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散文选》随军征法记(选择)(上)
随军征法记(选择)
本来在途中人们就欢欣鼓舞地向我宣布了占领隆维①的消息,我把隆维留在我的行程中右边稍远的地方,并且于8月27日下午到达普罗库尔的军营。人们能够估计到,在一个场地上进行了战斗;但是前往那里并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一块潮湿的、翻掘过的土地对马匹和车辆的行动都不方便,此外引人注目的是,人们既未遇到警卫又未见到岗哨,也没有找到任何探询护照的人。否则,人们本来能够向此人重新查询一些情况。我们穿过一片搭起帐篷的不毛之地,因为所有的人都钻进帐篷,以便得到勉强的保护,防止可怕的暴风雨。我们费了很大劲儿探寻有可能找到魏玛公爵的团队驻扎的地区,我们终于到达那个地区,见到一些熟悉的面孔,并且受到共患难者非常友好的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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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隆维:法国东部之城市。——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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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八日
普鲁士人、奥地利人和一部分法国人都来到这里,为了法国的土地上从事他们的战争手艺。他们凭借谁的权力和威力干出这样的勾当?他们可以以自己的名义干这种勾当,已经部分地向他们宣战,他们的联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可是现在又制造了一个借口。他们以路易十六①的名义来到这里,他们不征用物品,但是使用暴力进行借贷。他们让人印刷了司令官签署的领取食品、饮料等的票证,然而手中握有票证的那个人就根据决定随意填写,路易十六将会予以偿还。根据布告,也许除了这种处理方式以外没有任何东西如此强烈地煽动人民反对君主政权。当时我自己也卷入到这一事件中,现在我还记得这一事件是极其悲惨的。若于牧羊人打算将他们的羊群联成一体,以便把它们安全地隐藏在森林中或其它偏远的地方,然而被正在值勤的巡逻队截住,并且被带到军队那里,他们起初觉得受到热情友好的接待。人们打听那些不同的羊群主人,将各个羊群分开,并且加以清点。忧虑和恐惧——然而也怀有某些希望——浮现在这些能干的人的面孔上。人们将羊群分给各个团和各个连,却非常客气地把根据路易十六的命令提供的抵押契据递交羊群主人;与此同时他们的长满羊毛的弟子被那些急不可耐的、喜欢食肉的:兵们在他们的眼前杀害。可是当这桩官司以此种方式予以解决时,那么我恐怕会承认,一种比较残酷无情的情景和一个比较强烈的、程度不同的男性痛苦在某个时候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这对我来说并不轻松,只有希腊悲剧才具有这样强烈的、打动人心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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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路易十六(1754-1793):法国国王(1774-1792),路易十五之孙。在位时法国封建制度危机深重,1789年革命爆发,他最初表面接受议宪政体,实则力图绞杀革命。1791年6月逃出,后被押回,9月被迫?署宪法,但仍阴谋复辟。1792年9月被废黜。次年1月被处死。——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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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三十日
从今天开始——这一天本应把我们带到接近凡尔登的地方——我们可望得到某些奇遇,可是它们竟没有发生。忽上忽下的道路更加干燥,马车更加不受阻碍地驶过,骑兵行动起来就更加容易和轻松愉快。
