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创作,心灵

标题不一定符合正文,只不过是我观看后的一些印象的罗列。同样正文也未必跟动画有多少联系,只不过是我的一些联想。封面头图放一个我觉得很好笑的乐子,我觉得很契合目前国内的某些群体,还有那句“这个家伙没有学习能力”实在典中典。
这是我小时候在星空卫视看过的日本动画,相信很多观众也是为了找回童年回忆。找寻这部动画倒没有想象中的费工夫,只是改了几次关键词,就通过搜索引擎找到了。毕竟星空卫视放过的动画也是很多人的童年回忆了,找寻他的不会只有我一个。
观看动画的过程也是一次对回忆的纠正和唤起。一个人实际上很难回忆起当初的自己那时的心境,情感,思想,因而在此刻的回忆经常充斥着此刻的我的心境,情感,思想对过去的模糊片段的重组,关联,将其还原为此刻的我所“信服”的样子,但这毫无疑问是一种篡改。这也是回忆录很多时候并不可靠的原因之一。而当面对那些实物时,回忆又重新被激活,人在自己的心灵中,以回忆片段为材料是发掘不出曾经的自己的,那只是此刻的自己对这些材料合乎自己思想的建构。但实物能轻而易举地击碎这种建构,于是我们能够从这些实物中,尽可能地还原当时的自己。哪些内容让你印象深刻,哪些内容被你遗忘,哪些内容已经被篡改,甚至面目全非。这些本身就是一次有意思的探寻了。也因此,当我们通过一些其他的,非个人回忆的材料来重新研究自己当年的环境,时代时,这种更加深入,更加“本质”的认识才能取代那些被反复咀嚼地已然失真的个人印象,如果以一种理想中的真实为其“本质”的话。
如此,我的第二次观看就不仅仅只是一种怀念,此刻的我也不会满足于简单的消遣和娱乐。在观看过程中,我会不断地为动画里面所描绘的时代环境,人物形象,情节设定,甚至是动画表现方式所吸引,以一个批评家和创作者的姿势观看,这可能对有些人来说很无聊,但我倒是乐在其中,看完了整部动画。
这部动画里面首先引起我注意的就是一些我很熟悉的元素,一些是中华文化圈所共有的,一些是前现代社会向现代社会过渡的过程中所必然经历的。如今的日本已然迈过了现代社会,而中国还在现代社会中奋进,想要极力地摆脱那些前现代的幽灵,尽管这些幽灵恰恰是在现代社会的土壤之中死灰复燃的。实际上,如果单从这部动画片看,创作者所试图表现的前现代社会的那种温情,其实完全是现代人对前现代的追忆,恰恰表明了此时的日本已然进入了现代社会,如此才会开始怀念。那些曾经描绘前现代社会的美好的作品,其实很多客观上是作为民族主义叙事的手段之一,试图塑造一种美好的民族性的尝试。而这些也恰恰是现代社会,现代国家的必经之路。这里的现代当然是西方的,于是我们能看到这样一副奇景,民族主义者通过学习西方让国家和民族进入现代的过程中,反而让那些前现代的东西被重新发明了出来。这些现代传统主义的东西当然是标签化的,它实际上并不能总结前现代社会的那种复杂性,但他们表现为药引子,通过这些药引子,前现代的幽灵在现代社会的土壤中被激活,传统不再是这个时代的塑造,历史继承,历史形成,而是对过往时代传统的发掘和再发明。那些明明已经在人民的历史活动中被抛弃的东西,再一次登上历史舞台。这看上去是那么的反讽,让进步主义者感到恶心,但进步主义者往往习惯性地忽略一个事实。当他们以现代精神,现代价值为无上的正确的时候,这些被他们指斥为落后愚昧的东西难道不正是在这些现代精神,现代价值所支撑的现代社会中得到了发展吗?这如何是仅仅靠不断诵读现代价值多么正确就能解决的呢?更加讽刺的是,某些东西,在前现代社会甚至没有现代社会那么大力度地被流行。毫无疑问,是某些优于前现代社会的现代社会的特性导致的,比如现代传媒手段对宗教的传播所起的作用。
