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的尽头是编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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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城外都是人
年初早春,我再次走进了考场,这是我第四次参加公务员考试。
和往年一样,校门口依然人头攒动,培训机构的人挨个凑过来,让你扫码进群领取资料,有的甚至会贴心地发一瓶水。
考场外有序地排起了长龙的队伍,考生们一个个低头看着手机或备考资料,我也不例外。
考的次数多了,便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从选岗到报名缴费,再到打印准考证、订酒店、考前踩点,直到结束考试,一切流程对我来说驾轻就熟。
随着考试时间的临近,考生们陆续走进一栋栋教学楼,我也紧跟着人群走进了考场,迎接我的将是怎样的考验呢?

今年又是史上最难就业季,大约有1158万人高校毕业生进入社会,去比年增加了82万,创历史新高。
20.4%的高失业率成为了摆在国家这台机器面前的一道难题,应届生、失业者、待业者们将何处何从?
考编——已经成为了大多数人的选择。
在后疫情时代,高校毕业生进入体制内的就业意愿不断提升。
2020年刚毕业的时候,我们班上选择考研和就业的人刚好对半开,考公考编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不料三年疫情过后,情况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与历届学弟学妹的交谈中得知,他们所在的班级选择直接就业的人越来越少,而考研考公的人越来越多。
甚至有一位毕业两年的学弟至今还没有就业,从国考到省考,从省会到地方,从本省到外省,一直为各种大小编制考试而奔波。作为体制内的父母亲全力支持,希望他考上为止。
当年考上研的同学中,在今年毕业的时候,无一例外都选择了考公考编或选调,没有一人想进入市场就业。
和一位今年硕士研究生毕业的粉丝交流,他说他们这一届30多个人,大概三成的人去读博,三成的人去中小学当老师,剩下的人都参加了选调,基本上全部选择了体制内的工作。
为什么会这样?
影响青年就业选择的因素有很多,主要包括两个方面。
一个方面是个体因素,包括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个人喜好追求等。
另一方面是结构因素,包括原生家庭、背景资源、意识形态、社会资本、地域分布等。
受三年疫情影响,经济发展趋于下行,全球化进程受阻,人工智能(AI)爆火,就业的环境不可谓不严峻。
疫情带来的极大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让大学生在就业时趋于保守,于是越来越多的应届生开始把目光投向公务员、事业编等“铁饭碗”的工作。
国家为了稳就业、保民生,对国考省考进行了适当地扩招,重点向应届毕业生倾斜,且可保留三年应届生的身份
比如广东今年招录近2万人公务员,比去年增加2457人。甘肃省今年招录4249人,比去年增加2364人。

这对应届生来说当然是件好事,但是我们当年毕业的时候可不曾了解这些,如今后知后觉,实属可惜。
对于设计行业而言,进入体制内才是真正的福报,不然怎么会说“设计的尽头是编制”呢?
在《24岁,设计院裸辞(合集)》中曾写道:
网上为什么那么多“劝退”设计行业的声音,这并非空穴来风。
这些还未毕业的学生,通过网络或实习等其它途径,了解到了这个行业的些许内幕,在此起彼伏的“劝退”声中被迫作出选择,进而投向了人数逐年攀升的考公考编的大军中。

(详细阅读请跳转:《24岁,设计院裸辞(合集)》)
奋斗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但是奋斗并不代表无限制加班、被无良老板PUA、无底线地迎合甲方需求、不顾及个人健康与家庭、付出与回报严重不成正比等。
对于这些还未毕业或即将毕业的学子来说,他们看到的可能不是对所谓“明星员工”“岗位标兵”“设计之星”“院长奖”等称号的嘉奖,而是“加班”“熬夜”“通宵”“内卷”作为设计行业的代名词,他们看到的是这个病态的行业令人生畏。
随着“00”后们步入社会开始整顿职场,正如网上调侃所言“他们头顶《劳动法》的王冠,手持仲裁和监察电话当权杖,一言不合就离职,干了多少80后、90后不敢做的事,宛如站在圣光里的职场救世主。”
尽管有些是纯属娱乐的段子,但00后也开始变得保守起来,他们陆续走进了公务员的考场。
他们选择考公的首要因素往往不是“有钱”(经济),更多的是为了谋求一份稳定、体面和幸福的职业,不想被“996”和“007”折磨,进入体制内便成了不二之选。
我们在就业的时候会考虑多种因素,但总的来说,人是趋利避害的,哪个方向好就会往哪个方向走。
相比于市场的不确定性,谁不想混个“旱涝保收”的职位呢?
考公就像一座围城,墙外的人想进去,墙内的人想出来,但城内城外都是人。
2021年,国家统计局原局长宁吉喆表示,我国公务员及事业编制人员总数约为4000万,其中拥有行政编制的正式公务员有700多万人,但不包括已经退休的900多万老人。
以2023年国考为例,总报名人数突破了250万,远超2022年报考人数(200万),竞争最大的岗位(青海省税务局)报录比竟高达5872:1。