一帮快活的人聚集到一起,他们有可能骑马走在前面走得这样远,直到他们遇到一队穿匈牙利式制服的轻骑兵,这队轻骑兵担任主力部队的真正的先头部队。骑兵上尉,一个已逾中年的老练的男子,似乎不愿意看见我们的到达。有人劝告他对此予以严格的注意,必须小心谨慎地采取一切行动,任何令人不愉快的偶然事件都要明智地予以消除。他按照技能分配他的部下,他们单个地相隔一定距离向前移动,一切活动都在极其井井有条地、平静地进行。这个地区空无一人,极端的偏僻充满了预感。这样我们忽而上坡、忽而下坡地越过了芒日耶讷,当维尔,瓦乌里伊和奥蒙特,这时在一个可以远眺美丽的景色的高地上,在右边葡萄园中响了一枪,轻骑兵立即向那里扑了过去,搜查周围环境。他们竟然真的带来一个黑头发的有大胡子的男人,他看起来相当野蛮,人们在他的身上发现了一支劣质的小手枪。他倔强地说,他要把鸟儿从他的葡萄园中赶走,他没有给任何人来损害。骑兵上尉,正在暗自思忖,似乎把这种情况与他的有分寸的命令放在一起加以比较,打了他几鞭子,将这个受到成吓的俘虏释放,这个家伙忍受了这几鞭子就匆匆忙忙地上路,以致于人们快活地大喊大叫将他的帽子从背后朝他扔去,他察觉到帽子,但是没有接受任何使命。
队伍继续前进,我们谈论偶然发生的事件和一些可能会预料到的事情。现在可以看出,我们小小的团体,正如它硬要充当轻骑兵一样,是由极其不同的分子组成的,是偶然聚集到一起的,绝大多数是诚实可靠的、各自按照自己的方式献身这一时刻的人。然而我对其中一个人则要特别加以表扬,这是一个庄重的、非常值得赞扬的男人,这种人在那个时代的普鲁士军人中间经常出现,在美学方面比在哲学方面受到更多的教育,真的具有某种忧郁症患者的特点,沉默寡言沉浸在没思默想之中,为了积德行善也带有温柔的激情。
当我们这样继续向前移动时,我们偶然遇到一种奇特而令人愉快的现象,它引起了人们普遍的关注。两个轻骑兵把一辆单驾双轮小马车带到山上;当我们询问,覆盖马车的亚麻布篷下面有什么东西时,于是发现了一个大约十二岁的男孩和一个异常美丽的少女或女人。男孩驾驭着拉车的马,少女从角落里弯着身子探出头来,以便观看将他们的双轮伞形马车团团围住的、众多的骑兵。这时任何人也不会继续无动于衷,但是我们不得不把对这个美人的极好的印象转让给我们的敏感的朋友,他从他仔细观察这辆需要帮助的马车的那一刻开始就觉得自己要不可阻挡地挤过去进行救援。我们退居次要地位,然而他却详细地打听有关的种种情况,于是得知这个年轻人住在萨莫尼,准备避开摆在面前的困境,悄悄地前往远方的朋友那里;刚刚逃过危险就落入深渊;正如人在这样恐惧不安的情况下错误地以为其它任何地方都比他所在的地方更好一样。现在人们异口同声地以极其友好的方式使她理解,她一定会返回原地。甚至连我们的头头,骑兵上尉,终于能够被这位德高望重的人通过真诚的雄辩术予以说服。这个上尉最初怀疑在这儿可能有间谍活动,在两个轻骑兵就在身旁的情况下,这位德高望重的人为了使她得到某些安慰而要把她一直送回她的居住地。以后不久我们非常有纪律地、非常有秩序地漫游那里,站在城墙上,站在她的亲属中间。因为第一个冒险行动如此之成功,所以她在那里亲自友好地、充满希望地欢迎我们。
在所有的出征中都有这样的间歇,这时人们设法通过临时的军纪为自己弄到贷款,并且在一片混乱中间命令实行一种法定的和平。这些时刻对于市民和农民以及还没有被旷日持久的战争灾祸夺去对人性的一切信任的任何人来说是珍贵的。
凡尔登①这一边的一个军营搭起来了,人们指望着休息几天……
当要塞拒绝了最初提出的要其投降的要求之后,人们不得不通过布署重炮轰击向前推进。这一天过去了,在这期间我还办了一件小事,我以为,其良好的后果持续很久,一直延续到今天。在美因茨②,冯·施泰因先生③给我提供了猎人使用的地图册,它用若干页篇幅描绘了目前的、但愿也是最近将来的战场。我找出其中的一页,即第四十八页,在它的范围内我曾经到达隆维附近,在那儿恰好有一头目在大公爵的部下当中,于是这一页就被剪开,被抽出,并有助于我重新回忆那些无论对世界还是对我都具有如此重大意义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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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凡尔登:法国东北部城市和要塞,位于马斯河畔,是战略要位。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德法两军曾在此长时间激战。——译注
②美因茨:德国莱茵兰—法尔茨州首府。——译注
③冯·施泰因先生:即魏玛宫廷的御马总管约西阿斯·冯·施泰因。——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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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为了将来的好处和目前的舒适而进行这样的准备之后,我在我们扎营的草地上漫游,帐篷从这片草地一直延伸到那些山丘上。在这块在我们面前铺开的巨大的、绿色的地毯上,一个奇特的场面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到它那里:一部分士兵围成一个圆圈,并且在这样的圈子里忙碌着什么。通过进一步的调查,我发现他们在一个漏斗形的陷坑周围扎营,此处已经填满了极其纯净的泉水,它的上部的直径可能有三十英尺左右。