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 (三十)
教会的信徒人数正变得越来越多,在刚开始只有十几个,而现在,当若水站到那个平台上时,她能看到下方的人群如黑压压的蚁群般蠕动,沉重的压抑感则如乌云般在人群上方涌动。一连几天,小雨都不断从灰暗的天空中洒落,使这压抑感变得湿冷,令人喘不过气来。
供研究的血液已经收集得够多了,但若水仍没有停下"教会"的工作,这让她很累,她紧绷的神经似乎已经被拉扯到了极限。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持着她继续做下去,或许是期待着那个连她自己也不相信的所谓"救世主"的拯救?她厌恶自己现在的这副躯体,而面对"信徒"们时嘴里又说着相反的话。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却成为了受众人敬仰的"教主",是"救世主"的人间代表----一切都荒唐而讽刺到了极点。或者换个说法: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宗教与信仰的力量的确是无穷的。
一连几天都很闷热,似乎是暴雨的前兆,而今早却一如反常地凉爽。若水如同往常般早早起了床,清晨的凉风让她感到很舒适。她披上教服,出了睡房,发现弗兰克又趴在研究台上睡着了,一旁的收音机还开着,但发出只是无意义的"沙沙"噪声。若水走过去将收音机关了,同时注意到弗兰克手臂压着的一大沓散乱的演算纸,上面都是些潦草甚至有些狂燥的字迹﹣﹣当然,如同往常一样,她看不懂,于是打开半掩的棚屋门,出去了。
出去后她才发现乌云已铺满了半边天,犹如两个世界的分界线。先前的"凉风"已变得狂燥,裹挟起地上的沙尘呼啸着。她远远就看到了那片人群,于是带着一丝忐忑加快脚步朝那儿走去,上了那个木架平台,引起了底下人群的一阵骚动,但在人群中的几声断喝后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各位,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兽猎者已经击溃了反击队的防线,在他们和我们之间,隔着的只有一小片树林,我知道这点。但是请各位想想,他们之所以还没能来到这里夺走我们的生命,正是因为主在拯救我们啊,我们的祈祷,主能听到!所以,咳,那么,要感到害怕,这样主才会看到。大家祈祷吧,请求主的拯救……”若水挣扎般地讲完了一大段话,声音听起来似乎不像是自己的。她看了一眼台下,信徒们都极虔诚地祈祷着,口中念念有词,俨然已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了这荒唐的谎言。若水昨天才从信徒口中得知反击队的事,并马上想到了可以把它作为“主的存在”的又一个理由。“如果停下教会的工作,失去了信仰的教徒们的崩溃,几乎是必然的。”----她这么安慰着自己,尽管她知道,她所做的事已经越来越像把信徒与自己推向一个深渊……若水看着下方的人群,碎片般的思绪在脑海里翻腾着,她感到一阵晕眩……
人群中陡然出现的几声尖叫将现实的景象拽回到了她眼前,她回过神来,发现信徒们正从中间迅速散开,其间还夹杂着几声充满恐惧的呼喊,而在那由人群围出的空地中间,是一具----或者说,几乎是一具尸体。那人的四肢抽搐着,五官因痛苦而挤成了一团,颈上刀口处血液的喷溅逐渐形成血泊,仿佛将他与现实隔离开来。他眼里闪着狂热的信仰,脸上满足的笑和手里紧攥的刀,叙述着他为“主”献身的信念----这似乎是想把自己“献给主”,其他人便可以得到拯救,但很明显,没人,也不会有人来“拯救他们”
真是荒谬而悲哀。
人群的四散很快演变成溃逃,最后广场上只剩下了在台上干呕的若水和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尸体身下那一大块猩红,仿佛是一个醒目的标记,标记着那个因她而死的人。

