的那群医生不需要你去帮忙打打下手了?”
“我不是打下手的学徒,更不是庸医!我已经是合格的医生了!”卡蜜儿在这个话题上总是意外地敏感,而后没好气地说道,“医生的天职可是救死扶伤,你现在还是伤患,我还不是怕你乱来才请假出来劝你的……真是好心没好报。”
“好心本来就不一定会有好报,尤其是在我这种无赖面前,庸医小姐。”少女蓄势一击,轻而易举地将三人才能合抱起来的巨杉一分为二。
“好了,复健也做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该去找那家伙了。”少女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卡蜜儿,“至于你,想死的话就跟过来吧,我在干架的时候可不会护着你的。”
“喂,你……”卡蜜儿本想狠狠地回击回去,可突然才意识到自己却连对方的名字都未曾知晓,本想倾泻而出的怒火瞬间熄灭了大半。
“……”少女灵活地攀爬上擎天的巨树,手脚并用之下不出几息就站在了顶端,俯瞰起整片树林的全景。
“……找到你了,睡得可真死呢。”目光最终锁定在某一处的少女嘴角勾起一抹暴虐的微笑,而后犹如化作鬼魅一般迅速地向那里闪去。
“……喂,等等啊!”卡蜜儿不及意识到少女究竟发现了什么,连忙跟着少女一同奔去。
……
片刻之后,林中的某处。
猩红色的巨兽趴在荒芜的土地上沉沉地睡着,构成身体的粘稠物质好似呼吸一般不断涨大萎缩着,庞大身躯上的人脸却没有一同跟着巨兽沉眠,反而瞪大着双眸,好似发出扭曲的怪叫一般张大着嘴,不知想要呼喊着什么。
“呼……呼……呼……”卡蜜儿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筋疲力竭地倚靠在树上,甚至连向少女抱怨的力气都没有。
“……白痴。”少女见状不由得摇了摇头,而后直直地奔向阿佐特,“善意”地提醒着卡蜜儿,“喂,庸医,不想被波及到的话就滚远点……我这边已经开始了。”
“开始……什么?”卡蜜儿显然还没缓过劲来,无法理解少女话语的含义。
铛——
“吼——”
剧烈的金属猛击声与野兽的怒吼几乎同时响起。
听上去少女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她已经和阿佐特缠斗在一起了。
“吼——”被少女激怒的阿佐特疯狂地甩动起自己的尾巴,周围的杉树纷纷应声而倒。
“喂……”卡蜜儿本想破口大骂少女哪有这种先斩后奏的道理,但现在明显不是在意这个的时机,她慌忙地闪躲到一旁,才堪堪地躲过倒下的巨杉。
咚——
倒下的巨杉发出沉闷的巨响,高高地激起了厚厚的尘土,惊起林中的片片鸟群。
“叽哇——”
但这仅仅只是一切的开始,下一刻,阿佐特身上无数的人脸一同发出尖锐扭曲的怪叫,让人感到生理性的不适,只想要立刻远离这个毫无常理可衡量的怪物。
“哼,想叫帮手过来吗?还算有点脑子。”少女不屑地冷哼,而后一跃而起,“那就在其他蠢货定位到这里之前先把你解决了吧。”
“吼——”阿佐特不由得摇摇晃晃地后退了几步,看似气体一般的前爪挡下少女的这记重击,而后略显吃力地将她弹开到一旁。
“怎么可能……”卡蜜儿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她居然在力量上和阿佐特相差无几吗?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嗯?”少女自然不会答复躲在远处的卡蜜儿的疑问,而是对眼前的阿佐特提起了兴趣一般,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力气挺大的,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吼——”吃了一次亏的巨兽并没有善罢甘休,而是甩动起自己硕大无比的尾巴,犹如铁鞭一般迅猛向少女袭去。
“啧,不敢硬碰硬吗?”少女失望地摇了摇头,轻而易举地闪开阿佐特肉眼难以跟上的尾鞭,而后迅速站上巨杉的顶端,灵活地挥舞起自己的精钢牧杖。
“哈!”少女高高地跃至阿佐特的上方,精钢牧杖闪烁着刺骨的寒芒,宛若惊雷的蓄势一击重重砸落向阿佐特的头部。
铛——
“吼——”
如同天崩地裂般轰鸣的巨响传遍了整片树林,在远处观战的卡蜜儿也不由得捂住自己的双耳。
这是发生了什么?
卡蜜儿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光景,呆若木鸡地看着远处的阿佐特痛苦地甩动自己的脑袋,甚至似乎对眼前这个娇小的少女生起了惧意,一时之间居然不敢再次攻向少女,而是谨慎地等待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少女不知为何突然沉默了下来,注视起眼前的巨兽,而后好似癫狂一般地大笑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种怪物居然也知道害怕吗?”
“那么……”少女的表情狰狞更甚,手中挥舞的精钢牧杖猎猎作响,“不如再怕我一点,这次由我送你上路之后不要重生如何?”