现在这里面有不计其数的小鱼,士兵们争先恐后地力图抓住这些小鱼,为此他们随身带上了除了其余的行李之外的工具。这里的水是世界上最清澈的水,观看捕鱼也够有趣的。然而这种游戏我没有看很久,因为我发觉,这些小鱼,当它们游来游去的时候呈现各种不同的颜色。在最初的时刻我把这种现象视为这些机灵的小物体在变换颜色,然而很快就在我面前展现出令人高兴的解释。一块陶器碎片掉到漏斗形的陷坑中,碎片从深处向上对我映出极其美丽的、棱镜折射般的颜色。它迎着眼睛向上隆起,在离我较远的棱上比底色稍浅地呈现出蓝色和紫色,与此相反在转向我的棱上呈现出红色和黄色。当我在泉水周围走动时,这种异乎寻常的现象,就像进行这样一种主观的试验时那么自然地跟随着我,而且颜色与我相关,总是显出同样的颜
由于满怀激情地研究这些对象,在这里,在露天条件下如此及时地和自然地看到这种情况使我异常高兴,为什么物理老师竟习惯于将自己与学生们一起关在一间黑暗的小屋里差不多已有一百年时间。我设法又为自己弄到几片碎片,我把它们扔进陷坑中,并且能够非常清楚的看到,在水面下很快就开始了同样的现象,随着碎片的下沉,这种现象越来越明显,最后一个小小的白色物体,五光十色,形如火焰地落入坑底。这时我记得,阿格利科拉①早已经想到这种现象,并觉得有理由把它算作闪闪发光的现象之一。
饭后我们骑马登上山丘……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早晨这个城市投降了,并被占领;但是我们恐怕马上就会遇到一个具有共和派性格特征的人物。司令官博尔派尔受到了——由于亲眼目睹自己整个城市在持续不断的重炮轰击中被焚烧、被摧毁而倍受折磨的——市民的纠缠,他无法继续拒绝交出城市。但是当他在市政厅举行的全体会议上表示同意之后,就掏出一支手枪,开枪自杀,以便再一次成为崇高的爱[1]国主义的自我牺牲精神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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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阿格利科拉(1490-1555):德国第一个矿物学家。——原注
[1]原为“受”,印刷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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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三日至十七日
我们——将格朗普雷抛在后面——到达了埃纳河①畔,渡过了该河,并且曾经在沃莱穆隆附近扎营;现在我们来到声名狼藉的香槟地区②,然而这里看起来还不那么糟糕。在河的上边,朝阳的一面是连成一片的长势良好的葡萄园,在该地区凡是人们巡视过的村庄和粮仓,都有足以供人和牲畜享用的食物,令人遗憾的只是小麦还没有充分脱粒,这里缺少足够的磨坊;烤炉也非常稀少,这样的确开始面临坦塔罗斯的痛苦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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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埃纳河:法国河流,为塞纳纳河支流瓦兹河的支流。——译注
②香槟地区:位于法国北部,盛产香槟酒。——译注
③坦塔罗斯的痛苦;即对某事可望而不可及的痛苦。源出希腊神话:主神宙斯之子坦塔罗斯,因泄露天机,被罚永世站在上有果树的水中,水深及下巴。口渴想喝水时,水即减退;腹饥想吃果子时,树枝即升高。——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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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八日
一大帮人聚集在一起,以便进行同样的观察,他们在有立足点的任何地方,尤其是在午后喝咖啡时——总是带着某些信任组合成一个整体;他们是由脾气古怪的分子组成的,有德国人和法国人,有军人和外交官,所有的人都是有名望的人物,富有经验,聪明,有才智,由于此时此刻的重要而激动不已,所有这些人通通都是达官贵人,然而他们却根本不是胸有成竹,因此就要更加努力,以便想出,什么事情可能予以决定,什么事情可能发生。
杜木里埃①无法再继续坚守格朗普雷的山口,于是就向上转移到埃纳河一线,因为在那里他的背后受到伊斯莱登的保护,集结在圣梅内霍尔德的高地——对抗法国的前线——上。我们挤过了狭窄的山口,在我们的背后和旁边还有一些尚未占领的要塞,诸如色当②、蒙梅迪、斯特奈等,它们能够随意地给我们的任何补给造成困难。在糟糕透顶的天气里我们进入了一个奇特的地区,它的吃力不讨好的钙质土勉强能够养活一些散布四处的居民点。
