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那片山
郝强的兄弟都折在了山里。
那一趟他们本来收获颇丰,但半道遇上了巡山的,被死死咬住追了两天。最后好几人被抓,带头的陈家老大在交火中被一枪打在头上,半个脑袋都没了。
只有郝强扛着几张皮子愣是从山里走了出来。
这一趟可把郝强吓得不轻,他休养了大半年,又跑去南方躲了两年才敢回来。
本来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进山了,可架不住乡里乡亲三天两头的登门:
“强哥啊,你是富了,可不能富了就忘了我们吶,你小时候还吃过我娘的奶呢!”
“小儿啊,你也知道你魏叔前年摔断了腰,一直在床上瘫着,你要是有来钱的道儿,就带二嘎子去闯闯…”
最终,他决定还是带着这帮子弟兄进山找钱。
毕竟第一次带队,又是冬季。进山之前他和几人再三约定进山之后一切听他的,小心为上。
因为他们一直小心翼翼的隐匿行踪也没有碰到巡山队,前几日一切顺遂,装满了好几个麻袋,兄弟们都说多亏了强哥,才有这些收获,郝强脸上的神采也飞扬起来。
不过,前几天的一切顺遂却未能延续,接下来的几天, 不光没怎么见到猎物的影子,就连他们布在周围的夹子套子都落了空。
不过好在他们打到了十几只藏羚羊。
那东西傻头傻脑的,晚上远远的打开车灯,它们就会自己聚拢过来。
郝强点起烟熟练的指挥几人就地剥皮装袋,几人忙的不亦乐乎。
事毕,几人把郝强围在当中,直问这一下能赚多少。得到远超预计答复的几人心花怒放乐不可支。
只有狗子问了一句:“真有人花那么多钱买皮子,怕不是得了村东头王寡妇一样的疯病吧?”
郝强笑骂狗子见识短:“有钱人的爱好哪是你们几个能理解的?有钱人就喜欢收集奇奇怪怪的东西,啥象牙、虎皮,高价买来不能吃不能喝,就在那儿摆着!”
“要那么说,俺想摆一屋婆娘!”
“婆娘光摆着有啥用?”
众人一阵哄笑。
不过乐极生悲的是第二天曾家小二从没停稳的车上跳下去,摔断了腿。
傍晚时分,郝强把车停在背风的地方几人拢上一堆火,趁着几人准备吃喝的功夫吩咐他们:“明儿咱就回了。”
兄弟几个自然是不情愿的,这两天一直在白忙活,好不容易今儿才有了些收获,他们都盼着再多猎几次,就连摔断腿的曾家小二都不愿意走。
但郝强力排众议:“就这么定了!”
既然已经定下第二天回程,之前一直省着舍不得吃的喝的就都富裕了起来。
二嘎子更是拿出偷藏的地瓜烧,给每人都倒了一缸子。
兄弟几人畅想着以后发达的日子喜不自胜,禁不住都多喝了两杯。
狗子喝多了,嘴里一直念叨着,这次回去发达了,一定不会忘了强哥,以后强哥就是他亲大哥,大哥有需要…
咦?醉眼朦胧的狗子揉了揉眼睛,使劲往山尖上看去。
山峰高耸入云,在月光照耀下闪着银色的光,一块块如同水墨画墨迹般的白雪点缀其上…那墨迹咋好像动了动?
狗子踢了一脚二嘎子,指着山尖问道:“狗日的二嘎子,老子就说你带的是假酒,老子喝完看东西都眼花……”
郝强打了个酒嗝站起身,这地瓜烧的酒劲着实厉害,喝的最少的郝强也有点酒意上涌,步子不稳起来。
他循着狗子指着的山尖只眯着眼睛望了一眼,就吓得肝胆俱裂!
“雪崩!”
几人顿时做鸟兽散,郝强急忙向车冲去,情急之下还摔了个狗啃泥。顾不得疼痛,郝强拉开车门一把打着火,招呼几人赶紧上车。
那边厢二嘎子和狗子还在拼命把没装上车的皮货往车上拖,却这腿的曾小二倒是一跳一跳的率先蹦上了车。
“不要了!不要了!”
