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麻姑娘 MP4转文字 练笔

       小麻从清晨醒来，她看不到蒙蒙亮的天空。

       她知道庭院里盥洗池的位置，自己的洗漱杯是带方块纹路的塑料杯，爷爷的是摸起来冰冰凉凉的瓷杯，洗漱完后不忘给爷爷的牙刷挤好牙膏，有牙膏的一面要朝上，横放在瓷杯中间。厨房里的煤气灶她可以安心使用，铁水壶会在十分钟左右呼鸣，提醒她关掉火，然后拿着水壶提手上绝热的部分以防自己烫伤。灌水声咕噜咕噜地变高，停下，又重新变高，烧好一壶水，一共可以灌满五个保温瓶。调好收音机里广播台的频道，顺着鸟儿啁啾的声音，她到鸟笼旁用竹片舀食喂鸟，爷爷通常这时会起床。

       小麻是个盲人，她看得到这世界是什么模样。

       馄饨店昨晚拆了，周二的小麻再吃不到热腾腾的馄饨面。小麻吃出包子馅里的味，她看到一双年轻的手拿不趁手的老刀切的姜碎，搅在肉泥里还是成块的呢。姜放多了，老张的手快力准，放的是姜泥。爷爷说，老张没了，这是他孙子。

       她剪着指甲，就听到柴油机轰鸣的声音，一直大到盖过鸟叫，她听不清指甲剪的声音，要把手靠近耳朵仔细听，不然会剪到肉。她还想着馄饨店的事情，她什么都看得到，听得到，电钻和铁锤的噪声钻进了墙体，吊扇和橱柜上叠放整齐的碗碟没人理会，就随着开始落灰的天花板颤抖。瓷碗摔碎，招牌砸烂，挖掘机在废墟上刨着些什么，然后一切变成安静。什么也不剩下，小麻的指甲剪完了。

       你看，小麻什么都看得到，爷爷看不到的东西她都看得到。

       老李和孙子又来他们的按摩店。小麻听到，老李正提议着爷爷去城里开一家新的，紧接着就哎哟叫出声，是爷爷忽然下了重手。她就知道爷爷的态度，他们绝不可能舍弃这里的四合院的。爷爷还在感叹老李他们也要走了，小麻却不自主地开心起来，因为每次按摩时，老李的孙子总要摸摸她的手，摸摸她的胯和腰，她不喜欢那种程度的接触，人一走，也少烦忧。

       爷爷的忧心，小麻也看得见。对小麻说，爷爷要是不在了，你怎么办？小麻思索着这个复杂的问题，可是却看见了漫天飞舞的纸铜钱。爷爷说她，你又没出过门，外面啥样子你都不知道。

       爷爷才不知道，小麻什么都看得到。她闭上眼，就能看见很多忘记色彩的画面，就能仰头看到阴云层下一群不成队形的飞鸟。她一转头，就看到脏兮兮的人行道上人骑单车掠过的身影。还有街边抱着萨克斯演奏音乐的男人，亭子里老人下到傍晚的象棋，都在棋盘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回头去还有人从浅湖栏杆边跳进水里的声音，她还能看到人潮里一个被装在背篓里的小孩用纯真的眼神望着她。

       爷爷才不知道，他要咳着嗽惊醒来，要在梦和梦之间看到的那些记忆，小麻闭上眼就看得到。

       可她默默扒着土豆丝，也想不出怎么回答，只像是不服气一样说，我知道。

       夜里给爷爷按摩时，爷爷喃喃着，王二说，要拆咱们这片了。

       小麻又看见了废墟，满地石砾木屑，还有烂掉的沙发坐垫。院里那棵老树靠在断壁旁边，要拆了的话肯定会孤单的。

       收音机里的《南屏晚钟》放给爷爷听，小麻坐在屋子门口也摇摇晃晃。爷爷腿上盖着毯子，坐在摇椅上，忽然睡着了，书摔在地上。

       外头有人喊了：磨剪子嘞，戗菜刀。小麻提醒爷爷，磨菜刀的来了。

       小麻说，爷爷，要磨菜刀了。

       她又叫了几声，没有回应，她的心开始抽搐，呼吸颤抖起来，她明明看见爷爷是睡着了，叫不醒呢，怎么回事。

       磨剪子嘞，戗菜刀。

       小麻的眼角发酸，有泪水快要涌出来。

       她慌慌张张跑进厨房，拿着菜刀出来，忽然感到身边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从屋里到屋外还要撞倒一个鸟笼，摸着碗架和墙壁。一株盆栽被她绊到地上，她紧紧捏着菜刀往四合院的大门摸索过去，好像前面随时都会冲出危险的东西。小麻从没有来过这里，她感觉自己走了七八公里，才从周遭那吓人的空旷走到尽头，摸到大门。尽管磨菜刀的叫喊声已经远到听不见，她还是渐渐触到门槛，慢慢抬起腿踏上去。

       先前撞倒的鸟笼，鸟儿大概是逃走了，小麻听见耳边翅膀扑棱的声音。

       她满眼惊惧地站在安静的门边，她不是什么都看得见吗？门外的世界，小麻什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