记得当时我报考的国家自然资源督查武汉局,报名人数就有700多,只招1人。

再看2023年湖南省考,报名人数高达12万多,计划招录公务员7621名,最热的职位是长沙市市场监督管理局信息化系统维护,竞争比为484:1。
在国考和省考的现场,队伍中还可以看到不少大龄考生,他们看上去似乎目光凝滞、神情呆板,脸上刻满了生活的沧桑,沉稳的穿着让他们在年轻化的队伍中显得格格不入。

在考编的现场,大龄考生却是报考的主力,对于工科类的设计专业而言,大多数岗位都有一定的要求,比如专业相关、工作年限、证件、职称、项目经验等。
即使这样,也阻挡不了当下设计从业者们的强烈报考欲望。
以今年参加的省会自然资源和规划局的招聘考试为例,6个岗位(每个都只招1人)竟有1600多人报名,平均一个岗位就有200多人竞争,我报考的岗位只有专业限制没有工作经验要求,估计报名的人更多。
从贴在考场外的考生身份信息表来看,我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所在考场的年龄构成,主要集中在1985年到1995这个区间,和我同龄的一人,00年和01年各一人。
你以为报考人数之多、参考年龄之大就很费解吗?再看看入围名单的成绩就知道有多离谱了!

笔试折算成绩中80多分的选手接近一半,公共基础知识科甚至有人考到了91.6分,申论更是有“考霸”拿到了91.2分,直接刷新了我对省会考编的认知。
虽然这次考试整体难度不大,但是却不料有人能考到如此之高。
相比于这些“考霸”们成绩,我的分数并不出彩,公基70分,申论75分,折合成笔试成绩是73分,根本就排不上号。
还有一次,报考了某地级市的国家级旅游度假区,该岗位没有专业限制,招2个。
距离报名截止仅剩最后一天的时候,从官网公布的报名情况来看,已经通过审查的人数竟然有500多,简直不可思议!

这便是真实的考试情况,竞争不可谓不激烈!尤其是在省会这种卷王扎堆的城市,更加残酷。
作为设计从业者,大家考编的目的不尽相同,但是我觉得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们想获得一份“体面”的工作。
难道设计师就不体面?各位扪心自问一下,大家觉得自己体面吗?
长年身处一线的设计师们,面该对那种折磨人的工作状态深有体会,论能力我们绝对属于各行各业中的第一梯队,绘图、建模和文本,调研、出差和汇报,加班、熬夜和通宵,敬酒、吹牛和K歌,哪项不是亲力亲为?
最近和一位今年毕业的建筑学硕士研究生粉丝聊天,在个人喜好与未来工作生活发展前景的反复权衡中,最终他还是把选择了体制内的工作。
他比较热爱这个专业,读书期间也付出了很多,从课设到参赛再到实习,尽可能地拔高自己的各项能力。
但是他也从网络或其它途径了解到了本专业的就业行情,觉得这份工作付出的工作量和所承受的工作强度,与回报严重不相匹配,薪资待遇相比于当下火热的IT等行业,不可同日而语。
他还担心自己干了几年后身体可能会吃不消,别到时候搞出一身毛病,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他还是选择了体制这份稳定且相对清闲的工作,他想拥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不想被工作牵着鼻子走。
《24岁,设计院裸辞(下)》中的主人公工作后长胖了10斤,体检出了不少小毛病,因为饮食不规律、缺乏运动、睡眠不足、精神压力大等所致。