不顾车上两人的催促,狗子和二嘎子还在奋力拖拽着皮货,耳听着轰轰声越来越近,眼瞅着碎石噼里啪啦的飞来,郝强心一横猛踩油门!
越野车咆哮着冲了出去,只留下两人愣在原地。他们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奋力奔跑追车,口中的呼喊也从哀求变成了叫骂。
“郝强你不得好死!”
几秒钟后,他们就被裹挟着树木和石块的雪砾以雷霆万钧之势吞没。
曾小二瘫坐在后坐上,又哭又笑,嘴里叨叨咕咕,从玉皇大帝到耶稣基督,从如来佛祖到真主阿拉,把他知道的神仙拜了一个遍。
郝强驾车被雪崩追逐得慌不择路,加之夜间视野受限,没开出多远就一头栽进了沟里。
两人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所幸车被埋得并不深,两人打破车窗钻了出来。
两人检查周身,曾小二缩在后座只受了点皮肉伤,倒是郝强被撞断了肋骨,一使力就钻心的疼。
曾小二舍命不舍财,一瘸一拐的也死抓着唯一留下的一袋皮子,两人拄着猎枪在雪崩后的一片破败里寻找着出路。
远远的郝强就看到远处的视野里出现了一抹红色,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确认那应该是藏民的风马旗。只是那颜色…红的让他心惊。
他们决定向那里进发,去寻找一线生机。
这一走就走了快一天,那片红明明就在你眼前,却怎么走都走不到,望山跑死马的道理就是这样了。
曾小二的腿基本废了,伤口已经泛黑,有时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但他只能麻木的迈着步子,只有走,才有希望。
天擦黑的时候,他们才走近那抹红。
一般的风马旗应该有五种不同象征的颜色,而这座风马旗,却只有红色…血红。
在风马旗的一旁,有一座小土包,那是一座坟墓。
坟墓的不远处,净净的矗立着一座小屋。
看到小屋,曾小二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往前跑,被郝强拉了一把栽倒在雪地里。
“咋了强哥?”
“把枪和皮子先藏起来。”
“万一有危险咋办?”
“没事,我还有这个。”郝强抽出怀里的花口撸子比了比。
走近小屋,就见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在劈柴。
老人并不魁梧,穿着一件厚袄子,头戴狗皮帽子,费力的挥舞柴刀把木柴劈成小块。
“大爷!”
郝强扯开嗓子叫了一声,那声音亲切的活像见到了亲人。
这一喊可把大爷吓得够呛,老爷子一顿损,手里的柴刀就脱了手,飞出去老远。
还没等郝强喊第二声,那老人毛腰就进了屋不一会儿就端着一只双筒猎枪出来,对着两人喊到:“干啥的?”
“大爷您不知道啊,我们是进山冒险的驴友,遭了雪崩和同伴失散了,以为要完蛋球了,走了好久才找到您老这儿啊。求您救救我们吧!”
郝强拽了愣着的曾小二一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那叫一个情深意切。
曾小二仗着年岁小,一口一个爷爷的叫着,可怜巴巴的问老人:“爷爷,你看我这腿是不是保不住了?”
老人让他俩哭的一阵心酸,眼角都带上了泪花,忙招呼两个小子进屋暖和暖和。
“强哥,不如…”
进了屋,曾小二趁着老人去给他们烧水,准备干衣的时候小声的对郝强说,右手做了一个下劈的手势。
“你他妈傻了?”郝强扇了曾小二一巴掌小声骂道:“咱俩都带着伤,弄死了他,咱俩怎么出去?”
两人换上干衣,喝着老人端来的热气腾腾的奶茶,觉得身子里渐渐有了些热气,慢慢暖和起来。
曾小二裹着被子,没一会儿就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
竟然这么没有警惕性,郝强在心里把曾小二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又不好发作,只得抽出一支烟递给老人,想借着和老人攀谈打消渐深的困意。
老人接过来,从炉边挑出一根以燃了半截的柴火,借着吞吐的火焰点燃了。
“你们这帮孩子咋想的,到咱这个地方来玩儿啥嘛。”老爷子心疼似的埋怨道:“多危险呢。”
“驴友探险嘛,越危险越起劲。听您口音不像是这附近的人啊。”
“可不嘛,我家娃娃呀以前在这儿,守山。”
“哦?他是护林员?”
