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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诗意地栖居(孙周兴译) 海德格尔

2021-06-28 11:09 作者:洛菈米亚  | 我要投稿

诗人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为世人留下了一句脍炙人口的名句:“人生在世,成绩斐然,却还依然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为了理解“人,诗意地栖居”这一诗句,我们应该把其纳入整首诗来考虑,这样我们在审视及澄清这一诗句的时候就会唤起对生活的种种思考,否则我们就没法用开放的思维追寻这一诗句代表的具体含义。


“人,诗意地栖居”里的人如果指的是诗人,如果我们把这一诗句理解成诗人偶尔诗意地栖居,相信大家会很容易接受。但荷尔德林显然不是这么认为,这里用的“人”就是代表普遍意义上的人,即每个人都要诗意地栖居。


为什么他要这么说呢?难道栖居不是与诗意大相径庭的生活方式吗?人们用栖居来形容自己的生活的时候,往往暗藏着居住地窄小的含义。即便比这种情况好一些,人们的栖居也往往因为房价、房租而困扰,这座大山让人们在娱乐和消遣的时候都不能彻底放松自己。就算人们在如此的栖居中还能特意留下可供诗意徜徉的空间,并从自己紧张的生活中为诗意挤出时间,那些可怜的空间与时间也只能让人们从事某种文艺性娱乐而已。人们可能会选择阅读小说,或者观看戏剧,很难想象人们会选择诗歌。毕竟现如今诗歌早已被视作某种不合时宜的矫情或者某种不实际的空想。或许有些人会把诗歌看作文学的一部分,但现如今对文学的考评在于其对于现实贡献的大小,诗歌作为避世的梦幻早已被功利之人否定。


实际上,文学推动了公共文明,同时它又是公共文明推动下的产物。于此诗歌便只能算作文学,甚至当人们从教育和科学的角度来考评诗歌的时候,它也还是文学的一部分。


但如果诗歌只能以文学的方式存在的话,那么为什么说人的栖居可以用诗意作为基础呢?“人,诗意地栖居”这句话不也是诗中的一部分吗?而且写下这一诗句的荷尔德林自己却因情场失意,长期处于精神分裂状态,最后甚至生活都不能自理。


人们常说诗人活在想象的世界之中,对现实不理不睬,也不要求自己有什么作为。的确,诗人的工作便是想象,在想象中建造的自己想要的世界。那么人的栖居可以看作是诗人在想象中建造的世界?这点没有什么确切的论证,只能假设世间有一些远离现实、排斥理性、排斥社会的人,他们需要且能够生存在想象的世界里。


然而,在我们作出栖居与诗歌不相容的结论之前,让我们再回到荷尔德林的诗句。荷尔德林在诗里提到的栖居,似乎并不是指当下的栖居状况。首先,诗句里的“栖居”不一定就是住在某个狭窄的房间里;其次,诗句里也没有说“诗意”就是诗人在想象中建造的世界。如果从这种角度来思考的话,那么“栖居”还真有可能配得上“诗意”,没准两者可以配合默契,也就是说,栖居可以用诗意作为某种基础。不过,我们做这种假设之前,应该从本质上去分析栖居与诗意。


如果我们能透过现象看到二者的本质,那么我们就可以过滤掉一大堆的假象,我们就可以通过栖居来窥探其他生活方式,这样一来,栖居便不再是某个特指,而成为普遍中的代表。话说回来,栖居本就是人类诸多生活方式中的一种。现如今,很多人在市中心工作,在郊外居住。旅行时也一样,不是在此处栖居,便是在别处栖居。

由此可见,栖居不过是占用住所罢了。


所以,荷尔德林笔下的栖居,便是他定义的人类的生活方式。而他则是在这种普遍生活方式的代表中感受到了浓浓的诗意。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诗意只能是栖居的装饰品或附属品,不能代替栖居成为人类生活方式的全部。栖居的诗意也仅仅表示诗意能够以某种方式出现在栖居当中,因此我们便可把“人,诗意地栖居”这句话理解为“诗意让栖居变成了人类的某种生活”。


我们怎么样才能得到这种生活呢?作诗即可,所以作诗便是一种建造生活的手法。因此我们就要面对一个两难的局面:一方面我们要根据栖居的本质来考量人类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我们又要考虑这种建造生活方式的手法是否诗意。但如果我们解答了这两方面的问题,我们便能找到栖居的本质。


但我们人类应该如何知悉栖居和作诗的本质呢?一般来说,人类要想知悉某种事物的本质,只能基于人类彻底理解这种事物之后。比如,人类可以知悉语言的本质,是因为人类已然理解了语言。但是,纵观全人类,却只有一种肆无忌惮又不涉及要害的油腔滑调在描绘人类的说话、写作及传播。


从表面上看,这种油滑让人类看似成为语言的主宰,然而事实却相反——语言才是人类的主人。而人们为了改变这种主从关系,想了诸多方法。于是,人类把语言视作携带表达者主观意愿的载体,视作将表达贯彻到实处的工具。人们更坚信语言在各方面的运用中具有一定的严谨性。


这固然是一种非常好的情况,但如果人们仅有此等举措,那么人类还是不能改变语言与人类之间真实的支配关系。因为,从严格意义上说,是语言表达在前,人类只是在听到一段语言之后,再用另一段语言去做应答。所以,按照这样的主从关系来看,语言始终处在高位,始终是把人类召唤到某个世界的优先级存在。