“吼——”阿佐特无法理解自己究竟为何触怒到了眼前的少女,但还是本能地用自己的双爪招架着少女的攻击。
“给我死!”少女怒喝着,手中的精钢牧杖划出道道残影,迅疾地向阿佐特袭去。
铛铛铛——
即便是少女的快攻,但她的力度似乎并没有比平时减轻多少,仿若化身披头散发的恶鬼索命一般步步紧逼着阿佐特。
“吼——”阿佐特终究在少女恐怖的爆发中败下阵来,前爪在她密如雨点的重击之下被打折,无力地下坠摆动着,猩红的粘稠液体缓缓地从中滴落下来,而后化作诡异的雾气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
铛铛铛铛铛铛——
少女并没有就此收手,脸上毫无怜悯可言,银白的雪眸中闪灼着骇人的凶光,犹如遇见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冤家,不将它诛杀于此决不罢休。
“吼——”失去前爪招架的庇护,阿佐特结结实实地挨下数记重击,身上的人脸痛苦地收缩成一团,时不时发出人类一般的呻吟声,仿佛一切都在昭示着它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吼——”阿佐特心惊胆寒地看着眼前喘息着的少女,而后像是才想起了自己还有逃走的选择,立刻转过身准备逃离少女的追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女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水,不知是以怎样的心态狂笑着,任由阿佐特逃离,却没有再上前一步,“你这畜生在横行肆虐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今天吗?”
“这样的……今天?”卡蜜儿不解地跟着重复着。
她……应该曾经也因为阿佐特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人或物吧?就像自己已经不能再复生的双亲一样……
但终究,卡蜜儿也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深想下去。
尽管只是自己的直觉,卡蜜儿觉得自己和眼前的这个少女有着本质上的不同,现在不过与她见过数面罢了,根本就不了解对方的经历,考虑再多也不过是自作多情,卡蜜儿并不想做这种毫无根据的臆想。
“死!”少女确实没有继续追赶阿佐特,但取而代之的是重重地用牧杖敲击着地面,和杀气腾腾的话语截然相反的圣洁法阵突然出现在阿佐特的脚下,散发着的柔和光辉如同慈母的怀抱一样令人安心,但在阿佐特的眼中却截然不同,身上的人脸惶恐万分地扭曲在了一起,好似看到了不该存于世间的禁忌一般,无形的恐惧不断地缠绕蔓延,将它死死地钉在原地,不得动弹一丝一毫。
“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看起来稍微像个牧师吗?”明明凭借一己之力将这头畸形的异兽困在此处,少女此刻却没有任何获得任何成就的快感,而是苦涩地呢喃着,像是在对自己低语,又像是向不在此处的故人倾诉。
“那么,作为牧师,我的职责就是救治和保护世人,”少女低着头,而后面色阴沉地抡起自己的精钢牧杖,“只要你尚存一息……我就会让你咽下这最后一口气。”
“吼——”巨兽不知是愤怒还是求饶地嚎叫着,悬浮在空中的四肢极力地挣扎,试图脱离着法阵的束缚。
“死!”少女势大力沉的一击落在阿佐特的另一只前爪。
铛——
“吼——”阿佐特的另一只前爪同样踏上了方才那只前爪的终末,无力地垂了下来,好似腥臭脓液一般的液体喷涌而出,而后化作雾气溃散开来。
铛——
少女的下一击重重地砸在阿佐特的腹部。
“吼……”阿佐特的嘶吼声开始弱了下来,身上的人脸早已疼到晕死了过去,不再发出呕哑刺耳的悲鸣。
铛——
雷霆万钧的致命一击劈在了阿佐特的脑袋上。
叮——
奄奄一息的阿佐特早已无力抵抗,硕大的头颅在牧杖的暴虐之下瞬间支离破碎,顷刻之后铺天盖地地迸射出万千绯色的碎片,不断地轮舞回旋着,最后化作一滴滴黏稠的液滴从空中落下,淅淅沥沥地洗刷着这片土地。
滴答。
滴答。
浓滞弥漫,翻腾缭绕。
卡蜜儿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这般诡异而又迷人的景色,一时之间只能痴痴地望着。
那是朦胧的雾霭,犹如袅袅飘动的轻纱,似幻似真,熠烁着嫣红的辉泽。
那是如丝的细雨,仿若纷纷扬扬的花絮,旖旎从风,洒落着清冷的安谧。
“……”少女丝毫没有躲开的意愿,而是任由这赤色的液体滴落在她的洁白的圣袍上,缓缓伸出左手,轻轻接住那落下来的液珠,而后眼看着它化作朦胧的红雾消散,落寞地微笑着,似那经历半世凄凉的老妪在佳节到来之际孑然一身见证着他人团聚。
“……”看着在失去头颅的阿佐特尸首前惆怅的少女,卡蜜儿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最后只能向她走去,笨拙地出声安慰。
“已经结束了。”
“……你这庸医,居然没有逃走吗?真是蠢到连脑子都无药可救了。”少女依旧嘴上不饶人,但是不知是在与阿佐特的战斗中想到了什么,声音依旧低沉得可怕。
亦或是说……令人心痛。
“……我是言出必行的人,抛下你自己逃走这种事情我才不会做的。”
“所以才说你是无可救药的蠢货。”少女一脸淡漠地在身旁的一块巨石坐下,“身于乱世,任何时候都应该优先考虑自己,而不是抱着虚无缥缈的信条溺死。”
“那照你那么说,你完全可以在脚伤康复后什么也不做就离开这里,为什么还要帮助我们杀掉这头阿佐特呢?”卡蜜儿敏锐地抓住少女话语的漏洞。
“希望你下次想事情前能好好把屁股和脑袋对调回来,老娘纯粹只是心情不错就顺带帮你们一把,不然我吃饱了撑着鸟你这个傻缺庸医干嘛?”少女冰冷地吐出污秽不堪的言语,用手粗暴地抹着自己圣袍上的血污,发现并不能就此拭去后略微不快地蹙了蹙眉。
“那也是原则。”卡蜜儿并没有因为少女的辱骂感到恼火,而是徐徐地说道,“是人都有做事的原则,你的原则不过是变成了看心情罢了。”
“……诡辩。”少女不屑地冷哼。
“多谢夸奖。”卡蜜儿望了望一旁死去的阿佐特,自己的心情依然难以平复,只好继续转而问少女道,“那……你把这头阿佐特杀了之后……要怎么处理吗?或者说,之后有没有计划之类的?”