郝强心下一惊,手已经慢慢探向怀里。
“嗯……好像是那么叫,后来嘛就碰到盗猎的了,这帮盗猎的,我同你讲,他们没有人性的…后来他就死在这…也埋在这。”
“您老接替了他?”
“没那么伟大,我只是想守着我的儿…”
几句话间,郝强忽觉睡意更盛,几乎让他不能思考。
……有诈!
他心下发狠,握着枪的手从怀里抽出!
然后…他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朦胧中,郝强听见激烈的交火声,听见老大被打死后同伴们撕心裂肺的惨叫……
听见村里人来家里攀关系,让他带着家里的娃娃一同致富……
听见他们要摆一屋子婆娘……
听见他们追车时的咒骂…
“郝强你不得好死!!”
郝强一骨碌爬起身,去摸花口撸子的手却摸了个空。
他跌坐在地,脑子里昏沉沉的,天和地都在旋转。
好像有两个人在对话,那声音一会儿选的像在天边听不清,一会儿近的像是在耳边呐喊震得他耳朵疼。
“醒了?”老爷子喝了口热茶,笑眯眯的问。
“你…”郝强甩着头:“给我吃了啥?”
“没啥,你俩受伤了,需要休息,多睡一会儿,睡醒了,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曾小二骂着难听的脏话,但也是底气不足,骂上两句就得喘一会儿。
郝强强打着精神站起身,跌跌撞撞脚步虚浮。朦胧间 他看到了门口丢着他们藏起来的皮子和枪。心下了然,知道底儿早就漏了。
“强哥!到拼命的时候啦!”
曾小二高喊一声,就冲老人扑了过去。但他腿伤在身没几下就被老人踹到伤腿惨叫着瘫倒在地。
而此时郝强已经捡起了和皮子放在一起的猎枪,熟练的装弹。
“老头子,我他妈一开始真不想杀你。可你是自己作死。”
郝强喘气间唾沫横飞:“老子手上早有人命,不差你一个!告诉牤牛沟那个死鬼,你也是老子杀的!”
“牦牛屯…牦牛屯…原来是你!”
老人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的仿佛夜枭:“我找你……”
枪声震耳欲聋,在林间传出去好远好远。
守林人的木屋里跌出一个人来,刚出门就听见又一声枪响,他就颓然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在雪地上流成一个冒着热气的水洼。
老人扶着木门手持花口撸子追了出来,他几次栽倒,又再爬了起来。
猎枪炸了膛,弹片和破碎的枪管像一个炸开的手榴弹,两人都被掀翻在地被弹片击伤。
但老人还有后手,而郝强没有。
“你…你…堵了枪管…”
“要不…咋敢把枪放你们面前吶?”
老人丢掉枪,伸手扯着他的衣襟撕下一块巴掌大的布,扔在血里沾了沾。
郝强忽然明白,为什么风马旗是红色的,为什么那颜色红的让他心惊肉跳…
“那年牤牛屯闹偷猎的,十里八乡的巡林队都去支援,我家娃娃也去了,我等啊等啊,也没能等回他来…”
“回来的娃娃说…他们说,他们碰上一伙儿,好凶好恶的人,打了好几天,才把他们都抓住,结果押着回来的时候,有一个跑了……”
“跑就跑嘛,可他还是把我家娃娃打死了才跑的。我家娃娃都伤了,昏迷了,可他还是下得去手,你说…你心咋那么狠呢。”
“从你们一进山我就盯着你们了…我要跟着你们,我要找一个机会……”
老人蹒跚着走到旗边,把那块滴血的布料仔细系好。
“齐了…齐了…娃娃呀,爹给你收齐了…”
又是一个清晨,一队武警终于赶到了小屋,押走了五花大绑的郝强、曾小二。
一个佝偻的身影坐在风马旗边,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