然而,这一切并不意味着语言已经直接并且准确地向我们揭露了事物的本质,它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参照标准。人类之所以会对语言作出应答,不过是一种表达的需要,就好像诗人写诗那样,写诗不过是一种对诗人来说最为普通的表达方式。


并且如果一个诗人满怀诗意,那么他的诗便会愈发自由,也就代表着他的表达更加爽朗畅快,他想象的世界也就更加广阔无垠。而诗人的表达也不只是单纯的陈述,里面包含了他对世界的聆听。


所以荷尔德林才会提笔写下“人,诗意地栖居”。如果此时我们把这句诗带回他的整首诗里,我们会有更加清晰的理解。来吧,先让我们看看这句诗的前面写了什么:


人生在世,成绩斐然,

却还依然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荷尔德林把基调定在了“诗意地”三个字上,这三个字在这句诗里包含了两个重要含义:一个关于它前面的“成绩斐然”,一个关于它后面的“在大地上”。


于是,“诗意地”三个字给人一种好像为“成绩斐然”带来某种限制的感觉,但事实却是与这种感觉相反,限制反而来自“成绩斐然”。所以,我们应该在“成绩斐然”的前面加上一个“虽然”才好。


虽然人类在栖居时可以收获成绩,这是因为人类具有创造力,可以制造工具,可以开垦荒田,而制造与开垦本来便是在建造世界。但是,人们不仅在自发地制造与开垦,同时也在建造不用通过自然生长便可收获的东西,这类东西可以是建筑物,也可以是手工艺品或者文艺作品。只可惜这些成绩并没有涉及人类栖居的本质。相反,一旦某些成绩被人追捧和争夺,这些成绩就成了阻碍栖居的存在。


也就是说,成绩反倒把栖居限制在某种制造当中。


制造为了栖居而存在,好比农民对农作物的培育,工匠对各类工具的制作一样,这种制造已成为栖居的某个结果,而不是栖居的原因或基础。栖居的基础一定存在于另外一种制造当中。虽然人们常常只从事并且只熟悉一种制造,但只有当人类采取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制造,且熟练运用这种制造方法时,人类才能栖居。


让我们回到诗句,“栖居”下面紧跟的是“在大地上”,有些人会觉得这个状语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栖居不就是在地上生活吗?每个生活在大地上的人都知道,即使人可以通过跳跃与飞翔短暂地离开地面,但当人类死亡之时,还得回到这片大地之上。


但是,当荷尔德林为终将面临死亡的人说出人类的栖居是诗意地栖居的时候,便制造了一种假象,这种假象用“诗意地栖居”把人类拉出了大地。因为“诗意”毕竟存在于文学世界,属于幻想领域,飞翔于现实的上空。所以,荷尔德林才加了“在大地上”这个状语,意为虽然是诗意地栖居,但始终栖居“在大地上”。


荷尔德林已经为大家指出了诗的本质,即作诗不能脱离现实,不能舍弃地面,悬浮于大地之上。或者说,作诗首先让人脚踏实地,让人归属于大地,然后才让人栖居。


那么,现在我们知悉人类该如何诗意地栖居了吗?其实我们还不知道,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掉入到某种陷阱之中。这个陷阱就是我们无意识间把某些外在因素强加在荷尔德林的这一诗句当中了。


荷尔德林虽然向我们指出了人类的栖居与人类的成绩,但是,他并没有像我们前面所做的那样,把栖居和制造联系起来。他的诗句里没有制造,没有传统观念上的制造,也没有像作诗那样的制造。所以,荷尔德林恐怕并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样诗意地栖居。不过,就算荷尔德林并没有那层意思,我们也应该在这一诗句中想到栖居与制造的本质。


而我们在明确栖居与制造的本质之前,我们首先应该确立诗歌与思想的主从关系,只有这样,诗歌与思想才会融合在一起。融合不代表着二者失去本我,也不代表它们会产生一个新的自我,只能代表着诗歌与思想的目的一致。


如果它们在融合中失去了本该保有的自我属性,那么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这也就是荷尔德林想要表达的,所以他才在《万恶之源》一诗中这样写道:


存在的一体性在于神性与善良


而唯一的存在便是人类始终无法消解的渴求。


当我们苦思荷尔德林这首关于诗意与栖居的诗时,我们或许会从中揣摩出一条道路,即一条可以让我们通过不同的思想成果得到同一结论的道路。而通过这条道路得出的结论,便是诗人想要世人知悉的结论。


那么,荷尔德林究竟想让我们得到什么结论呢?其实,我们可以通过这首诗的第二十四到第四十行来寻得答案。


这几行是这么写的:


如果生存意味着受苦,

那么人类还能坦然地说“我渴望生存”吗? 

诚然, 

只要人类保持善良与纯真,

人类就会因此保持快乐。 

人类若是以己度神, 

那么神是高深莫测,

还是有迹可循?

我相信答案是后者。 

神本就是人类衡量世界的标尺。

人生在世,成绩斐然, 

却还依然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就算星光璀璨的夜空,

也难与人类侍奉神性的虔诚相较, 

因此,人类便是神性的体现。 

若是问大地上还有没有其他标尺, 

答案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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