直到都呕出了眼泪来,若水才起身欲离开。乌云已为整片天空拉上了黑色的帷幕,那具尸体也已被抬走,不知所踪,但若水眼中却抹不去那个笑容----勾起的嘴角凝固在一片鲜红中 ----所谓“信仰”。她如同喝醉酒般地走下木台,再走回棚屋,一路上那血淋淋的惨状都充斥在她脑海中,在几乎是无意识状态下走回棚屋后,她才意识到冷汗已将自己脸上的毛全都打湿了。她把斗篷的帽子摘下,推开门走了进去,眼前所见却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一声惊雷炸响,裹带起大团大团的雨水砸向地面上的一切。
棚屋里没有开灯,一切都在浓重的阴影中沉默着,窗户上流淌的雨珠为屋内打上了迷离的光影。而在阴影的最深处,却有一个人影在扭曲着,呻吟着,与这一片沉默格格不入……
那是弗兰克。
若水惊叫一声,朝他冲过去, 桌椅被她哗啦哗啦地撞到一旁 弗兰克半躺在水泥地上,身上全都是血,而在他沾满血的黑色皮外套下,属于狼的灰色毛发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着,他的整张脸都血肉模糊, 即使是强壮的他也因此而不断地痛苦地呻吟着。 若水握住弗兰克的手臂想将他拽起来, 但根本无济于事, 这反而让虚弱的他重重地摔倒了在了满是血污的地面上。
若水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她只知道弗兰克的实变期到来了,却不知该怎么做,只得无助地蹲守在一旁。她开始感到头昏脑胀,雨声、呻吟声和嗡鸣声充斥着她的耳膜,血腥味与雨激起的泥腥味让她有一种强烈的反胃感。她开始感到那种熟悉的晕眩感,几天来的疲惫似乎在一瞬间一起涌现。那血腥阴暗的场景,那自杀信徒的眼睛,这些画面叠映在现实之上,不断地闪现又消失。此刻,她双手紧握着弗兰克的手臂,她能感受到手在抖,但没法知道是因为弗兰克在颤抖还是自己在本身在抖。渐渐地,在恍惚与惊恐中,她看到在自己的视野中有一块黑斑浮现并逐渐变大,像纸在蜡烛的火焰上被灼烧一般。黑斑迅速遮住了一切----连同她的思维一起----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了……

黑暗。
只有黑暗。
若水在黑暗中竭力试图抓住几道光线,居然成功了,她于是跟随着光线慢慢睁开眼睛。
她从昏迷中醒来。
环顾四周,若水发现自己正躺在睡房的床上,阳光被窗户缝切割成一道道光照在她毛茸茸的脸上,让脸边缘的毛也泛着光。她能很轻易地从空气中嗅出一种雨后独有的清新味道,但与这一派平静景象形成冲突的是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个疑问----
"已经多久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这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从床上坐起身,才发现睡房的门是开着的,她坐在床沿欠了欠身向外望去,发现外面并没有人,她心中有了些不祥的预感。与此同时,她看到在床旁的木桌上有一张演算纸,她将纸拿起来,手因不安而轻轻抖着,她看到,上面写着:
“若水,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就代表着我已经离开了。解药的研制到了瓶颈,这是再多的样本也无济于事的,因此我必须寻求外界的帮助。
"在这几十天里,我一直尝试用收音机与外界取得取系(特区内没有网络覆盖,因此我只能用收音机),我知道了外界对于解药的研制也从未放弃,并且他们的研究也有了新进展,因而我必须要走了。
"若水,你知道兽猎者的威胁一刻也不会停止,我能做的就只有更快地研制出解药,以期解决冲突。所以很抱歉,我不得不离开了,这是为了大家。"
她读完信,颤抖的手却仍紧捏着信纸不放。
"他真的就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为了他的解药?而我也为此付出那么大的努力,结果却是这样!我到底是跟错人了吗?他真的值得?不……我不知道。我一直以来都在干些什么?!……"她胡思乱想着,但当无人倾诉的孤寂将她的思绪吞噬殆尽时,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接下来该怎么办?"

尽管若水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肩膀仍因抽泣而颤抖着。她想了那么多的话,但话到嘴边却如失声般没办法说出口,而明明白帆就在她面前。
白帆看着面前这个耳朵耷拉着,泣不成声的白狐兽人,努力地想象她曾作为人类的样子,但无法做到。他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抚住她的头,让她把她颤抖的脑袋埋在自己的肩膀上……
当衣服慢慢被她的泪水浸透,白帆的眼睛也湿润了。“或许,这次……”
“就原谅她吧……”
雨后的阳光为他们的躯体描上了美丽的轮廓,还有什么,能比此刻更重要呢?

以上就是第30话的内容啦,如果喜欢的话就请点个赞支持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