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自藏)打给母亲的电话
最近接二连三地遭遇背晦,看了星象,说目前只宜韬光养晦,蓄势待发(纯属自欺心理)。万般无聊之际,每天上网溜达溜达,借以排忧解闷。那天,一头撞进了一个不知什么名字的网站,一行红色标题赫然醒目——“各星座的开运秘诀”。
心头一喜,眼下正需要这样的“开运秘诀”,并非真以为能给我带来好运气,关键是能给自己找个乐子,让我这颗正泡在苦水里的心得到点希望的滋润,哪怕这希望是虚妄的。鼠标点击自己的星座,显示器上跳出几行字来:“一、收集三枚完整的鸡蛋壳和七颗黄豆,于月圆之夜将鸡蛋壳埋于居家附近的山上,再将黄豆丢于向南流的河水之中即可带来好运。”
扯淡!这肯定是哪个比我还无聊的人拿我们这些正身在歧途的倒霉蛋开涮呢!
“二、第一通电话打给妈妈。”
我一怔。这一条真是简单可行,照着做起来也方便快捷。但对于我,却永远也办不到了,这将是一通永远没有人接听的电话——我母亲撒手人寰时我尚未满8岁。
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我曾不止一次悲哀的想过,也许正是因为自己过早地探知关于死亡的概念,才引来命运之神如此严厉的对待。人生何处不是充满了预谶呢?
那一年的元旦刚过的一个早晨,才读小学一年级的我和同学们一起被[根据相关法规进行屏蔽]到学校操场的广播前,听那里面传出的一个沉重缓慢的男声宣布着一个伟人的死讯。当时懵懂无知的我对广播里不断出现的“逝世”一词感到好奇。记得那天一放学,我跨入家门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母亲:“妈,‘逝世’是什么意思?”
已经缠绵病榻多年的母亲沉吟了好一会儿,回答说:“就是一个人死了。”
“那‘死’又是什么意思?”
母亲把目光投向一处仿佛很远的地方停留了很久,才把我拉到身边以便轻抚我的头发,一边缓缓地向我解释道:“死,就是一个人睡着以后再也醒不来了……
7个月以后,母亲永远的走了。
幼年丧母是人生一大悲哀,我只能承认自己无能为力。霍桑曾经说过,在我们人类的本性中,原有一个既绝妙又慈悲的先天准备:遭受苦难的人在承受痛楚的当时并不能觉察到其剧烈的程度,反倒是过后延绵的折磨最能使其撕心裂肺……
事实上,对于母亲永远的离去或者说死去的概念的彻底理解和认知,是她死后两三年的事情了。在此期间,我一直固执的认为母亲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总有一天她还会回来的,一如往日那样站在家门前等我背着书包放学回家,等我张口叫一声“妈”,接下来便是日常琐碎的生活场景。当我终于让自己认识清楚了死亡给予死者和生者在感受上的差异是如此巨大时,我已经快成为一个少年了。
我习惯了没有母亲的生活。失去了母亲的生活等于同时摆脱了一种约束,一种引导,一种由于时时提醒于耳际的叮咛之下的自我行为修正,一种来自母亲的温暖的氤氲。于是,刚好到了需要无拘无束成长的年龄的我就更加恣情任性地疯长了。我享受着这种自由带给我的快乐,同时也在日后承受了自己必须交付的代价。这是很久以后当我屡屡碰壁痛不欲生,不禁回首往事的时候才得出的结论,但在当时我并未觉察。
但是,眼下我的确需要转转风水,就像在人生成长的道路上需要一位母亲做后盾一样。
关于母亲的记忆又从脑海深出浮现了出来,尽管这记忆是不连贯不清晰甚至是无声的,就如那些已经模糊不清的早期黑白无声电影似的,未经修缮,所以也是最原始最真实的。
于是,拿起话筒,右手同时掀下“0”。我不知道电话机的键盘上还有哪个数字比0更适合做妈妈的声。可我并没想到,你竟这样一直安静的睡着,没能再看我最后一眼。
我坚信亲人之间一定存在着心灵感应,因为从那一天的清晨开始,我就有种大祸即将临头的惶恐不安。病房是白色的,病床是白色的,你身上盖的被单也是白色的。当我跌跌撞撞地被牵到你的身边,一看到白色被单下的你,我突然意识到——你就要死了!就要像别人平常说的那个死了!我“哇”地大哭着扑到你的身上,一边奋力地摇撼着你瘦弱的身躯,一边“妈!妈”地大喊。见你没有回音,我发狂似的用自己的手指去掰你的眼帘,天真的以为只要把你的眼睛撑开你就能看到我,你就不会死了。
你衰弱极了,以至于实在无法再睁开自己的眼睛看一看扑在你身上呼天抢地号啕大哭的我。可当时我亲眼看见有一颗大大的泪珠,非常缓慢地从你紧闭的眼角里流了出来,又慢慢的流进你的耳朵。直到今天我也想不明白,你当时是怎样拼尽最后一丝气力,那样无力地移动着自己的手,把它盖在我的手上轻轻地握住……这是你留给人世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动作。
在我两岁的时候你就被查出患有癌症,直到我将满8岁时你去世,你苦挣苦熬了整整6年时间,在这6年里,你究竟忍受着怎样的痛苦,经历着怎样的煎熬,是我的想象力至今也无法企及的。一个人如果是处在身体健康的盛年,是不会经常能想到自己死的那一天,那总是很遥远的日子,走过去还有很长的一段历程。然而,你却不同。当你手里拿着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的病情诊断报告时,无疑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生命的尽头。那时候仅仅三十多岁的你承受的痛苦该是怎样的巨大?
几次大的手术和以后更多次数的放化疗,夺走了你的健康和曾经非常动人的风采,却在以后的日子里磨砺出了你顽强乐观的意志和精神。我知道你不得不顽强、不得不乐观,因为,你还有我,你那刚满两岁、话说不明白、路走不稳当的女儿……
妈,在我懂事了很久以后,我也不知道你是病人,那时我实在看不出你和别人的妈妈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你是一位多么成功的母亲啊!你给了我和别人一样的童年,而我头顶上的那片天空却是你用已经残缺了的生命,用你和病魔搏斗后剩下的已经为数不多的精力为我撑起来的。
离开你的日子越久,人生里因为你的缺失而出现的裂隙就越大,我就更加地想念你。我为自己找了一个好丈夫,但是天天在一个锅里搅勺子,有时难免会磕磕碰碰的。发了火吵了嘴之后,我也曾很用力很夸张地摔门而去,但是,站在深夜的街头徘徊良久,但不知何去何从。从小到大,那些只有诉说给母亲听的心事逐渐地被我一一忽略过去,我的心已经变得粗糙。妈,我并不是在为自己担心,而是害怕影响到女儿的成长。比方说到现在我还不习惯孩子在我跟前撒娇,当她把毛茸茸的小脑袋往我怀里钻的时候,我总是显得惊慌失措。
告诉我该怎么办吧,妈妈!以你的智慧和勇气。我知道怎么活都是一辈子,可一辈子该怎么活才算好呢?把答案告诉我吧,无论是在梦里,在风里,或者在雨里……
我放下电话。
窗外,太阳正沿着亘古不变的轨迹向天际驶去,把一抹金色的光芒涂在了最后一扇玻璃窗上。远处传来阵阵悠扬的鸽哨,一群鸽子掠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又急速向远方飞去……
王皓
《科技文萃》
清华北大刘志豪