“……我又不是好事做到底的圣女,管杀还得管埋这头恶心玩意,要埋你自个刨坑埋去。”少女扛起自己的牧杖,而后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继续补充道,“至于我的之后?不就是和以前一样继续四处猎杀阿佐特下去罢了,有什么好问的。”
“……嗯。”卡蜜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追问起少女的过去,只能如此地回应,“谢谢你愿意帮我们营地解围。那……路上小心?”
“……至少还没打算现在就走。”少女看到卡蜜儿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像是在缅怀什么一般,语气微微放柔下来,“看你这样,是想问我的过去吧?就当……我今天心情不错,亏本再附赠给你一段不那么有趣的故事就是了。”
“……诶?”正在思考着接下来与少女的告别要说什么的卡蜜儿后知后觉地叫出了声。

其四
何为善?何为恶?
何为生?何为死?
何为恒?何为瞬?
女孩并不清楚,也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些。
究其原因,她不过只是为了活着就需要和流浪狗抢食维生的乞儿罢了。
每天光是为了生存,就需要竭尽全力——直到那一天,一直在流浪的自己遇到了师傅为止。
“小贼,站住!”面包师气急败坏地抄起擀面杖追逐着衣衫褴褛的少女。
“唔唔唔唔唔!”满身是灰的娇小少女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叼着面包一路飞奔,不出几秒就彻底消失在面包师的视野之中。
“呼……呼……可恶,下次再让我看到你这臭小鬼非把你腿打折了不可。”身材肥胖的面包师擦了擦汗,气喘吁吁地放下狠话后,心有不甘地走回自己的面包店。
“……!”少女根本不顾所谓的餐桌礼仪,拍了拍手上的灰,就开始风卷残云地啃食完自己好不容易偷来的白面包。
咕——
只是薄薄的一片白面包并不能让饿得体无完肤的少女果腹,胃部暖暖的灼烧感与咕噜作响的腹鸣声反而更加勾起了她强烈的食欲。
食物……
食物……
食物……
仅仅只是这样,远远不够,光是为了摆脱那个胖子的追击,自己就已经费尽力气,慌忙之中偷来的这片白面包不过是在抱薪救火。
那么……自己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呢?
少女扫了一圈,直接放弃了垃圾桶翻找出“食物”的打算,毕竟腐臭的肉屑和烂掉的菜根已经失去了营养的价值,与其捏着鼻子强逼着自己咽下然后欺骗自己已经“饱餐一顿”,不如重新再去行窃。
那么……谁会是下一个受害者呢?
是刚才肥胖的面包师傅?不,今天已经引起他的警惕了,恐怕短时间内很难再次得手了。
是体格彪悍的肉铺老板?不,自己现在暂时还不想被他剁成肉酱卖掉。
是那个瘦弱的木匠吉姆?不,他的家底估计比自己还干净。
是那个看起来鬼鬼祟祟的戴着兜帽的黑衣人吗?他看上去有一定的积蓄,而且好像体力并不出色。
最重要的是,他在刻意地隐藏着自己的行踪,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一点无疑是少女现在最想看到的。
“抱歉了,这位‘幸运’的先生。”少女舔了舔嘴唇,安抚着自己呼噜作响的肚子,而后蹑手蹑脚地跟在那个黑衣人后面。
果然不出少女所料,黑衣人似乎一心选择偏僻的小路,完全忽略了跟在她身后的少女。
好机会……该说真是顺利得有点过头了吗?少女心中暗喜自己的幸运,而后加快步伐接近对方。
一步,两步。
三步,四步。
快了,只要待会趁他还没注意,拿走他腰间的钱袋就大功告成了。
少女紧张到指尖都在颤抖,生怕下一刻就会惊动到黑衣人,让自己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快了。
快了。
只是悄悄地偷走他的钱袋,没有那么困难的。
“……”黑衣人猛地转过身来,迅速从怀中掏出无数个形形色色的瓶瓶罐罐丢向少女。
“!”尽管不知道那些透明的玻璃瓶瓶里具体装着的是什么,但是少女还是本能地闪躲到了一旁。
砰——
清脆的破碎声传入少女的耳中,紧接而来的便是闪耀的火光和爆炸的轰鸣。
嘣——
少女后怕地看着已经化作焦土的地面,不由得暗暗庆幸自己还算清醒,否则稍有迟疑,自己的下场恐怕和这块地面没什么两样。
虽然自己这拙劣的偷窃败露之后估计也很难全身而退就是了……少女如此想着,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不敢草率地离开,而是看向对方,等待逃跑的时机。
但,出乎少女意料的是,对方并没有继续出手,而是打量着她,而后问道。
“你为什么会选择对我下手?”黑衣人的声音十分低沉,但要说是男人的声音,则是稍显尖了一些,让人不由得对他的真实性别产生疑惑。
“啊?”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少女不由得感到了片刻的迷茫,而后她才解释道,“因为……你看起来体力不算很好的样子,而且比较可疑……咳咳,在隐藏自己的行径,就算被我偷了,也不好声张……我是这么想的。”
啪,啪,啪。
少女并没有迎来自己预想之中的攻击,而是听到了对方赞赏的掌声。
“你很敏锐,这一点正是成为一个炼金术师所需要的品质。”兜帽下的对方声音低沉,难以窥见他阴影之后的真容,“姑且不说别的难懂的东西……孩子,你想要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吗?”