莱斯③、沙隆④及其得天独厚的郊区就在不远处,人们可以期望前去休养;因此这一帮人几乎一致确信,人们应该向莱斯进军,并夺取沙隆;杜木里埃随后恐怕就不能从容不迫地处于有利的位置,不管在什么地方,一场会战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人们认为会取得这次会战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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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夏尔·弗朗索瓦·杜木里埃(1739-1823):法国将军。——译注
②色当:法国东北部城市,位于马斯河畔,居民26400人。国防要塞。1870年普法战争中拿破仑三世在此投降。——译注
③莱斯:法国的城市,位于香槟地区。——译注
④沙隆:法国城市,香槟酒贸易中心。——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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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九日
人们曾经提出建议,命令的内容是:军队必须向前推进,然而连最少的行李也不准携带,所有车辆都应当回到香槟地区的迈松,在那里构筑车营,并且正如人们假设的那样,等待着会战的幸运的结果。
必须没有片刻怀疑地去做一些事情,我把车辆、行李和马匹交给我的坚定的、细心的仆役,立即与战友们一起跨上马背。以前曾经多次谈到,凡是参与出征的人——无论他参加哪个分队——都应当坚定不移地,完全置身于调整过的部队中,不怕危险:因为即使在那里就我们的情况而言,始终是光荣的;相反,停留在行李、辎重队或其它方面,同时也是危险的和可耻的。即使这样我也与团里的军官们约定,我要始终与他们结伴同行,如若可能我还要加入近卫军骑兵中队,因为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够使如此完美和良好的关系越来越好地得到巩固。
前进路线已经预先确定,要向上沿着小河——图尔伯河,穿过世界上最悲惨的山谷,它位于低矮的山丘之间,既无乔木又无灌木;已经发出命令并再三叮嘱,要悄然无声地行军,好像我们将要对敌人进行突然袭击似的,然而敌人处在自己的这种地位上也许想要亲身体验一下靠近五万之众的大军的经历。黑夜降临了,天空中既无明月高挂又无繁星闪烁,此时狂风呼啸,这么多人组成的庞大队伍在深不可测的漆黑中悄悄地移动是极不寻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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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车营:用车辆组成的障垒。——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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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九日夜间
我们在沙隆的公路上在指向巴黎的一个路标跟前停止前进。
由此看出,这个首都在我们背后,然而法国军队却处于我们和我们祖国之间。人们也许从未较激烈地阻止过那支最令人忧虑的军队的推进,它四周以来持续不断地仔细查看战争舞台的详细的地图。
然而目前的需要维护了它自己的反对未来需要的权利。我们的轻骑兵幸运地截住若干辆——本该从沙隆前往部队去的——运送面包的车子,并把它们带到这里的大路上。我们现在不由自主地觉得,被布置在巴黎与圣梅内霍尔德之间是陌生的,因此位于沙隆的敌人的部队绝对不可能猜想我们已经处在通向他们的道路上。轻骑兵们减少了一些饭钱,代之得到一些酒钱;这是最好的白面包,法国人害怕任何黑的面包屑。我把一个多圆形面包分给最近的成员,我的条件是:在随后的日子里留给我其中的一份……
发生所有这一切情况的同时,都持续不断地伴随着大炮的隆隆声。在这一天每一方都浪费了上万发弹药,在此情况下我方就有一千二百人①竟然完全无谓地牺牲了。天空受到巨大的震动而转睛:因为人们用大炮射击——虽然有所不同,时而次数减少,时而次数增加——完全像射击分队射击似的。下午一点钟,经过少许间歇,射击最激烈,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大地真正在震动;然而在阵地方面人们看不到有极其微小的变化。无人知道,这样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我听到这么多关于士兵初次临阵时战栗的描述,并希望知道这种情况究竟怎么样?长长的时间和任何危险号召人们勇敢,甚至鲁莽的精神诱使我泰然自若地骑马冲上外围工事拉吕讷。这个外围工事重新被我们的队伍占领,然而却给人一个非常荒芜的景象。那些被枪炮击毁的屋顶,那些被于处乱扔的成捆的小麦,在有些地方,伸展四肢躺在小麦捆上的受了致命伤的伤员随处可见;在这期间,有时一颗炮弹从对面误射过来,打在瓦屋顶的残余上噼噼啪啪地作响。