我在观看这部动画的时候,其实是将弹幕同样作为观看对象的。看到很多观众因为一些很“狗血”的剧情而大呼三观冲击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我的观看感受很明显不一样。很多观众都喜欢道德批判,指出某些角色应然方面的错误,即他们不“应该”这么做。而我更关心他们实然方面的故事,即他们实际上如何做,以及这么做在动画中是如何表现,导致了什么样的后果。这并不能说前面这些观众就是错的。但凡浏览过这些观众的弹幕,就能发现,他们对这部动画是带着治愈和寻求感动的目的的。因此,观看动画这种看上去的主动成为了一种被动接受的服务,那么顾客自然会对自己接受的服务说三道四。这样,观众在观看过程中会经历沉浸-指责服务-沉浸的循环,那么自然,这种服务挺主观的,每个人所享受的服务是不同的,但有时代共性,也有一些生理上的共性。创作者当然有说教的想法,这很明显,观众能够看出来的。那么观众当然可以说,你说教的企图失败了,因为我不接受里面某某角色的故事塑造。我也不是没有道德批判,但我会刻意地对自己的道德准绳提出反思。这其实算不了什么,不过是一种习惯态度罢了,并不是说就高尚,因为这种高尚的判断同样是价值判断,因而当然有一些无法证明的成分,你只能选择相信和不相信。
再一次看这部动画,还是很能感受到创作者对于前现代社会的一种怀念的。而弹幕也在怀念从前人的单纯。某些人会对这种单纯嗤之以鼻。他们会举出一些旧社会的悲惨和残酷的事实,认为这是一种有效的反驳。这里面其实涉及了一次意识形态的运作。首先登场的是单纯。在一个语言符号体系中,单纯是一个褒义词,他当然有很多种解释,但在语言能够大致交流的现实面前,单纯自然是有一个共同特征为所有人所把握的,而非完全模糊的。因此,指望通过定义单纯来对后者进行反驳其实是偏题了。我们需要做的不是定义单纯,因为这实际上是暗含着对单纯这个能指(即符号本身)的实在性的确证,而选择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所指(指符号的意义)。我们需要直接质疑单纯本身。然后登场的一类人,他们选择将单纯与某一类事物做出联系,这自然是一次意识形态宣传。而随后对这种联系进行否定的一类人同样在进行意识形态宣传。但他们都忽视了单纯这种褒义的实在性所蕴含的意识形态,他们相互之间的攻击,反而是在对单纯背后的意识形态地不断宣传。这种意识形态运作的典型实例就是某意识形态机器提出某个价值,一群人认为该意识形态机器做到了,一群人认为他们没做到,甚至是根本不想做,但他们都为该意识形态机器所俘获,因为他们都没有否定该价值,反而是暗示了该价值的正确性,并且当成个人的价值存在。然而这不见得就是坏事。当这种价值被塑造出来,他就拥有了现实化的可能性。而这一可能性来源于持有此价值的载体。当他们参与社会活动的时候,这种价值就会反过来限制和规定意识形态机器的运作,而我们很显然已经看到了。
我很喜欢小光头这个角色。但我不喜欢弹幕中那种“虽然他很皮,但他心地善良”的说法。这种话术倒是各色人等都经常使用。且不要说这个善良其所指到底是什么,我也不喜欢只通过这个虽然但是的转折来进行论证。因为这个话术很需要环境来补充,在这个环境中,前者不重要,后者重要,但大多数使用者不会作出补充,尽管有些时候这个补充很重要,不能简单忽略。我很能感觉到,在面对小孩子这个群体的时候,以往一向宣扬独立自由的人突然就跟父母站在同样的保守阵营了。这当然有自己的逻辑,但其实也跟互联网上铺天盖地的熊孩子批判不无关系。很多自认为的历史唯物主义者会简单地将这种现象解释为某一决定性因素的作用。