“活……下去?”瘦骨嶙峋的女孩那略微失神的双瞳第一次有了对未来的希冀,颤抖地跪倒在黑衣人面前。
“是的,我想……我想……亲爱的小姐……请给我……一个可以见到明天的太阳的机会。”
“不错,最后问你一下,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女性的?我自认为自己可是隐瞒得挺好的。”被少女识破的黑衣人索性不再捏造自己的声线,而且用本属于她有些清冷的声音问道。
“因为小姐您在刚才袭击我的时候露出了男性应该不会有的东西——您胸前别着的,是百合花吧?刚才披风张开了,没有藏住它哦。”
“……那么,之后就好好跟着我吧。”女子似乎有些欣慰,而后笃定地为少女的未来做出预言,“不出十年,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炼金术师,我向你保证。从今天起……你就叫希尔维娅吧。”
自那一刻起,少女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停滞不前的时间终于开始了流动。
跟从师傅的学习是枯燥无味的,炼金术师并非是世人眼中那种与恶魔交易的邪恶使徒这种便利的存在,不如说,一个炼金术师的成长过程,更像是把她的师傅把她亲手培养成恶魔本身。
仅仅是一块冰块的融化,师傅要求希尔维娅盯着它十几个小时,并且必须事无巨细地记录冰块每时状态的情况,直到最后一滴水彻底蒸发消失为止。若是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纰漏,等待希尔维娅的便是师傅惩戒自己的加倍观察记录,完成之前不能休息。
培养完观察的耐心只是入门的入门,之后就是必须熟悉各种矿石与药剂的性质。希尔维娅清楚地记得,师傅为了让自己锻炼出直感,给她蒙上双眼,让她自己想尽一切办法区分开孔雀石与蓝铜矿,自己因为区分不来而挨饿了好长一段时间。
而后便是漫长而单调的应用学习,在复杂多变的现实操作中灵活地学以致用才是关键。什么情况下哪些药剂可以互相替代、哪些药剂混合在一起会发生爆炸、哪些气体有毒有害,必须时刻牢记,否则丢掉小命的不是敌人,而是学艺不精的自己。除此之外,在大部分时间里,炼金术师做的事情实际上和铁匠差不了多少,除去不能打造趁手的刀剑以外,熔炼、除杂、锻造,为了得到一块不错的实验素材,什么都必须自己亲力亲为。
而后,便是读透各种各样的古书,猜测那些前人想要隐喻的究竟是什么。炼金术师从来就不受世人的待见,尤其是他们可能掌握了超出当前时代的技术,更是为教会所忌惮。别说他们最终追求的那块石头,能否躲过教会审判团的追捕都是问题。为了避免来自教会的迫害,同行之间想要交流学习,除了严格保密之外,还得用各种晦涩难懂的语言加密自己所想要指代的东西,这样才能避免技术流入外人的手中。炼金术师之间的隐喻从来没有固定的标准,隐喻的加密程度只和其本人的文学修养相关。因此,希尔维娅有时为了读透一本记载前人秘传技术的书籍,还得自己花费时间亲自实验,看看结果是否与书中描述的现象所吻合。她甚至清楚地记得,自己之前看过的书里有一本表面是在写神话传记,实际上则是一本教人如何配置毒药毒气,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除掉目标的禁书,恶毒的程度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师傅也不由得为之一滞。
到了最后,师傅也没有什么可以教给希尔维娅的了。
“咳咳……希尔维娅……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咳咳……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天才。”师傅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搭在希尔维娅的头上。
“师傅……别说了……好好休息吧,您的病……一定会好转的。”希尔维娅泪眼婆娑地紧紧握住师傅的手。
“孩子……咳咳,我教你成为了炼金术师……但是却好像对你的其他方面过问甚少……咳咳,不说别的,你知道你名字的含义吗?”
“师傅请说。”
“‘希尔维娅’的意思,是森林。”师傅似乎露出了些怀念的神色。“孩子……咳咳。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即便你的双眼早已染上了尘埃,但还是骗不过我……咳咳,你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我看到的是你过于常人的机敏与对未来的无限渴望……就像精灵们所在的生生不息的森林一般,是那样地让人迷醉。”
“师傅过誉了……我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希尔维娅有些哽咽。
“不,你是天才,这点,你必须时刻谨记。”师傅似乎面容一肃,“身为炼金术师……咳咳,切不可妄自菲薄,否则无论是在同行还是在他人眼中,你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记住,宁可虚张声势,也不要示人以弱,更何况你并非庸才。”
“是。”
“想说的还有很多……咳咳,但是我现在也快死了吧……就给你上个最重要的一课……”师傅面色愈加地苍白,接连不断的咳嗽声揭示着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油枯灯灭的时刻。
“师傅,别说了……您一定能康复的。”希尔维娅泣不成声,
“我……最早教过你的道理……是什么?”师傅不顾希尔维娅的劝阻,继续向她问道。
“‘万事万物,流转不息。’只要炼金术师愿意,把铅变成金,也不算什么。”尽管不明白师傅的用意,但是希尔维娅还是老实地回答出来。
“是啊……咳咳,‘万事万物,流转不息。’任何事或物,都不会是永恒的……咳咳,但是我们炼金术师追求的最终目的,却是想要得到那块传说中永恒不朽的石头……你说可不可笑?”