我——独自一人,沉着冷静地——骑马出去,到左边的高地上,并且能够清楚地鸟瞰法国人的有利的阵地;他们呈圆形阶梯式上升地排列,非常镇静和自信,以便在左翼更容易到达克勒曼的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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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千二百人:此处有误,应为二百人。——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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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到一些好伙伴,他们是参谋本部的和团里的有名的军官,他们对在这里找到我感到万分惊奇。他们一定要让我与他们一起重新后撤。可是我向他们谈及某些特殊的意图,于是他们立刻听任我坚持我的众所周知的、奇特的顽固立场。
我现在完完全全到达枪炮子弹飞来飞去的地区;其声响真够美妙的。它好像把陀螺的嗡嗡声、流水的潺潺声和鸟儿的啭鸣声组合在一起。由于这里的地面潮湿,子弹的危害性较少,一颗子弹打过去,它就一直插进地里,这样一来我的愚蠢的、试验性的骑马出游就得到保障,至少没有弹头弹回的危险。
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很快就发觉,在我身上可能产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我对此仔细地加以注意,可是只想通过比喻的方式使自己知道这种感受。看来人们好像在一个非常热的地方,并且同时被同样的炎热穿透,以致于人们感到自己与其所处的同一个环境完全相同。眼睛无论在其功能方面还是在其清晰度方面均一无所失;然而这却好像世界具有某种程度的、红褐色的色调,这种色调使这种状态以及这些对象更加敏感。关于血液的流动我什么也未能看出,相反我觉得一切都在那种炎热中被吞掉。于是由此可知,人们在哪种意义上可能将这种状态称作一种狂热。在这期间始终值得注意的是,那种极其可怕的声音仅仅是通过耳朵传给我们的;因为大炮的隆隆声、狂风的呼啸、鸟儿的啭鸣、子弹穿过空中的嗖嗖声其实就是产生这些感受的原因。
当我骑马回来并完全处于安全之处时,我发现,所有那种热烈的感情立刻消失,就连最低限度的激动也没有余下。顺便提一下,这种状态应该归入极少值得向往的状态之中,正如我在我的可爱的、高贵的战友中几乎没有找到一个曾经对此表示过强烈要求的人一样。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法国人呆在原地不动,克勒曼又攻占了一处比较容易占领的地方;人们将我们的战士从战火中撤回,这恰恰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出现。极大的震惊在整个部队中蔓延。还在早晨,人们除了想要刺穿和消灭所有这些法国人以外,别无其它想法;的确,对这样一支军队、对不伦瑞克公爵的绝对信任诱使我自己参加这次危险的远征。可是现在每个人都暗自走掉了,人们不能看着不管,否则如果这事发生,那么这是为了咒骂或者为了诅咒。正当黑夜即将来临时,我们偶然围成一个圈子,在圈子中央甚至不像通常那样能够点燃篝火,大多数人沉默不语,有几个人在交谈,然而每一个人都缺乏思考和判断。最后人们点我的名字,问我对此有何想法,因为我惯于用简短的格言把这群人逗乐,使他们消除疲劳;这一次我说:从此时、此地开始了世界历史的一个新纪元,而你们可以说,你们当时在场。
在不得不什么东西也不吃的时刻,我从今天清晨得到的面包中要求归还一小块,从昨天大量分发的葡萄酒中还剩下一个小的烧酒瓶中所装的东西,因此我不得不完全放弃昨天在篝火旁如此大胆扮演的、受欢迎的奇迹创造者的角色。
连续的炮击几乎没有停过,这时狂风暴雨重新袭来,并且使得露天之下黏稠的土壤上的情况令人极不愉快。然而当夜阑人静时,在这么长时间的站岗、感情活动和身体活动之后,睡意显而易见地前来报到。我们在一个挡住刺骨的寒风的山丘后面将就着露宿,这时有人突然想起,我们应该掘坑挖土为自己过夜,并把大衣盖到自己身上。我们马上做好挖坑的准备,接着就凿出好几个坑,骑炮兵为此提供一些工具。连魏玛公爵也不拒绝这样一种仓促的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