实际上,现象也会有反作用,人创造的历史会反过来影响人自身。只有认识到这种相互作用,对象性的活动,才会明白主体和对象都是在对象性活动中生成的,对象并不先于主体存在,主体也不先于对象存在。接前面,对他们来说,小孩子最好的样子是懂事,可爱但不要讨人厌,如此一来,实际上是完成了一次社会对儿童的规训。这种现象当然是有原因的。一个持有进步观点的人,当然会认同独立自由,认为对孩子来说,不能压抑其天性。但这种观点如何落地?如何让那些保守的人所接受?我们很容易看到的是对孩子自然天性的赞美,于是这些本来是作为目的的存在成为了让孩子变“美好”的手段,即很多人在支持这种观点的时候实际上抱着“为了孩子好”的目的,那么自然,当这些手段所创造的形象无情地嘲弄着塑造出来的美好目的之时,他们就跟那些同样抱着“为了孩子好”地目的的家长处在同一阵营了,他们开始反过来质疑之前的那种解放孩子天性的观点。为什么要质疑?因为他们把他当成手段,而展现在他们眼中的现实是,这种手段没有达成目的。这样一种作用与反作用在中国的新启蒙时代至今已经在很多方面发生了。造成的结果自然是那帮启蒙知识分子所不愿意看到的。在这上面,我部分的认同刘小枫和甘阳在西学源流中写的总序中的观点:
新世纪的新一代中国学人需要摆脱这种病态心理,开始重新阅读西方 。 所谓“重新”,不是要到西方再去收罗什么新的偏方秘方,而是要端正心态,首先确立自我,以一个健康人的心态和健康人的头脑去阅读西方。健康阅读西方的方式首先是按西方本身的脉络去阅读西方。健康阅读者知道,西方如有什么药方秘诀,首先医治的是西方本身的病,例如柏拉图哲学要治的是古希腊民主的病,奥古斯丁神学要治的是古罗马公民的病, 而马基雅维利史学要治的是基督教的病,罗尔斯的正义论要治的是英美功利主义的病,尼采、海德格尔要治的是欧洲形而上学的病,唯有按照这种西方本身的脉络去阅读西方,方能真正了解西方思想学 术所为何事。简言之,健康阅读西方之道不同于以往的病态阅读西方者,在于这种阅读关注的首先是西方本身的问题及其展开,而不是要到西方去找中国问题的现成答案。
健康阅读西方的人因此将根本拒绝泛泛的中西文明比较。健康阅读西方的人更感兴趣的首先是比较西方文明内部的种种差异矛盾冲突,例如西方文明两大源头(希腊与希伯来)的冲突;西方古典思想与西方现代思想的冲突;英国体制与美国体制的差异;美国内部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的消长,等等。 健康阅读者认为,不先梳理西方文明内部的这些差异矛盾冲突,那么,无论是构架二元对立的中西文明比较,还是鼓吹什么“东海西海,心理攸同”的中西文化调和,都只能是不知所谓。
我一个朋友说过一种创作思路,就是让观众着急。观众会为主角着急,说主角这里做得不对,那里做得不够,恨不得自己上,这里实际上调动起了观众的参与感。当然,不能太脱离观众的沉浸能力,否则就该指责你服务不好了。而创作者也能在这种创作中对观众完成一次微妙的训练。如果观众真的在现实中面对到跟主角相似的问题,观众会如何做?那些观众的指责被证实的相应地方,观众会不会果断地执行?那些观众指责被打脸的地方,观众会不会开始反思?那些观众没有想到的地方,观众会不会模仿?如此,一个文艺作品就不仅仅只是忠实的记录,或者解释,而是参与到改造现实的历史进程之中。
文章写完了,感觉有些地方还是能扯到动画上去的,而且应当会更容易理解,虽然我所说的其实并不是很深刻的东西。不过没做什么笔记,如果只是回忆刚刚看过的剧情的话,很容易有疏漏,但我也不想再看一遍了,没这个精力。
全文如上,供各位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