“师傅,您的意思是?”
“不,没有什么意思……”师傅叹了口气,“不过只是将死之人的废话吧……咳咳,接下来的话,你要好好记住。”
“……师傅请说。”
“我一直以来……似乎没有教给你一个炼金术师该有的善恶观……咳咳……”师傅已经气若游丝,但是依旧坚持用微弱的声音教导希尔维娅道,“牢记……善与恶,它们之间并没有一条明显的界线……‘万事万物,流转不息’……至于该怎么鉴别……我已经……写在了那本笔记上……你会用……”师傅的话语尚未说完,自己握住希尔维娅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请安息。”希尔维娅不再脆弱地哭喊,任由晶莹的泪珠淌下,“愿那绯红的贤者光辉与您同在。”
……
安葬师傅之后的三年里,希尔维娅的名声渐渐在同行之间传播开来:制作了喷火的“巨龙”帮助贝拉卡烧退来犯的十万大军、身在多纳尔,千里之外却出现了和她本人完全一致、真假难辨的精妙傀儡、改良了现有的炼铁技术,极大地提升钢的产量……在众人的眼中,她的才能无疑足以与之前最接近圣地之人——大贤者奥菲德拉相匹敌,甚至在她之上,炼金术师们无不敬畏地称呼她为“林中的白衣贤者”,渴望着有一天能够与她交流各式各样的技术。
只是,这位年轻的贤者却没有任何欲望,一心钻研着五花八门的实验,至今为止的所有技术依旧是个谜团。
也有谣传说,她早就得到了贤者之石,到达了彼岸的圣地,享受着永生的极乐。
然而,这些终究只是谣传,传闻的主角并没有找到那块万能的石头,而是在某座教堂外的树林里,静静地等候着某人的到来。
“久等了。”来者披戴着素白的头纱,悦耳的声音有如黄莺婉转啼鸣,精致的面容宛若沐浴了神明恩泽般动人,肃穆得体的洁白圣袍掩盖住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但依旧可以看出,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泽米。”希尔维娅有些无聊地把玩着百合花,而后别在自己的胸前,一如她的师傅生前一般,“你觉得永生什么的,会是极乐吗?”
“生与死都是人生中必须经历的环节,少了死亡的终结,人生就不再完整,自然无从谈起极乐。”牧师端庄地坐在希尔维娅的身旁,有条不紊地提出自己的观点。
“这样啊……”希尔维娅收起自己望向远处的目光,“难怪我们在你们眼中只是过街老鼠,毕竟我们的终极目标是追求永恒……这可是渎神的死罪吧?”
“不,炼金术之所以为我们所忌讳,单纯只是因为它这种什么人都可以使用的便利所引起的变革会动摇教会吸收信徒的根基。”泽米娜相当直言不讳地说出了事实,而后有些担忧地握住身旁希尔维娅的手,“你今天是怎么了,希尔?为什么一见面会问我这种问题?”
“不……没什么。”希尔维娅只是笑了笑,轻抚着身旁的挚友,“一些毫无根据的谣言觉得我已经成圣到达彼岸了……我可舍不得现在就离你而去。即便纸与笔能互诉衷肠,那也不及相见能减轻思念的苦痛。”
“那可真是谢谢您啦,心软的贤者小姐,希望我的存在不会成为您成圣的阻碍呢。”再次确定了希尔维娅与自己的羁绊后,泽米娜不由得打趣道。
“彼此彼此,善良的牧师小姐,希望我没能让您打破清规戒律,让您成不了新一任的主教呢。”希尔维娅也有模有样地模仿着泽米娜的腔调,悠悠地回击着。
“哈哈。”泽米娜掩嘴轻笑,显然丝毫不在意对方的挑衅,“那么,不远万里而来的‘林中的白衣贤者’,该说些正事了吧?”
“……哦,实际上也没什么,就是单纯地想见你一面而已。”希尔维娅镇定自若,但是指尖微微沁出的冷汗还是出卖了她。
“你并不擅长说谎的,希尔。”泽米娜面色一肃,“聆听遭遇困难者的诉求是我作为牧师的职责所在,同时作为你的好友,更应与你共同分担才是。”
“……”希尔维娅依旧沉默不语,良久后才看向泽米娜缓缓道来,“我……大概可以做到哦,永生什么的,不过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事关重大,泽米娜也不由得为之一滞,而后抓住胸前挂着的圣章,祈祷良久后才睁开双眼。
“你没有在开玩笑。对吧?”
“……千真万确,如果我可以成功的话。”
“……让我缓缓……希尔……你明白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渎神吗?”
“……事到如今,我居然也不清楚了……这是主神对虔诚的信徒的恩赐吗?”
“你要这么想的话……也不是不行,虽然并没有任何门槛就是了……”
“……抱歉,希尔,我需要冷静一下……”泽米娜扶额长考,内心的激烈挣扎显而易见。
“……如果为难的话,就当我是在胡言乱语吧,我不想因此让你感到痛苦,泽米。”希尔维娅深深地低下了头,暗骂着自己的自私与冷漠。
“……不,要求你告诉我的人不就是我自己吗?”泽米娜有些勉强地挤出微笑,“我不会逃避的……只是……事关重大,我需要一些时间考虑……三天之内,我会给出我的答案的。”
“……在永生的面前,三天的时间也未免太短暂了,你不妨多想想?”