(详细阅读请跳转:《24岁,设计院裸辞(下)》)
体面意味着受人尊重,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而这些对于大部分设计师来说几乎没有。
在这个行业,体面只属于少数人,如果没有好的、大的平台,或者没有混个“一官半职”,作为乙方就永远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画图匠,“X工”只是对我们客气而又不失礼貌的褒奖。
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太想跳出自己这行了,身为乙方受尽折磨,谁不想摇身一变成为受人尊敬的甲方呢?
进入体制内就高枕无忧了吗?当然不是。
对于体制内的工作,我们有一种刻板印象,那就是比较“清闲”或是“读书看报喝茶”等状态,实则不然。
这种入职前的既有社会想象与信息不对等造成的主观猜想,往往在入职后的几个月内被迅速打破。
工作是否轻松清闲得看地域、分岗位,不同部门负责的工作不一样,据我了解自然资源部门的状态相对比较忙。
在一定程度上,进入体制内确实不会像在市场中“996”或“007”式的工作,但是该加班的班也要加,这是两种不同的感受。
和一位去年上岸西南某省县级市国税局的学弟聊天,他坦露了自己的心声。
独自一人背井离乡,去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他乡之地,工作轻松,收入稳定,过上了让大家羡慕的朝九晚五、旱涝保收的生活。
但是他并不满足于此,因为他想去的地方很多,想拥有的东西更多,而要满足这些物质需求都得花钱,仅凭每个月那点微薄的工资哪够花?
于是便萌生了“出城”的想法,他觉得趁着自己年轻,就应该去大城市多“搞钱”,相比于穷得稳定的体制内生活,他更希望获得物质上的满足。
考公的待遇不能一概而论,也得分地域、岗位,待遇条件越好的地方往往报考的人越多。
据我了解到的信息,以湖南省各市州一年到手的待遇作为参考,薪资水平也存在不小的差距。
比如长沙市直12W-13W,长沙区直和长沙县13W-14W,宁乡浏阳11W,湖南省直9W-10W,常德郴州湘西市直9W-10W,其他市直7W-8W,县和乡镇6W-7W。
以上只是一个大概的收入标准,具体的地方和岗位还会有所差别。
至于是否适合考公,受多种因素的影响。
有的人觉得钱多钱少无所谓,只求图个稳定。有的人觉得自己性格内敛不张扬,适合从事循规蹈矩的工作。
有的人心怀天下,发自内心地想为人民服务。而有的人却对权利充满了渴望,想走上仕途光宗耀祖等等。
总之,人是善变的,此一时和彼一时的想法会不一样。
如果不能降低欲望、端正态度、修炼本心,即使上岸了也不会满足于现状,便会心生异端,届时贪婪的本性将会显露无疑。
要么“出城”另谋出路,要么利用权力寻租,在金钱的诱惑下一点点地突破自身的底线,逐渐走向贪污腐败的不归路。

#3
继续做父母的“乖孩子”
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是被父母逼着去考公的?
进入大学以来,每次和父亲通电话,始终都离不开一个话题,那就是考公,从入学一直说到毕业,甚至延伸到工作当中。
在父母的认知中,他们觉得公务员、教师、医生等职业是“铁饭碗”,只会好不会差,于是极力劝说自家的孩子往这个方向“努力”。
但是他们获取的信息很有限,对这些职业的了解大都来自身边的亲戚朋友,这和我们所掌握的信息却有明显的差别,于是就在父母与孩子之间产生了代沟,矛盾也随之而来。
日常生活中也有这样的人,就只会张口就来“觉得做不下去了,就去考个公务员吧!”在他们看来,觉得考公考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前文就已提到,当下进入考公这条赛道的人越来越多,内卷程度相当严重,普通人想上岸,就得比其他人付出多得多的时间和精力。
以2022年省考发布的招录岗位为例,其中和【城乡规划】直接相关的单位仅有16个(1个省直属单位,1个省直监狱戒毒单位,13个地级市,1个自治州),与此专业相关的岗位共17个,合计22人。
而2022年湖南省总招录8362年公务员,直接和城乡规划专业相关的招录人数仅为22人,占比仅为0.26%。
除了公务员,教师也是父母眼中的好工作之一,殊不知教师编制的竞争更加激烈!
很早之前在小红书上,刷到过不少有关省会教师编制考试的动态,从图片上来看,考场外乌压压一片全是人,无论是艳阳天还是下雨天,考生们的报考热情有增无减。


年初(2003年)三月份结束的长沙县教师编制招聘考试,参考人数竟高达4万多人,共设置11个考点,分布在1198个考室。

我知道省会的编制招聘很卷,但不曾想会这么卷,这简直都卷成麻花了!
好几个朋友都是老师,听她们说,为了上岸省会的教师编,足足考了三年多都没能如愿。
有次在小区楼下粉馆用餐,不经意间听到隔壁桌的谈话内容,几个小姐姐围坐一团嗦粉,她们好像在吐槽周末刚结束的教师编制招聘考试。
“我都考了这么多次了,这次估计又是陪跑,简直烦死了!”一位小姐姐边嗦着粉边说道。“考长沙的人也太多了吧,好无语啊。”一旁的小姐姐也附和着。
据统计,去年(2022年)下半年,教资的报考人数已经突破1144万,比2018年的651万人直接翻了一倍,其中800万报名者是非师范生。