“不,三天已经足够了。”泽米娜站起身来,深深地行了一礼,“谢谢你愿意相信我,希尔,我会用生命守护这个秘密的。”
“不用那么严重,不过确实尽量不要告诉其他人这个消息。”希尔维娅耸了耸肩自嘲道,“我可不希望自己通缉令上的身价再涨下去了。”
“嗯。”泽米娜重重地点头,而后挥手作别自己这位才华横溢的挚友,“那么,暂时再见了……三天之后,我会给希尔答复的。”
“嗯,路上小心。”希尔维娅温柔地与她道别,而后转身离去。
只是,当时的希尔维娅并没有想过,自己与挚友下次的相遇,会是这个样子的。

其五
假如时光能够回溯,你会用它去做什么?
是完成自己多年以来的夙愿?
是改变自己命运的走向?
亦或是挽留曾经不可挽留之人?
被绑在火刑架上的希尔维娅心如死灰,只能靠问自己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来维持自己的意识。
是被挚友背叛的痛苦让自己心碎,还是曾经名动一方的“林中的白衣贤者”如今沦为即将灰飞烟灭的阶下囚的落差让自己无法接受?
或许……都有吧。
希尔维娅麻木地看向台下的泽米娜,遍体鳞伤的对方不知为何流着眼泪,不忍看向台上被五花大绑的自己。
看来……她也已经很努力了……应该说要称赞她的毅力吗?直到最后一天,审判团以家人的性命威胁她,最后时刻才被迫吐出真言。
但是背叛依旧是背叛,找何种理由粉饰也抹不掉两人之间已然回不到过去的事实。
说到底,自己作为一个即将被审判的“魔女”,想那么多又能对现实的处境有何帮助?
希尔维娅认命般地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师傅临终前对自己的告诫。
那本笔记上,扉页里用已经变得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地书写着几个大字。
何为恶?凡是一切虚弱无力的东西都是恶。
何为死?凡是一切遗忘尘封的东西皆是死。
何为瞬?凡是一切朝不保夕的东西皆是瞬。
越是细细品味,便越是觉得师傅有先见之明。
自己落到今天这样,究竟是怪谁呢?
是怪泽米娜背叛了自己,供出了关于自己的重要线索吗?
是怪教会一手遮天,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肆意审判“魔女”吗?
还是怪同行们为了拿到悬赏阻挠自己的出逃?
不……一切只能怪自己还不够强大 。
怪自己知道被泽米娜出卖的时候只顾着心碎,没有立刻做出决断。
怪自己麻痹大意,一直没有想出可以有效防备教会审判团追捕的随身道具。
怪自己终究还是识人不清,与一帮见财忘义之徒交流了技术,最后却成为了自己技术的受害者。
虚弱无力、遗忘尘封、朝不保夕……这些,用来形容现在的自己,不是再也适合不过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希尔维娅不住地大笑起来,幽绿的双瞳里饱含着令人胆寒的恶意,原本天使般的白皙面庞此刻已经扭曲成恶魔的面孔,疯狂的程度比起之前受到审判的魔女们有过之而无不及,散乱的青丝被狂风粗暴地拂掠开来,如同那传说中的蛇发女妖一般令人心颤。
“安静。”神父厉声呵斥希尔维娅,而后压手示意,义正辞严地对台下的人们说道。“诸位迷途的羔羊们啊,主神从未抛弃我等,他以那慈父般宽广的胸襟,聆听着我们的祈愿、宽恕着我们的罪行、教诲着我们的言行。然而,就在主神注视下的今天,虚伪狡诈的‘贤者’却出现了:她藏匿在温驯的羊儿当中,外面披着无害的羊皮,里面却是凶残的恶狼……她用那花言碎语蛊惑着世人的求知之心,用那奇技淫巧蒙蔽着人们的向善之心,用那欺世诡辞愚弄着众人的是非之心。如此恶狼,不用主神赐予的圣火涤清她荼害羔羊的污浊,世间恐怕再无聆听神言的一刻!”
“烧了她!”
“烧了她!”
“烧了她!”
台下的看客里,不论是虔诚的教徒也好,狂热的牧师也罢,亦或只是借机宣泄着自己不快的平民也罢,他们的呐喊共同筑成了审判的浪潮,一浪盖过一浪,仿佛要将希尔维娅吞噬殆尽才能罢休。
“……”希尔维娅褪去方才的疯狂,恢复成平日里幽沉冷漠的模样,沉默地看向对自己倾注着恶意的众人,双瞳之中,有什么东西慢慢地黯淡下来,宛如古旧的王宫迎来自己的终焉,轰然崩塌开来,唯有遍地废墟残存。
“能遇到你,很开心,泽米。”希尔维娅低垂着头颅,声音并不高,但是台下的淹没在人群之中的泽米娜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的口型。
泽米娜不敢置信地与她对视。
希尔维娅的嘴角似乎微微勾起。
时间仿佛凝滞在这一刻,人群的喧嚣逐渐远去,天地的色彩缓缓淡化,最后徒徒留下黑白二色、自己与她。
她幽绿的明眸里,有着的只是释然与疲惫。
泽米娜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哽咽在喉,无论再怎么尝试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颤抖地向着遥不可及的希尔维娅伸出手去,乞求着她的原谅。
这个时候,她看到了对方双唇翕动。
好似,那温柔的耳语。
“晚安,愿我等于绯红的贤者之辉下再会。”
不……不对……不应如此……
泽米娜恐惧到战栗不已,但无论如何逼迫自己都发不出声音。
她慌乱地挣扎着,粗鲁地推开碍事的人群,奋不顾身地想要向台上的希尔维娅靠近。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呼——
最后映照在泽米娜双瞳上的,只有干草与树脂点燃时,那漫天而上的火光。

其六
“……好了,故事编完了,庸医小姐听得还满意吗?”少女吐出口中叼着的狗尾草,而后随意地拍了拍圣袍上的灰尘。
“……”卡蜜儿默不作声,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哟?庸医小姐哪不满意?我改还不成?”少女凑上身前挑衅卡蜜儿,依旧是她那副招牌性的轻佻微笑。
“……你为什么,要以希尔维娅的视角讲述你们的一段过去呢,泽米娜。”卡蜜儿不气不恼,反而是怜悯一般地看向少女。
“……”少女的笑意瞬间凝固,随后则是沉默不言,不快地拿起牧杖架在卡蜜儿的肩上,眼中杀意凛然。
“探究别人的过去可是非常无礼的哦,庸医小姐?奉劝你打消这个念头,毕竟我不介意让自己的手再脏一点。”
“你不会这么做的。”卡蜜儿轻轻地拨开牧杖,平静地说道,“你现在需要的是倾诉对象,不管什么人都行,不然刚才就不会讲出你和希尔维娅的过去了。”
“哦?”少女的厚底鞋重重地踩在卡蜜儿的脚上,温柔对她低语,“我不知道你哪里的脑回路少了一根筋,你是不是觉得,你就接触了我这几天,你就可以妄加揣测我想的是什么了?嗯?”
“……我从未有这种想法……但是你既然愿意对我倾诉……为什么会只讲希尔维娅的一生……而不讲讲阿佐特究竟是怎么诞生……还有现在的你究竟为什么能够与之抗衡……”卡蜜儿强忍着脚部传来的穿心疼痛,冷静地质问着少女。
“嗯?我想说什么与你何干?”少女毫不仁慈地加大力度,“一个因为家里穷得叮当响而被送去教堂打杂的白痴学徒的过去和一个天纵奇才的传奇炼金术师的一生,哪个故事有趣傻子都明白吧?至于阿佐特和我,就凭你一个庸医也想深挖?”
“当然有关……哪怕为了营地的各位,多了解一分阿佐特的情报就多一分生的希望……更何况只要你有需要,我就不会对你坐视不理……医生在照顾患者的这方面可是很固执的……嘶……”
“……白痴,又把你那个‘言出必行’的原则奉为圭臬?”少女不屑地冷哼,最后还是挪开自己的脚,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
“本来会跟你过来就已经不是聪明人会做出的选择了。”卡蜜儿罕有地顺着少女的话接了下去,“看在同为不正常的份上,要不要考虑和我继续聊聊?什么都行。”
“……没了,我知道的也就这了。”少女过了半天才从嘴中吐出,“而且你弄错了什么,泽米娜早就死了,在希尔……希尔维娅处以火刑后,泽米娜偷到了希尔维娅的笔记本,想还原出她生前所说的永生的秘密来复活她,结果弄巧成拙,人没复活成,反而把教会的一堆人都变成了阿佐特,然后这个世界完蛋了,就这样。”
“先等一下……教会竟然没把希尔维娅的笔记当作禁书烧掉吗?你如果不是泽米娜的话,那你又是谁?”卡蜜儿突然觉得自己的思路又跟不上少女了,慌忙地提出一连串的问题。
“……”少女白了卡蜜儿一眼,无声地嘲讽着她,而后才解释起来,“教皇又不是傻子,既然会去从泽米娜的嘴里逼问出了关于希尔维娅的线索,他会不知道希尔维娅打算炼成贤者之石吗?没人能轻易抗拒永生的诱惑,教皇也不例外,他打算收起来慢慢解读,之后若是真的永生的话,那就可以对外宣称是神赐降临了,到时候更没有人敢触怒教会……至于我?不过只是一个拥有泽米娜记忆的炼金傀儡罢了,除去和她长得一样,还有对那帮教会信徒变成的阿佐特没有任何好感以外,我和她严格来说并不能算作同一个人吧。”
“炼金……傀儡?”卡蜜儿难以置信地惊呼起来,“不对啊,你之前脚还会肿的,而且无论怎么看,也完全和活人没有区别才是……”
“那就是希尔维娅的高明之处。”少女少有地自得起来,“她本来也对炼制贤者之石没有百分百成功的信心,就先做了一副完全仿人的炼金傀儡来着,打算如果在炼制过程中发生什么意外的话自己就把记忆知识之类的一股脑灌进炼金傀儡的脑袋里,这样一来就算哪天炼制失手挂掉了,傀儡还能汲取她失败的教训再试一次,不过她没想到自己被卖了……所以我就没能派上用场,被搁置在她的那间小屋里面。直到最后,偷到笔记的泽米娜知道了我的所在,用性命唤醒了我,我才继承了她的一切。”
“……那希尔维娅为什么还要追求炼制贤者之石?她不是已经炼制出你这种傀儡了吗?”越是了解下去,卡蜜儿就越觉得头脑发昏,连忙拿起纸张记录下来。
“希尔……希尔维娅炼制贤者之石不是为了追求永生,她不过只是作为一个纯粹的炼金术师,单纯地想要研究贤者之石究竟还有何其他作用罢了。”少女不悦地皱了皱眉,“而且我作为她生前的最高杰作,制作工序的复杂还有低得可怕的成功率,估计穷尽一生也只能做出我这一个,算是走了大运才能有我,还有什么问题吗?”