经历了2021年的双减政策冲击后,教培行业的倒塌加剧了原先在市场就业的培训老师对于编制的向往,其中不乏有清北等名校毕业的非师范类老师,他们将与科班出身的教师一起争夺“铁饭碗”。
教师编对于师范类出身的人来说就很艰难,更别提非师范类专业的考生了。
后来我去了解教师编制招聘的岗位要求才知道,大部分学校只要师范类的毕业生,只有少数学校的岗位才招收手握教师资格证的非师范生,这个“铁饭碗”也不好抢。
之前我还想着考个教师资格证,让考编增加一个可选项,现在看来只是头脑一时发热罢了。
成年后我的个人意识开始觉醒,做了十几年的“乖孩子”逐渐开始变得叛逆起来,只要父母的观点与我不合,我便会恶语相向。
他们不要我谈恋爱我偏要谈,不要我喝酒我偏要喝,不要我抽烟我偏要抽,不要我游泳我偏要游,要我学医我偏不学,要我考教资我偏不考,要我考公我偏不考……
从小到大,父母给我的爱很多,但对我管得更多,不说面面俱到,至少95%要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本以为上了大学就可以摆脱他们的控制,殊不知变本加厉。
比如学车要回老家报熟人的驾校,因为教练是我爸同学。隔几天必须和家里打电话,要是好几天没打就要接受他们地拷问,巴不得你天天报备。
放假出门玩耍前要报备,要留下同学或朋友的电话,要知道对方是男是女,要约定好回家的时间,一旦超过时间点就会来电提醒,如果不接电话或迟迟不归,便会收到电信诈骗式的狂轰滥炸……这直接触碰了我的逆鳞,与他们的争吵和矛盾层出不穷。
为了摆脱父母尤其父亲对我的“精神控制”,凡是他们要求我的都要反对,凡是他们“为了我好”的都要反驳。
那些当然是“为了我好”,但是当时这样的“管制”在我的同辈中却没有出现,他们父母都对自己的孩子很放心,不会过多地询问,而我好像被一根无形的链子锁住了脖子,做什么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读书的时候,有着迷之一般的自信,以为凭借自己的实力和努力,就可以在以后的工作中大展拳脚,同时也是为了向父母证明“不听话”的我依然可以活出自我,过上想要的生活。
但是毕业工作后,并没有得到应有的物质回报和心灵满足,遭受了所谓的社会毒打,这时我才想起曾经父亲的那些劝告。
于是老老实实地拿起书本,不得不向现实低下了高傲的头,真是应了那句古训“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现在回过头来看,那时对待父母顶撞鲁莽的态度实在不该,他们只是基于自己的人生经验给出了稳妥的建议,同时也在自己有限的认知内希望我过上稳定有保障的生活。
下定决心考公后,我把消息告诉给了父母,他们大喜过望,对我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转变,矛盾和争吵也慢慢地淡出了视野。
我的这种“妥协”算是顺遂了他们一直以来的心愿,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我与父母达成了和解,一时间我又成了他们眼中的“乖孩子”。
他们开始关心起我的备考情况,我也主动和他们分享我的考试动态,包括备考的科目、考试的地点和日期、题目的难易程度、考完后的感受以及笔试、面试成绩等。
通过一次次地沟通交流,父母对于考公考编的认知进也在进一步扩大,不再像以前那样不明事理的一味地要求我报考,而是更多地站在我的角度去理解考公的不易。
我们不少人选择考公是受父母和同辈的影响,但是有的人却在学生时代就树立了明确的目标,他们按照自己制定的计划,稳步地向体制内的就业道路靠拢,最终目标得以实现。
有些人对于某一类社会角色有种与生俱来的“使命感”,其中就包括公务员、教师等职业岗位,选择这类事业源于他们内心的热爱。
他们有的从小就对这类职业有了一定的认知,受原生家庭的影响很大,在潜移默化的“思想灌输”下,自己的性格特质、专业技能和工作期待与体制内所关联的稳定、秩序以及专业性相耦合。
朋友A父母都是公务员,作为从小就在单位院里头长大的孩子,他深知体制内的种种“好处”,一边自己积极备考,一边极力劝说我们几个朋友抓紧时间考公,最终在毕业之际得以成功上岸。
家庭期待与自我实现形成了一股合流,正一步步推动者我们走向一条合乎社会期待的道路。
有时候,继续做父母的“乖孩子”未必是件坏事。
下篇更精彩,未完待续……
(相关参考:2023年5月发布于北大核心期刊《中国青年研究》的《“上岸”偏好: 一流高校毕业生走向体制内的就业选择——基于理性选择理论的分析》,获取该论文电子版PDF在【微信公众号:三炮叁】后台回复【资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