“……泽米娜最后为什么死了?她没有从阿佐特的身上吸取到什么教训然后炼制出贤者之石吗?”
“她?”少女不屑地冷哼,“她就是一个捧着圣典歌颂主神的小牧师罢了,又不是炼金术师,哪里懂那么多?贤者之石的炼制她也是照着希尔维娅的笔记写的去做的,结果炼出来的不是石头,而是一束又一束的红光,直接把教会的一堆人全部变成了阿佐特,自己手无寸铁,被阿佐特暴打一顿丢掉一条手臂才逃了出来,跑到了希尔维娅的小屋,唤醒我,希望我能宰了那群阿佐特,没多久就断气了。可她哪里想过,阿佐特虽然是炼制贤者之石产生的失败品,但同样和贤者之石一样永生不灭,结果就是我做的一切都是白干,没过多久被我宰掉的阿佐特又会在某个地方重生,继续为祸一方。”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卡蜜儿停下手中的记录,转而认真地询问少女,“你真的认为,自己和泽米娜是两个人吗?”
“……当然。”
“这次你迟疑了,而且在之前谈及希尔维娅时,你对她的称呼并不是主人,而是几次险些脱口而出希尔;在我误解希尔维娅炼制贤者之石的目的时,你明显对我的说法感到不悦;提及自己的身世时,你又感到无比的自豪,这可不像是一个冰冷的傀儡该有的表现。”
“……啰嗦。”少女不耐地拍了拍手,“不管你怎么想,那个叫泽米娜的已经死了,彻彻底底,就是在我眼前挂掉的……还真是轻松呢,背叛友人、制造怪物、毁灭世界,恶事做尽后她就这样一死了之,留下了一堆烂摊子给我,反正我也被注入了她的记忆,不可能会跳脱出她的所思所想吧?这样一想,把我当作她确实也没什么不对,只是被你这个庸医说出来还真是不爽……”
“那么……罪恶感消失了吗?”卡蜜儿低声耳语着,轻抚着少女的后背。
“……笨蛋,怎么可能。”少女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趴在卡蜜儿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你明白吗?背叛挚友的那一瞬间……我早就想死了……说好以生命起誓,结果一遇到家人性命被要挟,我就毫无办法……看到她被绑在台上的那一刻,我恨不得自己替她受这火刑,哪怕是烧到灰都不剩……我也甘之如饴……为什么什么都没做错的人最后会落成这样!为什么呜呜呜呜……”
“……”卡蜜儿只是默默地将少女轻揽入怀,安静地聆听她的倾诉。
“你明白吗?好不容易偷到她的笔记本后……看到了一丝曙光……却又被现实愚弄的这种心情……我什么都不是……就只能在自己创造的怪物面前……狼狈地逃窜……任由它们去吞噬一切……毁灭了这个世界……而我最后的最后……在唤醒炼金傀儡之后……想着的竟然是十恶不赦的自己终于可以死了,这样一来或许就可以见到希尔了……哈哈哈哈哈哈,多么自私可笑……即使现在猎杀了再多的阿佐特……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赎罪……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减轻自己的罪恶感罢了……呜呜呜呜呜呜……”
“辛苦了……不管你现在是泽米娜还是傀儡……”卡蜜儿笨拙地安慰着少女,指尖柔柔地顺过她的发梢,慢慢平复着她的心绪。
不知是过了多久,亦或只是过了片刻,少女终于渐渐停止了啜泣,娇小的身躯不再抽动。
“……谢谢。”少女的致谢几乎微不可闻,但还是被卡蜜儿听到了。
“不,我也没做什么吧。”卡蜜儿有些不知所措地摆了摆手,而后有些讶异,“只是觉得……现在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如果你说的都是真话的话……你已经四百多岁了?毕竟……那已经是四百年前发生的事了。”
“……问一个傀儡的年龄,亏你想得出来这种好问题,庸医。”明明眼角的泪痕尚未干涸,少女却被卡蜜儿的问题气乐,语气又恢复成最初那样,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走了,在这副身体彻底报废之前,我想宰掉更多的阿佐特,不必管我了。”
“想好之后该怎么赎罪了吗?”
“没。”少女理所当然地说道,“……作为泽米娜的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是个傀儡,怎么可能懂你们人类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既然想不出答案,不如该干啥干啥,我宰我的阿佐特,你误诊你的好病人,就此分道扬镳吧。”
“我才不会误诊!我只是现在的经验还不太够而已!”尽管少女恢复正常让卡蜜儿有些欣慰,但是后半句话还是呛到她气得跺脚不止。
“那就好,希望你不是真的庸医哦,庸医小姐,虽然只是希望而已。”少女依旧是原先那副呛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而后懒散地腾出一只手来,姑且向卡蜜儿做出了道别,“那么,就此别过了,后会有期,庸医小姐。”
“后会有期,之后一定会再见的。”卡蜜儿尽管还因为庸医的称呼耿耿于怀,但还是稍微拿出了一副成熟点的样子与她告别。
“哦,对了。”少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宰完最后一头阿佐特后,记得帮我看病啊,庸医。”
“诶?你想看什么?”卡蜜儿有些诧异。
“不眠之症。”少女慵懒地合上双眸,作出犯困的样子打着哈欠道,“几百年了……忙完之后我也该睡个好觉了,记得到时候帮我永眠哦。”
“嗯。”卡蜜儿望着少女逐渐远去的背影。“一定会的,我可是言出必行的人哦。”
那是卡蜜儿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许下了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承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